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京的春夜,风里还带着几分寒意。我站在醉仙楼的后台,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的红绸,耳边是前厅传来的阵阵喝彩声。
上京的春夜,风里还带着几分寒意。我站在醉仙楼的后台,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的红绸,耳边是前厅传来的阵阵喝彩声。
"昭昭姑娘,该您上场了。"小厮在门外低声提醒。
我深吸一口气,将面纱系紧,只露出一双眼睛。八年前离开江南时,我就发誓再不以真面目示人。舞姬的身份是最好的掩护,没人会想到一个在青楼跳舞的女子,会是前朝太傅的嫡女。
音乐响起,我踩着鼓点翩然登场。红绸如流水般在身侧舞动,我听见台下传来抽气声和赞叹。醉仙楼的客人非富即贵,但我从不正眼瞧他们——直到今晚。
旋转间,我的目光无意掠过二楼雅座,手中的红绸险些脱手。
那张脸,我死都不会认错。
陆阙。
我的"亡夫"。
他一身锦缎华服,玉冠束发,哪里还有当年那个说要"去边关修城墙赚钱给我买簪子"的穷小子模样?此刻他正与几位官员模样的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八年前那个雨夜,他背着行囊离开我们租住的小院,说要去边关谋生。我在门口站到天亮,直到邻居大娘把我拉进屋。三个月后,我带着我们的婚书离开江南,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梦。
而现在,他就坐在那里,活得好好的,显然过得比谁都好。
音乐结束,我机械地行礼退场,脑中一片空白。回到后台,我颤抖着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昭昭姑娘,有位贵客想见您。"老板娘满脸堆笑地进来,"出手可阔绰了,一锭金子呢。"
我冷笑一声:"告诉他,我不见客。"
"可那是定远侯府的陆大人啊!"老板娘压低声音,"得罪不起的。"
定远侯府?陆阙?
我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带他来。"我听见自己说。
当陆阙掀开帘子走进来时,我已经摘下面纱。我要让他看清楚,看清楚这个他抛弃的女人。
陆阙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他的眼睛——那双我曾在无数个夜晚描摹过的眼睛——瞪得极大。
"昭昭?"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相公,"我甜甜地笑了,"你不是说去边关修城墙赚钱给我买簪子吗?"
陆阙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后,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扶着门框才没跌倒。
"娘子,"他擦着眼角笑出的泪,"你不是说来京城跳舞赚钱给我买骏马吗?"
很好。我现在准备送他和这个秘密一起到棺材里去。
八年前,江南三月,草长莺飞。
我在西湖边的一家茶肆当跑堂,化名沈小七。那时距离沈家被抄已经过去两年,我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沦为靠双手谋生的平民女子。
那日下着小雨,茶客稀少。门帘被掀开,带进一阵潮湿的风。抬头时,我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他约莫二十出头,衣衫单薄却浆洗得发白,背着一个破旧的行囊,但眉眼清朗如画。
"客官喝什么茶?"我递上干布巾。
"最便宜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
我给他上了壶雨前龙井——当然不是最便宜的,但那天我鬼使神差地想对他好一点。
"姑娘,这茶..."他抿了一口,惊讶地抬头。
"掌柜的说雨天生意不好,免费升级。"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他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我叫陆七,多谢姑娘。"
陆七。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觉得莫名熟悉又安心。
之后半个月,他每天都来,每次都点最便宜的茶,而我每次都"免费升级"。我们渐渐熟络起来,他告诉我他是来江南寻亲的,但亲戚已搬走,他盘缠用尽,暂时在码头扛货为生。
"小七姑娘为何独自在此做工?"有一天他问我。
"父母早亡,无依无靠。"我简短回答,这是我一贯的说辞。
那天傍晚收工,我发现他蹲在茶肆后门的屋檐下躲雨。
"没找到住处?"我问。
他摇摇头,头发上的水珠甩到我脸上:"今天码头活少,工钱不够住店。"
我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我带他去了我租住的小院,分了他一间厢房。那晚我们围着炭炉烤火,他给我讲边关的风土人情,我给他煮姜汤驱寒。火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
一个月后,我们在月老祠前拜了天地。没有聘礼,没有嫁妆,只有两身新做的粗布衣裳和一对廉价的银戒指。
"等我去边关修城墙赚了钱,给你买最好的簪子。"新婚之夜,他搂着我说。
"谁要你的簪子。"我戳他的酒窝,"我要自己去京城跳舞赚钱,给你买匹骏马。"
他大笑,翻身压住我:"我的娘子是要当天下第一舞姬吗?"
"不行吗?"我挑眉。
"行,当然行。"他吻我的额头,"我的昭昭做什么都行。"
我们过了三个月神仙般的日子。他白天去码头做工,晚上回来给我带小巷里的桂花糕;我在茶肆跑堂,偷学老板娘收藏的舞谱。我们约定等攒够钱就去京城,他考功名,我开舞坊。
直到那个雨夜。
"边关来了招工告示,修城墙,工钱高。"晚饭时他突然说,"我想去。"
我筷子上的青菜掉在桌上:"去多久?"
"半年...也许一年。"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但回来就有钱去京城了。"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个"好"字。
第二天清晨,我给他收拾行囊,放了所有积蓄。他站在门口迟迟不走,最后猛地抱住我:"昭昭,我一定会回来。"
我没有哭,只是踮脚亲了亲他的下巴:"我等你。"
这一等就是八年。
"所以,"现在的陆阙——定远侯府的陆大人——坐在醉仙楼的后台,手指轻敲桌面,"我们都被对方骗了。"
我冷笑:"至少我真的来了京城跳舞。而你,'修城墙的陆七',怎么就成了定远侯府的贵人?"
陆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说来话长。"
"我有的是时间。"我抱起双臂。
他叹了口气:"我本名陆阙,字明远,定远侯嫡子。八年前家族逼我娶丞相之女,我逃婚到了江南。"
我瞪大眼睛。定远侯府——当朝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
"然后呢?"我声音发紧。
"然后我遇到了你。"他直视我的眼睛,"那三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那为什么不告而别?"
陆阙苦笑:"家父派人找到了我。我被押回上京,软禁了整整一年。"
我胸口发闷,八年的委屈和愤怒堵在喉咙:"你可以写信,可以托人带话——"
"我试过。"他打断我,"每次信都被截下。一年后我妥协了,答应入仕,条件是不娶丞相之女。"他顿了顿,"我派人去江南找你,但你已经离开了。"
我沉默。那时我已带着破碎的心来到京城,用舞蹈麻痹自己。
"现在呢?"我轻声问,"陆大人来找一个舞姬,是想重温旧梦?"
陆阙突然抓住我的手:"昭昭,我们的婚书...还在吗?"
我心跳漏了一拍。那张薄薄的纸,我一直贴身收藏。
"与你何干?"我抽回手。
"因为,"他目光灼灼,"我想履行当年的承诺。"
就在这时,后台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目光如刀。
"表哥,"她甜腻地叫道,"父亲找你半天了。"然后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瞬间冷了下来,"这位是?"
陆阙站起身,挡在我前面:"柳表妹,这是沈姑娘,我的故交。"
"哦?"柳小姐——现在我知道她是谁了,丞相之女柳如眉——上下打量我,"什么样的故交,需要表哥单独在后院相见?"
我站起身,盈盈一拜:"民女参见柳小姐。陆大人只是来赏舞的。"
柳如眉冷笑一声:"是吗?那为何摘了面纱?醉仙楼的规矩,舞姬不见外客,除非..."她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
陆阙声音冷了下来:"柳表妹,慎言。"
我忽然觉得疲惫。八年的时光横亘在我们之间,早已物是人非。
"陆大人,柳小姐,民女告退。"我转身欲走。
陆阙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明日午时,我在东市的茶楼等你。"他低声说,只有我能听见,"带上婚书。"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抽出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晚,我取出贴身收藏的婚书,在灯下反复查看。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陆七与沈昭昭,自愿结为夫妻,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东市的清风茶楼是上京城最不起眼的饮茶处,却有着全城最好的碧螺春。我选了二楼最角落的位置,临窗,能看见街景,又不易被人注意。
婚书就藏在我的袖袋里,薄薄一张纸,此刻却重若千钧。
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时辰,点了一壶碧螺春——陆阙,不,陆七当年最爱喝的茶。小二刚把茶端上来,楼梯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抬头,看见陆阙穿着一身靛青色常服走来,没有华贵的锦缎,没有玉冠,只有一根简朴的木簪束发。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在雨中湿透的穷小子。
"你来了。"他在我对面坐下,目光落在那壶碧螺春上,眼睛一亮,"你还记得。"
我给他斟茶,故意避开他的视线:"说吧,陆大人想怎样?"
"别这么叫我。"他皱眉,"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陆七。"
茶水在杯中打了个转,热气氤氲而上。我冷笑:"陆七?那个说要去边关修城墙的穷小子?那个和我拜过天地的丈夫?"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八年前就死了。"
陆阙的手越过桌面,覆在我的手上。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昭昭,"他声音低沉,"我知道你恨我。但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想抽回手,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动。
"家父当年为巩固朝中地位,执意要我娶丞相之女。"陆阙的拇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我不同意,连夜逃出上京,一路南下到了杭州。"
我抬眼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告诉你你是和一个逃婚的侯府公子成了亲?"他苦笑,"我怕你会把我绑了送回上京领赏。"
我忍不住笑出声,又立刻板起脸:"后来呢?为什么突然离开?"
陆阙的表情凝重起来:"家父派出的侍卫找到了我。那天夜里,他们直接把我打晕带走。等我醒来,已经在回京的马车上。"
我的心猛地一缩。原来他不是自愿离开的。
"我试过逃跑,三次。"陆阙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最后一次,家父打断了我两根肋骨。"
我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伸手想查看,又猛地收回。这个动作没能逃过陆阙的眼睛,他嘴角微微上扬。
"你还是这样,"他柔声说,"一听说我受伤就想检查。记得在杭州时我搬货划伤了手,你一边骂我笨一边给我包扎的样子吗?"
我记得。那天他回来时右手鲜血淋漓,我吓得差点晕过去,却强撑着给他清洗伤口,用我最后一块好布料包扎。夜里等他睡着,我才敢偷偷哭。
"别转移话题。"我硬起心肠,"就算被带回家,八年时间,你总能想办法送个信吧?"
陆阙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我被软禁了一年。之后入仕为官,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我派去杭州找你的人回来说,你已经离开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他握紧我的手,"我从未放弃找你,昭昭。"
我从袖中取出婚书,摊在桌上。纸张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这个吗?"我轻声问,"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找你讨债,而是..."我顿了顿,"而是因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三个月。"
陆阙的眼圈红了。他拿起婚书,手指微微发抖:"我们仍是夫妻。"
"不。"我摇头,"沈昭昭和陆七是夫妻。而我是醉仙楼的舞姬,你是定远侯府的公子。这中间隔着的,何止八年光阴?"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妻子。"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正欲反驳,楼梯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陆阙反应极快,一把将婚书塞回我手中,同时挪动位置,用身体挡住我。
"陆大人好雅兴。"一个尖细的女声传来,"在这等偏僻处喝茶。"
我从陆阙肩头看去,只见柳如眉带着两个丫鬟站在楼梯口,脸上挂着假笑。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裙,衬得肤白如雪,却掩不住眼中的刻薄。
"柳表妹。"陆阙的声音冷了下来,"跟踪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柳如眉轻笑:"表哥言重了。我不过是路过看见你的马车,想打个招呼罢了。"她的目光越过陆阙,落在我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嫉恨,"这位姑娘看着眼熟,莫不是昨日醉仙楼的舞姬?"
我起身行礼:"柳小姐好记性。"
"一个舞姬,与侯府公子单独饮茶,"柳如眉慢条斯理地说,"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陆阙猛地站起:"柳如眉!"
我按住他的手臂,冲他摇摇头。然后转向柳如眉,盈盈一拜:"柳小姐误会了。民女只是受陆大人之托,为他即将到来的寿宴编舞。陆大人体恤民女清贫,特意请茶以示谢意。"
柳如眉明显不信,但碍于陆阙在场不便发作,只得假笑道:"原来如此。那不知编的是什么舞?"
"《霓裳羽衣曲》。"我信口胡诌,"需七位舞姬同台,正缺一位领舞。柳小姐气质出众,若肯屈尊指点,必能为寿宴增色不少。"
陆阙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柳如眉哪会跳舞,她连走路都要丫鬟搀扶。
果然,柳如眉脸色变了变:"不必了。我近日身体不适。"她转向陆阙,"表哥,姑母让我寻你回府,说有要事相商。"
陆阙看了我一眼,我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我送你回去。"他对柳如眉说,然后压低声音对我道,"明日同一时间,我会来。"
我摇头:"太危险了。"
"那就三日后,西郊的慈恩寺。"他快速说,"午时,大殿后的竹林。"
没等我回答,他已经跟着柳如眉下楼。我听见柳如眉故作天真地问:"表哥与那舞姬很熟吗?"
"不熟。"陆阙的声音渐行渐远,"只是觉得她舞跳得不错..."
我坐回窗前,看着陆阙的马车远去,心乱如麻。八年的时光,我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他的出现,就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无数涟漪。
我取出婚书,轻轻抚摸上面的字迹。当年我们在月老祠前许下的誓言,如今看来如此天真可笑。他是侯府公子,朝廷命官;我是前朝余孽,青楼舞姬。这中间横亘着的,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姑娘,要添茶吗?"小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摇摇头,付了茶钱起身离开。走出茶楼时,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可回头看去,街上只有寻常行人。
或许是我多心了。
回到醉仙楼,老板娘神秘兮兮地拉住我:"昭昭,有位贵客包了你明日的场。"
我心里一紧:"谁?"
"不肯说名字,只给了这个做定金。"老板娘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白玉佩,上面刻着一个"陆"字。
我接过玉佩,触手生温,是上好的和田玉。翻过来,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阙"字。
"他可有留话?"我问。
老板娘摇头:"只说让你明日未时在房里等着。"
我握紧玉佩,心中五味杂陈。他明明约了我三日后在慈恩寺见面,为何又要提前来醉仙楼?是改变主意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床前的地板上,形成一片银白。八年前杭州的小院里,也有这样的月光。那时我们穷得连被子都是补丁摞补丁,却能在寒冷的冬夜相拥而眠,温暖如春。
如今锦衣玉食的陆阙,可还记得那些清贫却甜蜜的日子?
次日一早,我特意去西市买了新茶和点心。不管他来意如何,我总该尽地主之谊。午时刚过,我就开始梳妆,换上一身素雅的淡绿色衣裙,没有戴太多首饰,只插了一支木簪——和当年在杭州时戴的那支很像。
未时将至,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老板娘惊慌的声音:"昭昭,不好了!官府来查抄醉仙楼,说是窝藏前朝逆党!"
我手中的茶壶"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前朝逆党?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前朝逆党?"我强自镇定,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老板娘,是不是弄错了?"
老板娘脸色煞白:"领头的大人说有确凿证据,要逐个查验楼里姑娘的身份文书。昭昭,你的文书...没问题吧?"
我如坠冰窟。我的身份文书是伪造的,根本经不起查验。更可怕的是,若他们真冲着前朝余孽来,很可能是已经掌握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去后门看看。"我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跑。
"后门已经被官兵围住了!"老板娘拉住我,"楼上有个藏酒的小阁楼,你先去那里躲躲。"
我刚要点头,楼下已传来砸门声和官兵的呵斥。来不及了。
"昭昭姑娘在哪?"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
我咬咬牙,从梳妆台抽屉里摸出一把匕首塞进袖中。若真到了绝境,我宁可自我了断,也不愿被押上公堂连累陆阙。
"我出去。"我对老板娘说,"别连累楼里其他姐妹。"
"不行!"老板娘死死拽住我,"那位陆大人今早派人来传话,说若楼里出事,务必让你藏好等他来。"
陆阙?他预料到会有今日之事?
楼下传来打砸声和姑娘们的尖叫。我推开老板娘的手:"躲不住的。他们既然点名找我,不见人不会罢休。"
我整了整衣衫,昂首走向楼梯口。刚走到楼梯中间,就看见大厅里站着十几个持刀官兵,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锦衣卫服饰的中年男子,面容阴鸷。
"民女沈昭昭,不知各位大人有何指教?"我站在楼梯上,声音清晰。
那锦衣卫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笑:"沈姑娘好胆识。本官北镇抚司千户赵严,奉命搜查前朝余孽沈氏一族。有人举报,你就是前朝太傅沈谦之女沈昭昭,可属实?"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醉仙楼的姑娘们都知道我姓沈,却无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我心跳如鼓,却面不改色:"大人说笑了。民女确是姓沈,但不过是苏州一介良家女,因家道中落才来京谋生,与前朝太傅毫无瓜葛。"
"是吗?"赵千户从怀中掏出一卷画像展开,"那这画上之人,你可认得?"
我看向那画像,呼吸一窒。画上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华贵的衣裙站在花园中,眉眼与我确有七分相似。那是我父亲四十大寿时,请画师为我作的像。
"民女不认识。"我强自镇定。
赵千户冷笑:"嘴硬。来人,把她拿下!带回诏狱慢慢审问!"
两名官兵冲上楼梯。我后退一步,袖中的匕首滑入手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所有人转头看去。陆阙一身官服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如水。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看品级都比赵千户高。
"陆、陆大人?"赵千户明显慌了,"下官奉指挥使之命..."
"指挥使的手令呢?"陆阙大步走进来,声音冷厉,"搜查朝廷命官包场的青楼,却不事先知会本官,赵千户好大的胆子!"
赵千户额头冒汗:"这...下官不知醉仙楼是陆大人包场..."
陆阙不再理他,径直走到楼梯下,抬头看我:"沈姑娘受惊了。"
我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他的眼神中有担忧,有安抚,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陆大人,"赵千户硬着头皮上前,"此女疑似前朝余孽,下官奉命..."
"前朝余孽?"陆阙冷笑,"沈姑娘是本官请来为太后寿宴编舞的舞师,你是在暗示太后与前朝有勾结?"
赵千户脸色刷白:"下官不敢!"
"滚出去。"陆阙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告诉你的主子,想动我陆阙的人,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赵千户灰溜溜地带人撤了。醉仙楼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我和陆阙。
"上楼说。"陆阙低声道。
我转身回房,他跟了进来,顺手关上门。
"你怎么知道今天会出事?"我直接问道。
陆阙的表情凝重:"昨日柳如眉派人跟踪你,我察觉后反跟踪了她的人。发现他们去了北镇抚司。"他顿了顿,"我早该想到,柳家一直在暗中搜罗前朝余孽,好向皇上表忠心。"
我浑身发冷:"所以你知道我是..."
"沈谦之女?"陆阙摇头,"不,直到刚才看到那幅画像,我才确定。"他苦笑,"我只知道你对我隐瞒了真实身份,却没想到..."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现在你知道了。我父亲是前朝太傅,沈家被抄时我侥幸逃脱,流落民间。你若现在去告发,还能立一大功。"
陆阙突然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搂入怀中。我僵住了,他的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又快又重。
"傻瓜,"他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为什么要告发自己的妻子?"
我推开他:"你不明白吗?与前朝余孽有染,你的仕途就完了!你们陆家也会受牵连!"
"那就不要这个官了。"陆阙说得轻描淡写,"八年前我能逃婚一次,现在就能逃第二次。"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疯了?"
"为你疯一次,值得。"他捧起我的脸,"昭昭,这八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你,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家族责任,我都可以不要。"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他擦去我的泪水,额头抵着我的:"跟我走,离开京城,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除非...你已经不爱我了。"
我抬头看他,那双眼睛依然如八年前一样清澈明亮,盛满爱意。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我们又回到了杭州那个小院,一无所有,却拥有彼此。
"我爱你。"我轻声说,"从未停止过。"
陆阙的眼中闪过狂喜,他低头吻住我。这个吻温柔而坚定,仿佛要将八年的分离都补偿回来。
当我们分开时,窗外已近黄昏。陆阙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赵千户回去复命后,柳家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我惊讶道,"怎么走?城门都快关了。"
陆阙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我有锦衣卫的通行令,可以出城。"他顿了顿,"但只能轻装简行,带不了太多东西。"
我迅速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细软,将婚书小心地贴身收好。陆阙帮我系好包袱,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还有那个吗?"
"什么?"
"当年我送你的银戒指。"
我鼻子一酸,从颈间拉出一条细绳,上面挂着那枚已经发黑的银戒指:"一直戴着。"
陆阙笑了,从自己怀里也掏出一枚同样款式的戒指:"我也是。"
我们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贫穷却幸福的时光。
下楼时,醉仙楼的姑娘们都围了上来。老板娘红着眼眶塞给我一个荷包:"拿着,路上用。"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小桃——楼里年纪最小的舞姬——突然扑上来抱住我:"昭昭姐,你一定要平安啊。"
我拍拍她的背,喉头发紧。在这里跳舞的两年,这些姑娘早已成了我的家人。
"走吧。"陆阙轻声催促,"天黑前得出城。"
我们刚走到门口,街角突然转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柳如眉,她一身骑装,身后跟着十几个家丁。
"表哥这是要去哪儿啊?"她笑吟吟地问,眼神却冷得像毒蛇。
陆阙下意识地挡在我前面:"柳表妹,让开。"
柳如眉冷笑:"为了一个前朝余孽,表哥连家族都不要了?姑父姑母已经知道此事,正带人赶来。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浑身发冷。定远侯亲自出马,事情远比想象的严重。
"昭昭,上马。"陆阙突然低声说,指了指拴在醉仙楼侧门的一匹黑马。
我还没反应过来,陆阙已经拔剑出鞘,剑尖直指柳如眉:"最后说一次,让开。"
柳如眉显然没料到陆阙会动武,脸色变了变:"你疯了?为了一个女人..."
陆阙不再废话,一剑刺向柳如眉坐骑的前腿。马儿吃痛嘶鸣,前蹄扬起,险些将柳如眉掀下马背。趁这混乱,陆阙拽着我冲向侧门。
"拦住他们!"柳如眉尖叫。
两个家丁扑上来,陆阙剑光一闪,一人手臂已见血。我们趁机跃上黑马,陆阙一夹马腹,马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抱紧我!"陆阙大喊。
我紧紧搂住他的腰,耳边风声呼啸。身后传来柳如眉气急败坏的喊声和杂乱的马蹄声。
"城门!"我在陆阙耳边喊道,"他们一定会封锁城门!"
陆阙没有回答,只是催马更快。上京的街道在眼前飞速后退,行人纷纷避让。我回头看去,至少五六骑追了上来,为首的正是柳如眉。
"她骑术不错。"陆阙居然还有心情调侃,"可惜用错了地方。"
眼看城门在望,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已经加强了守卫,十几个官兵持矛而立,城门正在缓缓关闭。
"来不及了!"我惊呼。
陆阙却笑了:"看好了。"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锦衣卫令牌,高举过头,同时用脚踢了踢马腹。马儿加速冲向城门,陆阙厉声喝道:"锦衣卫紧急公务,开城门!"
守卫们犹豫了一下,看到令牌后慌忙推开城门。我们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身后传来柳如眉愤怒的尖叫。
出城后陆阙没有走官道,而是拐上一条山林小路。马儿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但至少甩开了追兵。
"他们会追上来吗?"我回头望向来路。
"会。"陆阙的声音很平静,"但我有准备。"
半个时辰后,我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涧。陆阙下马,从岩石后拖出两个包袱和两套粗布衣裳。
"换上。"他递给我一套,"从现在开始,你是沈小七,我是陆七,我们是一对去江南投亲的夫妻。"
我接过衣服,突然笑了:"沈小七?你记得我在杭州用的名字?"
"我记得关于你的一切。"陆阙认真地说。
换好衣服,陆阙又取出一些药粉抹在马身上:"这能掩盖气味,防止他们用猎犬追踪。"
我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准备,心中既感动又担忧:"陆阙,你为我放弃一切,值得吗?"
他停下动作,望进我的眼睛:"八年前我就该这么做。现在只是弥补当年的错误。"
我们丢弃了华服和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只带着简单的行囊和那对银戒指继续赶路。陆阙说他在扬州有个朋友,可以帮我们安顿下来。
夜幕降临时,我们已走出三十多里。在一处小溪边休息时,陆阙突然问我:"后悔吗?"
我摇头:"你呢?"
"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他笑着说,然后表情突然僵住了,"有人来了。"
我紧张地站起来,只见树林中走出一个老者,牵着一头毛驴。
"两位可是迷路了?"老者慈祥地问。
陆阙放松下来:"老丈,我们想去江南,不知该走哪条路?"
老者指了指东边的小路:"沿此路走五里,有个岔路口,往南那条是去扬州的近道。"他看了看我们,"夜路危险,前面有个破庙可以暂歇。"
谢过老者,我们继续赶路。月光透过树叶洒在小路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陆阙牵着马走在我身边,突然笑了。
"笑什么?"我问。
"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说,"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你给了我一块干布巾。"
我心头一暖:"那时你可真狼狈,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
"但你却给了我最好的茶。"他握住我的手,"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
我们在老丈说的破庙过夜。庙宇残破,但总算能遮风挡雨。陆阙生了堆火,我们围着火堆吃干粮。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总不能躲一辈子。"
陆阙沉吟片刻:"先去扬州安顿下来。我在那边有些产业,家父并不知晓,足够我们生活。"他顿了顿,"等风头过去,或许可以找个小镇开间茶肆,你跳舞招揽生意。"
我靠在他肩上:"听起来不错。"
火堆噼啪作响,陆阙轻轻搂住我:"昭昭,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嗯?"
"当年沈家被抄,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那段记忆是我最深的梦魇:"那夜我正好去城外寺庙上香,回来时发现府邸已被包围。我躲在树丛中,看着全府上下被押出来..."我的声音发抖,"父亲、母亲、弟弟...他们都被..."
陆阙紧紧抱住我:"别说了,对不起,我不该问。"
我摇头:"你应该知道。那之后我化名沈小七,一路逃到杭州,直到遇见你。"
"难怪你从不提家人。"陆阙吻了吻我的发顶,"以后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保证。"
我们在破庙相拥而眠,虽然前路未卜,但至少我们在一起。
三个月后,扬州城外的一个小镇上,新开了一家名为"七香居"的茶肆。老板姓陆,是个俊朗的年轻人;老板娘姓沈,舞姿动人。茶肆生意兴隆,尤其是每月初一十五,老板娘会在院中起舞,总能吸引不少客人。
这日打烊后,我坐在后院梳头,陆阙从背后抱住我:"累吗?"
我摇头,靠在他怀里:"比醉仙楼轻松多了。"
他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支木簪插在我发间:"今日在市集看到的,想你或许喜欢。"
我摸了摸簪子,样式朴素却别致:"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今日是我们重逢一周年的日子。"他柔声说。
我转身看他,惊讶于他的细心。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脸上,勾勒出熟悉的轮廓。我忽然想起八年前那个雨天,茶肆门口浑身湿透的年轻人。
"陆七。"我轻声唤道。
"嗯?"他下意识应声,然后笑了,"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我取出贴身收藏的婚书,虽然又旧了一些,但字迹依然清晰:"我们仍是夫妻。"
陆阙从怀中掏出他那份婚书,两张并排放在一起:"一直都是。"
来源:九月秋风影视汇聚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