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末的黄昏，夕阳像一颗熟透的柿子挂在山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血红色。张厚德蹲在干裂的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撮黄土，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他抬头望向龟裂的田地，原本该抽穗的稻子蔫头耷脑地蜷缩着，叶片边缘已经泛黄。

夏末的黄昏，夕阳像一颗熟透的柿子挂在山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血红色。张厚德蹲在干裂的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撮黄土，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他抬头望向龟裂的田地，原本该抽穗的稻子蔫头耷脑地蜷缩着，叶片边缘已经泛黄。

"再不下雨，今年就全完了。"张厚德叹了口气，皱纹里嵌着的尘土随着面部肌肉的牵动簌簌掉落。他今年五十八岁，在这片土地上耕作了整整四十年，却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干旱。

村头的古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在议论。张厚德拍了拍裤腿上的土，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

"听说三十里外的清水村请了道士求雨......"王老汉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有什么用？"李婆婆用枯枝般的手拍打着膝盖，"我活了七十岁，从没见过这样的旱情。井水都快见底了，再这样下去......"

张厚德蹲在树根旁，摸出别在腰间的旱烟袋。铜烟锅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他捏了一撮烟丝塞进去，却迟迟没有点燃。烟丝所剩无几，得省着点抽。

"厚德啊，你见识广，可有什么法子？"王老汉突然转向他。

张厚德吧嗒着空烟嘴，眯起眼睛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暮色中，山影如同卧伏的巨兽。"我明日上山看看，老辈人说卧牛山里有暗河。"

"那都是传说！"李婆婆摇头，"就算有，你一个人怎么找？"

"总得试试。"张厚德收起烟袋，起身时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次日黎明，晨露未晞，张厚德就背着竹篓上了山。竹篓里装着麻绳、铁凿和一只粗瓷碗——这是他全部的寻水工具。山路崎岖，多年无人行走的小径早已被野草侵占。他挥舞柴刀开路，锋利的茅草边缘在他手臂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正午时分，张厚德爬到半山腰一处平台。烈日当空，汗水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蜿蜒成溪。他靠着一棵歪脖子松树休息，从怀里掏出硬如石块的玉米饼啃着。饼屑掉在衣襟上，他小心地拈起来放进嘴里。

突然，一阵凉风掠过脖颈。张厚德警觉地抬头，发现松树后方隐约有条被藤蔓遮掩的小路。他拨开密密层层的葛藤，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山洞。洞口上方歪歪斜斜刻着三个已经模糊的字：夜游祠。

"夜游神？"张厚德心头一跳。小时候听祖母讲过，夜游神是掌管一方土地夜间秩序的神灵，性格古怪，最喜捉弄晚归的行人。他犹豫片刻，还是弯腰钻了进去。

洞内出乎意料的宽敞，正中立着一尊布满蛛网的石像。那神像青面獠牙，双目圆睁，左手提灯笼，右手握铁链，脚下踩着个面目扭曲的小鬼。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香炉里插着几根断裂的香梗，看来早已无人祭拜。

张厚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竹篓里取出最后半块玉米饼，恭敬地摆在供桌上。"小老儿冒犯，求神灵指点水源所在。"他跪下磕了三个头。

"咔嚓"一声脆响，供桌下的石板突然裂开一道缝。张厚德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跌入黑暗中。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在湿滑的石壁上，一路翻滚着落到了底部。

"哎哟......"他呻吟着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四壁镶嵌着发光的萤石，照得洞内幽蓝一片。正前方有张石桌，桌后端坐着个与洞外神像一模一样的身影——青面獠牙，灯笼在左，铁链在右。

"凡人，你好大的胆子。"夜游神的声音像两块生锈的铁片摩擦，"百年无人供奉，今日倒送来半块破饼？"

张厚德强忍疼痛爬起来，又跪下磕头："神灵恕罪，实在是旱情严重，村里连粮食都......"

"与我何干？"夜游神冷笑，"你们凡人白天耕作，我管夜间安宁。井枯河干是龙王爷的事。"

"可百姓受苦啊！"张厚德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求神灵发发慈悲......"

夜游神灯笼里的火苗突然窜高，映得他狰狞的面孔忽明忽暗。"慈悲？哈哈哈！"他狂笑起来，"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凡人这副可怜相！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若能通过我的考验，告诉你水源所在也未尝不可。"

张厚德抬起头："什么考验？"

夜游神一挥手，洞窟顶部突然敞开，露出满天星斗。"看见那片森林了吗？"他指着远处黑压压的树影，"天亮前数清那里有多少片树叶，就算你赢。"

张厚德倒吸一口凉气。那片森林少说有上千棵树，一夜之间如何数得清？但他还是咬牙点头："好。"

夜游神露出戏谑的笑容，甩手扔给他一盏油灯："去吧，黎明时分我来验收。"说罢便消失在黑暗中。

张厚德提着油灯走进森林。夜风穿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无数窃窃私语。他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盯着摇曳的灯焰苦思冥想。突然，他注意到灯油是松脂制成的，冒出的黑烟吸引了几只萤火虫。

灵光一闪，张厚德猛地站起来。他折下几根松枝，用油灯点燃后插在森林各处。浓烟升腾，越来越多的萤火虫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它们的光点在树丛间流动，宛如星河倾泻。

"一、二、三......"张厚德数着萤火虫的数量，每数到一百就折一根树枝做记号。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整片森林已被萤火虫覆盖，每片树叶上都停着一只。

夜游神踏着晨雾而来，见状愣住了："你这是......"

"禀神灵，"张厚德恭敬地行礼，"共有一万八千九百七十二只萤火虫，每只停在一片叶子上，所以树叶也是这个数。"

夜游神灯笼里的火苗剧烈抖动，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他盯着张厚德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好个狡猾的凡人！不过别高兴太早，还有第二关。"

他袖袍一挥，两人瞬间回到洞窟。石桌上出现两座小山：一边是白芝麻，一边是黑芝麻。

"把这些混在一起，"夜游神恶作剧般咧嘴笑道，"然后在天黑前把它们分开。"

张厚德看着堆积如山的芝麻，眉头紧锁。这比数树叶更难，芝麻细小如尘，就算不吃不喝也分不完。他绕着石桌踱步，突然注意到洞窟角落有个蚂蚁窝。

他悄悄折了根草茎，蘸了些蜂蜜涂在白芝麻堆旁。不一会儿，蚂蚁大军循着甜味蜂拥而至。令人惊奇的是，这些蚂蚁只搬运黑芝麻，对白芝麻视而不见。

"原来如此。"张厚德恍然大悟。当地有种黑蚁专爱吃黑色种子，这是祖母教过他的自然常识。他干脆将混合的芝麻堆推到蚂蚁窝附近，自己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日落时分，夜游神归来时，黑白芝麻已完美分离。黑芝麻被蚂蚁搬得一颗不剩，只剩下雪白的芝麻堆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你......"夜游神气得獠牙咯咯作响，"第三关可没这么简单！"

最后一关在月圆之夜进行。夜游神带张厚德来到一处深潭边，扔给他一个底部有洞的破木桶。

"用这个打满那口缸，"他指着潭边巨大的石缸，"天亮前完成，我就告诉你暗河位置。"

张厚德检查木桶，发现底部有个拳头大的窟窿。他试着打水，水还没提到缸边就漏光了。夜游神在一旁冷笑，灯笼映出他得意的神情。

月亮升到中天时，张厚德突然放下木桶，开始在潭边采集湿滑的苔藓。他将苔藓细细地塞入桶底的破洞，又用藤蔓编织成网状加固。重新打水时，漏水速度大大减缓，但依然无法蓄满水缸。

夜游神正要嘲讽，却见张厚德将修补过的木桶固定在潭边一棵歪脖子树上，调整角度让漏出的水流形成一道弧线，正好落回潭中。然后他不知疲倦地重复打水动作，虽然每次只能留下少量水，但胜在可以持续不断。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石缸终于满了。张厚德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双手被藤蔓勒出深深的血痕。

夜游神沉默良久，灯笼里的火苗渐渐变得柔和。"三百年来，"他缓缓开口，"你是第一个通过全部考验的凡人。"他伸手一指，"往西三里，有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树下三尺就是暗河源头。"

张厚德挣扎着爬起来磕头："多谢神灵！"

"且慢，"夜游神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锣，"带上这个。挖掘时若遇阻碍，敲响它，我的小鬼会暗中相助。"他的表情竟有几分慈祥，"你让我想起了从前......那时凡人还会在夜晚给迷路者留盏灯。"

回村后，张厚德带领村民找到了那棵焦黑的槐树。挖掘到第三天，果然遇到坚硬岩层。铜锣一响，当晚岩层神秘地出现裂缝。清冽的地下水喷涌而出时，全村人跪地痛哭。

那年秋天，久违的丰收让村庄恢复了生机。村民们在张厚德建议下重修了夜游祠，每月十五都在祠前点起长明灯。奇怪的是，供桌上的供品从不会像以前那样神秘消失，但夜行的人都说，曾在月光下看见一个提灯笼的身影默默为迷路者引路。

张厚德活到九十八岁无疾而终。下葬那天，有人看见夜游祠前的灯笼亮了一整夜。而关于老农智斗夜游神的故事，则在这片土地上代代相传，成为智慧与勇气的象征。

来源：方远文化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