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窗外飞驰的景色模糊成一片,我紧紧攥着那封迟到二十年的家书,指尖都泛了白。长途汽车颠簸着,载着我回到久别的家乡。
"回来看看吧,妈老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车窗外飞驰的景色模糊成一片,我紧紧攥着那封迟到二十年的家书,指尖都泛了白。长途汽车颠簸着,载着我回到久别的家乡。
1998年的腊月,北方的寒风刮得人脸生疼,却不及我心头那股寒意来得彻骨。车厢里弥漫着烟草和橘子皮的混合气味,让我想起小时候过年的味道。
二十年前,我逃离了那场包办婚姻,只身去了遥远的广东。那时的我才十八岁,带着对自由的渴望和对未知世界的向往,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就离开了。
"闺女,你这是要到哪下啊?"邻座的大婶递给我一块水果糖,亲切地问道。
"丁家村。"我接过糖,声音有些哽咽。
"哎哟,那可是巧了,我就是隔壁李家村的。"大婶热情地说,"这些年不回家,家里人肯定想死你了。"
我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望向窗外。谁能想到,这一走竟是二十年。父亲的葬礼没有回来,弟弟的葬礼也没有回来,我那颗心像是挂在高处的风铃,随风摇曳,却找不到归处。
在广东的日子并不容易。刚到那儿时,我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只能在玩具厂做最简单的流水线工作。白天在机器轰鸣中度过,晚上挤在十几平米的宿舍里,和五个同样远离家乡的姑娘相互取暖。
那时候,一封家信就是最大的慰藉。可我没有,我害怕家里的消息,又渴望家里的消息,这种矛盾几乎将我撕裂。
二十岁那年,我认识了阿芳,她教我粤语和刺绣。"丁香啊,你的手巧,学这个准行。"阿芳鼓励我,带我一起打零工。从流水线到质检,再到小组长,我靠着勤奋和聪明劲儿,最后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明天早上六点,记得来拿货啊!"临出门前,阿芳塞给我两块大白兔奶糖,这是我们之间的小默契。那时的大白兔奶糖,似乎比现在甜得多。
曾经我也试图给家里写信,汇钱。大老远跑去邮局,填了又填汇款单,可每次信都被退回,汇款单上盖着"查无此人"的红章。久而久之,我也就放弃了联系家里的念头。
家乡在我心中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剪影,只在梦中偶尔出现。梦里,总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土路,父亲在前面骑着自行车,后座载着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家书是邻居老李托人带到广东找我的。那天下班回宿舍,门卫老王拦住我说:"小丁啊,有你家乡来的人找你。"
我疑惑地走过去,见到一个陌生男人手里拿着一封皱巴巴的信。"丁香妹,你妈让我捎信给你。"他自称是老李的远房亲戚,来广东做生意,顺便帮忙找我。
"你妈身体不咋好了,说是想见你最后一面。"他递过那封信,信封已经泛黄,边角处还有些许污迹,像是被反复翻看过。
我接过信,双手颤抖。回到宿舍,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母亲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香儿,妈知道你在广东过得好,不想打扰你。只是妈年纪大了,想见你一面......"
就是这样,我踏上了回乡的路。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我透过车窗看到远处的山峦起伏,那是我记忆中的轮廓,熟悉又陌生。
车上的收音机断断续续地播放着《常回家看看》,歌声在车厢里回荡:"常回家看看,哪怕给妈妈捎个平安,常回家看看,哪怕给妈妈看看笑脸......"我闭上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丫头,前面就是丁家村了,你要下车吗?"司机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
我点点头,提着简单的行李下了车。眼前的村庄让我恍惚——这还是我记忆中的家乡吗?
当年的土路已经变成了水泥路,破旧的茅草屋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砖瓦房。村口的大槐树依旧在,只是粗壮了许多,树下多了几张石桌石凳,几个老人正悠闲地下着象棋。
"将军!"一位白胡子老人得意地笑着,手里的烟袋锅敲着棋盘。这情景让我想起爹年轻时也爱在树下和邻居下棋,那时我总缠着他教我。
我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家走去。村里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有认出我的,窃窃私语:"那不是老丁家的闺女吗?当年跑出去的那个?"
"可不是吗,听说她连她爹她弟的葬礼都没回来。"
"狠心啊,这么多年,她妈都快盼断了眼..."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里。我加快脚步,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院子。
院墙已经重新粉刷过,大门也换成了新的铁门,但门框上那个年久褪色的"福"字,还是爹当年亲手写的。那是八十年代初,生产队分了红纸,爹高高兴兴地写了个"福"字贴在门上,说是求个吉利。
院子里晾着几件衣服和一床被子,那被面上的花纹,分明是我少女时绣的。喉咙一阵发紧,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那时候,我总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绣花,爹说我手巧,将来能找个好婆家。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我站在门口,说不出话来。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瘦小佝偻的老人站在我面前。她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髻,脸上的皱纹像是刻下的沟壑,但那双眼睛,还是我记忆中的明亮。
"妈..."我轻轻唤道。
老人愣住了,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脸,像是怕我会突然消失一样。"香儿,真是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扑进她怀里,二十年的隔阂在这一刻崩塌。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相拥,泪水湿透了彼此的衣襟。
家里的陈设简单但整洁,老式的八仙桌上铺着塑料桌布,上面摆着一个搪瓷缸子,装满了花生米。墙上挂着一张七八十年代的全家福,那是我十五岁时照的,照片里的我穿着唯一一件花格子连衣裙,笑得灿烂。
灶台上的铁锅还是我小时候用的那个,只是锅沿都磨平了。一旁的煤炉子已经换成了煤气灶,但靠墙的老式储物柜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上面摆着几个搪瓷茶缸和一个褪了色的收音机。
母亲拉着我在土炕上坐下,一刻也不肯松开我的手,生怕我又走了。那炕上铺着厚厚的棉被,炕桌上摆着一盘花生和一些零嘴,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我回来。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母亲问,眼睛里满是心疼。
我点点头,把在广东的生活简单说了说,却避开了那些艰难的日子。没必要让她知道我当初是怎么睡过桥洞,吃过馊饭的。
"结婚了吗?"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摇头:"没遇到合适的。"
母亲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自责:"当年是妈不好,听了你爹的,非要让你嫁给张家那小子。那时候,谁家闺女不是听爹妈的?你爹想着张家有工作,是个铁饭碗,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妈,别说了。"我打断她,"那都过去了。"
"我给家里写过信,寄过钱..."我小声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母亲站起身,颤颤巍巍地从柜子底层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叠信和汇款单,全都是我寄出的,但每一封都盖着退回的戳记。
"你爹去世那年,乡邮递员换了人,新来的不认识咱家。你又没写清门牌号,信都送不到。"母亲抚摸着那些泛黄的信封,"后来听说你在广东,你爹想去找你,可那时候他病得厉害..."
我默默听着,泪水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那时候的邮递员是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的,认人不认门牌号。我离开后,村里换了新的邮递员,他哪认得我家在哪啊。
"你爹临走前,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母亲的声音低了下来,"说是对不起你,不该逼你嫁人,害你离家出走..."
我捂住脸,无声地哭泣。爹一向固执,从没听他说过软话,没想到临终前还记挂着我。
"你弟弟呢?他..."我哽咽着问,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母亲的眼神暗了下来:"你爹走后第二年,他说什么也要去广东找你。那时候他才十六,路都不认识。是老李家那小子送他去的车站..."
她顿了顿,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回来的是他的骨灰盒。车翻了,整车人就他一个没活下来。"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我瘫坐在炕上,全身发冷。弟弟,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喊"姐姐等等我"的小男孩,就这样离开了人世?而我,他的姐姐,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记忆中,弟弟总是笑嘻嘻地,喜欢吃糖,还会偷偷把最后一块留给我。八岁那年,他从集市上买了个小泥哨子送给我,说是用自己攒的钱买的。那哨子我一直带在身上,直到...
我猛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已经破损的小泥哨子。"这是小东给我的,我一直留着..."
母亲看到那个哨子,眼泪夺眶而出:"这孩子,那时候可稀罕这个哨子了,舍不得吹,说是要送给你......"
"老李家的娃呢?他还好吗?"我问,想起老李是通过他的亲戚找到我的。
"正军啊,在镇上开了个小铺子,日子过得还行。"母亲叹了口气,"这些年多亏了老李一家照顾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过。你爹走后,是老李帮忙料理的后事;你弟弟出事后,也是他一家帮我撑着..."
我低下头,心中充满愧疚。这么多年,我离家出走,连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都没在,却是邻居老李一家在照顾我的母亲。
"妈,对不起..."我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我不该走,不该这么多年不回来..."
母亲摸着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傻孩子,妈不怪你。那时候你还小,受了委屈,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当晚,母亲特意做了一桌我爱吃的菜——清蒸鲫鱼、炖猪蹄、炒青菜,还有我最爱的醋溜土豆丝。看着这些家常菜,我想起小时候,每到过年,爹就会从供销社买回一条鱼,那可是一年难得的荤腥。
"妈,这些年你怎么过的?"我一边给母亲夹菜,一边问。
"还能怎么过,日子就那样。"母亲笑笑,"你走后没多久,村里搞责任田,家家户户都有地种。后来你爹病了,种不动地了,就把地转给了老李家。"
她说着,又给我碗里夹了块鱼肉:"你弟弟走后,我一个人住,也挺好的。这几年村里通了自来水,装了电话,日子比以前便当多了。"
我听着母亲平淡的叙述,心里却五味杂陈。那些我缺席的日子,母亲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村后的坟地。父亲和弟弟的坟并排而立,墓碑上的照片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父亲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像是刀刻的;弟弟却还是个稚嫩的少年,眼中带着我熟悉的倔强。
我跪在坟前,泣不成声:"爹,小弟,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总算回来了。"
我转身,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不远处,面容有几分熟悉。他皮肤黝黑,穿着朴素的深色夹克,手里提着几束纸花。
"正军?"我试探着问。记忆中,正军还是个跟在我弟弟后面跑的小屁孩,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点点头,脸色有些冷淡:"老丁婶让我过来看看,怕你找不到路。"
我们沉默地站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压抑。正军走上前,在两座坟前各放了一束纸花,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两根,分别插在坟前点燃。
"小时候,你总是给我们讲外面的故事。"他突然说,"说城里的灯光多漂亮,说将来要带我和小东一起去看。结果你自己跑了,把我们都扔下了。"
小东是我弟弟的小名。我低下头,不知如何回应。是啊,小时候我总喜欢看连环画,向往外面的世界,常常对弟弟和正军说外面有多好。
"那天是我送他去车站的。"正军继续说,声音有些发抖,"他说要去找你,非要去。我劝他等两年再去,可他不听。说他姐姐在外面肯定过得不好,要去保护你。"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弟弟才十六岁,正是懵懂的年纪,却要千里迢迢去广东找我...
"那场车祸,十七个人里活下来十六个,唯独他没能回来。"正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二十年了,你连他一面都没见,连他的坟前都没来过一次!"
我无言以对,只能任由泪水流淌。是啊,我逃避了二十年,逃避着家庭的责任,逃避着对亲人的愧疚。
"正军,我..."我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算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正军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你回来了就好,老丁婶这些年就盼着你回来。"
我擦干眼泪,跟着正军往回走。路上,他告诉我这些年村里的变化:通了电,装了电话,修了水泥路,甚至有了小卖部和卫生所。
"以前要看病,得走十里地去公社医院。"正军说,"现在好了,村里有医生,老丁婶前年摔了一跤,多亏村医及时处理,才没留下后遗症。"
我不住地点头,心里却在想,如果我在家,母亲受伤了,就不用靠别人照顾了。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全是我小时候爱吃的。我强忍着泪水坐下来,看着母亲苍老的双手,突然发现她的右手有些变形。
"妈,你的手怎么了?"我小心地问。
"没事,年纪大了,风湿犯了而已。"母亲笑着摆摆手,"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顿饭,我吃得又香又酸,每一口都是久违的家的味道,也是深深的愧疚。
饭后,我帮母亲收拾碗筷,发现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是我记忆中的那些。角落里还放着一个旧式缝纫机,那是当年爹在供销社排队好几天才买到的,说是让我学做衣服。
"妈,你一个人,还用这缝纫机吗?"我问。
母亲笑了:"用啊,村里谁家缺个啥,我就帮着做做。前些年日子苦,大家都自己做衣服,我这手艺也能帮上忙。"
晚饭后,我帮母亲整理房间,在弟弟的房间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木盒。母亲给了我钥匙,说那是弟弟的遗物,她一直舍不得动。
我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是弟弟的日记本、几张照片和一些小物件——一个小小的收音机、几枚徽章、一把小刀,还有一个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飞机。这些都是少年的宝贝,如今却成了永远的遗物。
翻开日记,弟弟稚嫩的字迹映入眼帘:"今天是姐姐走的第三年,爹又去县城打听她的消息了,还是没有。爹回来后偷偷哭了,我在门外听见了,心里好难受。姐姐为什么不回来呢?是我没保护好她吗?"
一页页翻下去,每一条都提到了我。他记录着父亲的病情,记录着家里的变化,记录着他对我的思念和自责。他还记录了学校里的点点滴滴,说是将来要考重点中学,然后去大城市上大学,找到我。
最后一条写于他出发去广东的前一天:"明天就去广东找姐姐了。妈不让我去,可我必须去。姐姐这么多年没消息,肯定是遇到困难了。我长大了,该我保护姐姐了。正军说路上危险,他要送我去车站,真是个好兄弟。"
我抱着日记本,泣不成声。弟弟,你傻啊,姐姐不需要保护,姐姐只是太任性了,太自私了...
那天晚上,我在弟弟的房间里彻夜未眠。窗外,月光如水,洒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弟弟是不是也躺在这张床上,想着远方的姐姐?
清晨,我做了一个决定。
"妈,我不走了。"我对正在做早饭的母亲说。
母亲惊讶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要留在家乡,陪着你。"我握住母亲粗糙的手,"这些年,我在广东学了不少手艺,特别是刺绣。我想在村里开个手工艺作坊,教村里的妇女们一起做,也能增加些收入。"
母亲的眼睛亮了起来,又迅速黯淡:"丫头,妈不能拖累你。你在广东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活..."
"不,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坚定地说,"我逃了二十年,是时候停下来了。那场包办婚姻让我失去了太多,可恨的不是家人,而是那个时代。我不该用离开来惩罚爱我的人。"
母亲眼含泪水,却是欣慰的笑容:"好,好,妈支持你......"
那天下午,我去了老李家。院子里堆着一些货物,看样子是准备送去镇上小店的。正军正在院子里修理自行车,看见我来,脸色依然不好看。
"正军,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我妈。"我真诚地说。
他没说话,低头继续摆弄扳手。那扳手已经很旧了,可能是他父亲用过的。九十年代初,能有一套像样的工具,在农村可是稀罕事。
"我知道你恨我,你有理由恨我。"我继续说,"但我想弥补这些年的过错。我决定留下来,开个手工艺作坊,村里的妇女都可以来学技术、挣钱。"
正军抬起头,眼中的敌意少了几分:"真的?"
"真的。"我肯定地点头,"我在广东学了不少手艺,刺绣、编织、剪纸,都可以教。你在镇上有铺子,也许我们可以合作,卖一些手工艺品?"
他沉思片刻,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机油,点了点头:"行,我可以帮你联系几个客户试试。"
"最近镇上做生意怎么样?"我试着找些话题。
正军放下扳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还行吧,比前几年好多了。九十年代初那会儿,赶上乡镇企业搞得热火朝天,家家户户都想去打工。后来不少厂子倒闭了,大伙儿又回来种地。这两年镇上又好起来了,开了不少小店。"
我点点头,听他讲述着这些年家乡的变迁。七十年代末的包产到户,八十年代中的乡镇企业潮,九十年代初的出门打工潮,直到现在的小康生活...这些我都没能亲眼见证。
"对了,"正军突然想起什么,"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上坟?"
我感激地点点头:"好,谢谢你告诉我。"
第二天一早,我和母亲、老李一家一起去墓地。老李家准备了纸钱、鞭炮和祭品,我则买了父亲爱抽的烟,弟弟爱吃的糖果。这是我第一次给父亲和弟弟上坟,心情既沉重又释然。
墓前,母亲磕了三个头,声音哽咽:"老头子,小东,香儿回来了,这次不走了..."
老李点燃了香,插在坟前:"老丁啊,你放心吧,闺女回来了,以后有人照顾你老伴了。"
轮到我上香时,我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正军悄悄扶了我一把,轻声说:"没事,他们会原谅你的。"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点上三支香,插在香炉里:"爹,小东,我回来了,这次不走了。"
风轻轻拂过,吹散了袅袅青烟。我仿佛听见了父亲和弟弟的声音,在说:"欢迎回家。"
回家的路上,春日的阳光温暖地洒在田野上,麦苗青青,村庄宁静祥和。母亲挽着我的手,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妈,我打算把家里收拾收拾,重新翻修一下。"我说,"再把院子里腾出来一块地方,做刺绣作坊。"
母亲欣慰地点点头:"好啊,你有主意就好。"
回到家,我开始仔细查看房子。老宅已经有些年头了,墙壁上有些裂缝,屋顶也该修修了。
"这房子是你爷爷盖的,六十年代了。"母亲说,"你爹在世时一直想翻新,可惜没等到..."
我心中一痛,默默记下所有需要修缮的地方。接下来的日子,我请村里的泥瓦匠给房子修缮,把院子里的杂物清理出来,腾出一块地方作工作室。闲置的缝纫机重新启用,我从广东带回来的刺绣工具和样品都摆了出来。
半个月后,刺绣作坊开张了。第一天,就有七八个村里的妇女过来看热闹。她们好奇地摸着我带回来的绣品,惊叹连连。
"丁香,你这手艺可真不赖!"李婶拿着一幅绣着牡丹的手帕赞叹道。
我笑笑:"这些年在广东专门学的,想着回来教大家一起做。现在外面的人挺喜欢这些手工艺品的,卖得不错。"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妇女来学刺绣。我教她们基本针法,教她们配色,教她们设计图案。那些勤劳的双手很快掌握了技巧,创作出一件件精美的作品。
正军也信守承诺,帮我联系了几个客户。他的铺子里开辟了一个专区,专门卖我们作坊的手工艺品。生意渐渐好起来,村里的妇女们也有了额外收入。
一晃半年过去了,冬天又来临。院子里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屋顶上结了一层薄霜。这天早上,母亲起得特别早,煮了一锅粥,还蒸了几个花卷。
"怎么了,妈?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我好奇地问。
母亲笑笑:"今天是你弟弟的生日。"
我愣住了,猛然想起,确实是腊月初七,弟弟的生日。小时候,每到这天,母亲都会做一碗长寿面,让弟弟吃了图个吉利。
"我...我都忘了..."我自责地低下头。
母亲拍拍我的肩:"没事,这不是记起来了吗?一会儿咱们一起去坟上看看他。"
墓前,积雪覆盖了石碑,我小心地清理干净,擦拭弟弟的照片。那张稚嫩的脸庞笑得灿烂,仿佛昨天还在院子里追逐打闹。
"小东,生日快乐。"我轻声说,放下带来的糖果,"姐姐回来了,以后每年都会来看你。"
母亲点上香,默默祈祷。不远处,正军也来了,手里拿着几个气球——那是他和弟弟小时候最爱玩的。他把气球放在墓前,轻声说了句什么,风很快吹走了声音。
回家路上,正军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他父母热情地招待我们,说了很多我小时候的趣事,屋子里充满了笑声。这是我回来半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轻松愉快的氛围。
"正军啊,你这店里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李叔笑呵呵地说,"都是丁香帮着卖那些绣品,客人多起来了。"
正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有,是丁姐技术好,做的东西人家喜欢。"
这半年来,我和正军的关系慢慢缓和。从最初的生疏冷淡,到现在的合作愉快,我感受到了他的善良和踏实。
"对了,丁香,我听说县里要办个农村手工艺品展销会,你有兴趣参加吗?"正军问。
我惊喜地点点头:"当然有兴趣!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的产品。"
母亲在一旁欣慰地笑着。她看着我和正军讨论展销会的事情,眼中满是慈爱。
夜深了,我和母亲告别李家人回家。冬夜的村庄静谧,只有几盏路灯在雪地上投下暖黄色的光。
"香儿,你在这过得还习惯吗?"母亲突然问,"不会觉得委屈吧?"
我握住母亲的手:"不委屈,妈。其实在外面那些年,我一直都想家。只是...只是不敢面对你们。"
母亲叹了口气:"傻孩子,家永远是你的家,不管你走多远,做错什么,家人永远等着你回来。"
我望着满天繁星,心中无比踏实。二十年前,我义无反顾地离开,只为追求自己的人生;二十年后,我心甘情愿地回来,同样是为了选择自己的路。
人生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和后果。我的选择让我失去了很多,但也让我收获了成长。那些错过的日子无法重来,但未来的路还很长。
这一次,我不再逃避,不再彷徨。这一次,我选择面对,选择和解,选择重新开始。
母亲挽着我的手,我们慢慢走回家去。天边的星星像一幅绚丽的锦缎,把整个村庄笼罩在温暖的光芒里。
这是我人生的又一次起点,不再孤单。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