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的夏天总是伴随着蝉鸣和热浪。我坐在刚租的铺子里,一边擦汗一边盘算着装修费用。电风扇摇着头,像个不耐烦的老人,吹出的风却是热的。
县城的夏天总是伴随着蝉鸣和热浪。我坐在刚租的铺子里,一边擦汗一边盘算着装修费用。电风扇摇着头,像个不耐烦的老人,吹出的风却是热的。
“热成这样,你还开什么铺子啊?”舅舅站在门口,脸上的皱纹都被汗水泡得舒展了些。他穿着那件褪色的格子衬衫,袖子高高卷起,露出黝黑的手臂。
那是2018年的夏天,我刚从城里的厂子辞职回来,打算在县城开个手机维修店。以前在厂里负责手机质检,多少懂些门道,觉得比起在流水线上耗日子,自己当老板似乎更有奔头。
“现在手机这么普及,县里没几家正经维修店,应该能做起来。”我递给舅舅一根烟,是在县城烟酒店买的散装红塔山,比城里便宜一半。
舅舅接过烟,却没急着点,只是在手里转着。“有把握吗?”
“七八成吧。”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但年轻人嘛,总觉得拼一把总比不拼强。
舅舅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盐水花生,“下酒的,拿来当零嘴也行。”塑料袋已经被汗水浸湿,花生的咸味混着塑料味儿,竟然有点像小时候在他家吃的那种味道。
我们就这么坐着,说些有的没的。电线杆上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播报着谁家的牛丢了,赏金五百块。舅舅听了,笑着说:“这年头,牛比人还值钱。”
聊着聊着,我开始向他倾诉面临的困境:铺面租金一次要付半年,加上装修、进货,得准备至少五万块启动资金。我刚从厂里辞职,积蓄不多,老家又指望我这个独子撑门面,跟爹妈开口借钱的底气实在不足。
舅舅听完,没说话,只是起身去了门外的小卖部。他回来时,手里拎着两瓶冰啤酒。
“三块五一瓶,真黑。”他嘟囔着,却还是把冰凉的啤酒推到我面前,“喝吧,脑子冷静点再想。”
啤酒的泡沫顺着瓶口溢出来,滴在已经起皮的水泥地上,马上就被热气蒸发了。
“要不…我借你?”舅舅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句话。舅舅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节俭人,一辈子勤勤恳恳在县里的国营粮站工作,几年前退休了。平日里穿的衣服总是洗得发白,手机还是十年前的老诺基亚。他有个儿子,我表哥,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据说工作不错,但很少回来。
“别跟我客气。”他看我犹豫,又补了一句,“长辈帮晚辈是应该的。我这点钱也是积攒着没处花。”
第二天,舅舅真的提了一个旧帆布包来到铺子里。他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五沓现金。
“五万整。”他说话的样子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算我投资,不用着急还。”
我双手接过钱,沉甸甸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笔钱不仅是资金,更像是一种信任和期待的重量。
“舅,我一定好好干,早点还你钱。”我有些哽咽。
舅舅摆摆手,“成不成的先做着看,不急着还。你表哥那边我没跟他说,你也别提这事。”
他说完,就像平常串门一样离开了,留下我和那袋沉甸甸的钱站在即将开业的店铺中央。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我的手机店开了起来。铺面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柜台是跟家具厂淘的旧货,上面摆着各种型号的手机壳和钢化膜。墙上挂着工具和价目表,桌子上放着几部样机。天花板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像是在数着日子。
生意一开始并不好做。县城里的人对修手机这事儿总有顾虑,宁愿坐两小时车去市里的正规店,也不太相信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年轻人。
有时候一天只接到一两部手机,有时候甚至一个客人都没有。我就坐在店里,一边刷短视频学习维修技巧,一边等待着顾客上门。
转机出现在一个下雨的下午。县中学的老师突然抱着一台电脑进来,说是听同事介绍,问我能不能修。那台笔记本进水了,主板短路。我连夜研究,第二天早上把电脑修好了,只收了三百块材料费。
老师很惊讶,拍了照发到学校的工作群里。从那以后,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成了我的固定客户。口碑慢慢传开,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
舅舅时不时会来店里坐坐。有时候帮我看店,我去附近吃个饭;有时候带着自家种的蔬菜,说是刚摘的新鲜。他从不过问店里的盈亏,只是时不时问一句:“忙得过来吗?”
有一次,我想和他谈还钱的事,他却转移了话题:“你表哥下个月回来,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就这样,第一年过去了。店里已经有了固定的客源,我也雇了个帮手,一个刚毕业的技校学生。虽然还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每个月能剩下三四千,总算是有了些起色。
我开始着手准备还钱。先是攒了两万,想着年底前凑够五万还给舅舅。可每次见到舅舅,他总是说:“不急,等你站稳脚跟再说。”
意外发生在第二年冬天。
那天,我接到舅妈的电话,说舅舅突发心脏病,住进了县医院。我二话不说,关了店铺就往医院赶。
舅舅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还冲我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小毛病。”
医生告诉我们需要做个小手术,费用大概三万左右。舅妈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低声说他们的医保卡前几天刚借给邻居用了,还没要回来。
“舅,我这就去取钱。”我转身就要走。
“不用,存折在家里抽屉里,你去拿来就行。”舅妈递给我家门钥匙。
舅舅的家我很熟悉,一进门就能闻到那股特有的樟脑丸味道。客厅里的家具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款式,沙发上铺着塑料布,电视柜上摆着一台老式彩电,旁边是舅舅和舅妈的合影,照片已经有些发黄。
我直接去了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证件和票据。医保卡、退休证、还有几张汇款单。最下面是一本深蓝色的存折。
我拿起存折,随手翻开,准备记下账号去银行取钱。可当我看清上面的数字时,整个人愣住了。
余额:834.50元。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翻到前几页。上面的记录清清楚楚:
去年8月15日,取款50,000元。 今年3月5日,取款10,000元。 今年7月8日,取款15,000元。 今年9月20日,取款20,000元。
每次大额取款后,都只有小额的退休金存入。最近一次存入是上个月的退休金,2345元。而支出记录显示,当月就取出了1500元。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舅舅借给我的五万块,竟然是他存折上的大部分积蓄!而且,自那之后,他还继续大笔取钱,如今存折上只剩下834.50元。
这些钱去哪了?是给了表哥?还是有什么急用?舅舅平时的生活明明那么节俭,为什么会需要这么多现金?
我的心揪成一团,不知该作何反应。此时,床头柜上的老式座机突然响了起来。我下意识接起电话。
“爸,我下飞机了,大概两小时后到医院。钱的事你别担心,我这边都准备好了。”是表哥的声音。
“我是…”我刚要解释,表哥却自顾自地继续说。
“妈打电话跟我说了,我已经请了两周假。对了,上次给您说的那个治疗方案,我联系了北京的专家,他们同意接收您。费用我都安排好了,您就安心养病。”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默默放下了电话,把存折放回原处,只拿了医保卡和一些证件,锁好门离开了。
回到医院,我把医保卡交给了舅妈。“存折没找到,可能放在别的地方了。”我撒了个谎,“不过表哥马上就到,他说费用的事他来安排。”
舅妈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看着舅舅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了,悄悄把他拉到走廊上。
“舅,当初借我的五万块,是不是你存折上的大部分钱?”
舅舅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你看到了?”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如果我知道那是你的养老钱…”
“你知道了就不会接受了,对吧?”舅舅拍拍我的肩膀,“我相信你能做好,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人。”
“可是…存折上后来又取了那么多钱,都去哪了?”
舅舅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最终,他还是开口了:“你表哥前年结婚,首付差点钱;去年他媳妇怀孕,又要添置东西;今年孩子出生,又要花钱…他在外地买房子,压力也大,我这做父亲的,能帮就帮一点。”
原来如此。舅舅把钱都给了表哥,却从不在我面前提起,怕我有压力。而给我的五万,可能是他最后的一笔大额存款。
“那您自己呢?退休金够用吗?”
“够用,够用。”舅舅笑着说,“我和你舅妈花不了多少钱,菜都是自己种的,衣服穿不坏,日子过得去就行。”
他的话听起来那么轻松,可我知道,县城的物价一年比一年高,两个老人的退休金要应付日常开支,已经很紧张了。
“舅,我…”我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舅舅装作生气的样子,“我借你钱是因为相信你,不是让你可怜我。你好好干你的事业,什么时候方便了再还也不迟。”
就在这时,电梯门打开,表哥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他比我记忆中瘦了许多,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看到舅舅,他快步走过来:“爸,您怎么样了?”
舅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没事,小毛病。你怎么请假了,工作那么忙。”
表哥把一个信封塞到舅妈手里:“这是医药费,您收好。”然后转向我,点头致意:“表弟,好久不见。听说你开店了?生意怎么样?”
我看着表哥疲惫但关切的眼神,突然理解了舅舅的选择。在他心里,子女的未来永远比自己的晚年重要。无论是对表哥还是对我,他都想尽可能地提供帮助,哪怕自己的存折上只剩下八百多块钱。
“还不错,已经开始盈利了。”我回答,然后深吸一口气,“舅舅去年借了我五万块创业资金,现在我准备全部还给他。”
表哥惊讶地看向舅舅,舅舅却摆摆手:“不急,他刚起步。”
“不,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坚持道,虽然这不完全是实话。我目前的存款还不够五万,但我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要尽快还清这笔钱。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比以前更加努力地工作。白天修手机,晚上学习新技术,周末还接了县里几所学校的电脑维护合同。
三个月后,我终于攒够了五万块钱。那天刚好是周末,我特意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去舅舅家拜访。
舅舅刚做完手术不久,正在家休养。见我来了,他显得很高兴,忙着让舅妈倒茶,拿出前几天腌的咸菜:“尝尝,今年的味道特别好。”
我们聊了会儿家常,我才把装着五万块钱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舅,这是您借我的钱,我现在还给您。”
舅舅看了看信封,没有伸手去拿:“不是说了不急吗?”
“店里已经走上正轨了,我不能再拖着您的钱不还。”我坚持道。
舅舅似乎看出了我的决心,缓缓点了点头:“那好吧,我收下了。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你表哥下个月要带孩子回来,到时候你也来吃个饭。你开店这么久,还没见过你表侄子呢。”
我答应下来,心里却有些疑惑。为什么舅舅这么轻易就收下了钱?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再三推辞才对。
临走时,舅妈把我送到门口,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这是你舅舅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给你店里添置新设备用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赫然是我刚还给舅舅的五万块钱!
“舅妈,这…”
“你舅舅就这个脾气,认定的事谁也改不了。”舅妈叹了口气,“他说你还了钱,他心里踏实了;这钱再给你,是他的一点心意,让你把店铺做大些。”
“可是…”
“别可是了。”舅妈打断我,“你舅舅这辈子就这么个性格,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把钱给孩子们用。现在你表哥工作稳定了,他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你舅舅这次手术的钱,也是你表哥全部出的。我们老两口的退休金,够日常开销就行。”
我眼眶湿润了。明明是我来还钱,却又被舅舅以另一种方式”借”了出去。这哪里是借啊,分明是他的一片心意。
“那我…”
“收下吧,这是他的心愿。”舅妈语气坚定,“不过你也别辜负他的期望,好好干,以后有机会了,多照顾照顾他。他这人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呢。”
我点点头,把信封小心地放进口袋:“舅妈,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舅舅失望的。”
走在回店铺的路上,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突然明白,舅舅借给我的,远不止是那五万块钱,还有他对晚辈无条件的爱与信任。
有人问我创业最大的启动资金是什么,我总会想起那个夏天,舅舅提着装满现金的塑料袋,说着”不用着急还”的样子。那一刻,我获得的不只是金钱,更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被家人相信的力量。
如今,我的店已经扩大成了一家数码产品维修中心,还在县城繁华路段开了第二家分店。每个月,我都会抽时间去舅舅家吃顿饭,带些他喜欢的小零食,听他讲些过去的故事。
偶尔,我会想起那本只剩下834.50元的存折。那不是贫穷的象征,而是一个普通中国家庭最真实的爱的见证——长辈们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下一代,哪怕自己的存折上只剩下几百块钱。
这大概就是亲情最朴实的模样。没有惊天动地的表白,没有刻意营造的感动,只有一本薄薄的存折,和那个从不提起”还钱”二字的舅舅。
来源:百香果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