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世子殿下恕罪,这姑娘一直叫喊着她夫君,小的怕打扰您和世子妃,才出手拦了一下。」
失忆世子被接回府那天,我还在街角卖豆腐。
雨势渐大,隔壁阿娘笑着打趣:「阿滢的小夫君又该来送伞啦。」
可沈淮叙没来,我顶着小菜板匆匆赶回家。
桌上留着字条:【等我。】
我乖乖听话,等啊等,等到世子娶妃的消息传来。
十里长街,千里红妆,高坐马头那人和我夫君长得一样。
我想他们肯定是弄错了。
于是我跟着队伍一直跑,挥着夫君送我的素帕。
临近世子府,侍卫嫌我聒噪。
「乡野丫头,回去卖你的豆腐,这里可没你夫君。」
我被推倒,豆腐洒了一地,为首的世子不得已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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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相府小姐可是有名的泼辣,耽误了吉时,这姑娘怕是要倒大霉了。
「世子病了两年,这婚事是顺义侯老夫人指定给他冲喜来的。」
周围人低声窃语。
我慌忙爬起身,用手去捞地上的豆腐。
可豆腐嫩,细小碎块铺了满地。
刚才推我的侍卫也慌了神。
「世子殿下恕罪,这姑娘一直叫喊着她夫君,小的怕打扰您和世子妃,才出手拦了一下。」
裴叙冷着脸,以往我让他四更起来磨豆子就是这副神情。
「无妨,下不为例。」
迎亲队伍敲敲打打地往前走。
我蹲下身,剩下的碎豆腐用油纸包好。
原本打算回去做夫君最喜欢的鲫鱼豆腐汤,现在豆腐没了,就剩一条鲫鱼孤零零地落在铺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顺手拿走。
侍卫早早松下一口气,递给我三文钱。
「你这姑娘也太柔弱了,我可没使劲啊,这豆腐算我买了。
「幸亏殿下娶亲心情好,要不然今天你我都没命活。
「世子府的家仆都要三挑四选,迎亲队里怎么可能有你夫君呢。」
我没接他的钱也没接他的话,刚刚停下脚步的那人分明和我夫君长得一样。
脖颈右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阿滢亲过,才不会认错。
2
毕竟我捡回沈淮叙的时候,他全身都是伤,衣服都是我给换的。
大腿一道刀伤,左臂两道剑伤,胸口还有一处箭伤。
医馆里行医最久的掌柜摸着胡子叹气,连他也为难。
我掏出这些年卖豆腐的存银,每日三帖药,灌了半个月沈淮叙才醒。
阿爹说过女子在世不易,合心的婆家更是难寻。
邻村的王二柱没田没地没月钱,凭一张厚脸皮就敢来我家提亲,惦记我爹的豆腐摊子。
我才不要称他们心意,阿爹担心我以后被婆家欺负,那我就招上门女婿,正好沈淮叙醒来之后失忆了。
我告诉他救命之恩得以身相许,沈淮叙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隔壁阿牛哥说我捡的是个忘恩负义白眼狼,迟早有一天会抛下我跑了,我看不像。
白眼狼才不会长这么好看。
欢喜地到酒楼买了两个肉菜,又裁了两身红衣,喝过交杯酒我和沈淮叙就算礼成。
医馆掌柜说他失忆是伤到了脑子,不好治,治了也不一定能好。
我咬咬牙,摸出小方手帕里剩的碎银:「还是治吧。」
要是我把阿爹隔壁阿娘阿牛哥,还有总是跟我拌嘴的小花都忘了,那日子也太难受了。
掌柜的说要让病人保持充足的睡眠和休息。
于是我出摊,留沈淮叙在家里磨豆子,以前阿爹干完活倒头就睡,睡得特别香,呼噜声吵得我睡不着。
还好沈淮叙不这样。
3
婚后第一年,沈淮叙在书院找了份代课的活计,就连原先的教书先生都夸他的字,笔走龙蛇有大家风范。
原来我夫君不仅会磨豆子,还会识字,比隔壁阿牛哥还厉害。
我缠着他教我,阿爹没读过书,年轻时候在码头搬货,就因为不识字吃了好多亏。
他很早就开始给我攒进书院用的银子,可还没等我用到,阿爹就生病离开了。
我的字丑,还有好些错字。
沈淮叙耐心不多,时常被我的自创字给气到。
「之前到底是哪个草包教的你?」
我也生气:「不能这么说阿牛哥。」
阿牛哥要帮他娘种地择菜煮饭喂鸡,还要跟着夫子学习,一点点空闲时间还会用来教我。
夫子的学生被他分成聪明蛋和糊涂蛋,阿牛哥是聪明蛋里的翘楚。
然后沈淮叙的脸更黑了,还不肯理我。
有调皮学生功课做得不好挨了手板跑到我这里告状。
「姨姨你怎么喜欢这样的黑面煞?他好凶,打人手板可疼了。」
一转头见到沈淮叙冷脸,又都吓着跑开了。
我躲在屋子里偷笑。
婚后二年我生辰,这天不磨豆子。
沈淮叙不见人影,灶上温着面点,桌子上留着字条。
【书院临时加课,你先吃,别等我。】
我恨恨地咬下一口肉包,决定一整天都不理沈淮叙。可肉包太过好吃,我想了想,还是把时间缩减一点,起码晚饭之前不要理他。
夕阳西下,金色的晚霞照落在石磨上,像贴了一层金箔,拿去卖估计能值好几吊钱。
沈淮叙推开门,烧鸡的香味随风飘进屋里。
我憋着气背对他,头上忽然插了根簪子。
脆生生的翡翠石头绿得透亮,比前几天馒头摊媳妇来显摆的白玉簪好看多了。
沈淮叙依次放下醉仙楼的烧鸡,黄记梅花糕,李记蝴蝶酥,陈记桃花饼,故意打趣:「还生气?」
我哼笑一声。
笑着笑着眼泪落下,我睁开眼,又做以前的梦了。
4
相府小姐来找麻烦。
不大的豆腐摊子,围了数十个家仆。
周含吟怒气冲冲踢翻我的豆腐篓:「就是你在迎亲路上摔了豆腐?耽误时辰害本妃被那群贱人嘲笑。」
我低着头,惶恐道歉。
周含吟丢了一根珠花给我,上面的极品珍珠圆润饱满。
她笑得恶劣:「我来跟你谈一桩大生意,要一百斤豆腐,三天内送到顺义侯府。」
一斤黄豆最多才出六斤嫩豆腐,这个天气豆腐还容易变味。
隔壁卖菜的阿娘壮着胆子替我说话。
「这么大的量她一个丫头实在难以完成,贵人请三思,不如放宽些时日?」
周含吟挑眉,她的贴身丫鬟立刻派人动作,砸烂了阿娘的菜摊,把菜踩在脚底碾了又碾。
「我们世子妃的命令你个老东西敢违抗?」
人人缩在自己的摊后噤声,在满脸为难的时候,裴叙来了。
「刚回府就听说你带着家仆来了这里。」
他牵起周含吟的手,包进掌心搓了搓。
这动作莫名地熟悉,以前天冷屋子里烧炭温度不够,夫君也会这样给我搓搓。
他体热,像个大火炉。
裴叙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替她戴上:「路过珍宝阁,想着你会喜欢。
「有什么想买的派下人去就好了,何必自降身份来这样脏乱的闹市。」
裴叙视线扫过凌乱的地面。
周含吟脸上浮起一抹红霞,娇羞点头。
「听说这家豆腐特别好吃,我想着买回去让你尝尝我炖的鲫鱼豆腐汤。
「可是摊主好像有点为难。」
「磨几缸豆子有什么难的。」
裴叙随手掏出一锭元宝,抛在我的小菜板上,铛的一声响。
「世子妃喜欢,你们就听着。」
周含吟娇声软笑。
隔壁阿娘紧紧攥着我,睁大眼盯着裴叙。
「滢丫头,那是不是?」
我摇摇头低声喃喃,跟阿娘解释,又像说给自己听:「不会的,只是长得像而已。」
这个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他才不是我夫君。
周含吟眯着眼视线在我身上绕了两圈,冷笑一声手挽着裴叙离开。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磨豆子,磨到手起泡,破皮出血,钻心地疼。
隔壁阿娘跑来给我上药:「那相府小姐真不是个好东西,世子也是个烂心眼的崂货。」
阿娘憋着一口气,十句话里九句骂世子丧良心。
我低下头盯着破溃的掌心,默默地想,那红痣肯定是我看错了。
5
嫩豆腐容易变质,放不长久。
于是我每天都会送一批新鲜出锅的豆腐到侯府。
侯府下人从进门开始就捂着鼻子。
「哎哟这豆腐腥的,别把咱们侯府的熏香都给盖掉了。」
「你懂什么,这叫乡土气。」
两人一唱一和,穿过长长的门廊,周含吟一袭织金雨丝锦坐在高位睥睨着我。
「来了坐会儿吧,我让管家称称斤数。」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跟着接话:「咱们侯府的一桌一椅用的可都是上等紫檀木,要是被一些粗烂布料划出痕迹该有失颜面了,姑娘还是站着好。」
周含吟低低笑着:「阿滢姑娘拉这么多豆腐过来想必累了,春杏看茶。」
丫鬟扭着腰,脸上的鄙夷直白显露:「姑娘用茶,这极品西山白露想必姑娘未曾见过,定要细细品尝才是。」
我垂下眼:「多谢世子妃,只是阿滢一个粗人,尝不出什么好茶坏茶。」
管家称完过来报斤数,我大步离开,临到门口被府内小厮拦住去路。
「小娘子,可有看到这么长的马鞭?」
我冷着脸回答:「没有。」
脚下步伐加快。
「别走啊,陪哥哥一起找找。」小厮说着便要上来拉我的手。
我跟着阿爹常年卖豆腐,力气也练出来了一些。
一脚过去,小厮吃痛:「小蹄子,别给脸不要,端着一副贞洁烈女作态给谁看,你一个卖豆腐的被我看上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种福气我可不要。」
小厮冷笑一声:「那可由不得你。」
三五个小厮出现将我团团围住,我心里一沉。
他们步步逼近,急切地上来拉扯我的衣袖。
我攥紧藏在袖子里的短刀。
「这是在做什么!」一声怒喝。
我松了一口气。
6
裴叙脸色铁青:「你们在做什么?」
小厮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头恨不得埋进泥地里。
「回世子爷,奴才在……在……」
「在」没说完,周含吟迈着小碎步扑进了裴叙怀里。
「夫君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裴叙拉下周含吟搭在他肩上的雪白藕臂。
「若是我今日回得再晚些,还不知道侯府居然出了这些败类,跟娼盗有何区别。来人把他们押下去,各打八十大板。」
我曾在医馆见过被罚三十板的丫鬟,说一句皮开肉绽也不为过。
寻常人家五十板已是酷刑,八十板基本没命活。
「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
「世子妃救命啊,救救我们,我们可是听你的吩咐做事啊……世子爷饶命……」
直到人被拖走,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
裴叙目光沉沉,锐利的眼神里藏着浓厚的情绪。
「夫人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身为相府千金侯府世子妃,想惩处一个贱民还要理由吗?」
「同为女子,何必用这样的腌臜手段。」
周含吟哼笑一声:「你公正你大义。」
周含吟质问:「裴叙你是不是对这个乡野丫头起了心思?从那天集市上我就看出来了!」
裴叙沉了脸:「胡说什么?」
「我胡说?那你倒是告诉我,书房里的那幅美人画你画的是谁!别以为你没画脸我就看不出来,那根碧玉簪跟这女人头上的一模一样!」
裴叙脸色更差:「周含吟,我说了不准任何人进我书房。」
「我进了又怎样,要休了我吗?你敢吗?」
「只要有我在,你裴叙就别想纳妾!」
裴叙甩巴掌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周含吟也是,她捂着被打的半边脸不敢置信。
「一个相府女也敢在我面前拿乔,仗着你姨娘年轻得了几分宠爱罢了。最近相国又新收了十个美人,之前在外养着的就有三四个怀了男胎,你觉得你爹对你还剩多少宠爱?」
裴叙想拉着我往外走,我后退两步和他隔开距离。
「世子妃大可放心,我的夫君只是乡野村夫沈淮叙。」
我直直看向裴叙,说完剩下半句话。
「很遗憾他已经死了。」
7
走到街口,一对寻常夫妻拦住了我。
「夫君,豆香味就是这个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醇厚好好闻,我饿了。」
男人扶着妇人的腰,笑出两个牙花子:「好好好,马上吩咐厨娘给你做。」
我粗略看了一眼,肚子该有四个月大了。
我被阿爹捡到的时候也就几个月,还特别闹腾,半夜饿得哇哇哭,害得阿爹也睡不了,起来给我熬米汤。
男人摸出一张银票:「感谢姑娘,我夫人害喜害得厉害,两天都吃不进一碗米粥,这是她半个月来第一次开口说想吃东西。」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只是路过而已,也没帮上什么忙。」
男人坚持要我收下,我坚持不收,拉扯间惊动了世子府的人。
他们慌慌张张地行礼:「拜见定安王,定安王妃。我们马上把这胡乱攀咬的平民带走。」
说着就要上前来抓我。
「都给我住手!」王妃沉下脸不怒自威,「是非不分对错不问,顺义侯府就是这么教你们规矩的?」
王爷在一旁哄着:「夫人息怒,别气到自个和孩子。」
被王妃一肘子拱开:「你起开。」
没等我拒绝,她拉着我迈开步子就往府里进:「都看清楚了,这是本王妃的贵客,你们自行去领罚。」
我想挣开,又怕用力伤到她肚子,只好用眼神向王爷求助。
结果他摊开手,回我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
8
顺义侯府的厨娘手艺很好。
嫩白的豆腐配上新鲜翠绿的小葱,蘸上调料,鲜得掉眉毛。
「阿滢你再多陪我住几天好不好?呜呜好久没吃这么香了。」
王妃往嘴里塞了一口烧鹅,一口酿鸭,一口山鸡,一口烩虾。
王爷舀了碗芙蓉汤递给她:「阿滢姑娘,请你再考虑一下吧。世子祖母病重,探完病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启程回灵州了。」
我有些犹豫。
灵州离京相隔数百里,还要走一条水路,确实山高路远,只是陪吃几顿饭倒没什么。
可大黄还在家里等我。
没人疼没人爱躲在集市角落偷偷吃剩菜的小狗。
我问他要不要跟我回家,他哇地张嘴咬掉我摊子上剩的半块豆腐。
从此家里要养的又多了一个。
王妃大手一挥:「这有何难,我让人把小狗抱来,热热闹闹的我也喜欢。」
大黄适应能力强,刚到侯府没多久,就和王妃的侍女打成一片。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世子妃的贴身丫鬟骂他是土狗,又脏又丑,还拿刚泡好的茶水泼他。
大黄听懂了,呜咽着趴在我脚边,最喜欢的沙包也不捡了。
我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有些人还不如狗。
结果刚安慰完他是好狗,转头就给我惹祸。
半夜,大黄精准找到裴叙的卧房,咬住他的小腿不放,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那时候周含吟正在裴叙身下。
「世子妃把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也是咱们大黄机灵,知道赶紧跑。」王妃的侍女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场景。
等到夜晚没人的时候,我蹲下身子打水给大黄漱口:「你爹已经死了,那个人不是他。」
大黄冲我身后汪了一声摇起尾巴,我回头,裴叙站在回廊亭里,半边身子隐在暗处。
他唤了一声:「阿滢。」
9
我皱眉:「世子请自重。」
「阿滢你何必这样跟我见外?你接近姑姑住进府里不就是想要找我吗?现在我来了。」
我看着眼前人,脸还是那张让我朝思暮想的脸,却又说不出的膈应。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也没想到含吟她会去找你麻烦,总归是我欠你的,你想要什么补偿?」
「想要什么都可以?」
裴叙松了口气:「自然,只要我能做到。」
「好啊,那我要做世子妃,」我盯着裴叙的眼睛。
一阵凉风刮过,乌云遮住月亮,雨滴落下,落在墙角,隐入地面。
良久,裴叙缓缓摇头:「阿滢,世子的正妃不能是一个卖豆腐的乡野丫头。」
「我祖母因为我失踪的事一病不起,这桩婚事是她最后的要求,我不能这么不孝,你最是懂事不该让我为难。」
我冷得微微颤抖,只觉得有口气憋在胸前出不来下不去,压着心口难受。
「那为什么留字条?为什么要我等你?」
裴叙沉默了一会儿:「阿滢,你若是想,做个妾室不难。」
「……」
风中还流窜着周含吟的脂粉香。
我蓄力,狠狠给了他一脚:「想你奶奶个腿。」
裴叙痛苦地捂住双腿。
我拔下头上的碧玉簪往他发髻上一插。
「你这么缺女人,可我不缺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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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大黄用尾巴圈住我的小腿。
不想哭,可眼泪好讨厌,根本不顺着我的心意扑簌簌地尽数都砸了下来。
第二天我向王妃辞行,她没有阻拦,只是拉着我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金枝玉叶的官家小姐,那时候小姐看不上舞刀弄枪一身臭汗的武将未婚夫。话本子里小姐都是要跟穷书生私奔的,她也不例外。二人私定终身后约好一起离开,可最后一天书生却退缩了。
「他不敢带走家族有权有势的官家小姐,没来赴约,而小姐被家族绑回去嫁了人。所幸夫家不计较待她很好,日子还算顺遂。
「小姐还有一个朋友和她恰恰相反,她成功跟书生私奔了,小姐以为她会过得很幸福,可没过两年书生还是那个穷书生,朋友却因为生计脸色蜡黄面色憔悴,偶遇小姐时抱着她从白天哭到黑夜。
「你瞧,阶级不同的两个人注定没结果。」
王妃拍拍我的手。
「我知道是叙儿对不住你,可他是世子,他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娶一个平民为妃,就算他同意,他祖母还有家中族老也不会同意。
「你是个好孩子,这张单子上都是给你的补偿。」
我抽出手。
「王妃多虑了,我没有要纠缠的意思。我救裴叙的时候用了大半积蓄,把那几十两还我就算两清。」
可还没等我跨出侯府大门,定安王妃流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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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用过的东西都被彻查。
最后查出碗碟有麝香残留,而我这几日都和王妃一同用膳,嫌疑最大。
周含吟不由分说,命人把我扣下。
「敢毒害王妃,好大的胆子。
「若是吃食有问题,经手的人都有嫌疑,为什么只抓我?」
周含吟意味不明地笑了:「谁说只抓了你一个?这批下人全都要查。
「只是你的嫌疑最大,本妃要亲自审,来人,上刑!」
春杏领命给我套上夹棍,两个丫鬟按住我的手脚。
「是不是你下的药,说!」
见我迟迟不认,周含吟揉了揉眉心:「既如此,那便只能用刑了。」
好痛,手好像断了。
「别夹我的手,求求你,我还要继续卖豆腐。」
那是阿爹留给我的豆腐摊。
「侯府划给你的补偿都够买一百个豆腐摊了,少废话,给我夹到她认罪为止!」
十指连心,我痛得快要昏死过去。
春杏站在旁边,提着一桶盐水。
我一晕她就浇一勺在我手上。
「别想着世子会来救你,世子心疼小姐,他一早就去庄子取小姐给老夫人的补品了。」
大黄被打瘸了一条腿,脸上还有血,像扔苞米一样被扔在我面前。
「敢冲撞世子妃,不知死活的臭狗,和你主人一样。」
我一直不承认下药,手被废后还多挨了二十大板,被丢出侯府。
是买豆腐的侍卫大哥偷偷带着我去医馆,捡回一条命。
双手缠得像粽子,掌柜叮嘱万不可搬卸重物,豆腐摊子只能被迫关了。
但是我需要银两过活,医馆掌柜看我可怜,让我在医馆里帮忙记个账,抓抓药,每天管一顿饭。
三月草长莺飞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周含吟。
她来抓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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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跟着裴叙。
他一直知道我在这。
天热他派人送新鲜瓜果,天冷便送棉衣木炭。
还有一件火红色的狐狸披风,鲜艳漂亮,掌柜见了都咂嘴说是好东西。
和沈淮叙成婚的第二年冬天,实在难挨,水滴下来第二天便能看见一条冰柱子,我的手指被冻得不听使唤。
沈淮叙拿着他攒的银两偷偷给我买了一件披风,厚实又暖和,可以把我整个人都包进去。
他说等明年再买一件赤红披风,是那家布庄挂出来的招牌。
可惜我们都没能等到那个时候,布庄倒了,那件红色披风最后也不知道被谁买走。
周含吟又重复了一遍。
「配半个月的安胎药,最近浅眠总是睡不踏实,连累夫君也睡不好。」
掌柜把我拉到身后,我笑了笑说没事。
抓药,上称,包药,原来我现在可以做到如此坦然。
恰逢林小将军来拿跌打损伤的药,他看清馆内情形,打趣了一声。
拿过我手里的药交给世子。
「早说你脑子有病,终于肯来治了。」
「这剂量会不会太少了点,掌柜的再来十副,记咱们裴世子账上。」
「来什么来,这安胎药也不能多吃。」掌柜笑骂一句。
「恭喜裴兄一把年纪终于喜当爹了,没想到侯府大夫技术如此差劲,还有劳烦两位出门看诊。一帮闲人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你说是吧裴世子。」
裴叙冷冷一笑:「小将军,你还长我一岁。」
林小将军怜悯地啧啧两声:「那你可要当心了,我听说父母太年轻容易生出傻子。」
周含吟气得面容扭曲。
不过小将军的曾祖是开国功臣,有权有家世,真闹起来她也讨不了好。
送走两人,林逢初乐呵呵地冲我笑:「阿滢姑娘,给我来两贴跌打损伤膏。」
小将军一连来了半个月,每次都拿同一种膏药。
医馆里人不多,我盯着林逢初的药方思考。
掌柜的看见,凑到我旁边挤眉弄眼地问:「看出什么了?」
我点了点上面的一味药材:「这个长期用好像有麻痹作用。」
「没了?」
我看了眼正在低头看药材的小将军,感叹道:「还有就是将军太辛苦了,就算打了胜仗回来也没落下操练。」
贴膏药的速度都赶不上配的。
掌柜:「……」
「媚眼抛给瞎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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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知道掌柜的意思。
还没嫁给沈淮叙时,林小将军就做过我家豆腐摊子的客人。
每次打仗前,他都会来我这里吃一碗豆花。
吃得脸红红的,在桌上留下三文钱。
将士不收银两,这是阿爹定下的规矩。
可林逢初每次上马就跑,我两脚难敌马四腿,只能默默为他祈祷凯旋。
女子孤身做生意难免招惹麻烦,可我的豆腐摊一直平平静静,就连闹市里我们那块摆摊的地界都比其他处平安。
他们都说是风水好,后来我才知道,是有将军在背后帮忙敲打。
林小将军很好,从前的阿滢配不上,如今的阿滢更配不上。
于是后来他再来配药,我都找各种借口躲着。
最近隔壁阿娘家出了件大事,阿牛哥要考秀才了。
阿娘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做饭都小心翼翼,怕打扰阿牛哥温书。
同治八年发大水,我爹在水里捞出一个木盆,里面装着不满一岁的我。
他心软,起早贪黑磨豆子把我养到七岁,自己累病了去世,之后我一个人守着房子和豆腐摊。
有几次饿晕过去,倒在灶前,还好隔壁阿娘发现,从那之后阿娘烧饭都会多放一把米。
相伴十几载,阿牛哥跟我亲哥也没什么两样。
我从医馆抓了些提神聚气的药材,让阿娘缝在他枕头里。
读书费神,阿牛哥最近精神不好,我喊他他都慢半拍,还差点一脚摔进水沟里。
据说普华寺许愿特别灵,我准备去寺庙替他求个高中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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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华寺不缺香火。
我捐完香油钱,小心放好开过光的黄符,迎面撞见裴叙。
我假装不小心扑进他怀里,恰到好处露出脖颈下的一缕春光。
裴叙身体僵了一瞬。
普华寺许愿灵,尤其是子嗣和姻缘方面。
高门望族尤其重视长子长孙,不枉费我多番打听,和他们撞在同一日。
周含吟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整个人也胖了一圈。
在她推开婆子冲过来之前,我快步离开,不经意落下一方素帕。
那是沈淮叙给我绣的,也是他曾经的爱意。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够了。
我听见背后的争吵和哭喊,当天晚上,周含吟生下一个死胎。
我混成婢女溜进侯府,周含吟躺在床上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身下是一大摊血。
「水……」
她以为我是春杏。
我端起药碗,给她喂了一勺又一勺。
我喂药的技术很好,她喝得也很痛快。
喝完药她有了一点力气:「孩子呢?怎么没听到孩子哭?」
我垂着眼:「春杏把孩子抱走了。」
周含吟听见我的声音睁开眼,身下又涌出一片血渍。
「怎么是你?春杏?春杏!」
「别喊了,她就算听见了现在也不敢见你。
「孩子你还没见过吧,他身上全是青紫的印子,刚生下来就没了呼吸。世子妃,你这胎本就不稳,为什么不听大夫的劝阻,好好待在府里静心养胎呢?
「同僚塞给裴叙两个美人,一个被你折磨致死,一个被你送进青楼。可现在府医说你坏了身子,以后再不可能有孕了。」
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叙一房一房地娶妻纳妾生子,而你却没有立场去阻止。」
「你瞧我差点忘了,你看不到那天的。」
周含吟慌了:「你做了什么?春杏春杏!」
「一点点活血化瘀的补药而已,和你下的毒比起来不值一提。」
西域的蚕毒,会一点点吞食人的神志,等到病发就会把人变成一个彻底的疯子。
这比让阿牛哥死还难受。
我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医馆掌柜再怎么施针,也只能延缓毒性。
「左右不过一个卑贱的平民,能让你痛苦,我就开心。」
「那定安王妃的孩子呢?王妃那么为你考虑,你居然也下得了手。」
有胆量对王妃下手,有背景躲过侯府的探查,有目的性地陷害我,除了周含吟我想不到别人。
「为我?」周含吟呸了一声,「她真为我考虑就不该送你那么多田地铺子来打我的脸,你知道醉仙楼一年的油水有多少吗?我只是想参一股她都不同意,转头却送给了你这种贱民。」
周含吟语气恨恨:「她该死。」
我站起身,说道:「世子殿下,你都听见了吧。」
15
裴叙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周含吟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她极力为自己辩解。
可裴叙始终沉默。
最后她也放弃了,源源不断涌出体外的血让她声音都变得虚浮,她伸出手想拉裴叙的衣袖。
「裴叙,我只想问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哪怕是一点点?」
裴叙还是沉默。
周含吟眼底的光灭了,手腕磕在床沿,玉镯碎了一地。
「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阿滢。」
「我没想过害你的孩子。」
我垂着眼:「裴叙你知道吗?你留下字条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裴叙颤着声:「后来呢?」
后来啊,我磨豆腐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地上的豆子,等到医馆,已经太晚了。
我闭上眼,任眼泪簌簌落下。
「没有后来了。」
……
我从侯府出来时,林逢初还等在后门。
「多谢小将军替我遮掩身份。」
「无妨,这些小事阿滢不必向我道谢。」
我抬起头,笑了笑:「林将军,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水波潺潺,沿河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夜会的年轻男女。
我要了四盏河灯。
我认字不多,所幸孩子们的生辰也不难写。
在林逢初开口前,我蹲下身指着随水飘零的河灯说。
「传说,如果河灯随水熄灭,那么放灯人的愿望就会被上天看见。
「这一盏,祝安定王妃的孩子早登极乐。
「这一盏,祝世子妃的孩子永消病痛。
「这一盏,希望我的孩子转世安康。
「最后一盏,祝将军早日觅得良人,到时候记得请阿滢喝杯喜酒。」
林逢初攥紧了手掌,我假装没看到他藏在袖子里,趁我写字时在隔壁摊子上买的同心锁。
「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我送你。」
我笑了笑拒绝了:「剩下的路还是我自己走吧。」
16
街角有家豆腐摊子,便宜又好吃,连顺义侯世子都好这一口。
许多人慕名前来。
自从我雇人磨豆腐,恢复摆摊,裴叙隔三岔五就要来。
也不坐,派人放下东西就走。
各种吃的用的,我都没收,唯独留下了一堆虎头鞋。
我曾经和裴叙说过,阿爹养我可糙,大冬天我穿着双露脚趾的毛鞋到处跑,结果被邻村的小花嘲笑。
要是我有了孩子,一定给她做最暖和漂亮的虎头鞋。
我的孩子用不上了,这些可以留给书院的孩子们。
边境战事, 林逢初奉命出征。
临行前,他坐在和往常一样的位置,要了碗豆花。
「这次可不许给钱了。」
邻国虎视眈眈,真要打仗三五年都算短的,这一去怕是半生都要扎在边境了。
林逢初没强求。
我看着他骑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
一转头,桌上放着那把同心锁。
我叹气。
山高路远, 祝君凯旋。
番外
沈淮叙视角:
被仇敌刺杀, 我一时大意着了道。
醒来时头顶的瓦片缺了一角正在滴水, 一个圆眼睛姑娘抓住我不放, 要我以身相许。
她救了我, 我得许身。
开玩笑。
我是失忆了又不是摔坏脑子。
搭在一旁的我的衣服是上等好料还掺了金线,我跟这姑娘肯定不是一个阶级的人。
所以我编了个名字。
可她圆圆的眼睛盯得人心软,鬼使神差的, 我答应了。
夫人叫阿滢。
真好听。
婚后我找了份代课教书的活计。
夫子夸我的字笔走龙蛇,有大家风范。
把阿滢高兴坏了, 缠着我教她习字。
嗐,小丫头就是没见识, 我一边嘟囔一边给她挑合适的字帖。
字体要小一点, 秀气一点, 基本功还是很重要的。
阿滢识字, 而且对于初学者来说写得很不错,出乎我的意料。
呵呵,是隔壁李阿牛教的, 我说怎么写那么难看。
这个笨蛋,藏钱的手帕就剩薄薄一层了,还要给我治失忆。
她一个人磨豆子很辛苦, 这活应该我干。
阿滢说幸好我不打呼噜,她之前被吵得睡不着。
我冷着脸问是谁。
阿滢说是她爹。
哦, 那没事了。
阿滢生辰, 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骗她说书院临时加课, 我跑遍了街市,把阿滢喜欢吃的全买回来, 还有最重要的碧玉簪子。
馒头摊媳妇居然敢在我夫人面前炫耀,一截白玉,有什么好炫的。
再后来我突然恢复记忆, 联系上之前的手下。
祖母病重,我得赶回去。
走之前我留了张字条,不然阿滢该着急了。
我想着, 等见过祖母,立马就把阿滢接过来。
可祖母重病在榻逼我和相府小姐成亲, 孝字当头,我不得不妥协。
我想着,等娶完亲, 就把阿滢接过来。
有我护着, 相府小姐也为难不了她。
可我太忙了。
消失的两年让我错过很多。
断掉的关系网,不熟悉的朝堂新贵。
我今天和这个赴宴,明天和那个听戏。
裴叙当多了,我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名字。
直到迎亲那天, 阿滢满是狼狈地扑倒在我面前。
我恍然惊觉,那间漏雨的瓦屋里还有在等沈淮叙的人。
也是沈淮叙早该接回家的人。
可我现在,已经是裴叙了。
来源:东坡肘子酱猪蹄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