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张秀芝,今年七十岁,是个普通的退休纺织女工。自从老伴王明六年前因病离世后,我的生活就像那断了线的纺锤,失去了固定的轨迹。
轮转的晚霞
"我想我还是搬回老房子住吧。"我站在女儿家门口,提着行李箱,表情平静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女儿王丽匆忙追出来,拉住我的胳膊:"妈,您这是闹哪出啊?"
我叫张秀芝,今年七十岁,是个普通的退休纺织女工。自从老伴王明六年前因病离世后,我的生活就像那断了线的纺锤,失去了固定的轨迹。
六十年代初,我进入市纺织厂,从一名普通的挡车工做起,手把手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成了车间主任。那时工厂里的人都亲切地喊我"张主任",背后还有人叫我"铁面张",说我工作一丝不苟。
记得那会儿,厂里的老式纺织机轰隆隆地响,我们姑娘们穿梭其间,灵巧地接线、换梭,汗水湿透了蓝色的工装。下班后,大家围坐在宿舍的煤油灯下,听着厂广播站的《文艺晚会》,说说笑笑。
结婚后,我和老伴挤在厂里分的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里,养大了三个孩子。王明是修自行车的,手巧嘴甜,隔三差五会从修车铺带回些零碎的东西,给孩子们做玩具。
日子虽苦但充实,直到老伴走后,一切都变了。
儿女们都说不放心我一个人住。大儿子王建国是中学老师,小儿子王建军开了家装修公司,女儿王丽在银行上班。三个孩子商量后,决定我每家轮住两个月,看起来是个两全其美的安排。
"妈,您就安心在我们家住着,保证让您舒舒服服的!"大儿子拍着胸脯保证,"这不比您那老房子强多了?"
刚开始,我满心欢喜。可日子久了,才发现这"轮流照顾"不过是份漂亮的礼物盒,里面却装满了无处安放的尴尬。
第一站是大儿子家。儿媳妇李梅是个爱干净的人,家里一尘不染。我习惯早起,天不亮就醒了,想着帮忙做早饭,却被儿媳劝回了房间。
"妈,您年纪大了,多休息,家务有我呢。"李梅微笑着说,眼神却飘向我刚刚碰过的抹布。
我喜欢在阳台晒太阳,顺便摘点阳台上种的小葱小蒜,却被她婉转提醒:"妈,阳台刚拖过,您坐沙发上歇着吧。"
沙发太软,坐久了腰疼。我只能躲在房间里,把从老房子带来的收音机声音调到最小,听着《戏曲联播》,生怕打扰了他们。
外孙女上小学六年级,一天我看她做作业时皱着眉头,便凑过去:"奶奶教你啊?我以前可是班里的'算术小能手'。"
还没等我说完,儿媳却在一旁说:"妈,现在教育方式不同了,还是让我们来吧。"
我点点头,笑着走回房间,却听见儿媳跟孩子说:"奶奶那时候只上到初中,这题她也不懂。"
当晚,我打开床头的小皮箱,摸出那个泛黄的证书——"市级教学能手"。那是我当年在工厂技校兼课时,教新工人掌握纺织技术获得的。可如今,连教个小学生都没了资格。
三月的一天,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用老式的铁锅炒了个西红柿鸡蛋,香味飘满了厨房。儿媳回来看见了,连忙说:"妈,您歇着,我来做。"
我刚走出厨房,就听见她小声嘀咕:"锅都用错了,不锈钢锅放那儿摆设啊?调料放那么多,谁吃得了这么咸..."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摸着枕头下压着的那块"三八红旗手"奖牌。那是纺织厂退休时,厂长亲手送给我的。那时的我,既能穿梭在机器间管理一个车间,又能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却连做顿饭都成了多余的人。
"好一个'面子孝顺'啊!"我捏着奖牌,苦笑道。
两个月后,我拖着行李箱,被送到了女儿家。女儿和女婿都忙,早出晚归。我住在客房,墙上挂着他们的大学毕业照和结婚照,却没有我和老伴的影子。
我习惯早起,天不亮就在厨房忙活起来。拿出老家带来的陶罐,泡上一碗五谷杂粮粥,切几片咸菜。不想那天不小心碰掉了锅盖,发出"咣当"一声响。
女婿从卧室探出头,皱着眉头:"妈,您这么早就起来了?我们平时周末都睡到九点多呢。"
"妈,您别忙了,我们平时习惯在外面吃。"女儿轻声说,"您这么大年纪了,就歇着吧。"
我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发呆。女儿家的电视是那种液晶大屏,遥控器有十几个按钮,我摁了半天也没打开。
"您老年人就是跟不上时代,"女婿笑着接过遥控器,"看,就这么简单。"他三下两下就打开了电视,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那一刻,我真想说:不是我跟不上时代,是你们把我甩得太远了。我想起当年厂里更新设备时,我可是带头学会了操作电子纺织机,还教会了全车间的工人。
最难熬的是小儿子家。小儿媳吴倩脾气火爆,说话直来直去。"妈,您洗脸盆能不放在公共卫生间吗?我拿不好撞倒了。""妈,您的中药能不在厨房煮吗?味道太大了。"
一次,我打算拿出从老房子带来的木头食材盒,那是老伴亲手做的,跟了我几十年。刚摆到厨房,就被儿媳皱着眉头收了起来:"妈,咱家厨房都是不锈钢的,您这木头盒子多不搭调。"
"这是你爸做的..."我小声解释,却被打断。
"知道是爸做的,可咱们也得讲究卫生啊。"儿媳把盒子塞回我行李里,"您要是不习惯,就回自己家住几天呗。"
一天晚上,我听见小儿子和儿媳在卧室低声争执。
"你妈刚来两周,你就嫌烦了?"小儿子压低声音,"爸刚走那会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没嫌烦,她自己也住不习惯,你看她天天唉声叹气的。"儿媳理直气壮,"再说下个月就该去你姐家了,很快的。"
"你说的轻巧,妈就跟皮球似的,踢来踢去。"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难不成让她一个人住老房子?"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不过是个在儿女家之间轮转的"客人",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我蜷缩在被窝里,眼泪打湿了枕巾。摸索着拿出老伴留下的怀表,表盘里有我们的合影,那是七十年代初照的,我们穿着簇新的的确良衬衫,笑得多灿烂啊。
"老王啊,你走得太早了,留下我一个人,真是为难。"我轻声说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第二天清晨,我提前收拾好行李,站在女儿家楼下。天空湛蓝如洗,一阵春风吹来,我突然不想上楼了。
我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人民公园,那里有我熟悉的长椅和早锻炼的老人们。公园里,几位老人正打着太极拳,收音机里放着《沙家浜》的唱段,一群老太太踩着节拍扭秧歌,那场景多熟悉啊。
"张大姐,怎么带着行李来了?"老李头是退休的公交司机,每天都来公园下象棋。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正摆弄着一副泛黄的象棋。
我笑了笑:"想透透气。"
"我看你最近常换地方住吧?跟孩子们轮流住?"老李头一语道破,手里的棋子停在半空,"哎呀,咱们这一代人,养儿防老,到头来不还是靠自己。"
他拍拍身边的石凳,我坐下来,看着远处孩子们放的风筝,五颜六色的,在蓝天上飞舞。"你呢?儿女孝顺吗?"我问。
"表面上挺孝顺,逢年过节买东西,打电话问候。"老李头叹了口气,"可前年我摔了一跤,住了半个月院,他们轮流值班照顾,却为谁多来了一天,谁少来了几小时争得不可开交。我躺在病床上,听着他们争吵,心比伤口还疼。"
在公园的长椅上,我认识了几位同龄人。徐大娘是退休会计,赵阿姨曾是幼儿园老师,老刘头是修钟表的师傅。他们的晚年生活各有各的难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在儿女家感到格格不入。
"我夏天穿布鞋,儿媳嫌我脚臭;冬天喝热水,女婿说我习惯老土;想帮忙做家务,被说添乱;想带孙子,被说教育方式跟不上。"徐大娘一边织毛衣一边说,"终归是老了,成了累赘。"
"可不是么,倒不如找个清静地儿自己过。"赵阿姨接话,"我索性在老小区租了间房,自己做饭洗衣,日子反倒自在了。"
"租房?"我眼前一亮。
"我索性租了个小房子,虽然简陋,但踏实。"老刘头拿出钟表零件,在阳光下仔细擦拭,"儿女周末来看看就行,日子还得自己过。"
他的话让我心中有了主意。下定决心后,我在老旧小区找到了一处单间,月租三百六,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了解我的情况后还特意便宜了五十块钱。
"大姐,您放心住,有啥事喊我一声。"房东阿姨热情地说,"我娘家妈也是一个人住,我懂那个心情。"
我没告诉儿女,悄悄搬了进去。带上了老伴的木工工具箱、那个陶瓷食材罐和收音机,还有纺织厂发的奖状和证书。把这些老物件一一摆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屋子虽小,却是我的天地。早上五点起床,打开收音机听《新闻和报纸摘要》,然后到楼下和邻居们一起晨练。中午回来做个简单的饭菜,下午到公园和老朋友们聊天、打牌。晚上坐在窗前,看着小区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听着楼下孩子们的笑声,莫名感到安心。
两天后,三个孩子打爆了我的电话。
"妈,您这是干什么?我们怎么找不到您了?"女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找遍了您常去的地方。"
"妈,您一个人住太危险了,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大儿子焦急地说,"您这是不相信我们能照顾好您啊!"
"不就是吴倩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吗?您别往心里去啊!"小儿子埋怨道,"您这一走,我媳妇更有理由说我不孝顺了。"
面对他们的责问,我平静地说:"我只是想有个自己的地方,不想再当那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女儿轻声问:"您在哪儿住着呢?我们去看您。"
三个孩子找到我租的小屋时,都愣住了。屋子虽小,但被我收拾得干净整洁。老式的木桌上铺着绣花桌布,那是我年轻时亲手绣的。窗台上摆着几盆我从纺织厂带回的绿萝,已经养了十几年,枝叶繁茂。墙上挂着我和老伴的合影,还有三个孩子小时候的照片。
"妈...您这是何必呢..."女儿声音哽咽,环顾着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我们是嫌弃您了吗?"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但那样的生活不适合我。"我递给他们倒好的茶,用的是那套从老房子带来的粗瓷杯,"我不是不领情,只是想有自己的一片天地。踏踏实实睡觉,想干啥就干啥,不用看谁的脸色。"
孩子们沉默了。片刻后,大儿子说:"那至少让我们帮您找个好点的地方,这儿太简陋了。"
我笑着摇摇头:"这里挺好,离公园近,楼下有菜市场,邻居都是老住户,有说话的人。"
"可是这儿连电梯都没有,您爬楼多不方便。"小儿子皱眉道。
"爬楼好啊,当锻炼。再说我就住二楼,不累。"我笑着说,"你们别担心,妈还硬朗着呢。"
就这样,我开始了独立的生活。公园里的老朋友们组建了个"夕阳红俱乐部",每天早上锻炼,下午有时打牌,有时聊天,偶尔一起坐公交车去郊外踏青。
我重拾了年轻时的纺织手艺,用买来的毛线给社区的老人们编织围巾和手套。那双手虽然长满了老年斑,但依旧灵活。每当搓出一段细密的线,我就仿佛又回到了纺织厂的车间,听着机器的轰鸣声,看着一匹匹布料从我手中诞生。
"张大姐,您这手艺真好,给我也织一条呗。"隔壁的王大爷看着我手里的围巾赞叹道。
"哪里哪里,都是老本行了。"我笑着说,心里却暖融融的。多久没有人这样欣赏我的手艺了?
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直到那次意外。
那是个雨天,我在楼梯上不小心滑倒,邻居发现后叫了救护车。医生说是轻微骨裂,需要静养一个月。还好伤在左腿,右手还能活动,不至于完全失去自理能力。
这下可把三个孩子急坏了,争先恐后要接我去他们家休养。
"妈理应住我家,我是老大!"大儿子坚持,拍着胸脯保证,"我媳妇都准备好了,保证照顾您周到。"
"我家离医院最近,照顾方便!我请了半个月假,专心照顾您。"女儿据理力争。
"我们家最宽敞,妈住着舒服!我给您腾出主卧,我和媳妇住客房。"小儿子不甘示弱。
看着他们在病床前争执不休,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脑海中浮现出六年前老伴住院时的场景。那时孩子们也是这样,为了照顾老伴的班次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老伴却在无人值守的深夜悄悄离去,孤独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够了!"我少有地提高了声音,"我不需要被你们这样争来争去。"我深吸一口气,"从前一个家轮换,现在一张病床轮换,我是你们的母亲,不是皮球!"
病房里一片寂静。
"你们的孝心我心领了,但我想要的,是有尊严地生活,而不是被照顾。"我看着窗外的雨帘,平静地说,"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朋友圈子,就像你们一样。"
"一个电话打不通就慌成那样,恨不得满城贴寻人启事;一个小伤就要争着照顾,却不问我想住哪里。这是把我当成了老小孩啊。"我的声音柔和下来,"难道你们心里,我已经没有自主能力了吗?"
三个孩子低着头,像小时候犯了错被我教育一样。
"妈...我们以为...轮流照顾您是最好的安排..."女儿小声说,"我们只是怕您一个人有危险。"
"最好的安排,是尊重我的选择。"我拍拍她的手,"我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还能照顾好自己。你们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只要常来看看我,打个电话问候,就是最大的孝顺。"
病房里静了一会儿,大儿子突然笑起来:"妈,您还是那个'铁面张',厂里的姑娘们都怕您三分呢。"他拉着我的手,"咱妈啊,永远是那个顶梁柱。"
那次谈话后,孩子们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强求我住他们家,而是轮流来我的小屋看望我,有时带来自己做的饭菜,有时陪我在公园散步。每次来,他们都会停留一会儿,然后带着笑容离开,给我留下足够的空间。
伤愈后,我加入了老小区的大妈舞蹈队,跟着音乐扭扭秧歌,活动筋骨。没想到那手那脚的,竟然被推选为领舞,想来是纺织厂练就的眼疾手快还有用处。
小区里的李主任得知我的情况后,介绍我参加了社区的"互助养老"项目。几位身体较好的老人组成互助小组,互相照应。我们中有人会做饭,有人会针灸推拿,有人懂园艺,大家互通有无,其乐融融。
"张阿姨,教教我们编织呗!"社区的年轻妈妈们也来找我学手艺。看着她们笨拙的动作,我忍不住笑起来:"慢点慢点,针要这么拿,线要这么绕..."
最让我开心的是,社区活动中心请我教年轻人纺织技艺。那些年轻的面孔里,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充满好奇,对未来满怀希望。
"张老师,这个线怎么接啊?"一位小姑娘问我,她大概二十出头,脸上的雀斑和认真的表情,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看好了,这叫'隐形接线法',是我们厂里的师傅教我的。"我示范着,"这样接出来的线,就算放大镜也看不出接痕。"
六十年代的纺织厂条件艰苦,但我和同事们靠着一双手,纺出了无数匹布,装点了千家万户。如今,这门手艺在我的指导下得到传承,让我倍感欣慰。
有一天,大儿子来看我,带来了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妈,这是我在爸的工具箱里找到的图纸,按图纸做的。"他不好意思地说,"手艺不如爸,但也算圆了他的心愿。"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小巧的纺织工具,是老伴生前说要给我做的,却因病没来得及完成。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爸泉下有知,会欣慰的。"
今年春节,三个孩子带着全家来我的小屋团聚。屋子虽小,却挤满了欢声笑语。我做了一桌拿手菜,大家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老式录音机放着《春节序曲》,勾起了许多往日的回忆。
"妈,这半年您看起来比以前年轻多了。"大儿子举杯敬我,"比在我们家住着有精神多了。"
"是啊,现在您的朋友比我们都多!"女儿笑着说,"那个编织班的年轻人,都把您当偶像呢。"
"还有您参加的那个舞蹈队,我看视频了,您跳得可有劲儿了!"小儿子竖起大拇指。
晚饭后,我拿出提前准备的礼物:三条亲手织的围巾,分别给了三个孩子。
"这是我参加社区活动时织的,用的是我们那时候纺织厂的手法,结实又保暖。"我说着,帮大儿子围上,"就像我的爱一样,永远不会断线。"
"妈,我们有时候太自以为是了。"大儿子握住我的手,"以为您需要我们的照顾,却忽略了您最需要的是尊重。"
。"我轻声说,"我不需要被照顾得像个婴儿,而是想被当成一个有能力、有价值的人。"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进屋内,给每个人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孙子孙女在一旁嬉戏打闹,欢声笑语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
"谢谢你们让我找回了自我。"我看着窗外的晚霞,轻声说,"这才是最好的孝顺。"
人到晚年,不是在儿女间辗转,而是安住在自己的心灵港湾。就像那纺织厂的布匹,经过千丝万缕的交织,最终呈现出独特的花纹。
我的晚年生活,也在轮转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绚烂色彩,如同窗外那片灿烂的晚霞,虽然即将西沉,却依然光彩夺目。
小院墙角的那盆绿萝,经历了几十年风雨,枝叶依然繁茂。。
就像我,在找到自己的位置后,重新绽放出了生命的光彩。
来源:贾心小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