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契丹王将我送进了阿风的帐篷里,他一把掀翻了桌子,用尽力气打了我一巴掌。
1
初见时,我是镇国将军之女,是京城里风风光光的小郡主。
而阿风只是镇国将军府里的洗马小奴。
我大发慈悲给他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却溜出了府再也没回来。
再见时,我是被迫和亲的假公主,他却成了我新婚丈夫的世子。
契丹王将我送进了阿风的帐篷里,他一把掀翻了桌子,用尽力气打了我一巴掌。
只是惊惶中的我更不会想到,不久之后,爹爹和兄长的人头会被甩在我眼前
阿风说:“小郡主,这是聘礼。”
……
十岁那年,我们府上的马夫捡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回来。
那孩子的爹娘都在战争中死去了,只剩下他一个跟着流民四处乱窜,饥一顿饱一顿。
马夫五子,见他可怜,便求我爹收留他看在自己辛苦多年的份儿上让自己能有人送终。
我爹也是个心肠好的,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即使到了府上,那孩子因为做粗活,身上也总是灰扑扑的,看不清长相。
每日我读书的时辰,那孩子总会偷偷趴在墙上听。
正好我也到了上私塾的年纪,爹爹为我物色书童,我指名道姓要了那个孩子。
我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不敢不应。
一开始他没有名字,我说得有,不然我怎么使唤他。
“阿风,就叫阿风吧。”
我听哥哥说过,草原上骑马而过时扑面而来的热烈的风,一直忘不掉。
身为女子,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去草原的机会。
就这样,六年过去,阿风长得已经很高了,身形健硕,面容俊朗。
私塾的先生见他好学,将所学倾囊相授。
好些婢子在看到阿风时都脸红。
好在阿风沉默寡言,对女人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除了跟老马夫说话,我是他说话最多的人。
他叫我“小郡主”,从来都是低眉顺眼地跟在我身后,我说什么他都说好。
只有一次,他对我说了“不”。
十七岁的时候,姑母给我说了门亲事。
对方是齐宁王的三公子,才貌双绝,在京城早有美名。
姑母说上元灯会时这位小侯爷见过我一面,自此为我倾倒,多方打听找到姑母说媒。
和其他姑娘比起来,我这个年纪还未出嫁,确实让人焦心。
我不认得那位小侯爷,却也听过他的名声。
反正我早晚要嫁人的,这位他人口中惊才绝艳、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也算配得上我。
当日,我便在众多亲友前对父亲说:“全凭爹娘做主。”
爹爹和娘亲和蔼又欣慰地笑着。
夜里我起夜,刚要唤来下人,就被窗前高大的黑夜吓得一口气噎在喉头。
未等我惊叫出来,那黑影吹亮了一只火折子横在我与他之间。
明晃晃的火光后,是阿风瘦削深刻的脸。
以及一双温润含情的眼睛。
2
深夜房中突然多了个人让我又惊又怕,发现是阿风后惊惧就化作了羞恼。
“你个狗奴才,胆子大了,竟敢擅闯小姐闺房?信不信我……”
还不等我发作完,阿风似是急切地打断我:“你真的要和那位公子成亲吗,小郡主?”
“与你何干?”我怔愣住,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解,防备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仔细一想,又觉得他的眼神十分可疑。
他鲜少用这样的眼神看什么,仅有的几次是我回头时,发现他用这种悲切的、可怜的、或许还有一丝渴望的眼神盯着我。
莫非……
“你也看上我了?”我面色不善地审视着他。
夜色幽静,除了我们说话的吐息声,我怀疑我还听到了阿风隆隆作响的心跳。
他不说话,却不敢继续看着我了,低下头,同从前一样谦卑。
我忽然觉得好玩起来,略直起身,凑近他:“我嫁给名动京城的小侯爷不好吗?”
“不……”他嗫嚅道,飞快地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仿佛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难堪得浑身不自在。
我骄横惯了,更不会给一个奴才留什么情面,于是很直接地说:“不嫁给他,难道嫁给你吗?嫁给你个狗奴才,生个小奴才?”
七年里,我无数次这样喊他。
“狗奴才”“狗奴才”。
我喊得开心,阿风也从无异议,此刻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会这样。”他抬起头,局促地望着我,神情中有数不清的情愫,“我不会一辈子是奴才。”
听他这么说,我竟恍了神。
不是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实在是他的眼神太过诚挚洁净。
没有人能在那样一双充满爱意的眼睛里全身而退。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在这一刻已经开始动心。
那晚镇国公家的小郡主忽然用被子蒙住头,在逼仄的幽暗中,瓮声瓮气地赶走了阿风。
若说我的人生是从哪一刻天翻地覆的,那一定是这漫长的一夜之后。
这夜过后,阿风消失了,镇国公府也没等来提亲的帖子,父亲的军队也没能支援哥哥所在的前线。
3
订亲的帖子久等不来,坏消息先到了京城——昌平之战败了。
契丹人要钱要地,要牛马猪羊,还要皇帝的公主出塞和亲。
京城里谁都知道,皇帝只有一个女儿,看得比天上的月亮还珍贵,绝对不可能让她去和亲。
因此,京城那些世家、高官们未出阁的女儿都人人自危。
我也不例外,无暇顾及阿风失踪,每天就祈祷着齐宁王府的帖子快点儿送到,把亲事定下来。
听说契丹的首领年纪比我爹还大,已经克死了三个老婆,我既没活够,也不愿意跟个糟老头子过一辈子。
谁知祸不单行,眼见昌平战败,朝中素来与父亲不对付的结党,把昌平失利的罪责全部扣到了担任副将的哥哥头上,又因为哥哥任用了一位契丹混血儿做斥候,那群老匹夫顺势给哥哥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镇国公世代积聚的声名威望在一夕间崩塌消散,我们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府上再无任何拜帖和门客。
皇帝抓了我的父亲,抄了镇国公府,又听从言官建议,封我为贞元公主,择日出塞和亲。
坐上驶向荒漠的马车那天,从前的仆人偷偷告诉我,我的母亲日日忧心,哭瞎了眼。
闻言,我坐在马车里哭得不能自已,却不敢违抗圣旨。
皇帝身边的太监对我说过,如果我不听话,我的爹爹和哥哥,我身边的所有人——
都活不了。
当和亲的队伍开始浩浩荡荡走向北方时,从前的“小郡主”已经死在了路途的颠簸中。
不知道为什么,数月里我无数次想念起阿风。
少年羞涩的情愫、对心上人的乞求,以及他的不告而别。
我很想念那个总是默默跟在我身后,任凭我欺负的少年。
若是还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在那晚用语言中伤他。
我一定不会在发现自己对一个下人的心意时,慌乱中还以残忍的言语。
在我这里,阿风其实是很好的。
和亲队是晚上到达契丹人的部落的。
契丹人第一时间并不是接走我这个即将成为契丹王新一任王妃的女人。
他们先是清点了中原皇帝许给他们的货物和钱财,我是排在这些东西之后的。
终于等到有人牵引我进入契丹王的帐篷。
契丹人结亲的服饰很坦荡,我没有红盖头。
在夜色中,在一双双好奇打量的眼神中,在一声声轻蔑的“中原人”中,我被带到契丹王面前。
我低着头,很排斥周围的一切。
“把头抬起来。”
契丹王苍老的声音响起,他用不熟练的语言命令我。
帐篷里安静下来,所有的陌生的眼光都聚在我身上,聚在我的脸上。
我只能抬起头。
一张布满年迈暮气的脸展现在我眼前。
意料之中的东西并不能引起我心里的波澜,可我的心却在抬头的那一刹那停跳了似的。
那位年老的契丹王身边竟然坐了一个我熟悉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失踪数月的阿风。
我一时失神,嘴唇微张,唇齿轻碰,低声唤出一个名字来。
“阿风。”
4
阿风也正看着我,神情泰然,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到来。
契丹王侧过头与身边的阿风交谈了几句,阿风谦逊地点点头。
见此,契丹王露出一个长辈特有的笑,挥挥手,命人把我带了下去。
直到后来我学会了契丹语,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契丹王是在问阿风我是不是他要的人。
婢女把我带到了一个没人的帐篷就退下了。
我坐在帐篷里可供休息的软榻上,惴惴不安地打量四下简单的陈设。
帐外有亲兵把守,我根本没可能跑出去。
原本我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可见到阿风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红色的蜡烛不停地落泪,浸满烛台,烛泪又继续浸染着桌案。
蜡烛燃尽的一刻,我看见帐篷被人掀开。
黑暗中有人重新点燃了蜡烛,我看见了阿风那张总是平静的脸。
他挥退了跟随而来的仆人,与我相对而立。
我觉得阿风比之前更高大。
真正相见的那一刻,我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想念他。
可阿风看起来并不激动,甚至是有些冷漠了。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他,迟疑地叫了一声:“阿风?”
却是这一声轻唤,让阿风变了脸色,他面色不善地盯着我,声音几乎是阴沉地向我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小郡主。”
他的神色让我犹豫着不敢说些什么,我眼神流露出数月来早已习惯的怯懦。
帐篷外传来一阵低语,轻得像是被风吹过来的。
不知道阿风听没听见,他在帐内的寂静之下一只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
那一瞬间我的两只手紧紧地相互攥住了。
我依旧抬起脸看着阿风,眼神专注,心跳如雷。
“啪!”
帐中响起皮肉激烈相击的声音。
帐外的低语、怦怦作响的心跳、阿风似有如无的轻叹……
一切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耳内持续不断地嘶鸣。
我几乎被他打得摔落到地上去,鼻子和嘴角早已流出鲜血。
阿风扶手而立,冷漠地站着,阴鸷地看着我。
我捂着脸,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向他。
我终于读懂了他眼中那些从前没有的情绪。
那是仇恨,隐忍了许久的仇恨。
5
阿风在那夜愤然离去。
而我独自在帐篷里困惑悲伤,我终于明白我早已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世间再无人助我,周身再无人爱我。
之后来了一个婢女给我梳洗,我在恍惚间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掀开帐篷,干爽的风扑面而来。
风中掺杂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入眼的即是无垠的草场和时隐时现的牛羊。
一对骑兵从远处的草原中疾驰而来。
“世子带着操练的士兵回来了,今日比平时早些。”
我身旁响起一个柔和亲切的声音,是昨晚伺候我的婢女。
她很明显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原人。
骑兵队打头的那位容貌渐渐清晰,是阿风。
我收回视线,走出帐篷,往另一个方向去。
左边的脸颊时常隐痛,我刻意地低下头。
身边契丹人来来往往,没有人拦住我,除了那个侍女紧紧跟随着我。
许久,我以为我走到了部落的边缘,不会有什么旁人打扰。
一匹红鬃烈马打着鼻响急停在我的眼前。
我吓得抬头。
阿风收紧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的背后碧空如洗,烈日当空。
紧接着我的视线被一块白纱遮挡住了。
阿风对着我身边的侍女说了一句契丹语,便催着马走了。
我抓起脸上的那块绢纱,视野里只剩下他领队而去的背影。
“他说什么?”我问。
“世子要你时刻戴着这块面纱。”侍女恭谨地回话。
“我一定要听他的吗?”我看着那块轻透丝滑的薄纱,心中不解。
侍女答非所问:“世子对大汗做了承诺,并向他讨要了你。”
“什么意思?”
“等世子此去回来,你就是世子妃。”
我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侍女规规矩矩地替我戴上了面纱,遮住了我下半张脸。
“正好把您的伤也遮住了。”
我不语,往羊群那边走。
忽然,我问:“你们世子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吗?”
这时的我已经开始怀疑那不是阿风,只是容貌和他相似的旁人。
“前阵子才接回来的,他的母亲是汉人,战乱时与大汗走散了。”
那便是阿风了。
人竟能转变得如此之快。
令我诧异的是,我在部落算得上畅行无阻。
那里的男子除了叫我中原女人,再没有更不尊敬的地方,契丹女子对我更称得上友好。
我尤其喜欢跟孩子玩,格里达算是一位朋友。
他只有十岁,却长得像小牛犊一样壮实。
他教我骑马、游猎,得益于他,我的契丹语也长进很多。
后来他偷偷告诉我他喜欢榷场的一个中原女孩儿,等他成为契丹勇士就去迎娶她。
我望着他说话时黑亮的眼珠,觉得像极了阿风。
6
我不记得时间,但阿风确实走了很久。
他走时天气还偶有凉爽的时候,回来时是最热的盛夏。
当草原上出现他和骑兵纵马疾驰的身影时,部落里的人都聚在一起为他们欢呼。
我被人群挤在前头,等阿风愈来愈近时,我看见他的马脖子上坠了两颗人头。
是两颗被血染透了的中原人的人头。
我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阿风的马越来越快,他似乎也看见了我。
接着他把缰绳一扯,在离我还有百米远的时候带着马队往契丹王的帐篷去了。
我几乎能看清那两颗人头的相貌,双腿一软,不可置信。
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我想,那好像是爹爹和哥哥。
不,那就是爹爹和哥哥。
我不记得是怎么被侍女带回帐篷里的,倒头便睡。
期望醒来一切只是我的噩梦,我还是镇国公的掌上明珠。
从小我就以为我是天底下最好运的女子,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不过是一场黄粱大梦。
当阿风把爹爹和哥哥的人头甩在我面前时,我早已分不清人间和地狱。
“这是我们契丹下的聘礼,明日你和我成亲。”
我失神地看向那两颗饱经风霜的头颅,始终不能相信终生卫国的亲人落得如此下场。
“你记得吗?你的骑射、武功,都是爹爹教的。”我又不可抑制地流泪了,“你和哥哥一同习武晨练,你们早就亲如兄弟。”
“那又如何?”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天真的不解和残忍,“您不是一直把我当‘狗奴才’吗?”
他笑起来:“奴才哪儿来的情分。”
“我真是……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忍不住哭闹起来:“你还给我,你把爹爹和哥哥还给我,你把阿风还给我,你就是畜生!”
阿风更是笑得开怀,接住我扇过去的巴掌:“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小郡主,可惜永远都不能如你的意了。”
他说:“你只能老老实实嫁给我,为我生一双儿女,永远留在草原。”
“你做梦!”
“呵。”他冷笑一声,轻声说了一句,似自言自语一般,“我知道啊。”
悲恸惊惶中的我并未注意到这句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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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头颅被扔进了帐篷外的篝火里,我在尖叫中晕了过去。
第二天来了很多人为我梳洗打扮一番,替我换上了契丹的喜服。
我
来源:华夏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