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李婶的豆腐摊从未挪过位置。二十年了,风雨无阻。我家住在李婶隔壁,小时候常听妈妈说,李婶是村里最抠门的一个,几十块钱的账能记十年,从不赊账,更不外借钱。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李婶的豆腐摊从未挪过位置。二十年了,风雨无阻。我家住在李婶隔壁,小时候常听妈妈说,李婶是村里最抠门的一个,几十块钱的账能记十年,从不赊账,更不外借钱。
小时候不信,如今去城里打工多年回来,我才渐渐懂了。
那天我回村,天还蒙蒙亮。一辆班车把我甩在村口,七月的蝉鸣已经吵醒了半个清晨。远远地,我看见李婶正在支摊子。
“老王家的,回来啦?”李婶抬头看见我,手上的动作没停。她脸上的皱纹比我走时又深了几道,晒得黢黑的脸上亮着两颗小眼睛。
“嗯,回来看看。”我停了停,“李婶早起辛苦。”
李婶的摊子不大,一张木板上摆着两盆豆腐,旁边是一小盆老豆腐,还有一盆豆腐皮。角落里放着一个生了锈的小秤,砝码边缘磨得发亮。
“吃了没?来碗豆腐脑?”李婶招呼我,熟练地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白豆腐脑。我连忙摆手:“吃过了,吃过了。”
李婶点点头,把勺子放回去,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家隔壁就是李婶家。说是隔壁,其实两家相隔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她家院墙有些倾斜,靠着几根木桩支撑着。门前的水缸缺了口,里面养着几尾小鲤鱼。不知为什么,那些鱼总是特别精神。
李婶五点就起床磨豆子,邻居们听惯了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反倒成了村里最准的闹钟。我记得爸爸常说:“听,李婶开磨了,该起床了。”
有人问过她为什么不买个电动磨浆机,省时省力。李婶摇摇头:“贵。”只说了一个字,就低头继续干活。后来才知道,她家那石磨是婆婆嫁妆带来的,碾了大半辈子,手磨的豆浆没有机器的躁声,豆香更浓。
我拎着行李往家走,顺便问了句:“李婶,小丽呢?”
小丽是李婶的女儿,比我小三岁,从小学习特别好。
一提起小丽,李婶那总是冷冰冰的脸上有了笑意:“上大学了,大二了。”她低头用手擦了擦袖口,又补充道:“北京的大学。”
虽然只有简单几个字,但我听出了掩不住的骄傲。
村里人不明白,李婶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为什么那么舍得在小丽身上花钱。
记得那时候,小丽上初中,学校在镇上,十里地,每天骑自行车来回。雨天泥路难走,不知摔过多少跤。李婶二话不说,花了三百块在镇上给小丽租了间房子,一个月的豆腐钱就这么没了。
“李婶,你这也太舍得了。”隔壁张大妈说,“我家强子也在镇上上学,每天骑车来回不也挺好?锻炼身体。”
李婶头也不抬:“读书的事,不能马虎。”
村里人都笑话她抠门又傻气,明明自己住的是砖瓦房,漏雨了也舍不得修,非要等刮大风时用塑料布临时遮一遮。却给女儿买了市里那种防水书包,听说一百多块钱呢。
我妈曾经好奇地问过李婶:“你这豆腐一天能挣多少?”
李婶擦了擦手上的水:“十块八块的,也就够吃饭。”
这话我信。因为我见过李婶过日子的样子:自家种的青菜舍不得吃,留着上集市卖掉;自己穿的衣服洗得发白,补了又补;自家烧火都是捡的树枝和玉米杆。
说她抠,可她不欠人情不欠债,从不找人借钱,日子过得干干净净。
有一年闹水灾,村里一半的房子进了水。李婶家也不例外,堂屋里的水漫到了膝盖。我和爸爸去帮忙往外舀水,看见李婶把一个铁盒子紧紧护在怀里,那是个旧饼干盒,锈迹斑斑。
“要不要搬到我们家去住几天?”爸爸问。
李婶摇摇头:“不用,麻烦你们了。等水退了,收拾收拾就好。”
她始终没有松开那个铁盒子。
那年小丽上小学五年级,成绩单上全是”优秀”。村里办广播,小喇叭里专门表扬了她。那天李婶破天荒地做了一盘红烧肉,专门送了一碗到我家。
“尝尝。”她说,眼睛里闪着光。
肉很香,可我注意到李婶的手上有烫伤的水泡,应该是做饭时不小心烫的。更奇怪的是,她做了红烧肉,自己却只吃了几块豆腐和咸菜。
“你怎么不吃肉啊,李婶?”我问。
“我不爱吃油腻的。”她说,目光却看向小丽,眼里满是温柔。
村里人都说李婶小气,连借个酱油都三番五次叮嘱一定要还。真有人找她借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拒绝。
李大伯家办丧事,实在手头紧,找遍了村里人借钱,最后不得不找到李婶。大家都等着看李婶怎么拒绝,没想到她竟二话没说,回家拿了五百块给了李大伯。
这事传开了,有人又去找李婶借钱。
“不借。”李婶斩钉截铁道。
“你不是给李大伯家借了吗?”
“那是特殊情况。”李婶不再解释,继续手上的活。
后来我妈告诉我,李婶和李大伯是远房亲戚,李大伯年轻时救过李婶父亲的命。这事李婶记了一辈子。
我记得小丽念高中那会儿,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学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煤油灯下看书。
李婶二话不说,花了半年的豆腐钱,给小丽买了个台灯,还牵了电线。那时候村里还没几家有电灯呢。
小丽住校,每周日下午都要回到镇上。李婶总是起个大早,做好豆腐后,再给小丽准备一周的咸菜和水果,装在一个旧书包里。
那个书包我记得特别清楚,是深蓝色的,带子有些脱线了,被缝了又缝。装满后沉甸甸的,李婶骑着三轮车,载着小丽去镇上。
有一次我在镇上赶集,远远看见李婶站在高中门口,手里提着那个旧书包。她没进去,只站在校门外,目送着小丽走进校门,然后转身离开。
那个背影瘦小而倔强。
“李婶,你家小丽考上什么大学了?”我问。
李婶擦了擦手:“北京的,建筑设计的。”她从腰间破旧的布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看。
那是小丽穿着学士服的照片,背景是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标志性建筑。照片有些发皱,看来被翻看过无数次。
“李婶,小丽哪天回来啊?”我问。
“不回了,在北京实习。说公司看中她了,毕业就留她。”李婶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布兜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您就一个人在家?不寂寞吗?”
李婶摇摇头:“忙着呢,哪有空寂寞。”她指了指摊子上的豆腐,“这豆腐啊,早上做好的,要卖到中午呢。”
她提起豆腐,就像谈论自己的孩子一样,眼睛里有光。
这时来了个顾客,是村里新搬来的年轻媳妇。
“阿姨,来两块豆腐。”年轻媳妇说,“听说您的豆腐是手工磨的,特别香。”
李婶麻利地切下两块,用秤一称,正好一斤。她娴熟地包好,递给年轻媳妇:“七块钱。”
年轻媳妇付了钱,又问:“阿姨,明天还来您这买,能先欠着钱吗?我忘带钱包了。”
“不行。”李婶的回答干脆利落。
年轻媳妇有些尴尬地走了。旁边摆摊的王大妈凑过来说:“李家的,你就不能通融通融?一两块钱而已。”
李婶把钱放进腰间的布袋里:“规矩不能破。”
王大妈摇摇头走开了,我听见她小声嘀咕:“真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中午时分,李婶开始收摊。我帮她一起把木板和凳子搬回家。路上,我问起了小丽上大学的事。
“李婶,小丽上大学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李婶点点头:“是啊,学费一年就要好几千,还有住宿费、生活费…”她顿了顿,“不过值得。”
我很好奇:“您这摆摊卖豆腐,一个月能挣多少?”
“也就一千来块。”李婶说,“够用就行。”
到了她家门口,李婶请我进屋坐坐。她家的堂屋还是老样子,土炕、方桌、一把旧藤椅。墙上贴着小丽从小到大的奖状,密密麻麻的,几乎占满了整面墙。
李婶给我倒了杯水,是用洗干净的旧酱油瓶装的开水,杯子有些裂缝,但擦得很干净。
我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本账本,封面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了。李婶见我看那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它收起来。
“记账呢?”我问。
李婶点点头:“习惯了,每天的收入支出都记着。”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李婶,村里人都说您抠门,不借钱给别人,是为什么啊?”
李婶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墙上小丽的照片,慢慢说道:“我年轻时候,你李叔走了,留下我和小丽娘俩。那时候小丽才两岁…”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时候,我四处借钱给你李叔治病,欠了一屁股债。李叔走后,我发誓要把债还清,也发誓再不欠别人的。”
她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我见过的铁盒子——就是那次水灾时她紧紧抱着的那个。
“你看。”李婶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沓存折和现金。
“这是小丽的大学钱。从她上小学,我就开始存了。一年存一点,就这么攒下来的。”
我看着那些钱,有些震惊。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李婶不借钱给别人,为什么她把每一分钱都算得那么清楚。
不是抠门,而是节约。不是小气,而是责任。
“李婶,听说小丽考上北大那天,您哭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李婶的眼睛湿润了:“那天啊…”
她回忆起那天的情景:“那天我照常卖豆腐,小丽在学校等成绩。中午时分,镇上马老师开车来村里,直接到我摊位前,说’李婶,恭喜啊,小丽考上北大了’。”
李婶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当时手一抖,差点把豆腐打翻了。马老师说小丽考了全县第三名,是咱们村几十年来第一个考上北大的。”
她擦了擦眼角:“我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摊子也不管了,就往家跑。”
李婶笑了:“回到家我就打开那个铁盒子,看着里面存了十多年的钱,突然觉得这些年的辛苦都值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旧毛衣,是深蓝色的,有些褪色了:“这是小丽上大学前给我买的,说是她做家教挣的第一笔钱。我舍不得穿,只在过年的时候穿一次。”
听着李婶的故事,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村里人都说李婶抠门,可我却在她身上看到了最朴素也最伟大的母爱。
那天傍晚,我要回城里了。李婶送我到村口,塞给我一包豆腐干:“路上吃。”
我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不只是豆腐干的分量,还有那份厚重的情感。
“李婶,您这么多年卖豆腐,苦不苦?”
李婶摇摇头,看着远方:“不苦。看着小丽一步步走到今天,值了。”
我忍不住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您这些年,有没有为自己买过什么东西?”
李婶想了想,指了指脚上的胶鞋:“这双鞋,去年买的,三十八块钱。”
她笑了笑:“人嘛,够用就行。”
离开村子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李婶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但却异常坚强。远处,老槐树下的豆腐摊已经收拾干净,等待着明天的太阳。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真正的富有,不是你拥有多少,而是你为所爱之人付出了多少。
后来,我在城里的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工作,偶然听说有个从北大毕业的新同事特别优秀。
“听说她从小在农村长大,母亲是个卖豆腐的…”同事闲聊时说道。
我心里一动,问了她的名字。
果然是小丽。
那天下班后,我特意等在公司门口。多年不见,小丽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依稀可见李婶的影子。
“你妈还好吗?”我问。
小丽点点头,眼睛亮亮的:“挺好的。我打算过年带她来城里住。”她顿了顿,“不过她可能不愿意,她说村里的豆腐摊不能丢。”
我笑了:“是啊,那可是她的心血。”
小丽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给我看:“你知道吗?我妈这些年给我的每一分钱,都记在这个本子上。她说等我工作了,一定要还她。”
信封里是一本发黄的小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日期和金额:
“2003年9月1日,小丽上学文具费,15元。” “2005年6月20日,小丽补课费,50元。” “2008年8月30日,小丽高中学费,1200元。” …
最后一页,李婶写道:“小丽大学四年费用,共计43280元。”
而在最后一行,是小丽工整的字迹:“2023年7月15日,全部已还清。爱您,妈妈。”
小丽告诉我,她工作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笔”债”还了。李婶收下钱,当晚就取出来,全部存进了银行,户名是小丽的。
“她说这是我的婚房钱。”小丽笑着说,眼里噙着泪花。
回村那天,我特意买了些礼物。远远地,就看见李婶还在那棵老槐树下摆摊。二十年了,从未改变。
唯一不同的是,摊子旁边多了一把崭新的藤椅,上面铺着一块小垫子。
“这是小丽买的,说是让我歇歇。”李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我哪有空歇啊。”
但我注意到,那把椅子擦得很干净,显然是经常有人坐的。
村口的广播突然响起来,是村委会在宣读今年考上大学的学生名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过去,每念一个,村里就有一家鞭炮声响起。
李婶听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咱们村越来越多娃娃上大学了。”
我知道,在这些孩子背后,一定也有无数个像李婶这样的母亲,用自己的方式支撑起孩子的梦想。
“李婶,您这豆腐摊还要摆多久?”我问。
李婶的目光望向远方,声音坚定而平静:“只要手还能动,就一直摆下去。”
夕阳西下,李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个普通的乡村黄昏里,我看到了最朴素、最伟大的坚守与爱。
摆摊二十载,只为成就一个梦想。谁说这不是另一种成功?
人们说李婶抠门,却不知她用所有的积蓄铺就了女儿通往星辰大海的路。
这或许就是最普通又最伟大的母爱——不善言辞,却用行动诉说着一切。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