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丨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帖学观述略(姜寿民遗作)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4-09 11:05 4

摘要:碑帖,现在是一个词,主要指学习书法的范本,古代,碑与帖却是两个概念,它们同是古代文献的传播方式,却又是古代文字的两种不同表现形式,简单说,碑,是刻有文字的石头,帖,是写有文字的丝织物、纸张,碑的创作方法是凿刻,帖则是笔书。字体,碑以隶书、楷书为主,帖以楷书、行

“述略”之前,先略述碑与帖的区别。

碑帖,现在是一个词,主要指学习书法的范本,古代,碑与帖却是两个概念,它们同是古代文献的传播方式,却又是古代文字的两种不同表现形式,简单说,碑,是刻有文字的石头,帖,是写有文字的丝织物、纸张,碑的创作方法是凿刻,帖则是笔书。字体,碑以隶书、楷书为主,帖以楷书、行草书为主。碑、帖,也是书法学习中,模拟传统技法的资料,不过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学书法,主要就是指学帖。碑,尤其是北碑,极少有人提及,直到清朝,才有了“碑学”一说,那么,与之相对应,必然地产生了“帖学”这个名词。

由于碑、帖风格迥异,学习取法选择中,是取碑法,取帖法,还是兼取,往往决定学习者日后的探索道路及创作风格。清代晚期,学术界曾有扬碑抑帖的主张,影响所及,直至民国,其流风则至今未息。

明末清初,最早冯班(1602—1671)提出“画有南北,书亦有南北”之说,稍后,阮元(1764—1849)撰《南北书派论》,成为南北书法派系研究的开山之作,力倡北碑书法,在他的影响下,碑派书法的崇尚者剧增,康有为,是清末民初碑派书法的倡导者和理论创建者,被目为碑学的领军人物。

康有为(1858—1927),近代改良派政治活动家、学者,在探索政治出路的同时,研究经学,著有《新学伪经考》《大同书》等,从政、治学之暇,研究书法,以尊碑的学说,赢得了继阮元之后的碑派巨匠的历史地位,其尊碑的理论,保存在《广艺舟双楫》一书中。今之研究者,往往只注意他力倡北碑的一面,认为是排斥帖学的,其实,这是误解,他不主张学帖的理由,只是帖经翻刻非复晋唐人旧貌而已。在《广艺舟双楫》分别论列碑与帖的章节中,康氏对二者均有所倾心,不仅没有只字诋毁晋以来的行草诸家,反而辟《行草第二十五》一章,专述行草书的学习方法,在其它篇章中,也屡有涉及行草书的内容。他对帖的赞誉,不亚于碑刻,并非一味地扬碑抑帖,兹从以下几个方面述其帖学观之大略。

康有为(1858-1927)

一、论列全面

披览该书目录,即可知其论述的全面。康氏的书,并非局于一隅之论。现移录如下:

原书第一 尊碑第二 购碑第三 体变第四

分变第五 说分第六 本汉第七 传卫第八

宝南第九 备魏第十 取隋第十一 卑唐第十二

体系第十三 导源第十四 十家第十五 十六宗第十六

碑品第十七 碑评第十八 馀论第十九 执笔第二十

缀法第二十一 学叙第二十二 述学第二十三

榜书第二十四 行草书第二十五 干禄第二十六

《购碑第三》曰:“夫耳目隘陋,无以备其体裁,博其神趣,学乌乎成。若所见博,所临多,熟古今之体变,通源流之分合,尽得于目,尽存于心,尽应于手,如蜂采花,酝酿久之,变化纵横,自有成效。断非枯守一二佳本《兰亭》《醴泉》所能知也。”康有为正是以这种纵观整个书法史的思路为前提,思考和建构其书学理论体系的。

康有为青岛故居(青岛福山支路5号)

二、非帖缘由

在《述学第二十三》中,康夫子说他壬午(1882年)入京师,“得汉魏六朝唐宋碑版数百本,从容玩索,下笔颇远于俗,于是幡然知帖学之非”。但是帖学究竟“非”在何处呢?一部《广艺舟双楫》,洋洋数万言,涉及此问题的议论不多,没有从帖学的字体、风格、演变等方面说明其有该“非”的必要,更没有专辟“卑帖”一章,只是在《尊碑》《行草》《购碑》《宝南》四章中略有数语述及。兹一一录出,以见其义。

(1)《尊碑第二》:“晋人书流传曰帖,其真迹至明犹有存者,故宋、元、明人之为帖学宜也。夫纸寿不过千年,流及国朝,则不独六朝遗墨不可复睹,即唐人钩本,以等凤毛矣。故今日所传诸帖,无论何家,无论何帖,大抵宋、明人重钩屡翻之本,名虽羲、献,面目全非,精神尤不待论,譬如子、孙、曾、玄,虽出自某人,而体貌则迥别。”

(2)《尊碑第二》:“国朝之帖学,荟萃于得天、石菴,然已远逊明人,况其他乎。流败既甚,师帖者绝不见工。物极必反,天理固然。道光之后,碑学中兴,盖事势推迁,不能自已也。”

(3)《尊碑第二》:“今日欲尊帖学,则翻之已坏,不得不尊碑。欲尚唐碑,则磨之已坏,不得不尊南北朝碑。尊之者非以其古也,笔画完好,精神流露易于临摹一也,可以考隶楷之变二也,可以考后世之源流三也,唐言结构,宋尚意态,六朝碑各体毕备四也,笔法舒长刻入,雄奇角出,应接不暇,为唐宋之所无有五也。”

(4)《宝南第九》:“二王真迹,流传惟帖,宋、明仿效,宜其大盛。方今帖刻日坏,《绛》《汝》佳拓,既不可得,且所传之帖,又率唐、宋人钩临,展转失真,盖不可据云来为高曾面目矣。”

(5)《述学第二十三》:“少读《说文》,尝作篆隶,苦《峄山》及阳冰之无味,问九江先生,称近人邓完白作篆第一。因搜求之,粤城苦难得。壬午入京师,乃大购焉。因并得汉、魏、六朝、唐、宋碑版数百本,从容玩索,下笔颇远于俗,于是幡然知帖学之非矣。”

(6)《行草第二十五》:“帖以王著《阁帖》为鼻祖,佳本难得,然赖此见晋人风格,慰情聊胜无也。”

(7)《行草第二十五》:“近世北碑盛行,帖学渐废……夫所为轩碑者,为其古人笔法犹可考见,胜帖之屡翻失真耳。”

康氏以严谨的措辞,论列清代书人,断言“师帖者绝不见工”,并非历史上的一切“师帖者”,所指范围仅限于“国朝之帖学”者。

康有为作品《历代书法诗文选》

三、推崇晋帖

本文开头,对碑、帖作了简单的述说,这里再略微深入地介绍一下帖、帖学。

“帖者,始于卷帛之署书见《说文》,后世凡一缣半纸、珍藏墨迹,皆归之帖”(阮元《南北书派论》),“帖本来是指帛书,后来扩大范围,泛指一般笔札,包括书信及其他小件帛书和纸书……汇帖内容多是历代名家的小楷、行草书”(沙孟海《碑与帖》)。

帖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汉代,下限为明,有将近两千年的历史,大致可以分为五个阶段:汉魏古帖、晋帖、唐帖、宋帖、元明帖。

前期还是能够见到不少前贤真迹的,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真迹日少,为了保存、传播那些真迹,有力者就有了刻帖之举,帖刻名品有《大观帖》《淳化阁帖》《快雪堂法帖》,等等。

康有为对晋人的书法,即晋帖,赞赏有加。

《体变第四》:“南碑绝少,以帖观之,钟、王之书丰强浓丽,宋、齐而后,日即纤弱;梁、陈娟好,无复雄强之气”,说的是帖的阶段性发展状况。虽然都是帖,而水准不一,甚至存在很大差距。他对晋帖,崇尚,对南朝以后的帖,略有微词,但也没有一并非之。以“丰强浓丽”来赞美钟繇、王羲之的作品,说明他们是有生命力的。《行草第二十五》:“学《兰亭》,但当师其神理奇变,若学面貌,则如美伶候坐,虽面目充悦而语言无味”,更具体地点出王羲之的《兰亭序》,而誉为“神理奇变”,可见崇之极高。

对钟、王同时的书家,康氏也有好评:“书以晋人为最工,盖姿制散逸,谈锋要妙,风流相扇,其俗然也。夷考其时,去汉不远,中郎、太傅,笔迹多传,《阁帖》王、谢、桓、郗及诸帝书,虽多赝杂,然当时文采,固自异人”(《宝南第九》),“王侍中曰:杜度之书,杀字甚安,又称:钟、卫、梁、韦之书,莫能优劣,但见其笔力惊绝。吾谓行草之美,亦在‘杀字甚安’、‘笔力惊绝’二语耳。大令沉酣矫变,当为第一……”(《行草第二十五》)。

他认为“大令(王献之)沉酣矫变,当为第一”!

魏晋时代帖的真迹,历经战乱兵燹、天灾人祸,流传下来的已经稀如星凤,康有为有时会通过眼下残存的石刻,追溯当年,产生朦胧的想象:“南碑数十种,只字片石,皆世希有,既流传绝少,又书皆神妙,较之魏碑,尚觉高逸过之,况隋碑以下乎?大约得隋人一碑,胜唐人十种;得梁一碑,胜齐、隋百种,宋、元以下,自《桧》无讥,此自有至鉴,非以时代论古也。南碑今所见者,二爨出于滇蛮,造像发于川蜀。若高丽故城之刻,新罗巡狩之碑,启自远夷,来从外国,然其高美,已冠古今。夫以蛮夷笔迹,犹尚如是,则其时裙屐高流,令仆雅望,骋乐、卫之谈,擢袁、萧之秀者,笔札奇丽,当复何如。缅思风流,真有五云楼阁想象虚无之致,不可企已。”(《宝南第九》)他想象的是不可言状的“笔札奇丽”,即帖学书法的高妙。

即使对晋以后的帖学派书法,康也没有一笔抹杀,对相当一部分书家,他给予了好评。还是举《行草第二十五》中的几条。

“宋人讲意态,故行草甚工,米书得之;而后能学之者,惟王觉斯耳。”

“宋人之书,吾尤爱山谷,虽昂藏郁拔,而神闲意浓,入门自媚。若其笔法瘦劲宛通,则自篆来。吾以山谷为行篆,鲁公为行隶,北海为行分也。山谷书至多,而《玉虹鉴真》所刻《阴长生诗》,有高谢风尘之意,当为第一。米友仁书中含,南宫外拓……若小米书,则深奇浓缛,肌肤态丰嫮矣。”

“岳忠武书力斫余地,明太祖书雄强无敌,宋仁宗书骨血峻秀,深似《龙藏》。然则豪伟丈夫,胸次绝人,点画自异,然其工夫亦正不浅也。”

“元康里子山、明王觉斯,笔鼓宕而势峻密,真元、明之后劲。明人无不能行书,倪鸿宝新理异态尤多,乃至海刚峰之强项,其笔法奇矫亦可观。”

“吾粤诸帖,以叶氏《风满楼帖》为佳,过于吴氏筠清馆也。吴荷屋中丞专精帖学,冠冕海内,著有《帖镜》一书,皆论帖本,吾恨未尝见之。海内好事,必有见者,倘有以引申之邪。”

“石庵亦出于董,然力厚思沉,筋摇脉聚。近世行草书作浑厚一路,未有能出石庵之范围者,吾故谓石庵集帖学之成也。”

即此可见,康氏对学帖有成者的神往之情,跃然楮上。谓其卑帖的学者,未曾披览此篇乎?

康有为作品《广艺舟双辑》(部分)

四、书学承袭

康有为不仅仅是一位书法理论家,还是书法的实践者,是一位有

成就,有影响的书法家,他在书中特辟《述学第二十三》,讲他自己学书的经历,其中有无所措手,行走弯路的迷茫,也有幸遇名师,豁然开朗的喜悦。不管怎样,在他达到后来的高度,回头做总结的时候,那些经历都是有所助益的。

我们看看比较重要的几条。

“吾十一龄,侍先祖教授公(讳赞修,字述之)。于连州官舍,含饴覛枣,暇辄弄笔。先祖始教以临《乐毅论》及欧、赵书,课之颇严,然性懒钝,家无佳拓,久之不能工也。将冠,学于朱九江先生(讳次琦,号子襄)。先生为当世大儒,余事尤工笔札。其执笔主平腕竖锋,虚拳实指,盖得之谢兰生先生,为黎山人二樵之传也。于是始学执笔,手强甚,昼作势,夜画被,数月乃少自然。得北宋拓《醴泉铭》临之,始识古人墨气笔法。”

“后见陈兰甫京卿,谓《醴泉》难学,欧书唯有小欧《道因碑》可步趋耳。习之果茂密,乃知陈京卿得力在此也。因取《圭峰》《虞恭公》《玄秘塔》《颜家庙》临之,乃少解结构,盖虽小道,非得其法,无由入也。间及行草,取孙过庭《书谱》及《阁帖》抚之,姜尧章最称张芝、索靖、皇象章草,以时人罕及,因力学之。”

“自是流观诸帖,又堕苏、米窠臼中,稍矫之以太傅《宣示》《戎辂》《荐季直》诸帖,取其拙厚,实宋、明钩刻,不过为邢侗、王宠奴隶耳。时张廷秋编修相谓帖皆翻本,不如学碑。吾引白石毡裘之说难之,盖溺旧说如此。”

“惟吾性好穷理,不能为无用之学,最懒作字,取大意而已。及久居京师,多游厂肆,日购碑版,于是尽见秦、汉以来及南、北朝诸碑,泛滥唐、宋,乃知隶楷变化之由,派别分合之故,世代迁流之异。”

由此可知,康有为早年学书,一直辗转于帖学的园囿,到了京城后,才接触到北碑,他转向碑学系受张廷秋影响,“时张廷秋编修相谓,帖皆翻本,不如学碑。”

大致了解康氏的学书经历,有助于全面理解他的书学主张。

五、学书次序

书中有指导后学学习书法的内容,如《执笔第二十》《缀法第二十一》《学叙第二十二》,还有的散见于其他章节。

康氏是在整体把握中国书法全貌的基础上,教人习书:“吾今判之,书有古学,有今学。古学者,晋帖、唐碑也,所得于帖为多,凡刘石庵、姚姬传等皆是也。今学者,北碑、汉篆也,所得以碑为主,凡邓石如、张廉卿等是也。”(《体变第四》)

作为碑派的中坚人物,他自然要强调学碑:“古人笔法至多,然学者不经师授鲜能用之,但多见碑刻,多临细验,自有所学”(《缀法第二十一》)……

然而康有为并不以偏概全,局限于碑学的天地之中,他是将碑和帖作为书法的两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来看待的,他是重视行草书的,他有详尽的学习行草书的理论:“学书行草宜从何始?宜从方笔始。以其画平竖直,起收转落,皆有笔迹可按,将来终身作书写碑,皆可方整,自不走入奇衺也。……书体既成,欲为行书博其态,则学《阁帖》,次及宋人书,以山谷最佳,力肆而态足也。”(《学叙第二十二》)

“学草书先写智永《千文》、过庭《书谱》千百过,尽得其使转顿挫之法,形质具矣,然后求性情;笔力足矣,然后求变化。乃择张芝、索靖、皇象之章草,若王导之疏,王珣之韵,谢安之温,钟繇《雪寒》《丙舍》之雅,右军《诸贤》《散势》《乡里》《苦热》《奉桔》之雄深,献之《地黄》《奉对》《兰草》之沉着,随性所近而临仿之,自有高情逸韵集于笔端。若欲复古,当写章草,史孝山《出师颂》致足学也。”(《行草第二十五》)

如其言,临帖训练,能得使转、顿挫,得变化,得疏,得韵,得风格之温、雅、雄浑、沉着,得高情逸韵,一言以蔽之,获者多多。

他甚至觉得碑和帖在一定的时候可以转化,可以互济,石刻的行书就是帖学的内容:“碑本皆真书,而亦有兼行书之长,如《张猛龙碑阴》,笔力惊绝,意态逸宕,为石本行书第一。若唐碑则怀仁所集之《圣教序》,不复论。外此可学,犹有三碑,李北海之《云麾将军》,寓奇变于规矩之中;颜平原之《裴将军》,藏分法于奋斫之内;《令狐夫人墓志》,使转顿挫,毫芒皆见,可为学行书石本佳碑,以笔法有入处也。”(《行草第二十五》)

康有为手迹

六、书学展望

康氏对书法史有着深入的研究,对现实,对未来也有所展望。

《行草第二十五》:“近世北碑盛行,帖学渐废,草法则既灭绝,行书简易,便于人事,未能遽废。然见京朝名士以书负盛名者,披其简牍,与正书无异,不解使转顿挫,令人可笑。岂天分有限,兼长难擅邪?抑何钝拙乃尔。夫所为轩碑者,为其古人笔法犹可考见,胜帖之屡翻失真耳。然简札以妍丽为主,奇情妙理,瑰姿媚态,则帖学为尚也。”

既曰“帖学渐废,草法则既灭绝”,又曰“行书简易,便于人事,未能遽废”,那帖学到底废了没有?没有。起码是行书的用处还很多,书写速度快,使用性很强。在康夫子的笔下,行书也从来就没有废过,一直在运用。保存至今的康氏手札、诗稿等,都是用行书写的。康夫子为什么不用北碑铭石书去写这些文稿呢?怕是有许多的不方便。碑石书并非宜于尺牍札记的字体。

行书没有废,作为支撑帖学的两大类字体——还有一类是楷书——既然都还有应用,而曰“帖学渐废”,与事实不符。

《广艺舟双楫》的理论不是很严密,但措辞却十分严密,作者毕竟是文章老手,他用了一个“渐”字,便留下了回旋的余地。“渐废”,只是说是在向着“废”的方向迈进,并没有说已经完全废止了。

对于草书,康氏却明明白白地下了结论,是“既灭绝”。

那么草法是否如康氏所说,已经灭绝了呢?也没有。直到现在,写草书的人还是不少,二十世纪中后期,居然诞生了一代草圣林散之先生。

其实,行草书不仅没有废,也没有向着废的方向走去。康氏接着说:“然见京朝名士以书负盛名者,披其简牍,与正书无异,不解使转顿挫,令人可笑。岂天分有限,兼长难擅邪?抑何钝拙乃尔。夫所为轩碑者,为其古人笔法犹可考见,胜帖之屡翻失真耳。然简札以妍丽为主,奇情妙理,瑰姿媚态,则帖学为尚也”,披读至此,真真令人大惊。

学子依康氏之法,习北朝碑书,在实际应用中却受到了倡导者的嘲笑。嘲笑的原因是他们不会写行书、草书,而用正书写了简牍,并且指责他们不能兼擅。如此的翻云覆雨,岂不要令学子无所适从?又举当时名士所作书札,讥其不解使转,以致成为笑柄。而善简牍,解使转,正是由临帖的学习得来的。

帖学到底有没有长处,到底要不要学习呢?

细味此段文字,康氏意似在证帖派书法未尽失真,古人笔法时或还能于此得以展现。“夫所为轩碑者,为其古人笔法犹可考见,胜帖之屡翻失真耳”,这一句,道出了倡导学北碑的真实目的。接着笔锋调转,指出帖的优胜处,“妍丽”“奇情”“瑰姿”,不仅未言宜“非”,反而认为仍宜取法,结论是“则帖学为尚也。”

前后对照,有时会令人忍俊不禁。所以说,康氏的书法理论体系不很严密。

古训有“陶不为鼎,玉不为柱”之说,物之为用如此,字体亦各有所适,所以碑和帖理应并存,同行。

康有为手迹

七、晚年感叹

《广艺舟双楫》成书于光绪十五年(1889),康有为三十一周岁,用现在的眼光看,还是一个青年人,在他以后四十多年的生命历程中,仍然坚持那些观点吗?

在思想上,康氏一直强调“变”的绝对性、合理性,具体到他这个个体,变,也无时不在,即如他的“非帖”的态度,晚年就有了很大的转变。

康有为的女弟子,当代著名书法家萧娴,在述及其师晚年的书学态度时,道出了与《广艺舟双楫》截然不同的议论。

“然而,他是否绝对排斥帖学呢?不是。他晚年在一个长卷的诗跋中,颇有感慨地说:‘千年来无人能集北碑南帖之成者,况兼篆隶钟鼎哉。吾不自量,欲孕南帖,胎北碑,熔汉隶,陶钟鼎,合一炉而冶之。苦无暇日,未之逮也。’这是自负,也是解嘲——谁说南海先生无以解嘲呢?”(《中国书法工具手册》)

萧系康夫子及门弟子,所发言论,自当以维护师道尊严为前提,她之所述,可以信赖。

孙晓云的《书法有法》提到:“我终于有机会找到他在戊戌变法之前所书的《光绪帝密诏》,当时约四十多岁,经典的帖学传统,风流倜傥,令我吃惊,这才是原来的、真正的康有为哇!耐人寻味的是,在整理康有为的遗书时,发现他晚年写给朋友的一封信,其中有这样的话:‘前作《书镜》(即《广艺舟双楫》),有所为而发,今若使我再读《书镜》,当又尊帖矣’,不知人们在看到他给家人、友人遗书上的十二分尊帖书法时,会做何想。”

这里缀录的两则康有为晚年关于帖学的资料,有助于对《广艺舟双楫》中帖学观的理解。

有清以降,书学研究者往往喜作流派的划分,将书法分为碑派、帖派,认为二者相互对立,相互矛盾,非此即彼,如水火之不相容,康有为作为碑派的主将,理所当然地也是这样,显然,这是对《广艺舟双楫》一书没有全面阅读,只提取部分章节加以引申阐发的结果,完全不顾书中还有关于行草书的叙述及对帖派书法较为公允的评价。可以认定,碑学、帖学书派的对立,并非康有为本意,偏向任何一面,都无益于对其书学理论的全面理解。尽管《广艺舟双楫》的论述时有不能自圆之处,但他没有贬低帖学的历史地位,没有诋毁帖学的艺术价值,则是清楚的事实。

参考书目

《历代书法论文选》 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
《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 上海书画出版社1999年版
《现代书法论文选》 上海书画出版社1980年版
《书林藻鉴》 马宗霍 著 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
《启功丛稿》 启功 著 中华书局1981年版
《古代字体论稿》 启功 著 文物出版社1999年版
《宣和书谱》 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版
《宋代书论》 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版
《佩文斋书画谱》 民国石印本
《研经室集》 阮元 著 中华书局1993年版
《沙孟海论书文集》 沙孟海 著 上海书画出版社1997年版
《书法有法》 孙晓云 著 华艺出版社2001年版

(王作亮 计纬 整理)

整理者简介:
王作亮,70后,收藏家,摄影家,青岛大愚美术馆馆主,在报刊和网络发表大量文史研究文章。
计纬,60后,文史研究者,收藏家,在报刊和网络发表大量文史研究文章。

整理者按:本文为姜寿民先生遗著,起笔于2004年,稿凡数易,直到2019年先生还在补充、修改。从现存的几稿看,论证的材料基本相同而行文的逻辑有所变化,今谨以最末一稿的框架为准,参考各稿内容,整理为清稿,文字及表述尽量使用先生原文,个别衔接处,略略代为补充、联属。其有不妥处,责任在整理者,幸海内外方家正之。

2024年2月6日

组稿编辑:周晓方

来源:人文小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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