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刚搬进学区房的第三天,正蹲在阳台上修水管。说是修水管,其实就是用扳手拧了两圈,接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十四分,再过十六分钟,学校那边的大门会打开,一群小学生会像炸开的蚂蚁窝一样涌出来。
我刚搬进学区房的第三天,正蹲在阳台上修水管。说是修水管,其实就是用扳手拧了两圈,接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十四分,再过十六分钟,学校那边的大门会打开,一群小学生会像炸开的蚂蚁窝一样涌出来。
这房子是上个月买的,县城南边最好的学区。首付掏空了我的积蓄,每个月还房贷要六千多,我工资才八千出头。但凡有点别的选择,我也不至于把自己逼到这份上。只是,沈念念就要回来了。
前妻周雯的电话,是在我贴完新家的墙纸那天打来的。那会儿我正站在梯子上,手机落在茶几上。等我爬下来接电话,已经是第三个未接来电。
“李松,念念想回老家上学,我们下周到。”周雯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而不是五年来的第一次联系。
挂了电话后,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这地板是旧房东留下的,黄褐色,边角有些翘起,走路时发出吱嘎声响。电视柜上摆着念念三岁时的照片,塑料相框沾了灰。照片里的女孩穿着红色的小棉袄,脸上有糖葫芦的痕迹,冲着镜头笑。那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念念是我和周雯的女儿,今年八岁。五年前,周雯带着三岁的念念离开了这座小县城,去了南方。离婚后,我们几乎没有联系。除了每个月我按时打过去的抚养费,和每年生日时一个简短的视频通话。念念的脸在屏幕上一年比一年陌生。
买学区房的决定是在那通电话后做的。我托人打听了附近几个小学,最好的是实验小学,但那里的学区房价格高得离谱。我看了七八套房子,最后选了这套两室一厅,虽然老旧但是还算整洁。房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一直住在隔壁单元。签合同那天,她递给我一把旧钥匙,说是储藏室的。
“那屋子好些年没人进了,里面都是老东西,你要是不嫌弃就留着,嫌弃就扔了。”
储藏室在一楼,我一直没去开过。
搬家那天下雨,我叫了同事老王帮忙。他开着他那辆破面包车,后备箱塞满了我的家当——一张床、一个旧沙发、几个纸箱子,还有一台小电视。
“就这些?”老王问。
我点点头。离婚后,我一直住在单位宿舍,没置办什么家具。
“你不买个新床?”老王边开车边问,“听说前妻要回来了?”
小县城的消息就是这么传得快,我自己都没和几个人说。
“不是她回来,是念念。”我说,“她妈妈送她回来上学。”
老王欲言又止,最后只问了句:“那她妈妈呢?”
“估计是送完就走吧。”
搬家完后,我开始布置念念的房间。买了张小书桌,一把椅子,一个粉色的台灯。想了想,又买了一套芭比娃娃。货到付款时,我才发现那套娃娃要四百多,心疼得手指有点发抖,但还是输入了密码。
念念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玩具?喜欢看什么书?我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周六早上,我去学校报名。教导主任李老师是我初中同学,托他才能在开学后插班。
“念念的户口本呢?”李老师问。
我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文件袋,里面是五年前周雯留下的念念的户口本。本子已经有些发黄,但名字和出生日期还清晰可见:沈念念,2017年4月8日。
“还有转学证明吗?”
“她妈妈会带来。”
李老师点点头,在表格上写下”待补”。
“离婚多久了?”他突然问。
“五年多了。”
“念念跟妈妈住?”
“嗯。”
李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这个年纪,需要爸爸。你做得对。”
回家路上,我绕道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果冻、饼干、巧克力,还有几盒牛奶。收银台前,我盯着传送带上的东西,突然不确定念念会不会喜欢这些。
收银员是个中年妇女,她扫码的手停了下来,“买这么多零食啊?”
“我女儿要回来了。”
这是五年来,我第一次对陌生人提起念念。
昨天是周一,念念和周雯约好的到达日期。
我早上六点就醒了,来回检查了几遍房间,确保一切都准备好了。上午十点,我接到周雯的电话,说高铁晚点,大概下午三点才能到。
“你别来接了,我打车过去。”她说。
于是,我在家里等。中午随便煮了碗面,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下午两点半,我站在窗前,不停地往楼下张望。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出租车,上面的顶灯已经熄灭。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从后备箱拿出两个行李箱。她穿着米色风衣,头发比我记忆中长了些。她回头说了句什么,然后一个小女孩从车里钻出来,背着个小书包,一手拉着行李箱拉杆,一手牵着妈妈。
我的心突然揪紧了。五年了,我第一次看到念念的背影。比记忆中高了很多,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上衣是粉色的。
我冲下楼,在楼道口停住。念念拖着行李慢慢地上楼,周雯跟在后面。念念抬头,看到我时愣了一下,然后冲我笑了。她的笑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像个小太阳。
“爸爸。”她轻轻地叫我。
我蹲下身子,试探性地伸出手,念念走过来抱住了我。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很软,很轻,仿佛随时会飞走。
周雯站在楼梯上看着我们,她似乎比五年前瘦了些,脸色也不太好。
“这几天辛苦你了。”我站起来对周雯说。
她摇摇头,拉着行李往楼上走,“房子找好了吗?”
“找好了,就在学校对面。”
周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新家比我想象的还要拥挤。两个行李箱一打开,客厅就满了。念念的衣服、书本、玩具…五年的生活被压缩进这两个箱子里。
“这是你的房间。”我带着念念参观她的新卧室。
念念走进去,环顾了一圈,然后冲到书桌前,抚摸着台灯,“我喜欢粉色。”
“你喜欢就好。”我松了口气。
周雯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我们。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不要喝点水?”我问周雯。
她摇摇头,“明天我就回去了,今晚住酒店。”
我愣了一下,“这么快?”
周雯没回答,只是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一眼,然后皱了皱眉。
“晚上我带你们去吃饭吧。”我说。
“不用了,我们在路上吃过了。”周雯说,“念念,妈妈先去酒店放东西,晚上来接你。”
念念点点头,继续整理她的书包。
周雯临走前在玄关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说:“明天上午十点的高铁。”
晚上九点,周雯来接念念去酒店。念念临走前抱了抱我,“明天见,爸爸。”
门关上后,我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家里空荡荡的。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显示着九点十五分。我拿出手机,想给周雯发个信息,问问念念睡了没有,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起床做了早饭。煎蛋、热牛奶、烤面包片,我不确定念念喜欢吃什么,就都准备了一些。
九点整,门铃响了。周雯和念念站在门外,念念换了件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了两个小辫子。
“进来吃早饭吧。”我说。
周雯摇摇头,“我们吃过了。”
念念看了看餐桌上的早餐,小声地说:“爸爸,我可以喝牛奶吗?”
“当然可以。”我赶紧给她倒了一杯。
周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走进了屋子。她四处看了看,目光在学区房证上停留了一会儿。那张证书我特意装裱起来,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这房子…多少钱?”周雯突然问。
“不贵,七十多万。”我撒了个谎。这套房子是九十八万,贷款七十万,月供六千二。
周雯看了我一会儿,没说话。
念念喝完牛奶,擦了擦嘴,“妈妈,我可以和爸爸说会儿话吗?”
周雯点点头,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
念念坐到我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这是给你的礼物。”
那是个圆形的小镜子,外面包着塑料壳,上面有个卡通人物,已经有些褪色了。
“这是你的宝贝啊,爸爸不能要。”我说。
念念摇摇头,“妈妈说,每次我照这个镜子,就能看到爸爸。因为我长得像你。”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谢谢念念。”
十点,该出发去火车站了。我提出送她们,周雯没拒绝。
路上,念念一直看着窗外,指着路边的建筑问这问那。我耐心地回答着,心里却在想,念念今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是你的新学校。”我指着路边的实验小学说。
念念探出头,“好大啊!比我以前的学校大多了。”
周雯沉默地看着窗外。我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圈有点红。
到了火车站,我帮周雯拿行李。念念拉着我的手不放,“爸爸,我晚上要住在新家吗?”
“是啊,爸爸给你准备了新房间,还有新书桌。”
“那妈妈呢?”
我看了周雯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雯蹲下身子,抱着念念,“妈妈要回去工作,念念和爸爸住,好不好?”
念念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妈妈什么时候来看我?”
“妈妈会经常来看你的。”周雯拭去念念脸上的泪水,然后转向我,“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吗?”
我们走到一旁,周雯从包里拿出一个米黄色的存折,递给我。
“这是念念的生活费和学费。”她红着眼睛说。
我没接,“不用,我能照顾她。”
周雯摇摇头,强行把存折塞到我手里,“我知道你买学区房花了不少钱。这些年…我一直在存钱,就是为了念念上学用的。”
我低头看了眼存折,上面写着沈念念的名字,还有一串数字——223,586.54。
“这么多?”我惊讶地问。
周雯点点头,“我在南方做财务,工资还可以,这些年一直省着花,就存了这些。本来我想念念高中再回来的,但是…”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是医生说,我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我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周雯深吸一口气,“去年查出来的,肺癌中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一年时间。”
我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扶住了旁边的柱子。周雯平静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歉意和不舍。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哑着嗓子说。
“我怕念念知道了会害怕。”周雯说,“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教她生活自理,还有…怎么面对我不在的日子。”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念念看起来比同龄孩子懂事那么多。她不只是回来上学,她是回来…和我一起生活。
“你…还在治疗吗?”我问。
周雯摇摇头,“化疗做了几次,效果不太好,我不想最后的日子都躺在医院里。”
火车站的广播响起,提醒旅客检票进站。周雯看了看表,“我该走了。”
她转身要走,我拉住了她的手,“别走,留下来治疗。念念需要妈妈。”
周雯摇摇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念念更需要爸爸。我走了以后,她只有你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最后,周雯挣脱了我的手,擦干眼泪,走向念念。她蹲下身子,抱住念念,“记住妈妈说的话,要坚强,要听爸爸的话。”
念念点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周雯亲了亲念念的脸,然后站起来,拉着行李箱快步走向检票口,没有再回头。
回家的路上,念念异常安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打开电台,让音乐填补沉默。
“爸爸,”念念突然开口,“妈妈是不是病了?”
我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有一点。”我尽量平静地说。
“妈妈会好起来吗?”
我咬着嘴唇,不想在女儿面前流泪,“会的,妈妈很坚强。”
念念似乎接受了这个回答,不再追问。车窗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常。
回到家,念念主动铺好了床,把带来的小熊摆在枕头上。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相框,是她和周雯的合影,放在了床头柜上。
晚上,我做了念念说她喜欢的番茄炒蛋。吃完饭,我们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念念靠在我肩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我轻轻地把她抱进卧室,给她盖好被子。
看着熟睡中的女儿,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存折。我拿出来,再次确认了金额:223,586.54元。这些钱,是周雯这五年来的心血,也是她留给念念最后的礼物。
我拿出手机,给周雯发了条信息:“到家了吗?念念睡了,她很想你。”
过了很久,手机震动了一下,周雯回复:“到了。照顾好念念,也照顾好你自己。”
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街道。路灯下,几个孩子还在追逐嬉戏。我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周雯抱着念念离开时,也是这样的路灯,也是这样的夜色。
现在,念念回来了,但周雯却要永远地离开了。
我拿出念念给我的小镜子,镜子里映出我的脸,满是疲惫和哀伤。念念说她长得像我,但我总觉得,她的眼睛更像她妈妈,明亮而坚定。
第二天早上,我带念念去学校报到。李老师亲自接待了我们,带着念念参观校园。念念很快就和几个小女孩玩到一起,比我想象中适应得快。
走出校门时,念念向我挥手道别,脸上带着笑容。阳光下,她的背影那么小,却又那么坚强。
我站在校门口,看着念念走进教学楼,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然后,我拿出手机,给周雯发了条信息,附上念念在校门口的照片:“她已经开始新生活了,你放心。”
周雯很快回复:“谢谢你。替我好好爱她。”
我收起手机,走向存折上显示的银行。我要把这笔钱重新存起来,等念念长大后给她。这是周雯的心意,也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走出银行,我深吸一口气。天空湛蓝,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我突然觉得,未来虽然艰难,但只要有念念在,我就有继续前行的理由。
我拿出手机,给单位请了个长假。然后拨通了周雯的电话。
“你在哪家医院治疗?我想…我们应该一起面对。”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周雯带着哭腔的声音:“谢谢你,李松。”
阳光洒在我的肩膀上,温暖而明亮。我突然明白,有些失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有些分离是为了更深的牵绊。在生命的长河里,我们终究会找到彼此,即使是在离别之时。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