【新安夜空】第244期|松三:她一开口,便是整个江南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3-29 22:41 3

摘要:江南的夏日,晨光来得特别早。晨光把那片白墙黛瓦照亮时,运河一带,便从古代醒来了。稍嫌硌脚的青石板街道诉说着慢,岸边高大榆树垂下青色榆钱串。榆树下,运河之水,轻微拂荡,水声咕嘟,咕嘟,咕嘟,似一个渴极了的人在盛夏里尽情吞咽。

新安

夜空

让文学唤醒梦想 用艺术点缀人生

她一开口,便是整个江南

松 三

是谁说的,深夜把一切都拖拽回古代。

江南的夏日,晨光来得特别早。晨光把那片白墙黛瓦照亮时,运河一带,便从古代醒来了。稍嫌硌脚的青石板街道诉说着慢,岸边高大榆树垂下青色榆钱串。榆树下,运河之水,轻微拂荡,水声咕嘟,咕嘟,咕嘟,似一个渴极了的人在盛夏里尽情吞咽。

穿过空无一人的集市,路过还未开门的餐厅、手作铺子,咖啡馆倒是开得早。游人三两。边走边张望。遇见右手边那扇深色木门了,轻手轻脚推开,见屋子深处阳光落在一面屏风上,一段水磨腔旖旎而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一曲《牡丹亭》,从时间深处传来。一曲水磨调,传唱六百年,令多少人心驰神往。

这里是依傍着京杭大运河的小河驿国际昆曲会客厅,也是昆曲演员杨崑的个人工作室。

屏风后,杨崑走了出来。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利落短发,清亮眼神,素面朝天。她走路的样子轻盈雅致,一如传统戏曲旦角的步步生姿。

位于杭州拱墅的小河直街历史文化街区。自宋代以来,这一区域一直是运河沿线的重要区域,如今的小河直街,仍然保持着较为完整的传统建筑风貌,反映着清末民初运河沿线百姓的生活境况。

杨崑说,那些曾如她一般的昆曲中人,几百年前,正是通过京杭大运河往来南北“跑码头”——沿着岸边城市,在丝竹管弦之中袅娜转身、一唱三叹。明代戏曲大家汤显祖来大运河,至少有四次经过小河直街一带。这是杨崑将小河驿国际昆曲会客厅安置于此的重要原因。

杨崑原名并不是“崑”,崑这个字对于一般人很少见,它是昆曲的传统写法,是杨崑自己改的名儿。

杨崑真正学戏算晚。当她17岁考上江山婺剧团时,其他同学大多十一二岁,她属于大龄学童。要知道,京剧名旦梅兰芳八岁学戏,十岁登台。《红楼梦》中,大观园有十二优伶,年纪也不过豆蔻。

但杨崑“入戏”其实又很早。母亲十岁以前在上海长大。母亲童年时,常“爬”电车坐两三站去上海大世界看演出。始建于1917年的上海大世界,以游艺杂耍和南北戏曲、曲艺为主。母亲与戏曲之间的因缘,从此也未断过。

杨崑出生时,父母已举家回到外婆的故乡衢州龙游。那时候,龙游有婺剧团,而在现在衢州的隔壁——金华,还有武义草昆。回到了乡下,母亲在小学当教师,但母亲、阿姨都常参加剧团的样板戏演出。那时候乡下的传统戏曲兴盛,大受民间欢迎,剧种多样,越剧、婺剧、京剧,都不在话下。

家里俨然成了一个小剧场,母亲喜欢戏曲的学生常上门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与母亲传唱吟哦。杨崑笑:

“那时候,觉得家里成天咿咿呀呀,可真是吵啊。”

但杨崑喜欢自己唱。她说,耳濡目染,不知不觉便被吸引,不知不觉已能出口成曲。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就在这里。

进入了江山婺剧团,年龄大,便要把逝去的时间与功夫都追回来。谈何容易。传统戏曲集十八般武艺于一身,就拿最基本的唱做念打来说,此时十一二岁的小同学已原地能前桥、后桥连着翻筋斗了,杨崑还在努力学下腰。

练吧,白天练,晚上练,哭着练。

两年后,父亲来剧团看杨崑时都不敢相信,他发现女儿下腰手能抓着脚了,还会翻前桥、后桥了——虽然前桥翻得略微晃。可别小看这不起眼的改变,在两年内有这样的进展,是很了不起的。父亲原本极力反对,学戏苦,军人出身的父亲都担心,但看到了她的刻苦,铁血柔情的父亲反过来告诫,要始终超越,要始终精进。

昆曲自明代初期开始风靡。此时,园林兴盛,文人参与造园中,也参与亭台楼阁吹拉弹唱的水磨调中。他们度曲、作词,听说,当时如果一个文人不会昆曲,那便如一个唐朝文人不会写诗一样难堪。

和其他戏曲最大的不同,昆曲骨子里的雅,也是从一开始文人的参与带来的。那时候,文人皆以家中有“昆曲班子”为荣。文人之间相邀比拼“家班”,成为一种风尚。

这一股风尚风靡大江南北,正依赖京杭大运河的水运。中国戏曲传播向来有“水路传播”一说。明初时,昆曲起先流行于苏州、太仓一带,后以苏州为大本营,沿着大运河向沿岸城市扩展,最终“火遍”大江南北。据范濂《云间据目抄》载,明万历年间,与苏州相邻的大运河沿岸城市松江、常州等地,以及浙江的杭州、嘉兴等地率先出现“首尚苏州戏”的现象。那时的昆曲已如水流过境,呈现出“独占”之势,来往各地演出的专业昆班频频出现。

当时还在江山婺剧团的杨崑并不了解这些。只是一次偶然。一缕水磨唱腔把杨崑惊得起了鸡皮疙瘩。

虽名为婺剧团,来自江苏省戏校的老师,也会京剧和昆剧。老师们偶尔唱起,直把杨崑的魂魄也勾走三分。她说,当时就一个感觉,太好听了,太好看了,那一颦一笑,一招一式。从此应验了汤显祖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办第二届全省昆曲青年演员培训班,由浙江昆剧团承办。杨崑想,昆曲为百戏之祖,要学就学最好的。因为学费不菲,父亲贷款支持。当时来培训的演员大部分已有一定的造诣和名声,是公费培训,只有两三个如杨崑一样的新人,自费来学习。

自费也有好处。杨崑笑言,几个人特别用功。尤其杨崑自己,整天耗在排练厅。白天跟着老师学,晚上自己在排练厅回顾、练习、巩固,隔壁楼住着的老师见排练厅的灯还亮着,就走过来看。看见有学生这样刻苦,便倾情相授,隔三岔五就给杨崑“开小灶”。

后来,杨崑每天晚上来,老师们也每天晚上来,心照不宣。

昆曲的好,实在说不清,也说不完。但昆曲的魅力,汤显祖在《牡丹亭》里“总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是杜丽娘对柳梦梅之情,是汤显祖对昆曲之情,是世人对昆曲之情,也是杨崑对昆曲之情。

十八九岁的杨崑,对昆曲着了迷。她似曲中之人,就知道唱戏,纵然杭州美景如画,也不如杜家那一方后花园。在培训班的日子,每天两点一线,学起来如同海绵吸水。两三个月过去,杨崑便与同学拉开了距离。

其实,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戏曲已经非常不景气了,特别是典雅的昆曲。改革开放吹来了春风,也把许多戏曲演员“吹下了海”。唱戏辛苦,所得酬劳也不多。老一辈演员下海,年轻一辈缺人,可谓青黄不接。老师们遇见这样一株好苗子,自然欣喜不已。

1994年,19岁的杨崑背了个包到浙江昆剧团,正式成为其中一员。

进了剧团,演艺事业才开始。没过多久,浙江昆剧团改制,两团合并,成立浙江京昆艺术剧院(现浙江京昆艺术中心),总觉得“学不够”的杨崑一下子如鱼得水,得到“传”字辈张娴、“世”字辈龚世葵、“盛”字辈王奉梅这三位昆曲旦行大家的亲传。

不过,好多有才华有经验的师姐也回了剧团。“旦角”相拼,在人生里,人人都是自己的主角,但在舞台上,又有多少人能当主角。杨崑一度被“挤到”一边跑龙套。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一下子,杨崑的良辰美景就流过了四年。

喜欢舞台和戏曲的杨崑心下默默打算,既然当不了旦角,那自己可以去上海戏剧学院学戏曲舞美和妆造。杨崑也需要寻找新的出路。

出乎意料地,去了永嘉。

杨崑至今还记得,坐在一艘瓯江的摆渡船上,心头那种惶然。

又是个偶然,又很突然,还有点儿好奇,这是她第一次乘坐这种可以连人带车的摆渡大船。从杭州坐十来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了温州瓯江边的码头,上摆渡船,下了船,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才能到永嘉。真正是舟车劳顿。

就在两天前,院长找到杨崑,说瓯剧团要重整旗鼓,百废待兴,什么都缺,需要借省昆剧团有经验的演员过去支持。永嘉山水秀美,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期交通还不方便,山高水长,路途遥远。院长说,虽苦一点,但是也是个锻炼的好机会。那就去吧。非常仓促,杨崑心里多少有点委屈。

到了永嘉一看,果然什么都没有啊。演员也都是一拨退休人员。幸运的是,当时上海昆剧团也派了好几位老师来支持。杨崑窃喜,至少那就有学习机会了。

温州被誉为南戏故里,戏曲传统源远流长,令人耳熟能详的剧目也不少,有《张协状元》《荆钗记》《白兔记》《拜月亭》《杀狗记》《金钗记》《赵氏孤儿》等十六种。

要重建剧团,就得有剧目。第一个剧目,大家选的南戏经典剧目《琵琶记》,叙述的是东汉书生蔡伯喈与赵五娘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杨崑又重新唱起了旦角,她扮演闺门旦牛小姐,获得了当年温州戏剧节的一等奖。

第二年的下半年,瓯剧团主动上门点名要人,杨崑再赴永嘉,这一次,他们排演了另一出南戏经典《张协状元》。这部戏,六个人演十二个人,其中有一位老师,一人演了四个角色。杨崑一人分饰贫女和“胜花”两个角色。《张协状元》参加了2000年首届中国昆剧艺术节,成为一匹黑马,拿下“优秀剧目奖”。凭这部戏,杨崑获得戏曲最高的“文华表演奖”,当时只有二十几岁的杨崑一举成名。

说起来,杨崑的条件非常好:嗓子好、扮相好、身段好,还有悟性,还能坚持。但一个戏曲演员要“出来”,还需要机遇。

杨崑有一位一同学艺的好朋友,也对昆曲一往情深,奈何嗓子不好,身段不够高,只好多唱武打戏。但雅致的昆曲里,哪儿来那么多打打杀杀呢?

戏曲是美好的,但对于演员来说,很多时候也是残酷的。

杨崑说,自己无疑很幸运,演艺事业一路都有名师相授。所以,她并不觉得苦。

2018年,杨崑将这间古街上的屋子打造成一个传播昆曲文化之所。小小一方天地里,陈设相当素净,昆曲服饰、头饰,几本曲谱,还有杨崑悉心照顾的十六盆兰花——雅致的昆曲,也有戏中兰花之称。

在杨崑看来,昆曲不仅仅是戏曲,更是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介质与窗口。在主题上,昆曲包罗万象,典籍正史、街头小说、宫闱逸事、神话传说都可搬上舞台。在美学上,昆曲有曲调、有诗文、有诗酒花茶、有生活……“昆曲里甚至有园林。几乎空无一物的舞台上,杜丽娘要演出游园的意境。”

昆曲是综合性的艺术。白先勇先生曾说过:“昆曲是中国美学理想的集中体现,是中国古典文化高度发达的产物。”

当要表达这种艺术时,每个细节都不容小觑。杨崑这样理解《牡丹亭》里将要“离魂”的杜丽娘:“画眉时要有画眉的样子,泼墨时要有泼墨的样子,题诗时要有书写的样子。杜丽娘离开前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我得演出这种感觉来。”

在昆曲里,旦角戏丰富多彩。闺门旦戏有《牡丹亭》《玉簪记》《西园记》《疗妒羹》等,五旦戏有《长生殿》《雷峰塔》等,其他如《琵琶记》《铁冠图》《水浒记》等各种正旦、刺杀旦、六旦戏,都有各自不同的代表性剧目和典型人物。这些旦角人物,她们的年龄、身份、地位、命运等等,各有情境与际遇。

“年轻时,扮演戏中人,是懵懵懂懂,依样画葫芦,学它一招一式。年龄增长,理解了,有感触了,扮演起来,才是真正戏中人。”所谓人戏不分。

就在过去的五月,法国汉学家白乐桑先生来到小河驿,杨崑给他表演了一段昆曲唱腔,演绎了三种不同的“笑”。白乐桑感叹,笑一般只代表喜悦快乐,但中国戏曲有一种能力,可以把喜怒哀乐都放进“笑”里,用不同的唱腔表现出来,赋予更多的含义。法国艺术家、“法中文化交流的使者”雷米·艾融先生来到这里后说,虽然听不懂昆曲,但却能理解它的美妙。

昆曲的迷人,正是它可表达的丰富性。它可跨越语言与国界,抵达不同人的内心深处。

2001年,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的首批世界19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包含了中国的昆曲艺术。

如白先勇先生所言,昆曲是世界级的艺术。

与杨崑因运河文化结识的先生说,杨崑的性子,好像是跟着曲子走。演杜丽娘时,温柔得紧。最近呢?演了个有计谋的刺杀旦。先生笑,周身一股杀气。令人避之不及。

但杨崑乐在其中,她说,是昆曲让自己有了第二次生命。这第二次的生命让她热爱,让她闪光,让她沉醉。在昆曲里,她辗转在不同角色之间,体会着不同的人生。有了昆曲,生命足够丰满。如果没有昆曲,那将完全是另外一个杨崑啊。那是不可想象的。

袅袅婷婷间,杨崑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曲谱念白给我听,她说,多美。念着念着,她便不由自主唱了起来。低回婉转间,曾经古老幽远的“运河之音”,又在这古老的街巷响起。

作者简介

松三,原名杨青。1990年生于浙江。写作者,图书编辑,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有《古玩的江湖》《智造密码》,参与出版作品《山野民宿》《江上云起》《浮生茶事》《仿佛神仙剧》《陪花再醉一会儿》等,文章散见于《解放日报》《浙江散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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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黄山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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