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富平石刻的千年文脉中,石雕大师刘国辉,是新时代仅存的旗帜性代表人物,也是最后的守护者之一。他的成长轨迹,恰似一部镌刻在石头上的活态档案,折射出这门古老技艺在当代的传承与蜕变。
在富平石刻的千年文脉中,石雕大师刘国辉,是新时代仅存的旗帜性代表人物,也是最后的守护者之一。他的成长轨迹,恰似一部镌刻在石头上的活态档案,折射出这门古老技艺在当代的传承与蜕变。
镌刻时光的守望者
——记石雕大师刘国辉的传承之路
文/孙文雄
笔者曾在宫里镇开过多年书店。期间结识了很多为生意而奔波的店主、为国粹而躬行的石匠、为梦想而求学的少年……
其中,一些好学的学生和石匠经常光顾我的书店,石匠都要求我去西安批发一些龙凤、吉祥等图案和石刻、玉雕方面的图书,以方便参考学习和开拓眼界。后来我从事地方文化的宣传和研究,特别是对家乡石刻历史展开深入探究以来,我的视角聚焦到了曾经在我书店里看书的刘国辉身上,我觉得很有必要聊一聊这个普通石匠所经历的不平凡的石刻故事。
刘国辉是富平石刻承上启下仅存的代表人物!
刘国辉的成长经历可谓一部宫里石刻当代史!
田埂少年到“铁笔”名匠
刘国辉,1964年1月18日出生于南陵村刘家组六组。8岁上南陵村的小学,之后在大樊中学读了两年初中。他自小酷爱书画,对书法绘画艺术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在校期间,成绩在年级中名列前茅,书法美术也屡获佳绩。
1978年,宫里石刻名匠仇文才、王友民、刘生亨三位老艺人,共同创作了一尊陈抟老祖石雕像,上初中的刘国辉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放学后就跑到桥北村刻石现场观看,老石匠们聚精会神的雕刻场景让他着迷不已。
1979年秋,刚初中毕业的刘国辉就踏上了石刻之路,跟随舅舅刘聚亮学习凿刻柱顶石、碌碡等粗活。那时,富平石刻主要以粗活为主。还为西安等城市加工方块石、铺地石等建材用的石料。为了生计,许多年轻人都成为石刻小匠从事这类工作。
上世纪80年代,宫里当代的石刻才开始兴起。1981年秋,地处西安的陕西省雕塑工作室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当时,工作室需要一批石刻人才,配合西安环城河桥上石栏雕刻工程。以前为雕塑工作室供应石料的三凤村三队的赵志德看到了机会,在宫里挑选数名技术好的石匠,前往雕塑工作室参与南门石桥的工程,刘国辉、李文军、王同虎等7名石匠被选上了,这是第一批宫里年青石匠从粗活转向细活加工的一个开端。此时,他们与来自西安狄寨塬的老艺人进行了交流,谈到了富平石刻的渊源,以及文化革命前及解放前一些富平石刻老艺人的故事。一位白姓石匠老师傅提到了富平当地很有名的几位大工匠,如二相公(陈姓先祖,应为陈怀仁的上辈)、赵维新、赵致祺等。刘国辉对这些历史充满了兴趣。
刘国辉在雕塑工作室的石桥工程干了一年后,又加入了一个新建立的石刻单位“中国工业合作协会”陕西分会——西安民间艺术社,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一批工匠从西安马旗寨搬迁到辛家庙郊外,开始为石雕厂加工供应产自富平的青石料。同时,在赵志德的带领下,在宫里养老队也建立了一个石刻厂,原址在宫里初中附近。西安民间艺术社共有35名工匠,其中32人来自富平宫里镇。刘国辉在西安民间艺术社工作了六年,负责生产管理、规划设计、绘图设计以及培训人才等工作。后来,这些石匠大都成为了当代富平石刻产业的主力军。
1986年,刘国辉被聘请到扶风县南洋大理石厂负责生产,由于他的离开,西安民间艺术社缺乏技术和管理人才,企业逐渐衰败解体。原在艺术社打工的富平石匠,陆续回到富平继续从事石刻工作。正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富平石刻产业的工艺加工体系才逐步形成,而尤以完成西安环城雕刻纪念碑系列工程为主要标志。这一项旨在培养刻字技艺人员的举措,刘国辉参与其中,亲自书写了工程纪念碑的文字。这些纪念碑共计六十余块,每块尺寸为60X80厘米,都被镶嵌在城墙上,如今部分地方仍能见到这些纪念碑的身影,甚至还能发现一些2厘米左右的小字,刻制工作总量达到了300多块,这都是那些从事雕刻、刻字技艺人员的主要实践成果。
此外,他还参与了华清池工程的建设工作,负责加工了许多石栏杆。特别是在华清池早期的建设工程中,他们团队发挥了重要作用。值得一提的是,1984年刘国辉带领一个六人小组,为临潼博物馆加工了一对仿唐三彩石狮。这对石狮并非彩色,而是采用了唐三彩的造型风格,至今仍屹立在临潼博物馆院内,成为了那个时期工作的重要成果之一。
在此期间,他还主持刻制了尚德门、长乐门、建国门和多处城墙上的门楣石,这些门楣石都是由他们那批人加工时所起名,成为了他们工作的重要作品,至今仍在城墙上彰显着富平工匠的技艺与贡献。
历史中走来的镌石者
在刘国辉去西安的前期,曾向陈四海老石匠学习了文字刀刻技艺。
那是在1980年秋,陈四海老石匠接到一个订做墓碑的活,但村里没有人能书写碑文,当他得知刘国辉擅长写毛笔字,于是找来刘国辉帮忙写了墓碑的碑文。从那次开始,老石匠便问愿不愿意从事刻字工作,刘国辉对此本来就很感兴趣,于是便开始学习刻字,帮陈四海老石匠刻碑,这成了他学习正宗刻字的开端。
陈四海老石匠给他细心讲解了很多刻字的技艺和技巧。老石匠文化不高,但能用指头在石头上画出字的笔画,给他讲解刻字的过程。陈四海特别强调了几个关键的刻字技法,比如刻字前要先佯字,即先勾出字的轮廓,然后再循序渐进地入刀。老石匠告诉他,入刀时要一刀一刀往里剜,而不是直刀往前冲。告诉他刻字时一笔一划都要有各自的力度,要收头收尾,篆刀要守住字型,要符合原字型的风貌和神韵。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国辉不断练习刀工,逐渐掌握了字的成型步骤。首先要刻出字的雏形,然后要注重字的贯气,即把笔画刻直,刻出气势。笔画与笔画的相交处叫做过桥,过桥也有一定的技巧,需要刀子处理得当,进刀要稳,要循序渐进,逐步完善,最终达到笔画直线通气的效果。
随着学习的深入,陈四海老石匠给刘国辉讲述了自已的经历和很多石刻工匠的故事。之后的很多年,好学的刘国辉一边跟随更多的老石匠学习技艺,前辈们的经历不同,技法各异,但都有至少一项绝技和特长。
刘国辉觉得富平石刻艺术,传承与辉煌跨越了两千余年,历史长河要学的东西很多。从老秦军的石甲胄到元大都的石雕,从唐代十八陵的精工雕刻到历代名家碑刻,富平青石与工匠技艺始终熠熠生辉。家乡这片土地上的石匠,以祖辈相传的方式延续着精湛技艺,从赵信带领200余工匠赴元大都雕刻碑石,到明清时期刘生荣、赵致祺等名匠辈出,富平石刻始终以其细腻与雄浑并存的风格闻名于世。
明清时期,富平石刻进入鼎盛,邻村的铁炉村李信为孙丕扬刻碑,仇智林家族以“神刀手”之名闻名,其作品令泾阳安吴大院的石雕成为经典。涧头村庙中的周仓、关平石像,以及赵老虎的大牌坊、石箍墓,皆是清代富平圆雕艺术的巅峰之作。杜思白为林则徐刻碑,刘应文镌刻《于右任碑帖》,胡景翼题写的六通石匾额,无不彰显富平石刻的深厚底蕴。
近代以来,富平石刻在传承中不断创新。先辈刘生荣以铁笔生花复刻《虞恭公墓志》,其技艺之精可与原碑媲美;赵致祺复刻岳飞书《出师表》,锋芒毕现,堪称代表作。仇文才等石匠的华山“陈抟老祖石雕像”开创了现代人物雕像的先河。刘英贤少年学艺,不仅碑刻技艺精湛,更以古诗文见长,其复制的《曹全碑》与《二王法帖》成为博物馆珍藏。
刘国辉说,富平石刻的辉煌不仅在于技艺的传承,更在于其与历史名人、文化瑰宝的紧密联系。从王羲之、颜真卿到林则徐、郭沫若,历代名家的书法与诗文,因富平工匠的镌刻而得以永恒。这些石刻作品,既是艺术的瑰宝,更是中华文明的见证。在时光的流转中,富平石刻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继续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篇章。
华夏文化能得以延续和传承,石刻特别是碑石雕刻功当首位,陈四海等前辈们不但教会了他富平石刻的刻字精髓,还让石匠的故事得以传承,让石刻技艺的工匠精神得以赓续和发扬,这才是石刻产业急需在基因里孕育的东西。刘国辉自那时起就觉的从事石刻行业是要有使命的,后来亦终成为了从传承历史中走来的镌石者。
刘国辉手绘图
“金刚”刀锋的实践与对话
1985年7月,刘国辉承揽了雕刻汉武乡侯诸葛亮石像的活,从此开启了他的石刻技艺的实践与创新之路。客户之所以选他,是因为当时富平从事这方面的人很少,而刘国辉在刀工技艺和绘画艺术上都具备坚实基础。诸葛亮像原稿由陕西省书画协会主席李严声亲笔绘画,刘国辉说雕刻完工后一直供奉在诸葛亮祠。刘国辉当年在扶风法门寺从事雕刻工作时,一直在地宫里干石雕活,主要负责加工佛龛,一共有5套佛龛,当时是用青石雕刻的。另外,还负责给法门寺如来真身舍利宝塔周围做石护栏。
1987年他与当地人杨树敏,承揽了加工100尊石狮子的活,当时做石狮子工艺的人很少,刘国辉负责画图样,然后教石匠们刻石狮子。他骑着摩托,亲自到各个地方去操作教授。在他手把手的精心指点下,培养了一批从事加工石狮子技艺的工匠。现在,石狮石兽这项技艺早已普及。之后刘国辉带领石匠陈顺宇和刘正田,赴韩城司马迁祠,历时3个多月,雕刻了11通“史记碑”名篇。可见,刘国辉在90年以前,凭借一己之力培养了诸多能工巧匠,为富平石刻的振兴奠定了坚实基础。
1998年秋,刘国辉在村子旁边征了3亩多地建起了石刻厂,因富平石刻的最好石材青石来自南陵村北边的凤凰山上,凤凰山古名龙泉山,刘国辉就为厂取名为龙泉石刻厂。他的厂子建起来了,竟成为了为石刻技艺的传承与发展而实践和提升的更大阵地。龙泉石刻厂加工各种石刻工艺品。上世纪90年代,为宝鸡炎帝陵加工了4尊帝王像,包括晋文公、赵武灵王、秦孝公、楚庄王的青石雕像。厂子里的石匠们都是他召集,他在当地搜集手艺比好的工匠来到西安。之前大家都是加工粗活的,只有手艺能拿得出手的才会被叫到西安雕塑工作室。当时尽管做的都是粗活,但他召集的人在富平石刻界都算是顶尖人物。
在1999年至2000年期间,他参与了三门峡陕州公园召公祠《甘棠苑》的多项石刻工作。复制并重建了甘棠苑纪念碑,碑高3米多,上面刻有刘国辉的名字。此外,带领25人团队历时两个月,雕刻了一尊7米高的召公像,这尊像由7块河南南阳晚霞红大理石拼接而成,他主要负责设计和雕刻头部。刘国辉说,当时参与竞标的有多家单位,包括陕西美院、河南美院等,最终他们的方案脱颖而出,成功中标。这尊召公像是他从事石刻加工以来最大的人物雕像。
凤翔东湖既是一个风景名胜区,也是一个地名。2000年时,他参与了凤翔东湖石刻雕刻项目。刘国辉精心凿刻的《东坡笠屐图》镶嵌在墙上。那时在黄帝陵,他还亲手刻雕了由台湾画家柯芳美所绘的黄帝像,现今矗立在黄帝陵碑林之中。2003年,他为白水加工过一个雷公像,青石材质,在白水很有名,算是四圣之一。雷公像高度是2.8米,底座是水泥打的,瓷片贴的,就在白水雷公村口,很醒目的标志。
在2010年,在黄帝陵碑林里刻制了40多通碑文放在两个碑廊。其中有香港回归十周年纪念碑,以及孙中山祭黄陵和毛主席祭拜黄陵的大碑等两块方碑,屹立于中间大厅。此外,碑廊西边陈列的清代、元代碑文,其碑图设计、绘图及雕刻均出自他的金刚凿。2012年,继续为黄帝陵刻碑,虽然那些作品上没有他的名字,但都是由他创办的龙泉石刻厂诸多能工巧匠们雕刻完成的。2013年,同村的陈增全承揽了一尊5.5米高的后稷青石雕像,这是为武功县一公园雕刻的,由三块巨石组成,刘国辉吩咐工匠们搭高架进行雕刻粗活,他雕刻全身和头部的细节,当时帮忙的工匠还有冯六九。
说起这那些石刻的感人故事,刘国辉提起了召公祠的加工经历。当时是冬季,天气寒冷,环境恶劣,而且院子有限制,车辆无法进入,他们只能用人力将7块巨石运到加工地点。在加工过程中,由于天气寒冷,毛料加工时需要专人看管。石匠们用12米高的三脚架,靠人力将石块搬到加工点,整个过程难度极大,参与的工匠达30人。
近年来,他还为洛南文博馆和国际馆刻制了许多国外书法名人的汉字作品,以及中国历史名人的书法名作。自笔者采访时,这些作品还尚未安装,计划镶嵌在墙上,总数达200多幅。此外,他还为洛南仓颉手植柏雕刻了石碑,连座高3.9米,为仓颉文博馆刻制了两块同样大小的碑,其中一块名为重修仓颉文博馆的纪念碑。
点亮非遗传承的文明星火
刘国辉是一位培养石匠的导师,更是一位缘于热爱而乐于奉献的大工匠。
从1987年到1989年,刘国辉在村里收了好几个学徒,开始加工大型石狮。1987年夏,加工的一对大型石狮子是卖给韩城市状元街,这是宫里石刻当代最早的一对大型石狮子,高2.5米,其中底座1米,狮子1.5米。从此以后,他开始收徒,培养了赵喜平、姚建民、姚石庄、刘铁毛、刘正田、赵铁锁、刘继承等一批精英石匠,后来大多都开起了石刻厂。他常说,赵喜平是最得意的大徒弟,现在在白水开了一个石刻厂。期间还培养了赵铁锁、刘社教、扶风县的李中东、刘学义等很多人石刻技艺。
近年来,一部分具有一定经济实力和文化底蕴的人开始崇尚手工艺和传承技艺的作品。他们要求特殊设计、特殊加工,以展现独特的艺术魅力。比如,曾为西安一家私人公寓设计并加工了独特的石雕精品,这些作品都体现了高端客户的独特品味和文化追求。所以除了官方项目外,刘国辉还承接了更多的民间石刻产品的定制和加工。
刘国辉说,目前石刻技艺和市场上的两极分化现象越来越明显。一方面,现代工艺以机器雕刻为主的廉价石刻产品进入平常百姓家;另一方面,有经济实力和文化地位的人更崇尚精道的手工雕刻。他近期承接的石刻基本上都属于高端定制类型,要求原创设计和手工雕刻。正在加工的一对古石门墩就与传统样式截然不同。同时,一些客户还特意要求手工加工的拴马桩等装饰品,以体现复古和怀古意识。
最常见的墓碑由机器刻和手工刻的价格差异,通常相差一半左右。手工刻的主要成本在于刻字过程,价格根据字体形状和大小而定。例如,现在正规的3公分楷书在官方的最低核价是一个字25元,而私人则可能低至15元。不过一个人一天刻不了多少字,刻得好的话也就五六十个字。刘国辉说,雕刻需精湛,六十字为限,手快技熟方可达。寻常碑石,约两米高,万字左右,万元之价。碑形各异,设计工艺千差万别。若主家价钱给高,自当倾尽全力,以符其价值,以极致之工。若工艺品主客价格不符,匠人多以常规手法为之,难以倾注过多心血。
从前景和人的长远观念来看,高端客户是依然崇尚传承文化的,通常都具备一定的文化层次和经济基础,尔对传承工艺极为推崇。然传承工艺目前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缺乏后继人才。这让人感到十分忧虑,从而让传承的力量显得不够坚实和牢靠。尽管客户需求依旧旺盛,但这一现状却让人堪忧。
近年来,他深刻感受到了这方面人才的贫乏。有些订单对他来说,简直是束手无策。因为设计的特殊性,在手下众多的工匠里,具备全面素质的人实在太少。你给客户设计一种造型,但加工的人头脑中没有这个概念,让他们加工就很困难。即使加工的人拿到了图纸,也可能因为缺乏想象力而无法完成雏形设计。这往往需要有人在一旁监工引导,才能免强完成,费力费时。
在龙泉石刻厂,拥有宫里镇最大的立体原雕机,但现在却面临着技术层面人才缺乏的问题。大型雕刻需要模型,首先得有勾模型的工匠或技术人员,然后再进行加工。为什么一些从事石刻的人不弄这个呢?他们有钱买得起机子,但却不具备设计模型的能力。电脑只是完成模型的工具,而无法创作模型。模型需要设计成三维效果,这需要具备美工基础、雕塑基础的人来完成。离开了这些人,雕刻机器就只是个摆设。富平石刻的发展,终究还是人才的贫乏。
这几年,很多石刻厂没有更多的活干。刘国辉说,自己不缺活干,但其他从事传统工艺或者石刻的工匠,没有客户积累,这几年活少了。他是几十年的积累,人家都知道。有时候,宫里的同行会来找到他,“你按照客户的思想和想法给设计一套方案。”像这样能根据客户思维想法设计出方案并雕刻成品的工匠,真的很缺。如果你达不到客户的满意程度,那在石刻行业里就很难立足。比较全面的工匠,从设计到加工都精通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对于未来发展,他只有一种期望,那就是希望有更多爱好艺术的人能参与到这个环节中来,或者至少对这个行业有热爱之心。这只是一种希望和呼吁。单一靠他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刘国辉曾经多次想在官方层面推动人才培养,但都没有实际操作起来。曾经,镇政府也很重视石刻,几次想成立相关机构,但都没能完成,只是停留在想法上。县上也成立了好几次石刻协会,但都没有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只是口头上的。
刘国辉觉的,宫里镇这个石刻之乡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实力都小,南方人家一个企业成立几个亿的项目,咱这没有一家能达到,就是把项目给咱,咱把活接不下来。
刘国辉手绘图
传承中的困惑与叩问
有一次,一个商人朋友曾给泾阳的一个公园加工了一批工艺品,包括用于景点的装饰一些圆雕作品。商人在利益的驱使下,叫来的技术人员与他谈合作未果,便另寻其它工匠以廉价合作。终没有听取建议,后果可想而知,甲方没有验收通过,赔了数十万。刘国辉说,唐代石狮是关中地区特有的民俗和帝陵石刻风貌,外地工匠往往难以把握其神韵。一位同行接了一对大型的唐狮雕刻任务,给工匠们把价压的很低,刘国辉也拒绝合作。于是,以低价叫来了河北的工匠加工,最后甲方也没有验收通过。无奈之下,同行只好请刘国辉的团队和技术人员去修复了半个多月,才勉强过关。
其实,多年来与当地的许多老板打过交道,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有些人对形式、风格并不重视,只是为了多挣钱,就让那些水平低的工匠去加工品质要求很高的作品。结果往往是加工出来的产品无法验收通过。
“给石刻之乡的石刻企业和工匠们设计过数千套作品,宫里很多石刻厂都帮过忙”,刘国辉说。有的厂子加工的作品不能通过验收,都是他过去帮忙指导或调整的。这样帮忙虽然有时大家给点报酬,其实更多的是一种人情关系,笔者认为根源是他内心里对石刻的热爱。
刘国辉精通书法和手绘,几十年前手绘的五件套碑石,形状设计都是从他那里原创发源的,在宫里镇刻石碑的这图纸全部都他给大伙画的。说起现在数控雕刻设备,他在设计上和技术上都在行,现在雕刻机上刻得连同外省给外地刻的外用的软件图纸全部都是他画的。
刘国辉手绘图
刘国辉说,市场上、网上那些图案都无法使用或使用起来与实践有差距,工匠们用的图大都是他亲手绘制的。就拿他画的龙凤头来说,坟里立的那碑石,几乎都是他曾经全程设计的那个版本。在家乡,雕刻机上刻的碑头图案,十之八九出自他的手笔。
宫里一位石刻厂的老板曾说:“老刘,宫里石刻这些人,说句不夸张的话,都应该给你修庙立碑,没有你,就没有宫里石刻现在的发展,你是最重要的参与者也是最重要的见证人,你所做为让人看不到却至关重要的贡献。”甘肃通渭县研石刻铺的姚西民等从业者也是常这样感慨。
给老板们包工程设计大型牌楼图纸很多,其中最著名最有影响力的就是给李文军在宁夏莲花山九凤观加工的那套山门牌楼。那座很高的山门,图纸全都是刘国辉手绘设计的。李文军开车把他拉到宁夏的宾馆里住了四天,他现场作画。当时宁夏的亿万富翁刘金龙要在莲花山九凤观打造一个景观,他根据那地方的名字“莲花山九凤观”为主题设计了图纸。老板一看图纸,刘金龙说:“你画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当场就签了35万元的合同。那个时候的万元户都了不起,签了合同后,文军的石刻厂就负责按照他设计的图纸加工,笔者在刘国辉工作室还看到了当时的一手资料。甘肃净土寺要设计一个牌楼,南陵村杨北京承揽了活。刘国辉在屋里又画了四天,一个立面图画好了,大家一瞧,仿佛一个活的牌楼威武的立在眼前。
刘国辉画的大型牌楼立体图纸可不少,比如给耀县修复一个重要的文物牌楼,画好了以后,竟没把定单拿到手,图纸却被甲方拿走了。他们按照图纸把旧的牌楼修补好了。没修之前牌楼破烂不堪,残缺不全。据说是从药王山下的广场老戏楼底下挖出来的,他当场视查并用照相机拍了照片,回来花了好长时间才画好的图。那一个立面图画的精细,巧夺天工。
他说,那些年给很多老板画图纸搞设计,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在当地经商的那些老板根本没有商业诚信,都想用骗取的手段,根本就不想掏钱,不尊重劳动成果。你给他们设计了,他们根本不想给费用。从那时以后,就洗手不给别人画图弄设计了。
刘国辉对宫里石刻几十年来给予的希望,曾经也有过失落。
当代匠脉的青石考卷
说起笔者在三年前《千年光环下的富平石刻》一文中曾命名的石刻当代工匠“四大金刚”刘国辉、刘柏龄、杨小兵、马建军,而承上启下的工匠只有刘国辉和刘柏龄,能在刻字、线雕、浮雕、圆雕、书法、手绘等方面皆有造诣者唯有刘国辉一人,经历能承上启下且坚行守望的全面传承者仅刘国辉一人。
“我已经把那个作品做得相当出色了,寓意就在于此。为何说雏形已经定了呢?”刘国辉说:“因为现在没有人能弄出来能达到甲方要求的那种效果。”后续确实缺乏合适的综合能力强的人才。在石刻之乡的富平宫里镇想找几个人来帮忙做个所谓的艺术品,找不到合适的好工匠。我们家乡这些工匠,虽然也在做狮子等雕刻,但大都“个性”太强,总想按自己的方式来,能严格按照图纸施工的人很少。给你图纸,你却做不出相应的作品,总是随意发挥,这样的人很多。但照章办事,能准确模仿甲方要求的人却少之又少。要说谁能接近、能达到那种效果,唯独杨小兵一个人。
再要说,下来就是马建军,但限擅长领域浅浮雕、刀子活、书法刻字这方面。这两个年轻工匠都是90年代后才开始从事这行的,是后起之匠。“刘柏龄是石刻界有名的人,而且在书法方面还受到他父亲的熏陶。实践经验丰富,在刻字这个领域里,水平是最高的。”当笔者问及这个行业的评价标准时,刘国辉说道,要拿同一件作品,同时加工,才能赛出水平。”因为咱们做的不是工程,不是一种标准化的活,没法直接衡量。再说也没有这样一个环节或文化系统竞赛,让大家同时做一个东西来评比手艺好坏。要有原物对照,才能说明你这水平的高低,这些东西没办法一概而论。
任何事物的奥妙在于气的存在。他说,石刻中錾凿的任何一个笔划、一个线条、一个棱角、一个弧线,没有贯气就不能鲜活,就看不出精道,刻石中的每一笔走势,唯有气在方可达到精品。石和人一样,没气就死了,有气就活了。不论你用手中的錾刀还是电动工具,气贯通了刀下的青石就活了。这也许只有以心刻石者,人石合一者方可达到吧,前提是人和工具的合一。
很多工匠说,遇到外行人看不懂时,正面细雕,侧面精雕,背面粗雕。刘国辉却说,人的屁股在背面,为啥一定要擦干净,才没有臭味。石刻不但是个技术法,更是良心活,不能有正反之分,一定要把所有细节和部位刻好,这是一个石匠对待一作作品或产品的态度,也是对客户、对自己的态度。这是上辈老石匠们传给他的,他要传给更多的石匠。跟着老刘干过活的工匠常说,应该早跟着这样的师傅实践,不但能提升技艺,更重要的是能学到石匠者的錾凿精神。
谈及石刻技艺的培养和传承,他说,大多数学员们没有人将其视为一项事业,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很遗憾。如果有人能够真正把这件事做起来,仅仅通过给大家提供工作机会就能赚到钱,那么后续的人才队伍自然就不会匮乏。更何况,培养出一批又一批掌握石刻技艺的人员,对于石刻行业的传承至关重要。如今,石刻行业面临着青黄不接、后续力量不足的困境,这一代人几乎出现了断裂,市场上从事文物挽救、刻制等工作的专业人才稀缺。这一领域的工作已经被分散化,许多外地人涌入从事相关工作,而本地的年轻人却对此缺乏兴趣。可以说,这类人才极度匮乏,而工作需求却非常旺盛。
他说,年轻人不会采用你那种传统方式,他们对电脑研究得很透彻,更倾向于利用电脑技术来进行精雕细琢。然而,在文物挽救领域,这样的技术并不受欢迎。无论你研究得多么精深,市场并不需要那样的产品。人们真正追求的是传承工艺的圆雕,是手工雕刻的艺术品。如今,尽管电脑技术发达,刻字变得轻而易举,但高端市场需求的仍然是手工雕刻,因为这是传承下来的工艺。近几年,市场情况一直会如此。我曾以为这种传统石刻工艺可能会逐渐消亡,随着机械化的发展而失去市场。然而,通过亲自与社会上的客户接触,特别是那些富有文化底蕴和文化层次的单位,发现石刻工艺的需求依然旺盛。根据这些社会现象,认为石刻工艺仍然能够持续发展,因为需求量依然很大。
数字和机器会不会完全取代工匠的手工呢?绝对不会,刘国辉这样说。机器虽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替代手工,但比例不会发生根本性变化。根据他的看法,手工石刻工艺是不会灭绝的,它拥有着独特的魅力和价值,永远不会消失。
錾凿中的回望与前行
谈及石刻产业的发展,刘国辉说,石匠在现代社会中面临着诸多挑战。
一是技术。随着现代化的到来,机器生产逐渐普及,其效率远超人力,规模化制造不再要求人工的精细度,导致对石匠的需求大幅减少。新型建筑材料的广泛应用,使得石料在建筑中的地位不如从前重要,进一步削弱了石匠行业的市场基础。
二是经济。大多数石匠的月收入较低,与社会发展水平及民众平均薪资水平相比差距较大,且普遍缺少福利待遇,收入来源单一,生活压力较大。石匠的工作环境往往简陋,灰尘、粉尘堆积如山,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会对石匠的呼吸道等健康造成较大影响,同时工作安全也缺乏基本保障。
三是观念。现代社会追求速度和效率,而石匠行业需要长时间的技艺积累和沉淀,与现代社会的快节奏格格不入,导致年轻人对石匠工作的兴趣和认同感降低。石匠技艺的传承面临困境,一方面,石匠的技艺和经验难以通过语言和文字完整传授,需要长期的实践和积累;另一方面,现代社会对传统技艺的重视程度不够,使得石匠技艺的传承和发展受到限制。
四是石料。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大规模的开发建设,适合开采石料的区域逐渐减少,石料资源的稀缺性增加,成本和获取难度加大,影响了石匠行业的原材料供应。为了保护生态环境,政府对石料开采的环保要求越来越严格,一些不符合环保标准的石料开采项目被限制或禁止,如最优质的料口富平凤凰山青石的开采早已被禁止,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石刻产业的发展。
五是人才。正如刘国辉所说“后继缺人呀”,由于石匠行业工作辛苦、薪资待遇低、社会认同感低等原因,导致年轻人不愿意从事石匠工作,行业面临后继无人的窘境,传统的石匠手艺和修复工艺面临失传的危险。石匠的技艺传承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且需要师傅倾囊相授和徒弟的刻苦学习,但在现代社会,这种传统的师徒传承模式受到冲击,技艺传承的难度加大。
这些挑战,不但需要地方政府的支持,更需要产业的创新转型,谈何容易!
在数字雕刻机吞吐石料的时代,刘国辉仍坚持传统的同时,也在尝试用科技的力量注解文明,每道毫米级的刻线,都是他与古今石刻跨越时空的对谈。这就是匠人的终极宿命——将自己锻造成錾刀,在时光岩层上凿刻着比青铜更恒久的诗篇。
国之文明,辉耀寰宇。我们需要更多刘国辉这样的传承者。
以身心寄托石刻,他是用时光凿刻青石的人。
作者简介:孙文雄,富平人文化传媒创始人,富平南湖书院院长。大型地方文史图书《发现富平》(五卷)主编,富平手绘图《富庶太平》主编,《富平人》《富平商界》主编、《南湖书院》名誉主编等。热爱文学、摄影、品牌策划、书画、公益等。已策划并运营“富平人新春联谊会”7届、“富平人商业论坛”9届、“富平人原创文化论坛”6届、“富平人全国书画名家邀请展”5届、“南湖书院书画展”3届、“富平手机摄影展”1届、多次举办“频山文化论坛”“浮山文化论坛”等专题文化论坛。
来源:富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