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早晨出门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已经飘起了毛毛细雨。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早晨出门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已经飘起了毛毛细雨。
我在老家门口站了会儿,外头的雨愈下愈大,路边摆了一周的西瓜摊收了摊,那个常穿花格衬衫的小贩抱怨了一句”这鬼天气”,钻进了三轮车的雨棚里。
奶奶从屋里喊我:“阿满,快回来吃饭了。”
我咬着嘴唇,还是没动地方。其实我挺饿的,但堂弟小勇答应今天来还钱,我怕错过他。
老家这边,手机信号时好时坏,小勇来了也不一定能联系上我。
奶奶走到门口,摇摇头:“小勇啊,他今天不会来的。”
“为啥?他明明说好了。”
“我看着吧,”奶奶叹了一口气,嘴里嘟囔着,“那娃娃啊,从小就是——”
后面的话被街角的大喇叭盖过去了。村委的广播又开始放”天干物燥,注意防火”的循环提醒,都快八月份了,这台破喇叭还没换季。
厨房飘来阵阵香味,奶奶炒了茄子。茄子是我最爱吃的,小时候,奶奶总说我吃茄子能变成小紫人。
我当真了,每天扒在镜子前看自己有没有变色。
想起这些,我笑了笑,跟着奶奶进了门。
饭桌上摆着几个小菜,酱油泡青椒,凉拌莴笋丝,还有茄子,都是奶奶知道我爱吃的。我舀了一碗米饭,还没动筷子,就听见外面”咚咚咚”的敲门声。
“小勇来了?”我起身就往外走。
奶奶拉住我:“你先吃,饭凉了不好吃。”
门外站着的不是小勇,是隔壁李婶。李婶头上顶着块塑料布,雨水顺着塑料边缘往下流,像挂了一圈珠帘。
“大妹子,你家小勇回来了吗?”李婶探着头往屋里张望。
奶奶摇摇头:“没呢,咋了?”
“哎呀,那孩子又借了我家老李两千块钱,说是三天后还,这都过去半个月了,人影也不见。”李婶絮絮叨叨地说,“我们那点钱,你是知道的,老李做小工挣的,一天才一百多…”
剩下的话我没怎么听清,脑子有点乱。
小勇竟然还欠了李叔家的钱?
等李婶走后,我回到饭桌前,饭菜都凉了。我看了眼奶奶,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奶奶,小勇这回借我的五千块,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还了?”
我这么问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六个月前,堂弟小勇来找我,说他在县城找了份工作,但需要交五千块的押金。当时我刚领了年终奖,没多想就借给了他。
“孩子,”奶奶放下筷子,“你堂弟他…”
奶奶没说完,我就明白了。这不是第一次了。小勇从小就爱撒谎,高中辍学后更是变本加厉,村里人都知道他不靠谱,可我们是一家人,总想着他能改。
“我明天去县城找他。”我咬着牙说。
奶奶摇摇头:“他不在县城,前天听说他去了广州,跟着一个打工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广州?那可是大城市,我上哪儿去找他?
那天晚上,我在奶奶家住下了。半夜醒来,听见厨房有动静。起床一看,奶奶居然还没睡,在灯下翻箱倒柜。
“奶奶,这么晚了,您找什么呢?”
奶奶似乎被吓了一跳,赶紧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
“没事,你快去睡吧。”
我没再多问,转身回了房间。第二天早上起来,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蒸的小米粥,还有几个手工水饺,馅料是茴香肉馅的,我小时候的最爱。
吃完早饭,奶奶递给我一个信封:“阿满,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信封里是五千块钱,崭新的红色钞票,一张张整整齐齐地码着。
“奶奶,这…”
“小勇的钱,奶奶替他还你。”
我一下子鼻子发酸:“不行,这是您的养老钱…”
“别傻了,”奶奶打断我,“一家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知道奶奶的退休金每个月只有一千多,存这五千块得攒多久啊。
“那李叔家的钱呢?”我问。
奶奶沉默了一下:“那个…”
“我猜也是您还的,对吧?”
奶奶叹了口气,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给我看。
那是一张老旧的户口本复印件,上面有小勇父亲的名字,还有一个盖着红印章的公章。纸张已经发黄,但字迹还能看清。
“这是什么?”
“你拿去派出所查查就知道了。”奶奶转过身去,声音有些哽咽,“阿满,奶奶求你一件事,无论查到什么,都别跟村里人说,也别跟小勇说。”
我满腹疑惑地离开了老家,直奔县城派出所。
派出所里,一个胖胖的民警接待了我。我把那张黄纸递给他,他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奶奶给的。”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走进了里屋。过了大约半小时,他拿着一个文件夹出来了。
“这是你什么人?”他指着户口本上小勇父亲的名字问。
“我叔叔,我堂哥的父亲。”
民警深吸了一口气:“年轻人,我要告诉你的事,可能会有点难接受。”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
“这个人,你叔叔,他在十五年前因为抢劫罪被判了十二年。”
我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不可能吧?他不是…”
“我查了档案,确实是他。”民警翻开文件夹,指给我看,“2008年,在广州市一家金店抢劫,被当场抓获。同伙逃跑了,他一人担下所有罪责。”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叔叔在我印象中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怎么可能是抢劫犯?而且这么多年来,村里没人知道这事,包括我。
“他出狱了吗?”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2020年刑满释放,但他没有回原籍。”民警合上文件夹,“你不知道这件事?”
我摇摇头:“我们都以为叔叔去外地打工了。”
走出派出所,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发呆。雨下得更大了,我没带伞,也没在意,任凭雨水打湿衣服。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小勇从小没了爸爸,心理肯定有阴影。他妈妈一个人带他,又要挣钱养家,根本没时间管教。村里人估计都知道这事,只有我们这些小辈被蒙在鼓里。
我想起小勇小时候,每次别的孩子问起他爸爸,他总是支支吾吾说在外地打工。那些孩子嘲笑他是没爹的野孩子,他就会跟人打架。
回到老家,奶奶正在院子里浇花。看到我全身湿透,她赶紧拿了条毛巾给我。
“查到了?”她小声问。
我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满啊,”奶奶搀着我坐下,“你叔叔他不是坏人,就是年轻时犯了错。”
“奶奶,这么多年,您一直知道?”
奶奶点点头:“当时就我们几个老人知道,你叔叔不想让孩子知道,怕影响小勇的成长。所以我们都对外说他去南方打工了。”
“那小勇的妈妈呢?”
“她一开始每月都去看你叔叔,后来…”奶奶停顿了一下,“她改嫁了,小勇不肯跟她走,就留在了村里,归我管。”
我忽然明白了奶奶为什么对小勇如此纵容,为什么不惜用自己的养老钱替他还债。她是怕小勇走他爸爸的老路啊。
“奶奶,您不能这样惯着小勇,他得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知道,”奶奶苦笑,“可是看着他,我就想起你叔叔小时候,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后来…”
我握住奶奶的手,感受到她手上的老茧和粗糙。这双手抚养了不知多少孩子,吃过多少苦。
“我去找小勇,把他带回来。”我说。
“你找得到吗?”
“找不到也要找。”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张去广州的火车票。临走前,「我知道你爸爸的事了,有些话,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没想到,刚到火车站,就收到小勇的回复:「我在县城西边的小吃街,你过来吧。」
我改变了行程,直奔县城小吃街。远远地,我就看到小勇坐在一家烧烤摊前,面前摆着几串烤肉和一瓶啤酒。他比上次见面又瘦了,脸色发黄,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
他看到我,笑了笑,那笑容有点苦涩:“表哥,你来了。”
我坐到他对面:“你爸爸的事,你知道了?”
他点点头:“前年才知道的。我妈回来看我,喝多了,说漏了嘴。”
“那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这样?”小勇自嘲地笑了笑,“表哥,你知道被人叫了十几年’没爹的野孩子’是什么感觉吗?知道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你爸是个罪犯是什么感觉吗?”
我沉默了。确实,我无法想象那种感受。
“我恨我爸,”小勇继续说,“如果他不犯事,如果他能好好待在家里,我妈就不会离开,我就不会…”
他没说完,拿起啤酒猛灌了一口。
“你借钱是想干什么?”我问。
“找我爸。”小勇放下酒瓶,“我打听到他在广州一家工地干活,想去看看他,问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李叔家的钱呢?”
小勇低下头:“我在赌场输了。本想着赢了钱就能直接买车票去广州,哪知道…”
我气得想骂人,但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有些心疼。我想起奶奶说的话,小勇从小缺少父爱,又被村里人歧视,性格扭曲也不奇怪。
“奶奶替你还了钱,包括李叔家的那两千。”我说。
小勇猛地抬头,眼睛红了:“奶奶她…”
“她只有那点退休金,你知道的。”
小勇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我知道他在哭,但没揭穿他。男孩子的自尊心,我懂。
“走吧,回家看看奶奶。”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我不敢回去,”小勇擦了擦眼睛,“欠了那么多人的钱,我怎么见人?”
“那就去打工,挣钱还债。”
“谁肯要我啊?我初中没毕业,也没技术。”
我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老张,上次你说的工地还缺人吗?…嗯,我有个亲戚,想去试试…好,谢了。”
挂了电话,我对小勇说:“明天去市里建筑工地报到,老张会安排你。工资不高,但能糊口,慢慢还债。”
小勇愣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表哥。”
回到老家,奶奶正在院子里择菜。看到我们俩一起回来,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笑容像六月的阳光,温暖明亮。
“小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奶奶擦了擦手上的水,迎上来。
小勇红着眼睛,一下子跪在了奶奶面前:“奶奶,对不起…”
奶奶赶紧扶他起来:“傻孩子,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当晚,奶奶炒了一大桌菜,有我爱吃的茄子,有小勇爱吃的红烧肉,还特意蒸了一条鱼,说是”年年有余”。
席间,小勇忽然说:“奶奶,我想去看看我爸。”
奶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去吧,他也想你。”
“他联系过您?”
“嗯,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有时候还会打电话问你的情况。”奶奶叹了口气,“他不敢回来,怕村里人说闲话,影响你。”
小勇低下头,不说话了。
吃完饭,小勇主动收拾碗筷。我和奶奶坐在院子里乘凉,夏夜的风带着稻田的清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蛙鸣。
“奶奶,”我轻声问,“那张黄纸您留了多少年了?”
“十五年了,”奶奶看着远方,“你叔叔被抓那天,警察来家里搜查,留下了那张复印件。我一直留着,就怕哪天用得上,证明他还是这个家的人。”
我握住奶奶的手,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
“阿满啊,”奶奶忽然说,“人这一辈子,难免会犯错。但错了可以改,改了就还是好人。你叔叔错了,小勇也错了,但他们都是好孩子,就是…就是命不好。”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我送小勇去了市里的工地。临别前,我给了他一个拥抱:“好好干,有事随时联系我。”
小勇点点头,眼睛里有了些许光彩:“表哥,等我挣够钱,一定把钱还给奶奶,还有李叔家的…”
“慢慢来,别急。”
看着小勇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工地的尘土中,我心里有了些许安慰。人生路上,谁没犯过错?重要的是能够面对错误,勇敢改正。
回到老家,奶奶正在收拾小勇的房间。看到我,她微微一笑:“小勇去上班了?”
我点点头。
“奶奶,您放心,我会多关照他的。”
奶奶摸了摸我的头,就像我小时候那样:“阿满,你长大了,懂事了。”
窗外,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落在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驳陆离。
我想,生活就像这阳光和树影,有明有暗,有苦有甜。但只要我们心怀善意,彼此扶持,总能在黑暗中找到光明。
就像奶奶保存了十五年的那张黄纸,看似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实则是一份不离不弃的承诺。
有时候,所谓的良苦用心,就是在不动声色间,替别人扛起了整个世界。
来源:宝贝习惯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