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中心卷款跑路潮背后:价格战、资本介入与信任危机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4-01 02:00 3

摘要:2025年3月28日,宁波鑫紫罗兰月子中心卷款跑路,刚生产完的宝妈一觉醒来发现房间空荡冷清,月嫂不见踪影,被拖欠工资的工作人员陆续离开,留下措手不及的新手宝妈。“半夜热水也停了,产妇吃着没营养的外卖,用着冷水,有人身体已经出现问题了。”一位宝妈告诉《南方人物周

一家月子中心跑路后,月嫂李姐安慰哭泣的新手宝妈小罗,她说产妇和她们都是受害者(图:视觉中国)

爱家跑路,行业雪上加霜

2025年3月28日,宁波鑫紫罗兰月子中心卷款跑路,刚生产完的宝妈一觉醒来发现房间空荡冷清,月嫂不见踪影,被拖欠工资的工作人员陆续离开,留下措手不及的新手宝妈。“半夜热水也停了,产妇吃着没营养的外卖,用着冷水,有人身体已经出现问题了。”一位宝妈告诉《南方人物周刊》记者,她交了28天29300元的全款定金无法拿回,17户已入住的产妇和新生儿被迫陆续离开,“未入住的约42户,还有些没有退房屋押金和产康没做完的。”

就在一天前,杭州海豚湾月子中心、初蕊月子中心、蜜悦月子中心、月内阁月子中心等多家门店几乎同时跑路,数百位产妇受到波及。不少人在社交平台发布求助信息,有人留言称,“我定的月子中心也跑路了。”

继爱家之后,一批月子中心紧随其后陆续关停,行业闭店潮来势汹汹。据《南方人物周刊》不完全统计,近两个多月以来,全国至少有十余家月子中心陆续关停。

郭诗晴是南京一家月子中心的老板,她提到,爱家带来的信任危机让本就苦苦支撑的月子中心行业雪上加霜。爱家倒闭之后,消费者普遍不敢交高额预定金,她的会所预收款降低了不少,“之前我们收三分之一的预收款约1万元,现在客户普遍只肯交3000-5000元。”

最直接的影响是现金流。“月子中心是重资产投入,又是劳动密集型行业,人力、房租成本较高,每个月少点都要发几十万工资,保持健康的现金流很重要。” 相较之前,郭诗晴的店预定金带来的流动资金少了一半,“但我们房租都是提前交的,这就有了一个时间差。”

此前,很多消费者会提前半年甚至更早下订单,但现在很多人在临产前两三个月才开始预定月子中心,“也有客户入住近一半时间以后才支付余下尾款。”郭诗晴提到,预付金模式曾让不少月子中心的资金链获得一丝喘息,但如今更难了。

一家月子中心跑路后,刚刚经历剖腹产的小陈,在房间里陪着睡在婴儿床上的女儿(图:视觉中国)

2025年2月,在上海一家月子中心工作的张娜意识到情况不妙:公司约谈了几位员工,辞退了两个——一个新入职员工,还有一个从医院退休的护士长;在采购层面,老板开始强调成本,会所的很多标配物品都改用了更便宜的品牌;紧接着开始拖欠工资,2024年的年终奖也出现了大幅缩水,原定发13薪,最后只发了2000元。

种种迹象表明,公司当前的资金状况已经不容乐观。她担心像爱家那样,员工被拖欠的工资越垒越高,但如果选择离开,在这个行业工作了6年的她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价格战、盲目扩张

2019年,张娜从医院跳槽进入这家月子中心工作。在她印象中,当时整个月子中心欣欣向荣,客单价6.8-10.8万元,销售在会所就能等到客户主动来签单,客户多,营收好,“每个护理人员都有足够的精力用心服务。”她还自费去参加了母乳喂养指导等相关专业的学习,为这个当时看来颇具前景的行业储备更多技能。

近年来,这家对标中高端消费群体的月子中心客户量减少,签单进入困难模式,花大价钱营销却收效甚微,降价成了最有效的推广方式。

通过降价吸引客流,客户多了起来,看起来重新热闹忙碌的生意却危机四伏。

2024年的一次降价,她们曾核算过成本,包括人员工资、房租、水电等,保底价在4.5万左右才能赚钱,“但是最近签的几个客单价已经低到3.8万元,我就觉得大事不妙了,已经处于只要签单不要质量的状态了。”

增加的客流却没有带来更多收入。现在两个客户的客单价约等于原先一个客户,员工工作量加大,还导致服务质量下降,形成恶性循环,降价无异于饮鸩止渴。

郭诗晴也算了一笔账,在南京开一家月子中心,即便租金便宜,人力成本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人员构成包括月嫂、保洁、销售、护士、厨房团队、门卫安保等,还有食材成本、营销费用、商业水电,“客单价起码要2.8万元左右才能盈利。”如果租的是贵价酒店,加上营销费用,则成本翻倍。

还有一个运营难题是空置率。月子中心一般按最低28天进行销售,而新生儿通常不会在预产期出生,这就导致每个房间都要留出3-5天左右的空置时间,“这些成本是压缩不下来的。入行的时候很多人看不到成本,只看到客单价高。”

爱家月子中心激进的商业扩张模式,曾令同行措手不及,其主打1.98万元“一对一”服务的价格,在市场上几乎有着绝对的竞争力。多位从业者直言,“这个价格是完全盖不住成本的。”爱家以低价吸引客户付全款签单,再用这些现金开新店,再通过新店笼络新一批的资金。

仅两年多时间,爱家便在上海、江苏、浙江、山东、安徽、广东、甘肃、湖北等8个省份的22个城市设有门店,其曾公开发文启动百城千店拓展计划,目标在2024年年底实现全国100家门店。

这样一个以价格换规模的故事,在中国互联网创业史上屡见不鲜。危险也随时降临,当单店难以持续盈利,当新店不再“爆单”,大厦便可能一夜之间坍塌。

一家月子中心跑路后,曾经的月嫂偶尔还会来教小魏夫妇照顾新生儿,但她们更加焦虑自己被拖欠的薪资(图:视觉中国)

爱家是整个行业盲目扩张的缩影。在郭诗晴看来,因为前几年全行业的盲目扩张,造成了如今行业下行阶段的倒闭潮:“跑路的多,是因为开店的多。有些是纯粹卷预定金跑路,有些是觉得这行客单价高、利润空间大,盲目进入。”

以她所在的南京为例,新冠疫情前全城约有50家月子中心,疫情后飙升至100家,而早期南京只有不到10家。现在市场供远大于求,“过去是卖家市场,也意味着行业在暴利期,现在纯粹是买家市场肯定没利润。”

爱家的坍塌除了加快行业倒闭速度之外,也给从业者带来警示:低价月子中心难以存活。但郭诗晴指出,消费者的观念一旦形成便难以改变,“绝大多数人依然觉得月子中心成本就1万多,爱家1.98万还能赚 5000。爱家这种远低于市场价格的店,占了南京市场的40%。剩下的人你不跟它一起降价,就没客源,你降价,就亏本。它是卷钱跑了,其他跟它一起做低价的怎么办?所以一些人干脆效仿,直接跑路。”

“95%的店面都有非常大的生存压力”

乐桐是重庆最早的一批月子中心创业者,2013年,她开了第一家月子中心,高峰时,她有12家直营店,全国共42家加盟店。

开月子中心之前,乐桐在部队医院工作,一次去外地月子中心参观的经历,让她萌生自己回重庆也开一家的想法。当时该店客单价约8万元,六十多个房间全部满房,她觉得利润明显,需求高且重庆还没有,再加上自己产后需照顾小孩,就辞去了医院的工作。

她回忆,“开第一家店时,整个重庆还没有正式营业的月子中心,只有一家还在装修。”早期市场的认可度并不高,很多人不知道月子中心的存在。她去高端私立医院发传单,20个人当中,只有1个人知道什么是月子中心,很多人会问“是把月嫂派到家里吗?”最早入住的客户,就是她在医院厕所门口给一位排队上厕所的孕妇让位置才争取到的。

2015-2017年,整个行业迎来了爆发,“2017年高峰时,重庆已经有四十多家月子中心,全国的月子会所,不管是营业额还是入住率、新增店面,都是整个行业的爆发期。”乐桐提到。

随着入场者增多,单价开始下滑,导致利润下降,行业第一轮洗牌来临。

由于亏损,2019年,乐桐的门店不得不陆续关停。从被评为当地“十大经济人物”,到负债一千多万元,她从高光时刻跌入谷底,才不过两年时间。

她反思,“当时单店的火爆给了我经营的信心,扩张的决定是错误的。月子会所表面看起来没门槛,实际上经营好非常难。”最终她只保留了两家门店运营至今。

“月子会所行业没有标准流程,我们是最早制定标准流程的,但是很难实现,因为小孩什么时候哭、有什么需求,个性化差异太大。”她指出,行业服务水平很难达到高质量,市场上的月嫂水平参差不齐,培养好月嫂需时间和金钱成本。另一方面随着年轻客户群体增多,需求更加个性化,服务很难做到尽善尽美,“但如果在自媒体平台出现差评,对于整个品牌的口碑影响是重大打击,不少商家选择花钱删差评。”

与此同时,营销费用也在上涨。随着自媒体的发展,月子中心行业的营销压力也在增大,不营销客户看不到,营销则价格不菲,大众点评、小红书、抖音平台都需要钱打广告。郭诗晴举例,在南京地区投放单一平台渠道单月就要20万元左右。

重金营销换来的只是单次消费,“月子中心商业模式的问题在于,几乎没有复购率,生二胎至少3年,获客成本居高不下。”郭诗晴提到,花重金营销带来的边际效益甚微。

乐桐认为,行业今年的倒闭潮,也与疫情后大量资本进入相关,“对于一些中小型的月子中心、陈旧的月子中心,带来非常大的冲击。小型月子中心支撑得越来越难,很可能老板兢兢业业、踏踏实实经营,但是他账面上拿不到好结果。”

根据《中国母婴产业发展报告》,一线及新一线城市月子中心的数量在过去五年内增长了近80%,而需求增长仅为40%-50%,市场竞争进一步加剧。

与此同时,生育率也在下降。根据国家统计局2025年1月17日发布的2024年经济运行数据,2024年全年出生人口954万,人口出生率为6.77%,处于历史低位。在2016年,这个数据是1786万。

停下工作的月嫂们挤在一个屋里讨论全国其他门店的处理情况,但她们都对结果有点悲观(图:视觉中国)

2025年1月21日,再次冲刺港股IPO的月子中心头部品牌圣贝拉备受关注,2024年6月25日,圣贝拉首次IPO折戟。圣贝拉16.88万元起的客单价,还是没能逃脱亏损。根据招股书,2021-2024年上半年,圣贝拉三年半累计亏损12.53亿元,其中2023年公司的房租成本支出就有1.26亿元,销售成本占到总收入的63%。

郭诗晴觉得,现在开月子中心已经很难再赚钱,“如果是一家知名度较高的月子中心,意味着广告费非常高,成本高,则利润率不会高。如果是一家成本低的月子中心,利润率更不会高,只能单店维持薄利。”

“中国人做生意最终都是价格战,所以现在的月子中心商业模式真的非常糟糕。有老板靠卖产品、产后康复提高利润,但我觉得主营业务本身还是得能赚钱。”乐桐在月子中心行业协会多年,与不少月子中心从业者交流过,她直言,“可以说目前为止,95%的店面都有非常大的生存压力,大家不可能持续亏损。2025年应该是整个月子会所行业最难的一年,不出意外的话会倒一半,甚至60%以上。”

月子中心行业还有未来吗?

月子中心曾是一个站在风口的行业。

中国大陆第一批月子会所诞生于2003年前后,起步于深圳、上海、北京,并从一线城市走向二三线城市。2016年后,腾讯、字节、高榕、高瓴、KKR、IDG等头部资本开始涉足月子中心行业,仅圣贝拉月子中心,融资金额就超过了6亿元。2021年,腾讯、高榕以2亿元投资贝康国际。2022年,字节跳动耗资百亿收购美中宜和(旗下业务包括妇产儿科、月子中心等),高瓴资本以2.25亿元投资爱帝宫。

资本着重讲述的是关于渗透率的故事。据东北证券的数据,2019年中国台湾月子中心的渗透率就已达到62.46%,2020年大陆地区一线城市、新一线城市的渗透率分别为7%-8%、4%-5%,其他城市的渗透率则不到1%。这样的差距,也让月子中心的生意颇具想象力。

乐桐到台湾实地参观月子中心后发现,台湾地区把月子中心纳入了医保体系,这是高渗透率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们是以社区的方式经营,但是服务流程要求不高,一个月嫂可能要照顾三个人,餐食普通。相当于是为解决生育率,通过政府扶持实现基础保障。”

她认为,商业故事当中,常被提及的“人口红利”和“渗透率”都极具迷惑性。渗透率涉及月子会所的定位,月子中心在大陆并不是基础保障。简言之,面向中高端消费群体的月子中心供大于求,作为社会基础保障的月子中心渗透率较低,不能以后者的特质来描绘前者的“远大蓝图”。

一家月子中心跑路后,租住的酒店楼层里散落着一地锦旗(图:视觉中国)

对于行业的价格问题,乐桐认为,在经济下行的背景下,从人口红利到价值驱动阶段,对所有行业都是考验,最重要的是做到价值和价格匹配。“未来行业会向两个方向发展:第一是社区刚需型,收费较低,或许将来会有国家补贴;另一种是高端月子中心,所有东西都定制化,只有这两条路走。目前市场上的高端月子中心,很多在营销概念,最重要的是提升月嫂和护士的服务质量。”

她搭建了一个详细的成本模型:租金占总成本的20%以内,最好控制在10%;人力成本控制在40%以内,营销费用20%,还有20%用在耗品、水电上。面对残酷的倒闭潮,只有资金实力雄厚、管理能力强的月子中心或许才能在这场淘汰赛中存活下来。

另一重挑战是消费者的信任危机。京衡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钱颖刚指出,如“跑路”商家资产不足以清偿所有债务,消费者可能无法全额拿回预付款。如果商家的行为构成诈骗罪等刑事犯罪,在处罚实施的过程中,如商家已经将资金转移或隐匿,将会导致钱款难以执行到位,消费者的权益难以得到保障。

钱颖刚认为,规定层面仍需完善,相关行政部门应加强对月子中心等预付式消费行业的日常监管,建立预付式消费行业的信用体系。他举例,《上海市单用途预付消费卡管理实施办法》第十一条规定,预收资金余额超过一般风险警示标准的,经营者应将全部预收资金余额的40%采取专用存款账户管理。

2019年,乐桐在关店、打官司、赔钱当中度过,“觉得天都塌了,你不可能再活下去,你的家庭不能给你支持,不敢想象可以还清这么多钱。”抑郁消沉一段时间之后,她决定在绝境中寻找出路,开始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育儿知识、做直播。

“因为你总得给自己和员工找一条出路。我一个人拍视频,在直播间里坐6个小时都没有一个人(来看),那个时候真的特别难。”坚持三个月后,突然有一条视频爆火,就这样粉丝从几万、十几万,逐渐积累到一百多万,“就是靠做育儿博主把债还完了。你会发现人最大的能力就是抗衡困难和自救。”

如今,月子中心已经不是乐桐的工作重点,她希望在月子中心行业协会为更多从业者提供帮助。她认为这个行业不应该消失,“每个人在开始创业时,都热血澎湃,他不知道最终都要以金钱为代价来偿还。”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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