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疯了似的拔掉所有针管,挣扎着要下床,我妈不得不过去摁住他。”
十八岁那年,猥亵我的继父突然暴毙。
我立刻跑到神庙,把头磕出血来还愿。
直到多年后的同学会,同桌问我还记不记得谢简?
我说记得啊,那个冷淡又毒舌的天才少年,从不把我放在眼里。
同桌却愣在那,面露惊讶。
说你难道不知道他暗恋你吗,全班都看出来了。
我一时愣住,忍不住追问他现在的去向。
同桌却摇摇头,说他已经死了。
在我十八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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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妈不是护士嘛,所以这事也是她跟我说的……”
“最后一个晚上,昏迷几天的谢简突然醒了。”
“他疯了似的拔掉所有针管,挣扎着要下床,我妈不得不过去摁住他。”
“当时他痛得浑身痉挛啊,意识都模糊了,嘴里却一直在喃喃。”
“说我要见她,我想见她……”
“直到现在,我妈提起那个画面还会掉眼泪。”
“问我知不知道谢简最后喊的那个她,究竟是谁?”
说到这,施欣欣灌了口啤酒,看向我。
“哈,这事除了你我谁也没告诉,毕竟那可是谢简——谢简啊!”
“曾经那样骄傲的一个天才,死得那么不甘,那么可怜,说出去,多毁他形象啊。”
咚地放下啤酒杯,施欣欣拍拍我的肩:
“真的是!要我这么一个大嘴巴保守秘密这些年,真是憋死我了!”
“但今天,不是他的忌日嘛,总让人忍不住吐点心底话……你说是吧?”
高中同学十周年聚会,来的人都醉了个尽兴。
把欣欣送上她丈夫的车,我站在街边,吹了许久凉风。
然后抬手打车,报上外婆家的地址。
只是当我一时冲动地敲开外婆家隔壁的房门。
来开门的老人却一眼认出了我。
“哎呀,是小桐回来啦!”
谢奶奶一头银发,笑得眼角都陷进皱纹。
“果然呐,简儿他又说对喽。”
我怔在那:“谢……奶奶?”
谢奶奶却转过身,拄着拐杖往屋里走,嘴里念叨:
“简儿说,小桐你一定会回来看我这个老婆子的,还说假若你回来,就要我把那个东西拿给你。”
初中以前,我住在外婆家,和谢简家比邻。
但这事我谁也没告诉,包括同桌施欣欣。
至于为什么——
那可是谢简啊!
那个优秀的、美好的,与我简直有云泥之别的少年。
说我当年那样的人和他曾是青梅竹马……
多丢他的脸啊。
我抿着唇,跟着谢奶奶走到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
在我的印象里,那一直是上锁,谢简不允许任何人进。
谢奶奶用钥匙打开一个抽屉,递给我一个掉漆的铁盒子。
“简儿说,他走后其他东西都要烧掉,但我老了,眼花记性差,怕烧错……”
“唉,反正这儿的房子也快拆了,小桐你看看想要什么,就拿去作纪念吧。”
直到谢奶奶关门走后,我才恍然回神,打开盒子。
却见里面躺着的,是一副老式MP3和充电器。
而MP3的录音内存里,被装满了。
我戴上耳机,突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抖,手脚更是冰得可怕。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第一条录音——
【你好。】
滋滋的轻微电流和杂音随之震动耳骨。
少年清朗又平稳的声音宛若冬日冰泉,缓缓流淌其中。
【我是谢简。】
“……我知道。”
明明清楚这只是录音,我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
我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好久不见啊,谢简。”
而耳机里的声音却突然停了片刻。
再次开口时,他含着很轻的笑:
【好久不见,顾桐。】
于是滚烫的泪,夺眶而出。
2
真是的,都二十多岁的大人了,还被一个少年这么容易给弄哭……
我慌忙拿手擦去眼泪,将MP3揣进兜里,重新环视周围。
与此同时,录音里的谢简还在说话:
【我想,你之所以回来,是施欣欣那家伙和你说了什么吧?】
我睁大眼睛,下意识脱口:“你怎么知道?”
耳机里的谢简笑了一声。
【她大嘴巴的毛病还是没变,不过能憋这么久,真是辛苦她了。】
我也有些想笑,为那熟悉的毒舌。
【那么正如你知道的,我已经死了。】
可嘴角还没来得及向上延伸,就又僵住。
【如果顺利,我希望你此刻看见的是一个空房间。】
蒙着薄薄一层灰的房间里,没有床和衣柜。
布局倒像学校的化学实验室,也很显然不是空的。
【但估计,奶奶最后还是不会舍得烧掉我的遗物,并找些人老眼花的借口。】
【所以她现在很可能是把你一个人留在房间,交由你来抉择。】
听到这,我翻找抽屉的动作猛地一顿:
“谢、谢简,你……会预言吗?”
【我不会预言。】
我打了一个寒颤,略显惶恐地左右张望。
【只是大多数人的行为和心思都很好猜。】
我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好猜?天才还真是……可怕。
这时,我在最底层的最里面里摸出了一个本子。
黑色的牛皮,原木的纸张,满当当的文字让本子变得愈发厚重。
【别打开。】
耳畔的谢简冷不丁开口,仿佛他此刻就站在我身后。
【不管你找到的是什么……】
【拜托。】
可我还是打开了。
少年封存多年的字映入眼前,我额前一阵钝痛。
一如十八岁那年,继父暴毙的那个夜晚。
我在神庙大哭大笑着一下下磕头那般。
很疼很疼。
3
视野被泪水模糊的瞬间。
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扭曲而漆黑。
我头昏脑涨地闭上眼,耳边好像有人在尖叫。
而我的脸颊火辣辣的,好像才被谁扇了一巴掌。
不——不是好像。
我恍惚睁开眼,却见昏暗的环境里围着许多人。
面前哭叫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他的母亲正仇恨地怒瞪着我。
不久前的记忆大量涌进我的脑海。
我这是在……看电影。
对,在电影院看电影,和妈妈一起。
那是一部有关平行时空穿越的科幻片。
坐我后排的男孩看不进去,便开始踹我椅背玩。
我回头看了好几次,可他不是笑嘻嘻就是冲我比中指。
对于这些,他邻座的母亲就像死人一样无动于衷。
我只好忍耐,男孩却变本加厉,在过道里疯跑起来。
当电影结束,他刚好跑到我的座位前,左脚拌右脚,摔了一跤。
不等我窃喜报应时,男孩忽然指着我尖声大哭:
“呜哇哇——她绊我!妈!!”
这下,他原本死人一样的母亲也突然诈尸。
愤怒得像一头护崽的母狮,扑到我面前咆哮。
“你有病吧!这么小的孩子你绊他?!摔坏了怎么办!”
“不、不是的,我没有绊他,是他自己……”
窃喜登时烟消云散,我赶忙诺诺解释。
可男孩的母亲却听不进去:
“不就踹了你几下椅背嘛,你这小姑娘报复心怎么这么重!你家长呢,这怎么教育孩子的!”
而当我顺着男孩母亲的视线求助地转向身后,迎接我的。
却是清脆的一耳光。
我的妈妈,站在我身后,脸色难看。
紧皱的眉头里盛满疲倦与失望。
“我说你,丢不丢人啊?”
而她开口了,只有对我的指责,一如既往。
“电影是你非要看的,我一天天上班本来就累得要死,现在又给我闹出这种事,你到底还要我.操多少心?”
指责与怒骂夹杂,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指指点点。
我木在那儿,脑袋渐渐低垂,视野也开始模糊、扭曲。
“好了,少说两句吧。”
这时,有人打断了这场言语上的凌迟。
我下意识抬起头,忍不住带上期冀。
说话的,正是穿着深灰风衣,戴着半框眼镜,看上去格外温润儒雅的……
我的继父。
那一瞬,涌入脑海的记忆中断,我被冰冻般僵在那。
——他不应该,已经死了吗?
对上我的视线,继父低下头,冲我笑得温和。
“没事的,我知道小桐最懂事了,昨天刚好是你十八岁生日,往后你就是个成年人了,知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说着,他的手落在我头上,温柔地抚了抚。
“所以,小桐,道歉。”
头顶的手掌骤然发力,压得人抬不起头。
“快和这个弟弟道歉。”
什么啊……
我被压着低头,余光里是男孩假哭下得意洋洋的贱笑。
见我注意到,他又朝我比个根中指,嬉皮笑脸。
什么啊。
我忽地笑了,对男孩悄悄眨眨眼。
男孩不禁愣了。
原来只是穿越啊,我还以为是做噩梦呢。
我一把拍开继父的手,仰头大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种最原始、最纯粹、毫无形象的大喊。
仿佛丛林里抓着藤蔓四处乱荡的泰山。
不通人言,但格外坦荡。
喊完,整个电影院一片死寂。
男孩吓傻了,他母亲不嚎了,周围人也不指指点点了。
个个干张着嘴,表情呆滞,好似墓里列队的兵马俑。
包括继父,被我拍开的怒意还没来得及攀上眉梢。
就被我那通荡气回肠的叫喊给生生憋了回去。
那副要装不装的表情在他脸上特傻。
特好笑。
于是我当然笑了。
酣畅淋漓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正十八岁的我唯唯诺诺。
穿越过来的我那彻底疯狂!
而我这一笑,众人宛若被什么扎了一下。
个个打了个激灵,眼底流露出本能的恐惧。
围观的大人边嘟囔着“没什么好看的”边硬扯着他们的小孩离开。
男孩母亲也一副碰到脏东西似的样子,骂骂咧咧扯着男孩也想走。
却被我一下抓住袖子,硬生生拽回原地。
“别走啊阿姨,你不是说我有病吗?你看我像吗?我都不知道我可能有病诶,你一定是专业医生吧,那你陪我去医院看看呗!”
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当真像得了失心疯。
“哎、干什么,你、你这孩子……快放开呀!”
男孩母亲终于面露惶恐,急切地想逃。
“阿姨,我从来没被人这么冤枉过,还是被这么一个熊孩子泼脏水,我从来没这么委屈过,我感觉我精神受到了严重刺激,好像真的要有疾病了,你们娘俩得负责啊!”
说着,我又弯下腰,对吓傻的男孩眨眨眼。
“小弟弟,快点长大去工作吧,姐姐可被你逼疯啦,后半辈子都要靠你养了,等我住到你家,天天笑天天闹,让你天天陪姐姐玩椅背的游戏好不好?嘻嘻。”
我嘻嘻,他不嘻嘻。
这下男孩终于吓哭了,也不管过道的狭窄与他妈的站位。
扭头使劲想跑,结果两人小脚绊大脚,一块摔得结结实实。
“就是这样。”
我倏地收起笑容,好似刚才疯子一样的人不是我。
“妈妈,你看,他刚刚就是这么被自己绊倒的,我没错。”
我平静地望着呆愣的妈妈,摸向自己微微红肿的脸。
“妈妈,我疼。”
妈妈怔神着,下意识张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而我垂下眼,手移到心口,呢喃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妈妈,我好疼。”
“小桐……”
妈妈嗫嚅着,声音里带着不安和愧疚。
可我没有听下去,而是径直转身,跑出影院。
抛下世上所有人。
我真的穿越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根据继父刚才的话,昨天我才过完十八岁生日。
那距离谢简在课堂上突然发病,休学就医还有两个月。
距离他在医院病逝还有六个月。
而他现在还活着。
谢简还活着。
晚春的夜晚依旧微凉,华灯高悬在商业街两侧。
我在大街上拼命奔跑,不顾游人异样的眼光。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见他。
我想见他。
我要他,活下去。
4
敲响谢奶奶家门的时候,我气喘吁吁。
给我开门的是谢简,冷淡的眉梢眼角裹挟着不悦的起床气。
而当他看见门外的我时,那种堪比见到外星人的神情。
大概只能用“诡异”二字来形容。
“我……我……我知道……”
我扶着门框喘了半天,为了吐字快把自己憋死。
而谢简也不说话,只抱着手,安静地旁观。
终于,我喘匀了气,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
否认得好快。
若我不是穿越来的,大概会直接相信,回家半夜坐起来给自己两嘴巴。
然后用人生中的第一次外向换来一辈子的内向吧。
但此刻我的灵魂已经是个卓越的成年女性了。
饱经社会的毒打后,我的精神状态异常美丽。
“不,你喜欢我的。”
大概是被我由内而外的普信所震撼,谢简蹙眉。
“生病了吗?都开始说胡话。”
说着他后退一步,一脸不近人情的冷酷。
“明天还要上学,别传染给我。”
好熟悉的毒舌。
熟悉得让人又想哭了。
我胡乱擦了把眼下,混作是擦汗的动作。
但生病的人其实是他。
首先我必须先让相信科学的他相信,我是穿越过来的。
“话别说这么笃定。”
而我也跳过谢简混作是嫌弃的关心,将手伸向口袋。
那里揣着的,是一件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物件。
“先听听这个。”
我将插着耳机的MP3摊开在谢简面前。
坦然地望向他,捕捉到他错拍的呼吸。
与眼底顷刻就凝固的冰冷。
夜空下,少年与少女穿着单薄,心跳在窸窣的虫鸣下混乱得如同雷鸣。
发丝被湿热的汗水黏在脸颊,我用指尖拨开它。
狼狈地,对谢简灿烂笑道:
“你的杀人计划,也加我一个吧。”
5
上一次继父的死,我记得很清楚。
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猝死加车祸,暴毙在高速上。
当时妈妈在上班,我在上学,周围人都有目共睹。
此外继父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工薪族,与谁都无冤无仇。
外加他父母在55岁前都有心血管疾病及脑血管疾病。
本身就属于心脑血管疾病的早发家系的高危人群。
健康档案里更清楚记载了他的相关购药记录。
谁也不会轻易往蓄意谋杀上想。
最后便按照寻常交通事故的流程处理了。
继父的双亲已逝,几个表兄弟匆匆忙忙赶过来。
发现继父生前一份保险都没买,一点遗产好处都捞不到后。
干脆翻脸拍屁股走人,葬礼等后事半点都不管。
气得妈妈哭都没心思哭,只得将尸体早早火化了事。
于是从头到尾真正认真对待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一个。
那时我真心以为,继父的猝死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
是我一遍遍的许愿显灵,是神明终于开眼。
叫那个衣冠禽兽下地狱。
却没想到,蓄谋已久的不是神明。
——而是谢简。
在那本黑色牛皮本子里,详细记载了他杀人计划。
详细得仿佛是在审讯室的探照灯下供述罪行。
冷静、平淡、条理清晰。
但只字未提我,只言这是他突发奇想的一场科学人体实验。
毕竟疯子在左,天才在右。
天才难免会想做些疯狂的事不是吗?
才不是。
“你是故意留后手,万一事情暴露,好用这些证据把一切罪责归揽到你自己头上,对不对?”
我一字一句问出心声,紧紧注视着谢简。
他戴着一只耳机,听完了MP3里的录音。
明明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不知道天妒英才四字会那么早降临。
却已经孤注一掷地,谋划好了牺牲一切的杀人计划。
“我是救过你的命吗?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很想笑着戏谑,可声音还是不自觉带上哭腔。
明明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女孩。
既不是大美女,也不是万人迷。
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而谢简只是沉默。
许久,他才摘下耳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向我。
“你在说什么?”他道。
什么?
我一呆。
谢简将MP3递还给我。
“录音里什么都没有。”他声音冷淡。
什……
我瞪大眼睛,几乎是夺过MP3,重新翻找。
“你、你把它们删了?!”我猛地抬头。
而谢简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光,他眉宇蹙着分明的疏离,右手握上门把:
“生病就去吃药,别再来打扰我了。”
“嘭”的一响,房门被从内关上。
声音不大,却足够将夜震碎。
6
这到底,是不是做梦?
如果是梦,我今天,为什么还要去上学?
“哇!你昨晚也熬夜看小说了吗?黑眼圈这么重!”
邻桌的施欣欣拍拍我,带着十八岁少女的蓬勃朝气。
而我双目失焦,唇角挂着惨淡的微笑。
上学就算了,为什么,我和谢简还在一个班的?
好尴尬。
好社死。
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度过余生。
这时,只听走廊里闹起一阵小喧哗。
接着,一个女生被朋友推搡到教室前门,红着脸小声道:
“请、请问……你们班的谢简……学长在吗?”
施欣欣登时伸长脖子八卦。
“哇,又有低年级的女生来跟谢简表白了!”
她又拿胳膊肘拱拱我,笑得意味深长:
“小桐你就不着急吗?”
我着急?
笑话。
别人小姑娘上来都是和谢简好好告白。
我倒好,直接半夜堵谢简家门口,自信放光芒地来一句:
“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就问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着急的人吗?
不过归根到底,还不是这个施大嘴的错,在同学聚会上喝多了瞎说八道!
什么谢简暗恋我全班都看出来了,全班都去看看眼科好吗!
教室前门的喧哗很快平息。
谢简走过去,不知说了什么。
只见女生脸色有些发白,勉强扯出笑,点点头。
忽然,目光找向我这边。
冷不丁对上她的视线,我一愣。
但很快,女生又错开眸,捂着脸拉着朋友匆匆跑开了。
什、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瞄向谢简的背影。
我的哥,你是见识过我的普信的,你这样我可要自作多情了啊!
偏偏这时,班长走来敲了敲我的书桌:
“顾桐,班主任叫你去他办公室。”
我答应声,正要起身,却被施欣欣拉住,一脸紧张。
“小桐,不会是咱俩语文课传纸条被发现了吧?完了完了!”
我不免觉得好笑又可爱。
这时候的学生就是单纯啊,一点小事都觉得天要塌下来。
“没事,有事我一人扛着,别怕。”
“呜呜小桐你好帅!我爱你呜呜呜!”
敲响班主任办公室的门时,我嘴角还忍不住挂着笑。
也许神明还是听见了我的心愿,让我穿回高中,除了弥补遗憾……
“请进。”
然而,当我推开办公室的门。
看见班主任身边笑盈盈的继父时,我嘴角的笑一下僵住。
轰——
天,塌了下来。
7
“小桐,昨天在电影院的事,是叔叔误会了你,叔叔在这里和你道个歉啊。”
恶心。
“不过我们小桐一直是个好孩子,昨天突然那样……失常,真的吓到我和你妈妈了。”
恶心恶心恶心。
“所以我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决定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一会到了诊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小桐应该清楚的吧?”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被安全带捆在副驾,我两手攥紧成拳头,死死摁在腿上。
光是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呼吸同一块空气,我都恶心得想作呕。
更想一拳直接砸这个衣冠禽兽的脸上!
但我此刻却动弹不得。
只因他那轻飘飘的一句:
“如果监护人认为被监护人的精神状态出现严重问题,需要进行诊断治疗,是可以强制将被监护人送进精神病院的。”
他现在是我的监护人。
他在威胁我。
尽管我知道,入院后被监护人会经过精神科医生的专业观察和诊断评估。
如果评估结果是无精神障碍,而监护人不接患者出院,医生会报警处理。
但现在的我在年龄上虽然成年,到底还只是个高中生。
太过胡来只会让自己被动,愈发难以脱离他的掌控。
我正胡思乱想着,驾驶座的继父再次开口:
“小桐,叔叔有件事想问你。”
我既没吭声,也没点头。
心想不论他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的。
却听他继续含笑问道。
“小桐,上辈子,我死后。”
“你开心吗?”
8
他——也重生了。
继父。
不不,开玩笑的吧……
一定是开玩笑的吧!
可如果是真的……
大脑一片混沌,我浑浑噩噩下了车。
甚至不记得心理医生问了什么,我又答了什么。
只记得结束后,医生似乎提到“不容乐观”一词。
妈妈捂着脸哭起来,仿佛天都要塌下来。
而继父站在她身边,体贴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然后,转头看向我,笑得温柔。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恐惧。
无端的恐惧,浑身战栗。
仿佛被醒不来的噩梦掐住脖子,眼前发黑。
也忽然意识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明。
即便有,那祂对我的答复也从来不是祝福。
而是诅咒。
那之后,妈妈帮我在学校那请了假,在家静养。
她自己又在公司那申请了年假,说要多陪陪我。
万幸继父那边临时有事,需要出差几周,不用直接面对他。
混沌几日后,我终于重整旗鼓。
就算继父也重生了如何?
我已经不再是十八岁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女了。
他只能见识到未来的我的反击和力量。
我开始整理一切证据,决定将这些年继父猥亵我的真相告诉妈妈。
然后再找到谢简,不管他信不信穿越,硬拽也要把他拽去医院……
路过客厅时,电视里正播放着实时新闻。
“……昨晚,平安路发生一起车祸,一名十三岁男童偷开家长车辆,擅闯红灯,致使一名十八岁少年当场死亡……”
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稳重。
却宛若一计计冰锥,将我的脚步钉死在那。
看到屏幕的血泊里,那熟悉又单薄的身影——
谢简。
9
谢简死了。
再一次,在我眼前。
甚至比第一次的时间更早。
甚至不是因为尚存一丝希望的疾病,而是更加绝望的。
意外。
人为意外,真的只是……意外?
那一瞬,我瘫软在地,不受控地过度呼吸。
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将口鼻露出水面。
氧气、自由、光明。
一切都逐渐远去。
只剩下一个人,沉入深渊。
悲伤。
恐惧。
以及,孤独。
“……小桐……”
“……小桐!”
“小桐!小桐你怎么了?怎么喘得这么厉害?你别吓妈妈啊!”
忽地,随着焦急的女声闯破朦胧的屏障。
我感到自己被一个紧到极致的怀抱猛地拉起。
双目空洞地望去,却看到妈妈那张布满泪痕的脸。
她哭得简直不像一个大人,而像一个走散的小女孩。
“小桐,是妈妈错了,妈妈总想着只要多工作赚更多的钱,就能给你更好的物质生活,让你开心快乐……”
“对不起,妈妈错了,以后妈妈会多多陪着你,妈妈会好好听你说话……”
听着她一声声哭喊,我愣在那,感到脸上凉凉的,湿漉漉。
那是,我的眼泪吗?
离婚后,妈妈一人挑起养家的重担,没时间管我,就将我放到外婆家。
直到初中,妈妈和继父再婚,我才搬回那个家。
可妈妈依旧维持着高强度的工作模式,下班后总是一副倦容。
每当我和她说什么,她不是耐烦地打断我,觉得都是浪费时间的小孩话。
就是指责我话中的过错,教育我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渐渐的,我越来越沉默,直到将分享欲彻底扼杀。
无论是分享好事,还是坏事。
因为我害怕。
我害怕当我告诉妈妈继父这些年对我的猥亵。
她会反过来指责我,会说都是我的错。
那样的话,我最后一点的希望一定会彻底碎掉。
一颗心,会彻底坏掉。
那时的我,比起承受继父的骚扰,更承受不起那样的打击。
多可怕啊。
可现在,因为之前在电影院的突然发疯,妈妈好像突然重新认识了我。
认识到我不止是一个吃饱穿暖就万事大吉的小孩。
还是一个会受伤、会损坏的人。
而心灵上的损伤,比身体的更难以治愈。
穿越前,在继父暴毙后,我和妈妈的关系反倒更疏远了。
她还是忙于工作,我也还是将一切伤口和痛楚都默默隐藏。
佯装成一个童年幸福、健康长大的成年人。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嘛。
毕竟其他很多人的原生家庭也这样嘛。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和父母交心,都能像朋友一样平等相处嘛。
我如此安慰自己,强调自己并不在意,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可当此刻。
当妈妈哭着抱紧我,和我说对不起时。
好似溺水的人猛地被拽到救生圈上,呼吸到第一口空气。
内心深处最大的一个窟窿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补。
踏实得叫人抑制不住眼泪。
明明我穿越后想做的事里没有这一件。
明明我以为自己之所以穿越,只是为了谢简。
以为穿越后,该换我来将他拯救。
可到头来,谢简还是用他那天才和疯子都想不到的方式。
再一次,将我的过去救赎。
10
【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
【说明我已经出了意外。】
沙沙的电流与少年平静的呼吸交织。
如月光下银白色的蛛网般梦幻而危机潜伏。
【大概从两天前,我就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被我想杀的那个人。】
【原本,我计划用氰化钾将他毒杀,再伪装成行车中猝死。】
【作为补习机构的老师,我知道他那天要去邻省担任一场竞赛的评委。】
【又因为工作缘故,他高度近视,会在开车前服用一颗护眼胶囊。】
【但被替换的氰化钾在食用后几分钟就会毒发,时间太快。】
【所以我会将氰化钾注射到一个更小的胶囊,再装进原本的护眼胶囊里。】
【用多层胶囊外膜延缓胃液分解的速度,以此控制时间变量。】
【当然,市面上很难直接买到氰化钾,所以是我自己合成的。】
【而他,就是我此次合成实验挑选的“小白鼠”。】
【但不知为何,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反向跟踪我。】
【计划因而有变,需要重新制定。】
【至于以下,这是我新的杀人计划——】
站在谢简的房间,我戴着属于这个时空的MP3和耳机。
听着那熟悉而冷静的声音。
没有留一滴泪。
也不感到一丝害怕。
谢简。
我想我从来就没弄懂过他。
他的喜欢,他的平静,他的疯狂。
真正的他究竟是天才,还是傻子?
我们只是从小比邻的、最普通的青梅竹马罢了。
谢简的父母都是警察,早年因公殉职,是奶奶将他养大。
性格阴郁,说话难听,常常气哭其他小朋友。
大概只有我年少懂事,好脾气地一次次朝他伸出手。
于是在儿时那段孤寂的日子里,彼此温暖、相互慰藉。
靠着两人间那一点点小小的光趔趄走下去。
所以你要问我,喜欢谢简吗?
在这之前,我不知道答案。
至少每每玩过家家时,我都坚持要扮演他的新娘。
然后被年幼却已经毒舌的谢简吐槽说俗气。
从此以后,男女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多俗气又动人的结局啊。
可人重要的东西不止喜欢和爱,还有生命。
宝贵的生命。
只是为了一点喜欢就愿意付出自己生命的人。
怎么可能不是傻子?
【世上最完美的谋杀就是意外。】
【最痛快的复仇还是亲自动手。】
【准备好了吗?】
“当然。”
听着耳机里谢简的声音,我压下帽檐。
低声呢喃着我们无人知晓的默契。
此刻,我的背包里,装满了一会要用的凶器。
除了谢简的计划,我自己还构思了无数种杀人方法。
只为这次,我要亲自复仇。
为我,为谢简。
【杀人,只有一次机会,但没必要紧张。】
耳畔的谢简叮嘱着,我抑住双手的颤抖,嘴上还要逞强。
“知道了,少啰嗦。”
【像鞋带松开这种低级错误,最好不要发生。】
闻言,我愣愣低头。
却见自己的鞋带果然要散了。
心头一跳,赶忙蹲下身系鞋带。
“嘶,这都能提前知道,你小子真的不会预言吗?”
【我不会预言。】
他道。
“只是大多数人的行为和心思都很好猜。”
【只是大多数人的行为和心思都很好猜。】
站起身的同时,我与耳机里的谢简异口同声。
然后,忍不住笑了。
“谢简。”
【嗯。】
我望向远处被海浪扑打的悬崖,忽然感到无比松快。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没有回答。
我竖起一根手指,修剪过的指甲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光泽。
“像我身边阴魂不散的鬼……”
【还有手套,最好提前戴上,以防留下指纹。】
“……魂。”
含笑的话语没有接上,虚幻的对话感一下破裂。
手指渐渐垂下,嘴角的松快也在僵硬后淡了。
真是的,我在高兴个什么劲呢。
这一切不过是谢简提前录好的。
他已经死了,啊。
11
“小桐,你用公共电话把叔叔约到这,是想说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那个笑盈盈的男人。
我多年的梦魇,忘不掉的噩梦。
披着人皮的恶魔。
他背对着悬崖而站,说话时将双臂张开。
似乎想将身影衬得更高大、伟岸,也永远无法绊倒。
“还是说,你想来给你的那个‘小男友’报仇?”
他长辈似的打趣着,带着残酷的戏谑。
【按照我说的做。】
海浪拍打的声音宛若惊雷,足够叫一切录音设备失效。
就连耳机里谢简的声音也开始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是你的干的。”
我也陈述着,毫无顾忌。
“小桐,你难道没看新闻吗?是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不懂事干的,是意外。”
“只是恰好那个男孩在我这的机构补习,我顺口给他提了些冒险游戏的意见罢了。”
我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成拳。
“你这是教唆犯罪,也是犯法的!”
男人却嗤笑一声,难掩得意与恶意。
“那我对你做的‘那些事’,算犯法吗?你能去告我吗?”
“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法律能治得了我吗?”
“再说,前世你那个小男友可是杀了我,这次我先下手为强,有什么不对吗?”
“不过没想到他那么喜欢你啊,都敢为了你杀人。”
“顾桐,我知道你也是重生的,在电影院那会我就发现了。”
“既然我们都一样,是同类,这一世我就放过你。”
“我会主动和你妈离婚,净身出户,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说着,他朝我伸出手,笑得彬彬有礼。
我沉默着,帽檐盖住眼睛,也没动。
愤怒的海浪似乎被什么平复,狂暴的怒吼渐渐停息。
“好不容易有重生的机会,你也不想把新生活毁掉吧。”
“你现在才十八岁吧?你一个小姑娘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干嘛要想不开呢?”
终于,我动了。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那只手。
男人脸上顿时露出满意和胜券在握的笑容。
然而当他想抽回手的刹那,却发现被我一把攥住。
而他的脖子上,正明晃晃插着一根针管。
里面装满的,正是氰化钾。
“如果,我就想不开呢。”
我抬起头,帽檐下的眉眼,笑得明媚。
“我要你这只臭虫,滚回你的地狱里去。”
“!?”
男人的瞳孔瞬间骤缩,身体如山崩塌般倒下。
悬崖下的海浪再次怒吼、咆哮、眩晕。
疯狂拍打着周遭,像是要把地面给震碎!
杀了他……
我拼命压上垂死挣扎的男人,看他扭曲狰狞的面孔。
杀了他。
心脏怦怦狂跳到极致,心跳震耳欲聋。
杀了他!
男人在药物的影响下,挣扎幅度越来越虚弱。
逐渐耷拉的眼皮下,瞳孔绝望又恐惧地望向我。
因为此刻,我高举的手中。
赫然握上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是谢简的计划之外。
我自己决定的复仇方式。
“不、求、求你别……”
在极端的恐惧下,尿骚味从男人裆下扩散。
“一起,下地狱吧。”
我盯着男人,眼前却是一片墨染似的黑。
然后将手举到最高。
用尽全力刺下——
【停下来。】
谁……在说话?
【顾桐。】
【停下来。】
停下,你疯了吗?
【不要沾上鲜血。】
【不要踏入黑暗。】
可,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并不想杀人。】
啊,脸颊凉凉的,湿漉漉的……
那是,眼泪吗?
谁的眼泪呢。
【顾桐。】
【你要光明灿烂地活下去。】
12
医院里,窗明几净。
我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的夕阳。
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有片刻清净。
妈妈被我赶回家补觉,医生护士也不在病房。
只有我一个人。
拿出耳机,插上MP3。
轻快的音乐安静地流淌过耳畔。
可我却仿佛还能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
【很抱歉,在之前的录音里骗了你。】
【针管里其实并不是致死的氰化钾,而是一种迷药。】
【从一开始,这就是我的计划中的一环。】
【我的父母是为人民牺牲,也有很多值得信赖的战友。】
【如果我不是因病而死,而是死于意外,背后的真相会有很多人追查。】
【所以我并不担心有关我死亡的复仇。】
【我只是担心你。】
【从小你就这样,看上去脾气好,什么都能忍,其实只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憋坏了,憋疯了,直到彻底爆发,把自己也毁掉。】
【你的愤怒和仇恨需要发泄。】
那天,在悬崖边。
我最终还是听见了谢简的声音。
刺下的刀停在了继父的喉咙边。
然后按照谢简的指示重新打扫现场。
伪造出是继父行凶而我反杀的种种证据。
而当药效褪去,继父愤而想报复的时候。
谢简父母的战友及时赶到,当场将人控制。
目前继父正面临谋杀、猥亵、唆使未成年犯罪等多项罪名。
在种种实质性证据下,必遭法律的严惩。
而这一步步,仿佛是预言。
一切都在谢简的计划当中。
天才,还真是可怕。
唯一的变量,大概只有我。
【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变量。】
【甚至让我相信了平行世界和穿越。】
【对于我的病,在一年前我就有所察觉了。】
【在偷生和告白之间,我大概选择了谋杀。】
【值得高兴的是,在你穿越前的那个时间线里,我似乎成功了。】
【那在这条时间线里,我也不会输。】
【其实如果我想,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知道这一切,也不会有这些录音。】
【但,这是我的一点私心。】
【说我自私地折磨人也好,卑鄙地邀功讨赏也罢。】
【不论如何,我不想让你把我彻底遗忘。】
【这么想的话,挺过分的不是吗?】
不是。
我看着快落下去的太阳,却并不感到沮丧。
你是讨厌的天才,是狡猾的傻子。
【所以啊,不要为坏人难过了。】
【从此往后,光明灿烂地生活吧。】
【我最最喜欢的女孩。】
是我最好最好的少年。
没能和我迎来一个俗气的结局。
我靠着枕头,闭上眼。
但明天太阳还会升起。
如果我向神明许下心愿。
或许醒来时我们还能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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