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伟:陶之夭夭:我与陶片的不解之缘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4-11 08:58 3

摘要:1986年,我刚入北大考古系。考古学通论的新石器时代部分,由严文明和张江凯等几位先生教授。印象最深的,是每位先生在黑板上娴熟地画出各式各样的陶器,讲述纷繁复杂的类型学。考试前,最让人头疼的,是记住各文化的典型陶器。1988年秋天,在山西侯马曲村,第一次田野实习

#我的宝藏兴趣#陶器,是最让每一个考古人魂牵梦绕的物质遗存吧。

1986年,我刚入北大考古系。考古学通论的新石器时代部分,由严文明和张江凯等几位先生教授。印象最深的,是每位先生在黑板上娴熟地画出各式各样的陶器,讲述纷繁复杂的类型学。考试前,最让人头疼的,是记住各文化的典型陶器。1988年秋天,在山西侯马曲村,第一次田野实习。每天收集最多的,自然是陶片。严冬时节,进入室内整理。在刘绪、徐天进和孙华老师的带领下,白日里统计陶片,粘接陶片,分型分式,弄得夜里梦见的也是陶片。

临近新年,邹衡先生亲临现场,勉励大家。于是,就流传开一段先生在曲村的轶事。说的是一天傍晚,先生独自在库房揣摩陶片。大家吃晚饭时,找不见先生,以为他有事外出,都未在意。第二天凌晨,有人偶然看到库房灯光未熄,才发现仍在摸陶片的先生。先生如梦方醒,问来人道:“该吃晚饭了吧?”

那时候,也耳闻过苏秉琦和张忠培等先生爱摸陶片的传奇;同时也知晓了早年间,北大考古专业学生与苏先生关于陶器类型学作用的争辩。每天在寒冷的库房中,面对成堆的陶片,做出成百上千黑还是灰、褐还是棕、夹细砂还是夹粗砂的选择,难免会觉得枯燥,生出“逃之夭夭”的畏难之心,也难免产生陶器类型学真是“见物不见人”的误解。

第一次感受到陶器和古人的联系,是1992年在内蒙古敖汉旗兴隆洼遗址的发掘。

那真是每个考古人梦想中的史前遗址:站在对面山坡上,可以看到成排的灰土圈,正是排列有序的半地穴房址的倒塌堆积;揭去20多厘米的表土,铲平地面,方形房址轮廓清晰;逐层清理到涂抹黄泥的居住面,满屋的遗物。尤其是因某种原因,被火烧后废弃的房址内,遗物的密度和摆放位置,让人相信,历历在目的就是7000多年前的生活场景。你仿佛可以看到,父亲用磨盘和磨棒研磨谷物,把金黄的黍粒捧入身旁的高罐中储存;也可以看到,母亲从灶旁的小罐中舀出一勺肉汤,喂给孩子。大大小小的筒形罐和钵形罐,不再单调枯燥,而是有了温暖的情感。

从此知道,面对陶片,既可以见物,又可以见人。调查中,探方里,库房内,每当拾起一枚陶片,常会感受到这样的温暖,浮想联翩。这样的感受,并没有影响我对陶器类型学重要性的认识。写硕士论文的时候,选择以良渚文化分期为题,就是想加强对陶器类型学的理解。

从此,对陶片的感觉由“逃之夭夭”,变成了“陶之夭夭”——陶片中蕴含古人生活信息之丰富,正如“桃之夭夭,妁妁其华”,耀人眼目。

2000年,赴澳大利亚乐卓博大学(La Trobe Univesity),随刘莉老师攻读博士,比较系统地学习了西方关于史前社会发展演变和文明起源的理论。其中关于社会复杂化与手工业生产专业化关系的讨论,不少是以陶器制作研究为案例的。博士论文的题目,是辽西地区的社会复杂化进程,这自然离不开陶器研究。除了依据陶器类型演变确定文化分期之外,也有些“透物见人”的讨论:比如兴隆洼文化时期陶器的半专业化生产、房屋内的陶器摆放与功能区划分,红山文化无底筒形器的制作,小河沿遗址陶窑与陶器生产等。

2006年,参加第二期“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研究,在承担灵宝西坡遗址发掘项目之外,还有幸参加了袁靖老师主持的生业与中华文明起源课题,牵头做陶器多学科研究的子课题。主要工作是设计合理的陶片样品选择方案,分析陶土的常量元素和微量元素,发现差别,以此讨论陶器专业化生产和产品交流。课题取得了一些成果,比如发现二里头遗址白陶可能来自不同遗址,同时期的南洼遗址白陶则只有一个来源。但总体而言,并未达到预期的目标。

黄土地区陶土的常量元素表现出广泛的一致性。一个遗址内,样品检测结果没有显著区别,难以作为专业化生产的证据。中子活化分析,又涉及样品提纯等问题,没有获得可靠的结论。在此期间,西坡遗址墓地随葬陶器残留物分析倒是有些发现,在簋形器土样中发现了植物脂肪残留。由此发现成分检测技术还需要继续提高分辨率,也需要与考古背景紧密结合。

此后很长时间中,我没有再做与陶器有关的研究,但同事和学生的研究会涉及陶器,时常与我讨论,让我一直保持着对陶器研究的关注。

2007年,乔玉受邀参加《尉迟寺发掘报告》(第二部)的整理工作,撰写有关聚落人口推测的章节,我们经常交流。尉迟寺遗址房屋保存之完好,地面遗物之丰富,堪比兴隆洼。我们都参加过遗址的发掘,感受过满屋陶器的震撼,认为居住面陶器数量和种类是推断人口及社会亲族组织的重要依据。该遗址居住面陶器总数为948件,用于居住的每座房屋平均拥有的陶器数量16件,符合一个核心家庭使用陶器的数量。

因此,可以推测,由于某种原因,聚落废弃时,几乎全部陶器都未带走。由遗址的墓葬可以知道,鼎几乎是每人必备的随葬品,个人相关性最强。居住面保存各类鼎205件,平均每座用于居住的房屋3.5件。由此,可以推测,聚落人口数量在200人左右,每个核心家庭3—4人。这一结果与通过居室面积和数量做出的人口估算近似。此外,陶拍分布在不同的房屋组中,反映出多数扩展家庭可能有自己的制陶手工业。

付永旭整理西朱封报告时,我们经常讨论墓葬精致黑陶的专业化生产问题,焦点是如何评价工匠水平。想到一个办法——测量口径的圆度,计算其与标准圆的误差,误差越小,工匠水平越高。为此,我们还找来现代瓷器质量标准做参考。当时就认识到,解决这个问题,实际需要大量的民族考古和实验考古研究。他此后一直保持着对陶器的热情,真的做了民族考古调查,对快轮成型和慢轮修整的辨别等问题,提出了很有说服力的见解。彭小军在攻读研究生期间,对二里头遗址陶器上的指纹产生兴趣,我们一起在网上搜集西方学者相关研究的资料,讨论提取指纹的方法和研究的角度,发现也许可以通过这些指纹判断陶工的性别,以及是否有未成年人作为学徒参与制陶。最后,他在2011年发表了一篇颇具新意的论文。

我的学生们,也多对陶器兴趣浓厚。其中一位的硕士论文,做的是西坡遗址小口尖底瓶口部制作方法的实验考古研究。一位博士,正准备做尉迟寺遗址陶器研究,希望通过对陶器外形和纹饰的细致观察和测量,分辨出不同陶工的个体特征,再分析不同陶工作品在聚落中分布的情况,由此可以讨论很多有意思的问题。另一位博士,正在尝试用AI技术识别彩陶图案的“指纹性”特征,以此识别绘制者。

2015年,我因为主持洪都拉斯科潘遗址的考古工作,开始学习中美地区考古,从此对图像研究产生了浓厚兴趣。2019年开始,连续写了多篇中国史前图像解读的文章,自得其乐,其中很多是对陶器上图像的解读。包括史前陶器上与天极宇宙观有关的图像,仰韶文化彩陶的鱼鸟转生主题、对鸟主题,良渚文化精致陶器上的蜷体鸟纹等。这也算是陶器研究的一部分吧。购买这本书>>

庙底沟类型彩陶表现群鸟孕育的如繁花一般的图案,真如“桃之夭夭,妁妁其华”,令人惊艳。我自己也对“陶之夭夭”有了更深切的体会。每年都有不少机会到考古工地观摩新发现,拿起陶片时,总算能够大概理解各位大先生们对摸陶片的痴迷了:比如三星村遗址的一件鼎足,会让你想到宁镇地区文化与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的关系;比如在淮安黄岗遗址,一片与高庙遗址几乎完全一样的刻划纹白陶,让你惊叹7000多年前的远距离交流;比如在马家窑遗址马家窑期的一片彩陶上,看到锯齿纹,让你想到半山期锯齿纹自有本土的渊源,不必向中亚追溯——浮想联翩之际,小小的陶片,真是可以让人爱不释手。

秦小丽和张萌两位老师,近年来致力于陶器研究的实践和教学。2022年,他们组织编写出版了《陶器研究的理论与方法》一书,对欧、美、日陶器研究理论与方法进行梳理与综合分析,涉及陶器的制作技术、纹饰风格、功能、产品流通、消费,以及陶器的文化背景、陶器民族学、陶器社会学,广受好评。

现在,他们又编著了这部《陶器研究与社会重建》,以七位20世纪以来,在陶器研究领域卓有建树的美国学者的学术传记的形式,别开生面地讲述了陶器研究的方方面面和个中甘苦,对有志于陶器研究的学子和学者,是最贴心的指南。

秦老师嘱我作序。但面对这些大家的成就,我实在没有资格写出学术评述,只能简述我揣摩陶片的学术简历,作为引玉之砖。

本文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副所长。

来源:大明湖畔看今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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