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个在县城开小超市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每年过年都要回老家村里住几天,跟土地沾沾边。虽然地都荒了,但那股子乡土气息还是让人念想。
我是个在县城开小超市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每年过年都要回老家村里住几天,跟土地沾沾边。虽然地都荒了,但那股子乡土气息还是让人念想。
今年春节刚过,三婶就住院了。村里的人都叫她袁三婶,因为她夫家姓袁,她又是袁叔的第三个媳妇。其实三婶名叫陈月兰,但叫她全名的人,村里怕是一个也找不着了。
三婶今年六十有五,腿摔了,要做手术。我爹打来电话,说袁叔实在忙不开,让我抽空去县医院看看。袁叔比三婶大十来岁,如今也七十多了,又有老寒腿,照顾起人来确实力不从心。
大年初八,我开车去了县医院。病房里三婶躺着,两条腿一高一低,一条吊着,一条平放。病床周围倒是干净,窗台上只有个洗发水的空瓶子,里面插着两支带着小泥巴的迎春花。
“三婶,啥情况啊?”我把水果放到床头柜上。
“扫地的时候没注意,踩到了袁叔的痰盂。”三婶像个小孩子一样嘿嘿地笑,“老东西把痰盂放在灶台底下,谁能想到啊?”
我帮三婶削了个苹果,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听她唠叨着家长里短。袁叔来电话了,说送猪草去了,让我多陪三婶说会话。电话那头,还能听见鸡叫。
“手术定下来了吗?”我问。
“医生说等骨头肿消了才能动刀。”三婶叹了口气,顺手拿起床头那个过期的医保手册翻了翻,“等着吧,反正也急不得。”
病房里有四张床,三婶住的是靠窗位置。对面床是个染了黄头发的年轻女孩,耳朵上挂着耳机,手机声音外放得很大,像是在看什么直播。旁边床上躺着个老太太,睡得正香,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被子上放着半个没吃完的包子。
我正打算问问三婶还需要带什么东西来,突然听到门口有人叫我名字。
“老刘啊?你咋在这?”
抬头一看,是我高中同学张明辉,现在县医院当医生。他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胸卡,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人倒是没怎么变,就是头发稀疏了不少。
“我三婶住院了,过来看看。”我道。
张明辉走到三婶床前,拿起床尾的病历本看了看。“哦,原来是陈阿姨啊。放心,我让骨科的李主任特别关照下。”
“不用麻烦,按正常程序来就行。”三婶摆摆手。
张明辉还想说什么,这时候门外一阵脚步声,几个人进来了。为首的是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胸前别着医院院长的牌子,后面跟着几个年轻医生,跟小鸡崽似的。
“这病房温度调高一度。”院长对身后人说。
那院长在每张病床前停顿了一下,问问情况。走到三婶床前时,他突然顿住了。
三婶也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长看。
院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扣子。
“月…月兰?”他声音有些发抖。
三婶没吭声,摸索着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露在外面的棉毛裤。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怪,我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张明辉倒是反应快,赶紧介绍:“陈阿姨,这是我们医院的韩院长。”
“嗯。”三婶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睛看向窗外。窗外是棵枯树,光秃秃的枝丫上落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
韩院长的眼神复杂地看了三婶一眼,然后匆匆走了。他走的时候衣服刮到了床头柜上的苹果,苹果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沾了灰。
我捡起苹果,重新洗了一下,递给三婶。三婶没接,只是说:“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会。”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多问,毕竟三婶年纪大了,可能是累了。走的时候,我跟张明辉打了个招呼,他把我拉到走廊上。
“那个韩院长…跟你三婶认识?”张明辉压低了声音。
“不清楚啊,我也是第一次见。”
张明辉扶了扶眼镜:“韩院长在我们医院已经干了二十多年了,从小医生做起来的,挺厉害的一个人物。”
“哦。”我点点头,心里却在琢磨三婶和韩院长之间的事。
回家后,我给爹打了电话,说三婶情况稳定,让他别担心。爹在电话那头嗯嗯了几声,然后欲言又止地问:“有人去看她没?”
“就我去了。”
“那个…韩明德有没有出现?”爹突然问。
“韩明德?”我一头雾水,“谁啊?”
“没事,你就当我没问。”爹含糊地说,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这下我更好奇了。
第二天我又去了医院。袁叔也在,坐在床边削苹果,削得歪七扭八的。他手上有老茧,指甲缝里还有泥土,是常年干农活的痕迹。
“你来了啊。”袁叔看见我,笑呵呵地把苹果递给我,“你削吧,我这手笨。”
三婶躺在床上看电视,是个老旧的理发店广告,音量开得很小,她却看得津津有味。我凑上前,问三婶感觉怎么样。
三婶眨了眨眼:“挺好的,就是有点想家了。袁叔,家里那只母鸡下蛋了没?”
袁叔微微一笑:“下了,我把蛋都留着呢,等你回去了炖鸡蛋汤喝。”
我看着他们俩,突然觉得挺温馨的。在我的记忆里,三婶和袁叔的感情一直很好,村里人常说他们是模范夫妻。
正在这时,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韩院长走了进来,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束花,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三婶床前。
“月兰…这些年,你还好吗?”韩院长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谁。
袁叔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韩院长。
“韩院长,我们见过吗?”三婶冷冷地问。
韩院长尴尬地站在那里,把花放在了床头柜上:“我…我听说你住院了,来看看你。”
“不用,我们不认识。”三婶别过脸去。
袁叔上前一步,拿起那束花,塞回韩院长手里:“韩院长,我老婆说得对,你们不认识。请你离开。”
韩院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最终还是退了出去。他走到门口,回过头看了一眼三婶,眼神复杂。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沉闷。我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叔…”我刚开口,袁叔就挥了挥手。
“小刘啊,你先回去吧。我想和你三婶单独待一会。”
我点点头,走出了病房。在走廊上,我看到韩院长站在窗前,手里的花已经被捏得变了形。他一个人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去医院看三婶。韩院长没再出现过,但三婶的情绪却变得很不稳定,时而沉默,时而唠叨个不停。
终于有一天,三婶的手术安排下来了。那天早上,我正要去医院,接到了爹的电话。
“三婶手术今天做?”爹问。
“嗯,上午十点。”
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那个韩明德还出现过吗?”
“爹,你说的是韩院长吧?他来过一次,但被袁叔撵走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爹又是一阵沉默。“这事说来话长…算了,我还是亲自跟你说吧。”
下午,爹来到了县城,在我家坐下。他掏出烟,点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三婶年轻的时候,可是咱们村有名的美人。”爹开始讲述,“那时候她才十八九岁,在县城一家国营厂做工。”
爹说,当年三婶在厂里认识了韩明德,也就是现在的韩院长。那时韩明德刚从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县医院工作,家境不错,父母都是干部。两人很快就好上了。
“当时韩明德已经定了亲,是他父母给他安排的。”爹吐出一口烟圈,“但他跟你三婶说,会跟那个女人解除婚约,然后娶她。”
三婶信了,傻傻地等着。直到有一天,韩明德突然失踪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三婶到处找他,最后才知道,韩明德已经和那个干部家的女儿结婚了,还出国进修去了。
“你三婶当时几乎崩溃了,”爹说,“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消息在村里传开后,三婶成了笑柄。她的父母气得几乎要把她赶出家门。就在这时,袁叔出现了。
“袁叔当时已经三十多岁了,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媳妇死得早,一直没再娶。”爹叹了口气,“他愿意接受你三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有些震惊:“那孩子呢?”
“难产,没保住。”爹的眼睛有些湿润,“那孩子要是活着,现在也有四十来岁了。”
爹告诉我,袁叔从来没有因为这事怪过三婶,反而更加疼爱她。这些年,他们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日子过得也算平静。
“韩明德出国后,好像在那边又读了书,回来后就在县医院一直往上升,现在成了院长。”爹掐灭了烟,“看来命运又让他们相遇了。”
我默默地听完了这个故事,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我去医院的时候,看到三婶已经做完手术回来了,正在病床上休息。袁叔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旧收音机,调到了评戏频道,声音开得很小。
“手术顺利吗?”我问。
“挺好的。”三婶点点头,“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袁叔起身去倒水,三婶叫住我:“小刘,把我包里的铝饭盒拿出来,我给你带了点咸菜。”
我打开三婶的包,里面确实有个铝饭盒,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叠发黄的信封,用红橡皮筋绑着。最上面的那封,已经打开了。
“这是…”我正想问,三婶连忙示意我别出声。
“那些信都是韩明德写给我的。”三婶小声说,“当年他走后,这些信一直寄到厂里,但我已经辞职回村了,所以没收到。前几天韩明德来的时候,偷偷塞给了我。”
我有些惊讶:“他一直在找你?”
三婶苦笑了一下:“他说是的。信上说他当年是被父母逼着结婚的,这些年一直很后悔,一直在找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三婶看了看门口方向,袁叔正在走廊上接电话。“我不知道。”她说,“但我想让韩明德知道,我和袁叔过得很好。”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情,说破了反而不好。
当天晚上,我回家后接到了张明辉的电话。他说韩院长今天提交了辞职申请,说是要去南方养老。医院里都传遍了,说是因为夫人身体不好,需要他照顾。
三天后,三婶出院了。袁叔开了一辆拖拉机来接她,拖拉机后斗里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三婶坐上去,笑得像个孩子。
“袁老头,你就不能开个好点的车来?”三婶嗔怪道。
“咱家就这个,实在。”袁叔笑呵呵地说。
拖拉机突突地开走了,扬起一路尘土。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半年后的一天,我回村看望父母,顺便去了趟三婶家。推开院门,就看到三婶在院子里洗衣服,身边放着个收音机,放着戏曲。袁叔在一旁的菜地里忙活,不时抬头看三婶一眼,脸上带着笑。
三婶看到我来了,热情地招呼我进屋。桌上放着几个水果和一包烟,还有一封信。三婶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笑了笑:
“韩明德的。他去南方了,给我寄了封信,说他过得很好,让我别惦记。”
我有些诧异:“你回他了吗?”
三婶摇摇头:“没必要。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她起身去厨房,拿出一罐自制的杨梅酒,给我倒了一杯:“尝尝,袁叔酿的,今年的新酒。”
我接过杯子,酒香扑鼻。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袁叔在菜地里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看向屋内,眼神温柔。
三婶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脸上露出笑容:“你袁叔对我好着呢。这么多年,从来没嫌弃过我。”
我点点头,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离开三婶家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三婶站在门口,身旁的老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但眼神依然明亮。
人生啊,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有些看似错过的,却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那天在医院里见到的场景:三婶和袁叔并肩坐着,窗外是一棵光秃秃的树,树上落了几只麻雀。忽然间,一只麻雀飞走了,其他的麻雀依然停在枝头。
就像生活一样,有人离开,有人留下。而留下的那个,往往才是真正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