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钟,他...过得还好吗?"爸爸这句话像晴天霹雳,震得我一下子站不稳了。
雨天里的秘密拜访
"小钟,他...过得还好吗?"爸爸这句话像晴天霹雳,震得我一下子站不稳了。
那是1988年的一个雨天,我偷偷去县医院看望住院的三叔。
老实说,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位与父亲断绝关系三十年的亲人。
我叫钟有福,今年二十五岁,是县里供销社的一名普通职员。
从小到大,我对三叔的印象全来自父亲的只言片语。
在爸爸眼中,三叔钟有才是个"不讲理、不认亲"的人,两人因为一块祖传田地在1958年大分家时闹翻,此后老死不相往来。
"你爸那个人,倔得像头老驴,心比石头还硬。"奶奶住在我家时,常常坐在堂屋的藤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叹息。
每当这时,爸爸就会放下竹筷子,碗里的饭菜还冒着热气,默默离开饭桌。
我知道,奶奶心里惦记着她的两个儿子能重归于好。
那天我是偶然得知三叔住院的消息。
邻居杨婶在供销社门口碰见我,一手提着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猪肉和青菜,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旁:"有福啊,你三叔摔断了腿,在县医院住着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从未见过三叔,但血浓于水,我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亲近感。
犹豫再三,我决定冒险去看看这位素未谋面的亲人。
雨水打湿了我的蓝布鞋,裤脚也湿了一大圈。
找到病房时,我的心跳如擂鼓,连走廊上刺鼻的消毒水味都让我紧张。
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病房里坐着几个人,我一眼就认出了三叔——他与父亲长得太像了,只是眉眼间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温和。
"你是...有福?"三叔眯起眼睛,忽然激动地想要坐起来。
"叔叔您别动!"我连忙上前。
"你是钟有德的儿子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跟你爸小时候一模一样!"三叔的眼里闪着泪光,紧紧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掌粗糙,布满老茧,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这时,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子从窗外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碗,里面冒着热气,警惕地看着我:"你是谁?"
"这是你表弟,有福。"三叔赶紧介绍,"这是你表哥钟得水。"
得水表哥的脸色有些难看:"爸,您忘了我们家和二叔家......"
"胡说八道!亲兄弟哪有隔夜仇!"三叔呵斥道,随即转向我,和蔼地询问家里的情况。
病房里挂着一盏暗黄的灯,窗外雨声淅沥,三叔床头的收音机正播放着《东方红》。
那次见面虽然短暂,却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三叔。
回家路上,我忐忑不安,生怕爸爸发现我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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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正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脚,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我的双脚,院子里的老柿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爸爸突然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捏着一支烟:"今天去哪了?"
"去...去同学家。"我慌乱地答道。
"衣服都湿透了,还说没去医院?"父亲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我惊讶地抬头,正对上父亲复杂的目光。
黄豆大的雨点打在院子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小钟,他...过得还好吗?"
这句话让我愣在当场。
爸爸知道我去看三叔,而他的第一反应竟是问候!
见我不说话,爸爸叹了口气,掐灭手中的烟,走进里屋,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箱。
那是奶奶生前常用的老樟木箱,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鸟图案,箱角已经有些磨损。
翻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泛黄的信件和照片。
"这些...都是他寄给你奶奶的。"爸爸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奶奶去世后,我把这些都收起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封信,上面的日期是1965年。
信纸已经泛黄,但钢笔字迹依然清晰。
信中三叔详细描述了他家的生活,以及对奶奶的思念。
"今年春天种了两分地的玉米,长势不错,等收了粮食,一定给娘寄些玉米面..."
最令我震惊的是信的最后一句:"二哥最近身体如何?让他多保重。"
"他一直惦记着你!"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也一样。"爸爸轻声说,"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谁也放不下那个脸面。"
他拿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少年,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紧紧搂着肩膀,笑得阳光灿烂。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听到了那块田地背后的真相。
"那块田是爹留给老三的,因为他家日子难,孩子又多。"爸爸点燃一支罗盘牌香烟,深吸一口,"我当时没意见,可村里有人说闲话,说我这个当哥的不争气,让弟弟占了便宜。"
"就因为别人的闲话?"我惊讶地问。
"那年头,面子比命还重要。"爸爸苦笑道,"我当时脑子一热,就跟老三吵了一架,谁知道一吵就是三十年。"
"其实我没怪他。"爸爸搓了搓布满茧子的手,"只是当时的日子太难了,大家都紧巴巴的,一句话就能点着火,一点小事就能记恨一辈子。"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窗外的雨声渐小。
屋子里飘着一股樟木箱的陈旧气息,混合着爸爸烟草的味道。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两家的信使。
每次去医院,我都会带上爸爸叮嘱的东西——三叔爱抽的旱烟、奶奶亲手织的毛背心、爸爸珍藏的老照片。
虽然爸爸从未亲自前往,但我知道,那道积攒了三十年的坚冰正在悄悄融化。
三叔也常常让我带些东西回家——自家腌的咸菜、院子里种的新鲜蔬菜、他亲手做的木雕小玩意儿。
"你爸小时候最喜欢这个。"三叔递给我一个木头做的小陀螺,"看他还记不记得。"
当我把小陀螺交给爸爸时,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这老东西还记得啊..."爸爸喃喃道,手指轻轻抚摸着陀螺的纹路。
那个小陀螺成了爸爸办公桌上的常客,他常常一边看报纸,一边用手指拨弄它。
得水表哥起初对我充满敌意,后来也渐渐接受了我的存在。
"我爸常说,你爸在困难时期偷偷给我们送过粮食。"一次,得水表哥悄悄告诉我,"可当面他从不提这事。"
三叔出院那天,我去帮忙。
他家住在县城西边的一个小院子里,墙角种着几棵石榴树,院子中央有口老水井。
三叔拉着我的手说:"有福,你记不记得你奶奶的生日要到了?"
我一拍脑门——八月十五,中秋节,也是奶奶的八十大寿。
虽然奶奶已经去世两年,但家里每年都会做一桌菜纪念。
今年我们打算去奶奶的坟前祭拜。
"我想......"三叔欲言又止,"算了,别为难你。"
他望着院子里那口老井,眼神中满是思念。
我明白三叔的心思,回家后就开始筹划如何让两兄弟"偶遇"。
中秋节那天,天高云淡。
院子里飘着月饼和新鲜水果的香气,老槐树下摆着一张方桌,桌上的白酒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支开爸爸,让他去买香烛和纸钱,自己则去接三叔一家。
三叔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在前面。
得水表哥和三婶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礼物——自家做的腊肉和一坛老酒。
当爸爸提着东西回来时,正好撞见院子里坐着的三叔。
两位老人隔着几米远,仿佛时光凝固。
院子里的老黄狗也不敢叫唤,静静地趴在墙角。
"二哥......"三叔先开了口,声音颤抖。
爸爸放下手中的袋子,沉默地走到三叔面前。
大家都屏住呼吸,以为会看到一场争执,却见爸爸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三叔的肩膀。
"腿好些了?"
就这样,兄弟俩中间那道无形的墙轰然倒塌。
饭桌上,气氛由最初的拘谨逐渐变得热络。
爸爸让我去柜子里拿出珍藏多年的茅台酒,那是他1978年公社评先进工作者得的奖品,一直没舍得喝。
"今天是好日子,该喝就喝。"爸爸亲自给三叔倒酒。
月亮渐渐升起,院子里亮起了一盏老式汽灯,发出滋滋的响声。
爸爸拿出珍藏多年的老照片,两兄弟笑着回忆儿时的趣事。
三叔说起爸爸小时候怕狗的糗事,爸爸则揭穿三叔当年偷吃奶奶腌的酸萝卜被抓现行的经历。
"记得那年闹蝗虫,庄稼都快没了。"三叔忽然说道,"是二哥半夜送来一袋米,硬说是公社发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自家的口粮......"
"你还好意思说!"爸爸打断他,"五八年那场批斗,要不是你挺身而出,我哪还有今天?"
我听得一头雾水,爸爸见状,摆摆手:"都是老黄历了,不提也罢。"
"有福不知道吗?"三叔却兴致勃勃地说,"那年你爸被扣上'右倾'的帽子,差点被下放到农场去。是我在大会上据理力争,说你爸从来没说过那些话,这才保住了他。"
"那你还记得六二年吗?"爸爸插话道,"你家老大生病,需要去大医院。是我把工作证给了你,你才能搭上那趟去省城的车。"
听着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我这才明白,那场所谓的"争地"背后,是两兄弟在艰难岁月里互相保护的故事。
那时候的日子多苦啊,饿着肚子也要帮亲兄弟一把。
只是后来的那场争执,就像一道伤口,结成了疤,谁也不愿意去碰。
酒过三巡,爸爸拿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咱爹留下的种子,我一直没舍得用。"
"桃树种子!"三叔惊呼道,"爹说过,等我们都成家立业了,要在祖屋前种上一棵桃树,到老了可以一起乘凉。"
"咱们今天就种下它。"爸爸说,"明年开花结果时,一起去看看。"
月光下,两兄弟共同挖坑、埋土、浇水,种下那颗承载着希望的种子。
那块曾经争执的田地,如今已成了县里的公共道路,再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道横亘在两家之间三十年的隔阂,终于在这个中秋之夜被彻底填平。
回家的路上,三叔悄悄对我说:"有福,你爸这人啊,就是嘴硬心软,死要面子活受罪。"
"您不也是?"我笑道。
"我们这一辈人啊,就这毛病。"三叔意味深长地说,"但愿你们年轻人不会重蹈覆辙。"
月色如水,映照着兄弟俩相似的侧脸。
我看到爸爸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角的笑意像是解冻的春水,流淌着温暖与释然。
那晚,我在日记本上写道:"亲情就像那棵桃树,即使经历风霜雪雨,依然能在春天里重新发芽。"
第二天一早,爸爸居然主动提出要去三叔家。
"得给那桃树苗浇水。"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知道,这只是个借口。
到了三叔家,两兄弟又是一顿忙活,三叔甚至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石榴树苗,说要和桃树一起种。
"桃红柳绿石榴红,兄弟和气万事兴。"三叔念叨着老话。
"真押韵!"爸爸笑道,"老三,你还记得咱爹生前最爱唱的那首曲子吗?"
"当然记得!"三叔立刻清了清嗓子,唱起了一段评剧。
爸爸也跟着唱了起来,两个老头儿站在院子里,唱得热火朝天,把正在洗衣服的三婶都逗笑了。
"这俩老爷子,一和好就跟小孩子似的。"三婶对我说,"以前你三叔过年过节的时候,总是喝两杯就哭,说想你爸。只是这么多年了,谁也拉不下那个脸。"
那天中午,爸爸硬是留下来吃了饭。
三叔拿出珍藏多年的老皮箱,里面全是他们兄弟俩小时候的东西——弹珠、铁环、小人书、爷爷用过的烟袋锅。
两个老人像孩子一样,在院子里玩起了弹珠。
看着他们欢笑的样子,我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两个少年,在夕阳下无忧无虑地玩耍。
接下来的日子,两家的往来越来越频繁。
爸爸和三叔常常一起去赶集,一个挑着菜篮子,一个拎着酒壶,路过的街坊都惊讶不已。
"钟家两兄弟和好了?"村里人私下议论,"这不比天上掉馅饼还稀奇吗?"
得水表哥也常来我家串门,有时带着他小儿子,让老人享受天伦之乐。
那棵桃树和石榴树渐渐长高,第二年春天,桃树开出了粉色的花朵。
爸爸和三叔像守护宝贝一样精心照料这两棵树,每天早晚都要去看看。
有一次,村里的张大爷看到两兄弟在树下闲聊,忍不住打趣道:"老钟家的两兄弟,一个倔,一个犟,这么多年了,总算想明白了。"
"是啊,"爸爸感慨道,"人这一辈子,有啥放不下的?早该想明白了。"
三叔点点头:"兄弟就是兄弟,哪有隔夜仇?只是咱们走了弯路,耽误了这么多年。"
秋天到来时,桃树结出了第一批果实,虽然不多,但却甜美多汁。
爸爸和三叔分着尝了尝,脸上都露出满足的笑容。
"咱爹在天上,也该笑了。"三叔说。
爸爸点点头,眼角有些湿润。
如今,那棵桃树和石榴树已经长成,每年春天开满花朵,秋天结出甜美的果实。
爸爸和三叔常常坐在树下,喝茶聊天,笑谈往事。
那道曾经的伤痕,已经在时光的抚慰下愈合,只留下淡淡的印记,提醒着我们珍惜眼前人。
村里人都说,钟家两兄弟的桃树结的果特别甜,大概是兄弟情深浇灌出来的吧。
而那个雨天的秘密拜访,成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记忆。
有时候,修复一段破裂的关系,只需要迈出第一步。
就像爸爸后来常说的那句话:"亲人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结,只有不愿迈出的那一步。世上哪有隔夜仇?都是咱们自己较的劲儿。"
每当想起那个雨天,我都会感到一阵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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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结婚时,爸爸和三叔一起送了我一个特别的礼物——一把用老桃树枝条做的椅子。
"祝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像这桃树一样,年年结果。"爸爸说。
三叔则拍拍我的肩膀:"记住你爸的话,亲人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结。再大的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别像我们兄弟俩,错过了那么多年。"
看着两位老人相似的笑容,我忽然明白,所谓的和解,不是忘记过去,而是包容过去,带着过去的经验和教训,走向更好的未来。
如今每逢中秋,我们全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在那两棵树下吃月饼、赏月。
桃树和石榴树枝叶交错,就像两家人的情感,已经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