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层~老~丝~”程泽刚踏进卫家栽满花草的院子，就见圆圆滚滚的小家伙，不顾脚上即将甩掉的棉拖鞋朝自己飞奔而来。

（作者 清风徐来）

“层~老~丝~”程泽刚踏进卫家栽满花草的院子，就见圆圆滚滚的小家伙，不顾脚上即将甩掉的棉拖鞋朝自己飞奔而来。

程泽皱了皱眉，心想等会的家访内容还得加上一条——小朋友的普通话千万不能跟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学。

“卫子初你……”他弯下腰，稳稳地接住小朋友，面无表情地打算教育一番。

“程老师！人家叫球球啦！”卫子初同学不厌其烦地继续纠正。

程泽板着一张脸完败：“球球，我们一个小时前刚分开。”他的声音又冷又硬，手上却动作轻柔地将小朋友抱起了一点，不让球球只穿着袜子的脚丫碰到地。

“卫球球，你丫下次敢再甩拖鞋……”卫黎一边蹲下|身给外甥穿拖鞋，一边狞笑着威胁，“我就给你买青蛙拖鞋！”

刚还趾高气昂地想要同程老师辩驳的卫球球，马上偃旗息鼓，皱着一张包子脸，朝自家小舅舅伸手要抱，嘴里讨好地嘟囔：“舅舅不要嘛~球球很听话的！”

卫黎不为所动，只对程泽笑着解释道：“他特别讨厌青蛙。”然后从他怀里接过外甥，把小胖墩放在地上，笑得挑衅无比，

“卫球球，今儿你最喜欢的程老师在呢，给我好好走进去。”

于是成天在班里耀武扬威的卫子初小朋友，只是乖乖地攥着两个大人一人一只手，满脸笑容地进了屋。

程泽不由自主地侧过头看了卫黎一眼，只见他目光落在外甥身上，两人如出一辙的大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显出无法描述的默契与亲近。

刚进屋，听到声音候着的卫家父母就把程泽迎了进去。

“程老师，咱们又见面啦。”安女士笑得优雅又慈爱，那架势简直就是面对十分合心意的自家女婿。

程泽冷着一张脸点点头，视线却不太敢跟对方对上。

他许久没有在妈妈级的长辈身上，感受到如此和善的目光了，一时竟然有些不自在。

“既然球球的家长们都在，我就把这次家访的主要目的说一下。”程泽整理了下思路，直入主题。

谁知安女士却笑着摆摆手，温柔地劝道：“不着急程老师，卫黎茶还没泡过来呢，咱们一边喝茶一边聊聊，没事！”

她见程泽张了张嘴要反驳似的，又笑眯眯道，“不知道程老师喜欢吃些什么？我看这个点也算是下午茶，就自作主张准备了些吃食，老卫……”

在一旁拿着报纸装腔作势的卫爸爸，见自己被点名，马上屁颠颠地去厨房拿了老婆大人准备了一天的下午茶。

憨态可掬的糯米糍团、配料丰盛的八宝饭、皮薄馅大的水晶小笼包……

程泽面无表情地瞪大了眼。

安女士看见他的模样，不由地轻笑出声，然后手上把一边的纸盒子打开：“也不知道程老师爱吃中式点心，还是西式点心，我就都给准备了些……不过蛋糕我可不会做，只好去买了点，程老师看着将就用些吧！千万别客气。”

于是宽大的茶几上再度被摆上乳酪蛋糕、马卡龙、甚至还有披萨……

“卫夫人，您太客气了，我只是做个家访……”程泽转过头，说得十分认真。

安女士摸摸孙儿的头，笑得十分诚恳：“程老师，球球说你是个很好的老师，我和老卫也这么觉得，所以只是想好好招待你一次，请您千万不要有压力。”

她说的自然是真心话，这些对他们而言，不过就是顿丰富了些的下午茶，拿来招待自家孙儿喜欢的程老师，自认十分合适。

然而对程老师，却不能只道是寻常。

说实话，程泽并不太喜欢家访。

他知道自己在人际交往方面的问题，多少是能避则避。

毕竟他冷着脸讲课，小朋友只会被震慑住乖乖听课，总也算是起到了好效果，但是如果他冷着脸家访，那家长们多半不会买账了。

所以他从教两年以来，进行过的家访寥寥无几。每次都是他面无表情地说，家长们客客气气地听——程泽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却没想到今天竟然受到了如此隆重的招待。

卫黎端着紫砂壶出来的时候，恰见自家三个活宝招呼程泽吃东西，而从来正经严肃、面无表情的程老师，则是难得手足无措起来，淡粉色的红晕在他白皙的面孔上氤氲开来。

被两任女友评价为不识情趣、不知浪漫的卫少爷，脑子里忽然出现一句诗：

人面桃花相映红。

卫黎手下稳稳地倒了杯茶，先递给自家老爸，然后趁着老爷子神色满足地开始品茶之际，不动声色地坐到男人身边。

“来，尝尝看我泡的茶。”

程泽见着他，莫名其妙松了口气，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笑容，冷声道：“谢谢。”

卫黎同自己外甥一样，从来不在意对方冷硬的语气。

他勾起唇角笑得漫不经心，嘴里熟络道：“程老师可别被我家这阵仗吓到，我爸妈神神叨叨一向如此，就是我妈这手艺确实不错，不如尝两个？”他说着就捏起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

程泽很是惊讶，面上却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并且十分认真地称赞：“这是您亲手做的？真是厉害。”

他身为手工饼干爱好者，见到一位全能型的手工小吃鼻祖，虽然面上是没表示，但心里很是崇敬！

球球左看看奶奶喝茶，右看看舅舅吃点心，于是十分喜悦地抓起一个糯米糍团，塞到他亲爱的程老师嘴里，开心地邀功：“球球喂程老师吃！”

可怜程泽对他全无防备，竟然被硬生生全塞了进去。

卫黎偏头瞧见他傻愣愣地张着嘴，眉头却十分严肃地皱在一起，配上他总是正经又刻板的表情，忍了忍还是笑出了声。

“哈哈哈……球球干得好！”他手里端着八宝饭的盘子递给外甥，坏笑着撺掇，

“来，球球，多孝敬孝敬你们老师。”

不得不说，卫少爷对程老师的嫉妒之心，还是有那么点野火烧不尽的味道。

这闹得有些大，端坐一旁喝茶看热闹的卫爸爸开了口：“卫黎，卫子初。”

程泽感激地看向老卫先生，谁知球球毫不犹豫地挖了一勺饭，坚持不懈地送到自己面前。

他努力做出询问的表情，接着发现老卫先生默默扭过头继续看报纸去了。

于是卫家的一家之主安女士，看不过眼了，揪着孙子的耳朵往自己身边拉，语气温柔又慈爱：“球球没见着你老师快吃噎了么，给递杯茶。”

程泽这回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快速伸手拿过茶杯，灌了一口下去，总算把满嘴的黏糊感消除了一些。

待他松了口气打算进入正题的时候，却听卫黎笑着道：“程老师，我泡的茶味道如何？”

程泽：我能结束家访了么。

于是家访正式开始的时间硬是被拖到了五点。

“卫子初的成绩从一年级到现在有很显著的进步。”程泽时不时低头看两眼手里的表格，认真又郑重地剖析，

“语文成绩虽然不是太理想，但都是因为基础知识掌握得不牢固，应该是平时不喜欢记背的缘故；而且造句和阅读都不错，小朋友理解能力很好。”

安女士点点头，淡淡道：“那是，我们球球从小就爱看书。”

半点没觉出对方炫耀味道的程泽，也跟着点头：“这个习惯很好，希望能保持下去。”

然后他翻了一页纸，“至于数学的话，球球一直学得很认真，每节课都认真听讲，抢着回答问题，除了偶尔会有算错，考试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卫子初小朋友爱屋及乌得很，对于程泽教的数学，恨不得所有问题都自己回答。

“那必须的，我还给他买了额外的练习题呢。”卫黎听见外甥被表扬，笑得嚣张无比，正大光明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然而程老师今天明显是教育他上了瘾，闻言皱了皱眉，认真道：“卫先生，我认为现在还不需要给小朋友买课外的练习题。现在他们还小，有时间应该去学些别的，或者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不是全都用来专注于课业。”

卫少爷再次碰了个钉子，偏偏又觉得对方说得挺对，只好悻悻道：“他的兴趣就是你教的数学不行么？”

他声音太轻，程泽没听明白也不纠结，拿着英语成绩继续分析：“现在的英语教得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没有语法全凭例句。虽然球球的成绩不是太好，但是你们也不用着急，慢慢培养他的兴趣就好……”

卫爸爸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心想这个青年教师看着年纪轻，说出来的话倒是挺有远见，心下对他更欣赏了几分。

“这些是学业上的事，家长们有个大致了解就可以。接下来的事是我这次家访的重点。”

程泽顿了顿，然后转过头严肃无比地对一家之主道，“卫子初同学是不是很喜欢看电视剧？”

安女士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半分不显，依旧笑得温婉柔顺：“确实每晚都会看一些。”

竟然每晚都看，程泽皱眉，严肃道：“禁止他看电视剧。”

这话一出，整个客厅静了静。

连小胖墩都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程老师。

然而当事人却像没察觉似的，面无表情地滔滔不绝：“粗糙滥制的古代剧或者偶像剧对青少年来说都有一定不可忽视的影响，更别说卫子初只是七岁的小朋友。”

“他现在说不上是牙牙学语的时候，但普通话还没定型，下意识会去学电视剧里那些平翘舌音不分的发音，而且时常借用“人家”自称，我觉得这不利于一个男孩子健全的成长发育。”

“当然这些还都是其次，主要的是我不止一次听到，他给班里的小朋友灌输类似于“喜欢她就要欺负她”的言论，还撺掇他们欺负女同学。”

他说到这里看见球球眼里泪水打转地看着自己，于是绷着脸摸了摸孩子的后脑勺，缓了缓声音继续，

“球球还小，分不清是非对错，但是他这样的行为，会让班里的女孩子讨厌他。小学的女生拉帮结派很厉害，到处宣扬一番，久而久之小朋友的名声不好听，就会交不到朋友。”

对于本来就缺乏安全感的小朋友，朋友意味着什么，在场的大人都懂。

程泽声音低下去，显出几分罕见的温和：“球球，你可以时不时的看看动物世界，自然与科学，可以了解万物生长，可以时不时的春看科幻世界，可以发挥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但是别看电视剧，好不好？”

他的铁杆粉卫球球自然十分给面子地点头，一边依偎进温柔的程老师怀里，一边毫不犹豫地把奶奶卖了：“程老师程老师！不是球球要看！是奶奶一直拉着球球看！还跟球球说这个不好看那个……”

安女士迅速捂住自家孙子的嘴，把他从对方怀里拖了出来，然后抬头优雅地对程泽笑道：“程老师见笑了……确实是我喜欢看。不过老师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看着球球一点。”

程泽这才微微弯起唇笑了笑，然后他再次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把茶一饮而尽后道：“谢谢招待，下午茶很美味。卫先生，卫夫人，那我先走了，有事请随时联系我。”

安女士被他毫不留情地批了一顿，虽然心里知道对方是好意，但面上到底下不来，也不多说留他吃饭的话，站起身准备送他出门。

卫黎伸手拦住她，笑道：“我送程老师吧。”

程泽站在车库外等卫黎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有些回味刚吃的小点心。

色香味俱全，确实甩开自己的小饼干八条街。

“程老师，我开车把你的车送回去，你骑我的车回去吧。”卫黎推着一辆山地车朝他走过来。

程泽一愣，摇头道：“太麻烦你了卫先生，我自己推回去就行。”

卫黎拉过他的手腕去握车手把，不容拒绝道：“昨天要不是我非要送你，你已经把车推回去了，这么算来也是我误事，所以就让我弥补一下吧。”

然而程泽却是不肯的。

他年少丧父丧母，最不愿意的就是欠人人情——独身一人，他拿什么来还。

“卫先生，是你好心帮我看车，不能再麻烦你了。”他紧紧皱着眉，语气又冷又硬，全不像在道谢。

卫少爷显然是已经摸准了他的七寸，只挑着眉笑道：“你别急着拒绝，我记得路口那儿有个修自行车的摊位，我送你到那儿就折回来行吧？”

他见对方还有反驳的意思，索性耐下性子继续道，“之后我忙起来不一定能准时去接球球，还劳烦你要看会儿他，这回就当我先报恩了成么？”

程泽闻言果然慢慢点头，严肃道：“卫先生别说什么报恩，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卫黎顿时松了口气，笑嘻嘻道：“别一口一个卫先生了，听得我别扭，我俩差不多大，直接叫名字呗，我叫你程泽，你就叫我卫黎？”

二十五岁，正是男孩与男人逐渐开始交融的阶段，卫黎面相帅气，身材挺拔高大，单是眉稍略略一挑，嘴角掀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就散发出十足的魅力。

程泽很少见到这样的同龄人，更别谈这样的朋友。此时心里却生起几分罕见的洒脱之意，脸上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些许。

他弯起唇露出一点点笑容，显得衷心又真切：“谢谢，卫黎。”

两人一个骑车，一个开车，速度自然没法一致。不过卫少爷财大气粗，不在意油钱，脚下油门稳得十分精准，悠悠闲闲地跟在程泽身侧。

“你刚其实可以换个说法。”卫黎一手把着方向盘，状似不经心地随口提到。

程泽闻言顿了顿，正当卫黎以为他会面露疑惑时，男人素来刻板严肃的面孔却倏地柔和下来。

“这个说法是最有效的。”程泽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微笑，他脚撑地停了下来，侧过头认真地说，

“我认为教育是件直来直往的事，花费心思把话说得委婉动听又如何，家长被你哄得越开心，他们对问题的认识度就越低。”

这话与他之前的长篇大论比起来，已经言简意赅了许多。然而听在卫黎耳中，却觉得比那些话来得更加有力。

卫黎同他见了不过寥寥几面，自以为已经摸到程泽藏在冷硬面孔下的真性情，却到现在才知道那些也不过冰山一角——他是真的热爱自己的事业，平日里的迟钝粗糙在遇到小朋友的事情时竟然可以全数化作温柔与耐心。

他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直看得对方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才慢悠悠道：“倒是我不如程老师有远见。”

程泽闻言转回头，严肃道：“程泽。”

卫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面前的男人卸去了一脸的睿智，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整个面容显得刻板又肃穆。

他失笑：“程泽。”

于是两人继续慢慢上路。

“其实说起来，我之前还挺嫉妒你。”

“我不值得嫉妒。”

“我家外甥喜欢你更甚于我，让我这个做舅舅的，怎么不嫉妒？”

程泽哑然，他分了点心神去看驾驶座上的男人，对方拧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于是十分认真地劝慰道：“球球只是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对你很在意。”

卫黎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真，看着面无表情说着安慰之语的男人，他当即来了兴趣，于是做出一副想信又不敢信的样子：“你怎么知道？算了，我都看在眼里，别安慰我了。”

不善与人交流的程泽被他拙劣的演技所骗，再次停车认认真真地对他道：“球球从小没有父亲，所以舅舅在他眼里，其实相当于半个父亲的存在。而且你对他很上心，小朋友虽然小但也懂事了，他们自然知道谁是最亲的。”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那天你没来接他，就算我陪着他他还是害怕的。卫黎，你在球球心里是无人能替的。”

这番话其实早就超出了程泽作为一名教师的义务范畴，按他往日的性子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只能说卫黎一个好人，给他的好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于是尴尬的便成了卫少爷，他起初所言不过是玩笑之语，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认真地劝慰他，此刻偏偏又有一点儿感动，倒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啥……咳。”他摸了摸鼻子，“哈哈，我就说我家外甥还是向着我的嘛。”

程泽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骑车。

卫黎赶紧松开刹车跟上：“程泽，你看我们也算是缘分，不如明天我请你吃个饭，当是感谢你那天送球球回家，好吧？”

程泽摇摇头：“不用，那是我该做的。”

“这怎么成了你该做的？”卫黎不满，“合着以后家长都不用来接孩子了，都归班主任给送回去呗？”

程泽不赞同地望了他一眼，严肃道：“家长总有顾不到的时候，我送学生回家也没什么。”

“哎！我说是不是以后咱们的话题，就只能围绕家长小孩，家长小孩的？”

卫黎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气笑，只好妥协道，“我看你挺顺眼，咱们就一起吃顿饭行不行？”

程泽偏头看他一眼，被他嘴角明晃晃的笑容闪得也有些意动。

“行。”

“那明天怎么样？”

“明天不行，有约。”

“哟，看你孤家寡人的样子，竟然还有约？”卫黎挑眉，一脸的探究，

“女朋友？”

程泽闻言顿了顿，难得迟疑：“算是。”

“什么叫算是？是你在追人家？追人嘛！爷有经验啊，要不要传你几招？”

此时一脸八卦的卫少爷，显然忘记了他自己失败的两次恋爱——被人追，被人甩，也算是有始有终。

没办法，得知像古人一样古板的程泽，程老师，竟然有女朋友，他是真的惊讶。

“不是。”程泽讷讷，显得有些词穷，然而他皱了皱眉又努力解释道，“应该快分手了。”

他很少与人分享这种私密的事情，严肃的面容都有些无辜起来。

卫黎也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愣了愣才道：“那是她没福气。”

这话倒不全是安慰对方，毕竟在卫黎看来，虽然程泽总是板着张脸，有些过于严肃，但其实接触起来是个很温柔仔细的人——对待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六七岁捣蛋鬼都能耐心十足，何况别人。

“谢，谢谢。”程泽很少被人当面夸奖，竟然显得极不自在。

卫黎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会儿对方带了点红晕的清俊面孔，末了才漫不经心似的问道：“明儿是去谈分手？”

这话其实有点问过了。

就算他俩十分看得顺眼对方，但说到底今日不过是他们第三次正式会面，而向来知进退懂分寸的卫少爷如此刨根问底，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当然，远离了自己学生这个话题的程泽显然没了那么高的情商和洞察力。

“不是。”程泽一本正经道，

“她快生日了，陪她买礼物。”

卫黎闻言一愣，不禁挑了挑眉，嘴上却笑道：“那咱们就改日再约，反正电话都留有。”

虽然他很想问一句对方这是不是缺心眼，但既然程泽视之理所应当，那他何必把话揭开，徒增不快。

人与人之间的普通交往，最重要的通用守则大概就是不揭穿。

不管你有借口还是苦衷，我都无意让你难过难堪。

之后不过两三分钟就到了修车摊，修车师傅忙碌的时候，二人俱是沉默。

卫黎想着明天既然没事，要不带外甥去趟书店，小家伙最近吵着要买哪个小人书来着？

程泽则在算明天的花费——如果方雅琪要买衣鞋，那他就可以死心了；如果是包或化妆品的话，可能还可以挣扎一一下。

什么时候才能把全套搬回家里啊。

“嘿！小伙子，车修好啦。”

程泽回过神，赶紧掏钱拿车：“谢谢您。”

他转过身，对卫黎道：“谢谢，车已经修好了，你早点回去吧。”

卫黎看了看他的车，点点头道：“行，那你也赶紧往回骑吧。”

他们互相点头致意，然后分别朝相反方向而去。

二人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背脊挺拔，偏偏一个就是走路都走得虎虎生威，全是青年人的意气风发，一个却连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丈量，二十岁活出了四十岁的寡言与稳重。

他们就像在两个世界、各自为王。

然而，正如程泽会渴望接近卫黎的蓬勃朝气与潇洒肆意，卫黎也同样欣赏程泽的耐心细致与暗藏的温柔。

这不是一见钟情，却更胜一见钟情，我们姑且称之为——看对眼。

程泽第二日还是不得不陪同方雅琪吃了一顿中饭。

方雅琪难得体贴，指着一家不大的中餐馆道：“我们就在这儿吃吧。”

程泽目光冷淡地望向她，面无表情地做最后的征询。

“今天想吃中餐嘛~再说，等等你还要给我买礼物，不好再让你破费的。”

方雅琪嘴角一弯露出一抹甜美又温柔的笑容，像极了为男友细心考虑的好女人。

程泽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拉出自己被她挽着的手臂，一边往里走一边淡淡道：“好，正好离广场近。”

吃好午饭不过一个小时的事。

程泽对小饭馆烧的家常菜很是喜欢，默默吃了两碗饭才放了了筷子，抬头见到方雅琪正一脸嫌恶地拿着筷子在碗里翻来戳去，他心下了然却不想多言，面色如常道：“走吗？”

“好呀，我早吃好了。”方雅琪对这个装潢一般、格调更一般的饭馆，没有一点好印象，闻言迫不及待地拿起包。

她不经意往桌上扫了扫，见打上来的一碗饭几乎见了底，抬眼一瞧程泽面无表情的脸，心想本小姐现在饥肠辘辘，你倒吃得挺爽。于是脸上更臭了几分，也不等程泽，只抬了抬下巴命令道：“你去买单，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也不等对方的反应，踩着细跟小皮靴出了门。

程泽神色不变，径自走去柜台结账。

这家小饭馆是一对中年夫妇经营的，此时在柜台上收账的就是老板娘，她朝桌子上望了望，一边给他找零一边道：“让你们不要点那么多菜嘛，两个人么三个菜够吃了的，非要点五个，我说我们店给的分量很足……”

程泽知道她是好意，也不接茬。

老板娘把钱递给他，压低了点声音像是在安慰他：“小伙子，你女朋友吃不惯我们这种小餐馆是伐？唉……女孩子好面子，你好好哄哄就成了。”

程泽抿抿唇，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他想，这哪是哄就能哄好的。

方雅琪脸上的怒意一直到进了miu miu才有所缓解。

导购见她一身行头价格不菲，笑容恳切地把她迎了进去，回头再看程泽时，脸上的笑容却明显淡了许多。

程泽不言不语，安安静静地落后两三步跟在方雅琪身后，对店员在他俩之间来回扫射的视线视若未睹。

“不知您偏好miu miu的哪个系列呢？”

方雅琪长到二十五岁，拥有过的名牌包全是她威逼利诱程泽送的，自然没有偏好一说。而且她因着自己家庭和工作的关系，并没有本钱对奢侈品趋之若鹜，今日还是第一次踏足国际名牌的包店。

但是她一向好面子，早在来之前已经把这个品牌的资料查得清清楚楚。于是她克制住心里的一点点紧张，神色淡淡又带着几分刻意显露的倨傲：“CRAQUELE。”

“CRAQUELE系列是今夏刚推出的新品，现在虽然已经十一月份，但热度未消，像您这样年轻漂亮的女生都很喜欢……”

程泽对这些没有兴趣，此时见他们相谈甚欢便低了头默默出神去了。

“唔唔。”诺基亚特有的强力震动在宽敞的门店响起，显得异常清晰。

程泽拿出手机看了看，嘴角一抿不自觉微微笑了起来。

——我打算给我外甥买点小人书，程老师有什么推荐么？By卫黎

程泽捏着手机思考了会儿，正要回却听方雅琪略带点怒意的声音传来：“程泽！我叫你你听不见吗！”

他抬眼望去，见对方恼怒地看着自己，视线触及他手里的手机时，更是仿佛恨不得砸了它。

“怎么了。”程泽面无表情道。

他身材高大，面相冷峻，一身廉价西装都穿得挺括笔直，单单站在那儿就显出一股气势。

仿佛他手里拿着的不是300块的老人机，而是上万的Vertu。

导购之前见他拿了诺基亚的直板机神色有些轻视，此时看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使她收拾了表情，重又客客气气道：“先生，您女朋友看中了这个包，想问问看您的意见呢。”

程泽上前两步，款式样子如何他自然是不懂得，但是标签牌上明晃晃的四个零确实让他惊着了。

他知道方雅琪每次生日必定会毫不手软地坑他，但他没想到她这次居然这么狮子大开口。

程泽执教第二年，月收入四千块，除去每月他硬交给方叔的1000块家用补贴，每个月不过也就三千块，但他节省惯了，再加上没有房贷要还，每个月竟然也能攒下两千块。

只是他心里有一个执念，所以这两千块每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他就会存入银行。

小学教师虽然月薪不高，但奖金丰厚，所以他两年下来，倒也存了五万块。

程泽这个月工资刚发不久，就是怕方雅琪狮子大开口，特地留了一千块没存，但是饶是如此，他此刻身上现金也只有四千块。

程泽转头问导购：“打折么？”

导购脸色一僵：“抱歉先生，新品上市不打折。”

程泽点点头不置可否，望着脸色有些不好的方雅琪道：“我只有四千块。”

他这话坦诚得出人意料，方雅琪瞬间就恼怒得涨红了脸。

“先生，女士，有需要请随时叫我。”导购颇有眼力地退到了一边。

待导购一走，方雅琪佯装的高贵矜持统统不见，她压着声音低吼道：“程泽！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拆我面子？！”

“那是实话，我只有四千。”

“那你不会去取吗？！这商场哪里都有ATM，你不会去取钱吗！”

“没卡。”

方雅琪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堵回来，表情更加难堪，几乎是急赤白脸地抓住他的手臂：“那你回去拿啊！我在这儿等你！”

她说到这儿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连忙缓和了表情，撒娇道，“泽哥哥！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包，泽哥哥求你买了给我吧~”

程泽听到那声“泽哥哥”终于露出了一点苦意，然而也只是一瞬，正在使劲手段撒娇的方雅琪自然没有发现。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还是那样平淡无波的模样：“方雅琪，要么买四千块块以内的东西，要么我就走了。”

女人闻言呆住，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方叔不会怪我。”程泽转开视线不再看她。

方雅琪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牙痒痒，恨不得转身就走，但是她一抬头就看见那些店员看着他们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鄙夷轻视。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一个笑容来，然后抬高了下巴往过季特价区走去。

最终方雅琪买了一个三千两百元的钱包，这是她能找到的在四千元以内最贵的钱包。

“我晚上还有事，你先回去吧。”方雅琪看也不看程泽，只冷着声吩咐道。

程泽颔首，见她对经过的几辆空出租车都视而不见，又想起方叔每天为了省那么两块钱公交，来回走一个小时去买菜。

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忍，难得犹豫了会儿对她道：“方叔年纪大了，你有时间还是多回去陪陪他吧。”

不要整日里只追求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然而方雅琪此时对他恨得牙痒，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哼，那你这个好儿子怎么不去陪？吃我家十年白饭，连给我买个包都不肯，我爸还当养了个好儿子！”说完就上了一辆帕萨特。

程泽被迫吸了一嘴的尾气，心里还是不明白出租车也要乘个豪华版的帕萨特，到底哪里好了？

除了起步价贵上三块钱。

虽然花出去三千二程泽很是肉痛，但是想到接下来一段不会被打搅的日子，他心情又好了些。

于是他还是掉头去了书店——虽然今天没钱把全套搬回家，但是过过眼瘾也好啊。

程泽身为小学老师，有一个与职业十分相符的爱好，那就是看漫画绘本，并且不是男人们偏好的热血漫画，而是大人们嗤之以鼻的儿童漫画。

所以几乎每到周末这家书店的儿童文学专区，总会有个严肃刻板的高大男人鹤立鸡群于一帮小朋友堆里，面无表情地翻阅最新出版的儿童绘本。

“叔叔，我想看你手里的小人书。”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女孩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笑得甜甜的。

程泽看了看她的高度，又看了看书柜的高度，然后一声不吭地把自己手里的书递给她，面无表情道：“小心些别弄破。”

小姑娘被他的冷言冷语吓坏了，颤着手接过书，一溜烟儿就跑得远远的，不敢再抬头朝他望一眼，手里倒是小心翼翼地翻阅起来。

程泽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低了头打算再拿一本。

“程泽？”

他抬头望去，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笑容：“卫黎。”

谁知卫少爷却没有给他一个预料中的灿烂笑容，他迈着大长腿三两步走到程泽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挑起一边眉笑得颇有深意！

“程老师不是今天有事么？怎么有空来书店，既然有空来书店，怎么就没空给我回个短信？”

程泽闻言一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极其认真地解释道：“抱歉，我忘掉回你了。”

虽在说着抱歉的话，但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实在很难看出这道歉的诚意。

然而卫黎却看到他眼中流露的一点点歉意和无措，带着不知如何解释的局促。

“没事，上回我不也没瞧见么，咱们算扯平。”卫黎笑得洒脱，直到看到对方放松下来，才不经意似的继续道，

“不过你今天不是有约会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程泽抿抿唇，他一向不习惯跟别人诉说他那些糟心事，然而对方笑容里的关心和诚挚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他产生一种两人已经是多年至交好友的错觉。

“其实，她只是需要一个提款机，我完成任务就可以走了。”

他难得玩笑道，神色里并无多少苦意，“正好离书店也近，就来看看。”

但是卫黎却偏偏被他说得有些难受。

他见过程泽自行车，虽然它被主人保护得很好，但也掩饰不了它已经工作多年的事实；他见过程泽的手机，老式的诺基亚翻盖，机型停产都快四年了……

然而卫黎更清楚的是，书店所在地段是均为国外大牌进驻的商业街。

“怎么，被你那吸血鬼女友吸掉了多少钱？”他转开视线不再看对方，随手翻着书页问得漫不经心。

程泽摆摆手，露出一点无奈来，淡淡道：“不说这个了，也是我欠他们。”

他们。

卫黎把这两字细细品味了一番，忍住想刨根问底的心思，转头笑道：“那还请程老师给我家外甥推荐几本小人书。”

他伸手拿过程泽手里的漫画，揶揄道，“想来你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程泽对自己不同寻常的爱好，从来不会遮掩，偏偏此刻被卫黎硬生生笑出了几分难为情，他努力向下拉了拉嘴角，板着脸严肃道：“好。”

卫黎当作没看出他的不自在，神色如常：“那我去叫球球过来。”

然后转过身就拉大了嘴角的弧度，笑得自得其乐——嗯，逗弄老实人居然这么有趣。

来源：清淡的一杯茶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