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寻过去的时候,我那未婚夫早已有了心爱之人,却还是遵循承诺娶了我。
及笄那年,阿爹突然想起,在我幼时曾给我订过一门亲。
我寻过去的时候,我那未婚夫早已有了心爱之人,却还是遵循承诺娶了我。
成亲一年,他始终待我冷淡。
他一次一次冷面拒绝,我一次一次迎难而上。
直到他偶然和婆母提及想娶平妻一事,我突然如释重负,收拾好包袱,求娶放妻书。
后来他踏遍河山寻我而来,言语哽咽:「放妻书不是我给你的,作不得数。」
01
我阿爹救了在战场上受伤的贵人。
贵人为了报恩,许诺了我与他家嫡长子的婚事。
直到我及笄那天,阿爹在弥留之际,才突然想起了给我订的这门亲。
我低头不语,阿爹叹了口气,掏出订亲玉佩,说贵人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再三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把玉佩亲手还给贵人。
料理完阿爹后事,我拿着玉佩进京寻亲。
侯爷认出玉佩,大手一挥,操办了我和世子陆凛的婚事。
成亲那晚,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是百年世家蕴养出来的嫡长子,气度清执,丰神毓秀。
我心跳如擂鼓,羞红了脸。
他待我有礼,却十分疏远。
成亲一年,他总是被外调查案,我们甚少见面。
今天是陆凛回京的日子,他刚告破滔天巨案,时任大理寺卿,是上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众多贵女的香闺梦里人。
婆母一早便把我叫到了院子里。
「嫣然,你和凛儿成亲已有一年,为何还没有怀上子嗣?」
我哑然。
成亲是有一年,却见面不过几次,每每他在府内时,却也总是借口不圆房。
我院中的事,婆母也是知道个三三两两,望着我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今晚凜儿回府,你们夫妻小别胜新婚,我会赐下美酒,你陪他小酌几杯。」
我不敢反驳,应了一声便退出了屋内。
一直等到晚上,都未等到陆凜。
他外出一月今日归家,我想着他怎么着也会来看一看我吧。
终究是太自作多情了。
「夫人,世子已回了书房,老夫人送来的酒菜也都送去了书房,您也赶紧去吧。」
白芷帮我松了发髻,又换上一身轻薄衣衫。
我面上羞赧,想到白日里婆母的嘱咐,也只好硬着头皮敲响了书房的门。
02
「夫君。」
我连唤几声,里面迟迟没有响应。
我心下狐疑,就推开了房门。
陆凜托腮坐在桌子边,一旁放着婆母送的酒和菜。
听到门前的动静,他轻轻侧过头看过来,一向清冷的双眸欲色沉沉,眼尾泛着红,双眼迷离。
我脚步一顿,僵立在原地。
视线落在一旁的酒杯上,心下明了。
婆母这是往酒里下了药!
我闭了闭眼,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在陆凜难耐又克制的眼神里小心翼翼走上前去。
「夫君,你怎么了?」
「解药,给我。」
陆凜嗓音喑哑,想必忍得艰辛。
但是这东西,怎么会有解药。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看在陆凜眼里反而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脸色越发涨得通红,眸中怒火迸发,咬牙切齿地开口。
「魏嫣然,你怎能如此不知廉耻,竟然给我下这种药,我绝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他的表情,我大概会记一辈子吧。
恼怒,鄙夷,还有厌恶。
在他打碎茶器准备划伤手掌之际,我上前一步制止了他。
我命令侍女抬来冷水,把他放入浴桶之中。
片刻之后,陆凜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我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四目相对那一刻,他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你为何……」
「无论你相信与否,下药一事非我所为。」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不了解我却妄加揣测我,言语侮辱我,你应该道歉。」
房间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了。
「抱歉,是我言语欠佳。」
我眼睛发酸,转身走了出去。
陆凜一向予我冷淡,可我总觉得,会有一日,我能打动他,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第二日我和陆凜一起前往长公主府参加赏花宴。
我坐在马车里,他骑马走在外面。
帷幔被风轻轻吹动,掀起一角,露出那清隽俊逸的身姿,我直直地看着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夫人,公主府到了。」
女使掀开车帘,我搭着她的手下了车。
陆凜从马上下来,对着我微微点头:「今日是你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跟紧我些,不用害怕。」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没什么好害怕的。
我入座女席一角,满院子的莺莺燕燕,高门贵女。
长公主被簇拥着走来,坐在最高处。
我抬头打量了一番,微微低下头。
传言不虚,长公主虽不到三十年华,却如同半老徐娘。
安宁长公主是陛下亲妹,年轻时为了大庆去往邻国和亲,后来两国交战,安宁公主为了国家诛杀亲夫,大庆因此获胜。
陛下对公主很是感激,又甚为看重,赐下封地,却允许公主在京生活不必前往封地。
宴会开始,众贵女上前献艺。
「听闻靖康侯世子妃出身江南,不知今日可有幸让大家见识一下世子妃的才气?」
一位面容姣好的贵女笑盈盈地看着我,周围有嘲笑声有附和声。
谁不知靖康侯府世子妃出身草莽,能有何等技能堪登大雅之堂,如此发问,不过是想让我难堪。
我向那女子望去,迅速在脑海里过一遍,当真是不认识。
安宁公主视线落在我身上,目光凌厉。
「公主恕罪,我夫人近日身体不适,可否由我代劳?」
陆凜从席上起身,微微向公主颔首。
身姿清朗,如松如竹。
我心下微微泛起暖意。
「世子如此护短,可是怕她魏嫣然出身草莽身无长技,惹人耻笑?」
台面上隐隐传来嬉笑一片。
糟糕,冲我来的。
突然席面上一女子站起,向安ŧù₅宁公主盈盈一拜:「小女近日习得佳曲,可否代替世子妃献艺。」
「丞相千金才貌双全,我们可有耳福了。」
「孟小姐是为了给世子解围吧,他俩青梅竹马差点订亲……」
「这才是琴瑟和鸣,珠联璧合的才子佳人啊。」
孟枕月,丞相千金,才貌双全,京城第一美人。
和陆凜青梅竹马。
我起身向前,对着公主行礼。
「臣妇愿以箜篌作曲恭贺公主。」
孟枕月侧头朝我看来,秀眉微蹙,面上露着疑惑。
一曲终了,众人微昂着头沉迷不已,待反应过来,眼中是隐藏不住的赞叹。
「世子夫人此曲可比昆山玉碎,苍兰泣露,赏。」
安宁公主眼眶湿润,视线落在我身上又飘向远方。
孟枕月面色微变,隔着人群望向陆凜。
宴会结束,我与陆凜并肩而行。
「你何时学会的箜篌?」
「日日都在练。」
「嗯。」
他如何会知?
成亲一年,他很少在府中。
「为何会去学箜篌?」
我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看他。
月色下,他眉目清俊,恍若谪仙。
我压下心头悸动,开口却已带上了苦涩。
「世人只知公主为了家国大义手刃亲夫,便觉得他们夫妇二人关系不好,其实他们夫妻和睦郎情妾意,箜篌便是他二人最爱的乐器。
「自我嫁给你那日,我便想方设法了解京中权贵,钻研琴棋书画,为今后的一切做足准备,不让你蒙羞。
「陆凜,我曾经是真的想和你好好在一起的。」
陆凜就那样看着我不说话,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
我转身离开上了马车,随着马车渐行渐远,与那人逐渐拉开距离,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陆凜,我从来不知,你竟早有心爱之人。
这个位置,是我占了她的。
03
接下来的几日,陆凜罕见地待在府中。
以往他在府中的时候,我想方设法地贴上去,却都遭受冷待。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他定是觉得我不知廉耻的。
「夫人,孟小姐求见。」
孟枕月,来找我干嘛?
她站在廊下,温婉大方,气质卓然,的确与陆凜很是匹配。
她对我微微一笑的样子,不免让我也失了神。
陆凜喜欢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可这样正常的一件事,却让我心口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陆凜及冠那年,如果不是你拿着玉佩出现,我父亲本是要去请旨赐婚的。」
我怔愣,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
「侯爷重诺守信,让世子娶了你,你出身低贱,大字不识,你可知因你,他受了多少的耻笑,我又因你哭湿了多少枕头。
「陆凜对你无意,即便你再怎样不顾廉耻贴上去,也只会让他对你更加厌恶。」
自始至终,她语调平和,笑容温婉。
我叹了口气:「孟姑娘其实你大可不必寻到我面前的,我与陆凜本就要结束了。」
孟枕月蹙着眉头看我:「京中人都说你爱慕权贵,你怎会舍下侯府这样一棵大树?」
我苦笑不已,原来我在众人眼里是如此不堪。
只怕在陆凜那里,更加不堪吧。
人这一生,本就蹉跎,实在没必要委屈了自己又为难了别人。
「你说得对,陆凜对我无意,我也从来不知他心里有你,这个位置是我占了你的,我还给你。
「可有些,你说得也不对,我并非大字不识,也并非爱慕权贵。
「白芷,送客。」
一连几日,我除了向婆母请安,不踏出院内一步。
我在准备离开的东西。
「夫人,岭南出了事,世子要去岭南查案,你不去送他吗?」
我托腮望向窗外,他一走我的计划便也要实施了。
再看一眼还是会喜欢的人,就不要再见了。
院子里突然传来通传声:「世子来了。」
我慌忙站起来,隐入屏风后面,用眼神示意白芷。
「夫人呢?」
温润清朗的嗓音自屏风后传来,我一下就红了眼眶。
「夫人正在午睡。」
脚步迟迟没有动作,我们隔着屏风看了对方良久,他才向外走去。
陆凜,我们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他走后第二天,丞相夫人就进了府,她前脚刚走,后脚婆母便叫了我去。
我站在堂下,婆母望着我欲言又止,脸上闪过愧疚。
「嫣然,我想为凜儿迎一房平妻,这也是他的意思。」
04
丞相夫人说孟枕月痴恋陆凜一事全京皆知,若不是出了我这个岔子,他们两家原本就是要订婚事的。
如今孟枕月名声在外,难寻得好姻缘,愿能求得平妻之位,否则就要一生与青灯古佛为伴。
这位置,本就是我占了她的。
我跪下向婆母行了大礼。
「嫣然,你这是……」
「侯府高门大户,我与之本就天壤之别,幼时婚约,属实荒唐,这一年,承蒙侯爷和夫人厚爱,待我厚重,然我与世子实在做不到琴瑟和鸣,他始终不喜我,今魏氏嫣然求取放妻书,从此嫁娶自如,再不相干。」
婆母眼眶通红,把我拉起来,泣不成声。
「嫣然,始终是我们侯府对你不住,凜儿他……」
不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件应该被责备的事。
侯夫人劝我良久,我始终坚定,她便让人去陆凜书房拿了那份放妻书。
这份放妻书原来他早就写好了。
我告别侯夫人和院内丫鬟,换下繁贵衣饰,踏上快马连夜出了城。
这一年的人和事,就当黄粱一梦吧。
我快马加鞭几日便赶回了家乡,对着父母灵位大哭一场后,此事便就此揭过,再也不提。
我重新开放医馆,治病救人。
我不是什么草莽,我杏林出身,更是受过名师指点。
自我归来后,来医馆看病的百姓络绎不绝,又因解了奇毒百花斩,在江湖中声名大噪。
我已经很少会想起陆凜了。
邻州突发瘟疫,我背上行囊一探究竟。
「姑娘,城内瘟疫横行,你进了城可就不能出来了。」
反正我孑然一身,如果找到良方还能解救众人,如若不幸感染,倒也无人伤心。
云州城内。
百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人间惨剧。
百姓们躺在地上,面色红润却神色萎靡,有人头痛,有人腹胀,身上长满皮疹,高热不退。
我心下大惊,竟是「伤寒。」
我转身向刺史行礼:「此疫我已有解法,请刺史下令断了城内水源,让人每日从城外运水至城内,已死之体以火化之。」
被污染的水源是引发瘟疫的主要原因。
我列下药物清单,便跟着刺史派的人一同去煎药了。
一剂药下去,百姓的高热得到明显缓解。
城内粮草已绝,刺史早已上书朝廷。
这两天押送赈灾物资的官员应该就到了。
刺史去城外接应时,我正蹲在地上给灾民喂药。
这几日太过劳累,站起来的时候一阵眩晕,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突然被一双手扶住肩膀,淡淡熟悉香气扑鼻而来。
「小心。」
我转身道谢,四目相对那一刻,我们同时愣住,我心下大惊,下意识后退一步。
朝廷派来押送粮草的官员竟是陆凜!
三月前匆匆一别,如今再见,竟恍若隔世。
陆凜一袭绯袍,眼眸清冷,皎若天上月。
他的面上闪过片刻的茫然,很快恢复清明,开口竟隐隐带上了颤音:「嫣然?」
我点点头,却未置一词。
他双手握了又松,语气不稳:「你就是百姓口中救苦救难的神医?」
我低着头,压根不敢直视他。
倒是刺史开口解了围。
「陆少卿和神医是旧识吗?稍后再叙旧,我们先清点粮草。」
闻言我如蒙大赦,赶紧逃了。
我和陆凜,竟还有再见之日,三月前我拿着放妻书不告而别,他如今应该已经和孟家姑娘谈婚论嫁了吧。
我没太多的时间去伤春悲秋,陆凜带来的物资丰富,整个刺史府都在忙着如何分配才不至于造成混乱,由于药材充足,我和城内郎中整整熬了两夜终于把灾民处理完了。
还来不及走进刺史府,我已精疲力尽,一抬头,陆凜就站在我几步远的地方。
多日不见,他还是那般芝兰玉树,与我此时灰头土脸的样子,有极大落差。
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并不打算理他,硬着头皮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那一刻,他淡淡开口:「夫人。」
05
我一下就走不动了,仰着脸去看他,侧脸清俊眉目如画,还是那个我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
「你我已和离,世子此言,很是不妥。」
陆凜转过身面对着我,眉心微蹙,薄唇微启,看不出情绪。
「放妻书不是我给你的,便不作数。」
这人,本就厌我至极,如今是想干嘛?非要当面给我放妻书,再羞辱我一番吗?
我胸口升起一股闷气,站立不稳,竟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在床上,我睁眼望着床顶,总觉得这几日像做梦一般。
「陆凜。」
我以为屋内无人,便低低叫出了他的名字。
谁知竟听到他的声音。
「我在。」
我偏过头去看他,他就站在床边,脸上是不染尘埃的清润温和。
我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开口便是哽咽:「陆凜,为何前来赈灾的人会是你?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躲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要再出现!」
陆凜双眸晦暗,在我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我平齐。
「原来我竟给你造成这么多的伤害,让你怕我至此。」
我突然泪水决堤,泣不成声。
「我拿着玉佩进京寻亲的时候……我刚操办了我爹的后事,侯爷和夫人慈爱,又极力主张婚事,我的确贪恋那份温情,我那时想着,我定会好好做一个妻子的,新婚夜……我第一次见到你。
「有时候感情就是那么莫名其妙,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却已情深,陆凜,我其实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可为了你,我再没顾过脸面,但我从未对你用过下作手段,那天的药不是我下的,可你却说我不知廉耻。」
「但我喜欢你,我没办法,公主宴会上你替我解围,我便又对你心生幻想,可我竟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陆凜啊,若是一早我就知道你早就心有所属,我定然不会嫁你,如今各归各位,就让一切从头开始吧,我再也不要喜欢你…」
话说到最后,我已经哭得出不了声。
陆凜望着我双眸盛满疼惜,开口尽是小心翼翼:「对不起,嫣然,错在我不在你。」
我不想和他再有纠葛,如今该说的我已说得明白。
「你走,我不想再见你。」
那天之后,我躲陆凜便躲得远远的,我再不会让他伤到我。
瘟疫已经得到有效控制,我也准备向刺史辞行。
「不知治疗瘟疫的方子姑娘能否告知,我等回京后要编纂在册。」
我点点头。
我在师父那看到过,古书有记:「伤风,伤寒,此外感也。因风寒之邪感于外,自表入里,故宜发表以解散之,此即麻黄,桂枝之意也。」
伤寒一症,麻黄和桂枝汤即可。
我拒绝了刺史要我进京封赏的提议,告辞离开。
我快马越过城门,陆凜竟在那等着我。
我勒紧缰绳,俯身看他。
「世子拦我何意?」
「你要去哪里?」
「天地广阔,自有我的去处。」
陆凜眸色暗了暗:「你与从前,变了许多。」
我嗤笑出声:「我本就如此,只是以前总围着你转,差点迷失自我。」
我夹紧马肚,抽了一鞭,飞扬而去。
陆凜,你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会再胡闹下去,天大地大,外面自有我的天地。
06
我一路行医,不收分文,又因救治云洲瘟疫,早就声名远播。
百姓间流传着我的传说。
离开侯府,不再上赶着去讨好一人,做回自己,便可大放异彩。
陆凜和孟枕月大婚的消息传过来的那一日,我刚救活了即将被下葬的天机堂少主。
我掐了掐大腿,疼痛丝毫无法缓解心中滋味。
苦涩的味道涌上心头,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晦涩。
「魏神医,此次靖康侯府与丞相府大婚,我天机堂受邀前往,能否请你伴我儿同去,他刚苏醒,没有你在身边老夫实在惶恐,若你能助我这次,老夫承诺每月开放药仓施于百姓。」
年过半百的堂主躬身行礼,字字恳求。
他的条件,我无法拒绝。
只是要去参加陆凜的婚礼,也实在可笑。
当日我乔装打扮成男人,跟随天机堂少主进了京。
再次回到京城,竟生出了些恍如隔世之感。
我和天机堂众人住在侯府安排好的客栈,离侯府很近。
大婚之日就要到了,街道上挂满了红绸。
陆凜,欠你的我也算都还了。
我顺手揪了路边一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好不容易扮了回男人,我也去逛逛那销金窟。
前面人群一阵混乱,有哭闹声传来。
「你这公子哥的马怎么回事,把我老头子都给撞倒了?」
地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正揉捏着自己的左腿,暴露在外的皮肤上看起来一片淤青。
我挑了挑眉,好戏啊。
另外一名年轻男子牵着马一脸的不知所措。
「阿伯,我这马站在这没动,你自己不看路撞上来还要怪我吗?」
老者用衣袖擦着眼泪:「是我年纪大看不清路,我这摔伤了腿一时半会也干不了活了,公子能否行行好给老头子一点银子,让我去请个郎中。」
老者言辞恳切又看起来实在可怜,周围围观百姓都站在他那边,让男子给他些医药费。
男子叹了口气,掏出钱递了过去。
「且慢。」
我从人群中走去,来到老者身边,又看了一眼那片淤青。
「天子脚下,竟也有这骗人的把戏。」
「啊,怎么是骗人的?」
「小公子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丢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勾着唇角。
「你们看,他腿上的伤处色泽单调,边界又格外清晰,也没有红肿发硬的痕迹,一看就是涂出来的,医术有记,烧制榉木树皮覆于皮肤,可使肌肤淤青红紫,于外伤无异。
「而且,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老人家。」
年轻男子眉头紧蹙,向我微微拱手:「不知兄台所言何意?他明明就是位老人家啊。」
「古有成语,人老珠黄,人的年纪大了眼白是黄的,你们看他,眼白毫无泛黄迹象,明明就是扮作老人恶意讹人,赶紧去报官吧。」
人群里响起惊呼声:「这位公子神通广大啊,怎么什么都懂,不好,骗子要逃跑了。」
「大理寺办案,速速就擒。」
身后传来官兵的声音,骗子已经被按倒在地。
我脚步一顿,这街道上,怎么会有大理寺的人。
「公子留步,我家大人在对面茶楼,想和公子说两句话。」
我顺着官兵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和那人遥遥相望。
竟是陆凜。
我心里不由苦笑,现在和陆凜见面的次数竟然比原来在府中还多。
我推脱几下依旧被官兵强行请去了茶楼。
陆凜一身月白色的锦衣,头发只用一根玉簪束起,露出清俊如画的眉眼。
我的视线落在他腰间挂的那枚墨玉上,眉头不受控制地动了下。
那是我和他的订亲玉佩,他竟还没有取掉。
我上前拱手:「大人要我前来有何事?」
「属下唐突,莫要怪罪,公子刚才在街上识得骗子,似乎很懂得岐黄仵作之术,可否能供职我大理寺,助我勘破奇案。」
我睁大了眼睛。
陆凜是要我入大理寺给他当仵作?
我一个名震江湖庙堂的当世神医给他当仵作,他哪来的脸面?
我实在忍不住,嗤笑出声。
「草民志不在此,告辞。」
「公子大才,若不用在朝廷,岂不可惜?」
我转过身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你想要一个能干的仵作,没我也会有别人,可穷苦百姓看病难,吃药难,活着更难,我愿不收报酬救治于他们之中,他们没我更不会有别人,所以,不用在朝廷,也不可惜。」
陆凜目光深邃,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眸底仿若明珠生辉,光彩琉璃。
他似乎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人。
「公子大义,陆某敬服,你很像一个人。」
我心下一动,脱口而出:「谁?」
「云洲大疫解救万千百姓,拒受朝廷封赏的魏神医,在江湖中又消失一月有余的魏嫣然。」
陆凜说起这些的时候,凤眸里闪过奇异的光彩,似拢了散着清晖的月华,嘴角噙着的点点笑意,是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温柔缱绻。
我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这算什么?
从前对我避之不及,如今倒对我充满敬佩了。
07
陆凜大婚当日,我跟着少堂主进了侯府。
人群聚集处,空气不流通,很容易诱发哮喘。
不然我是十分不愿亲眼看着陆凜与他人拜堂成亲的。
吉时三刻,陆凜身穿大红直缀喜服和新娘共牵红绸而来。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只一眼,我便思绪百转,不愿再看。
再怎么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喜欢过的人,再看一眼,也还是喜欢。
只是还未等我收起思绪,大堂突然陷入一片混乱。
有刺客闯入,不顾一切乱杀一气。
到处都是尖叫声和喷射出来的血液。
今日侯府和丞相府联姻,来的都是达官贵人,此次刺杀绝对不简单。
我顾不得其他,护着少堂主在人群里逃避。
陆凜手持长剑和刺客激烈打斗,孟枕月的盖头已经掉了,蹲在柱子后面瑟瑟发抖。
不好!
一名刺客正从后向她刺去。
我松开少堂主,以最快的速度向刺客撒下迷药,拉出孟枕月就跑。
外面突然传来人马兵器声,大量士兵涌入,刺客们大呼上当,一一被活捉。
我留意了一下那些士兵的铠甲,不是京城守卫,倒像是蜀中节度使麾下的兵。
这个时节,若无诏令,蜀中节度使的兵怎会出现在京城。
我朝陆凜望去,他并未受伤,正在善后刺客,下命令把刺客全部关入大理寺。
众人惊魂未定,有一公公前来传旨。
「今靖康侯府遭遇刺杀,众臣受伤,损失惨重,令大婚择日举行,暂作休养。」
闻声我望了眼身边的孟枕月,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二人,也是命运多舛。
侯府为表歉意让少堂主今晚留宿府内,我也跟着住在了侯府。
今天的事太过诡异,节度使的兵怎么看都像是事先埋伏好的。
我站在廊下,一边剥着莲子一边百思不得其解Ţŭ̀ₔ。
「我们又见面了。」
身后传来陆凜的声音,我僵硬转过身去。
他已换下常服,依旧带着那块墨玉。
与往日在侯府的样子无异。
鬼使神差,我向他伸出了手:「莲子吃不吃?」
他微微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我俩就站在廊下吃莲子,谁也不说话。
过了片刻,他突然开口:「我从前是不吃莲子的,后来有人告诉我,莲子性温,食之可养心安神。」
「然后呢,你吃了吗?」
陆凜眼里的光很快黯淡下去:「不曾,那时我对她有偏见,总想要与之划清界限。」
我嗤笑出声:「大人与前夫人之事我也略有耳闻,不论因果已为过去,大人如今已有婚约,就别念着旧人了。」
陆凜低着头,唇角透着淡淡的苦笑。
「我也是在她寻来的那天才知这门亲事,仓促成婚哪里来的感情,她胆小懦弱,和我说话都不敢大声,整日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我问她可曾读过什么书,她犹犹豫豫地说没有,那个时候,我觉得没意思透了。
「为什么我就不能娶我喜欢的那种女子,凭什么我就蹉跎一生,我开始躲她,数月不进府,后来才知她竟为了做好我妻子,心思缜密做了那么多准备,那时我第一次后悔,我为什么对她带有偏见,没有好好去了解她。」
我握紧双手,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开始想试着去了解她的时候,她在我外调期间拿了放妻书一走了之,杳无音讯,我心里害怕得厉害,到处寻她,终于在云洲城相见,彼时她已是名震江湖庙堂的神医,救世济民,她站在灾民中间,眉梢唇角鲜活生动,眼间撼人心魄的艳丽,周身是无法被忽视的光芒,我突然就很后悔,我从前为什么没有好好看一看她,为什么我想开始和她好好在一起的时候,她却放下一切离我而去了。
「我们之前一直在错过,大概就是无缘吧。」
我忍着眼泪,生生憋红了眼眶,佯装无意擦了擦眼,仰起头看他。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在相遇那一刻就已经耗尽了,剩下的都是人为,事在人为,不是无缘,是不愿。」
陆凜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我,眸色清浅,映出我女扮男装的身影。
「你我并不相熟,世子缘何告知我这些。」
「我说过你与她很像,这些话我大概没机会在她面前说了。」
也是,都要和别人成婚了,自然是没机会了。
一想到这,那些伤感瞬间消散,闷气袭来,我朝他拱了拱手:「告辞。」
突然一转身,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脚步不稳,身体倾斜就要歪进一旁的莲花池里。
我下意识拉住身边能抓到的东西,「扑通」一声,陆凜被我拉住一起掉进莲花池。
好在池水不深,我和陆凜喝了几口水后便反应了过来,脚底能着地。
月色如水,我俩就站在池中面面相觑。
陆凜视线下移,定格在我胸前。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耳尖一红,双手护在身前。
「非礼勿视你知不知道啊,你不是世家最守礼的嫡长子么!」
陆凜伸出手来,蹭了一下我的脸颊,然后低着头去看手指上的黑色痕迹。
糟糕,沾了水,妆也花了。
我定要从药材中提取出来不脱妆的水粉。
陆凜抬起头,视线定格在我脸上,突然勾了勾唇角,步步向我靠近。
我皱着眉头步步后退。
他把我抵在池壁上,咫尺之间,难逃方寸。
我心跳如擂鼓,眉眼低垂。
「你这登徒子,既然已经看出我是女扮男装,怎还不顾及男女大防,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清润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不同于一贯的清冷,竟隐隐带着些勾人意味。
「夫人,你叫我好找。」
我猛地抬头,唇瓣直直撞上那抹温润。
唇瓣相接那一刻,我们同时愣住,我下意识想要躲避,陆凜却突然把右手放在我后脑勺迫使我上前,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我快喘不过气来,才从我唇上离开,额头抵着额头,喘息声混在一起,陆凜嗓音喑哑:「嫣然,我很后悔,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我猛然把他推开,揉了揉发痛的唇瓣。
「重新来过?你身上有着孟家姑娘的婚约,今日如果不是意外已经礼成,你告诉我如何重新来过!」
我不想再听他说下去,陆凜一向端方有礼,今日对我无礼不说,竟还说出这种罔顾伦理之话,当真荒唐,我狠狠往他脚上踩了一下,他吃痛松手,我趁机爬上去,隐入夜色。
08
第二日我撺掇少堂主离京,他犹豫了一会后,还是觉得小命要紧,就向侯府辞行了。
我们的马车刚驶出城门二十里外,就被拦住了。
「魏嫣然,下车。」
我朝外伸出头去,是孟枕月。
我低头看了看我这一身男子装扮,心里狐疑。
「你怎么会认出我的?」
孟枕月叹了口气:「不光陆凜一直在找你,我也一直派人在关注你的动向,我的人消息在天机山庄那断了,再见少堂主身边的俊俏公子,这还有什么难猜的?」
竟有好几批人跟踪我。
「孟小姐寻我做甚?我拿了放妻书,你和陆凜也被赐了婚,我们没有什么交集的。」
「我此来一为道歉,二为感谢。
「我曾说你大字不识,为人粗鄙,却不知你身怀绝世医术,救灾济民,朗朗风骨,此等冒失之言,我应该说句抱歉。
「侯府刺杀,命悬一线之际,你不顾安危救我性命,再生恩德,理应感谢。」
说完向我弯腰鞠躬,行了大礼。
孟枕月不愧是世家养出来的长女,雍容大度,很识大体,哪怕是对着我这个情敌,也能心平气和地道歉和感激。
我伸手把她扶了起来:「不必。」
说完我转身就往马车上走去。
「且慢。」
「还有何事?」
「有一事我应当告知你,我和陆凜虽然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他却从未对我有过男女之情,不然也不会我家去请旨赐婚,那时我觉得整个上京唯我能与之匹配,我是唯一能当得了他的妻子的,后来你出现,我也不曾放下过他,你这乡下女子拿什么跟我比,我一点都不怕,你拿了放妻书消失在京城,我第一次从陆凜脸上看到那种表情,害怕而不知所措。
「后来你在云洲城声名大噪,震响江湖庙堂,陆凜自云洲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谈及你时眼里有光,眼角眉梢都是动容,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和陆凜成婚只是圣上和侯府、丞相府演的一出戏,岭南叛军潜入京城,大婚当日,权贵齐聚,叛军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诛杀百官,所以他们演了一场戏,大军早就埋伏在城内,只等瓮中捉鳖。」
原来如此。
我就说蜀中节度使的兵怎么会在这个时节出现在京城。
我侧头去看她:「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敬佩你的为人,也不愿你被蒙在鼓里,陆凜喜欢你,你也对他有情,你们应当有好的结局。」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些,我又不见陆凜,听不到这些缘由,我这一出京城就和他彻底了断了,这不应该正合你意吗?」
孟枕月笑容温婉,字字有力:「与其一直去追寻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倒不如去结识一个我无比赏识的女人。」
还真是有意思。
这样的女子,我又怎会不赏识。
和孟枕月告别后,我们一路南下,回了江南。
09
陆凜身为大理寺少卿,叛军一案牵扯众多,他自然忙得抽不开身。
我此时返京,反倒和他说不出什么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
等到漫山遍野的桃花都开遍时,他若还没走到我跟前,我和他便真的是无缘无分了。
缘分缘分,事在人为,无缘就是不愿。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月余,大街小巷已贴满了告示。
岭南王叛军潜入京城,陆凜献计假借婚事使之一网打尽,尽数押入天牢,现已被告破,大理寺少卿陆凜擢升任大理寺卿。
我站在告示前,心里想的全都是,这就升官了?
这大理寺卿也没多少含金量可言。
隔壁阿婆的儿子儿媳因房事困难一直未曾有孕,无奈之下求到了我这里。
逛了一圈集市才买到我今天需要的药材。
关上院门,开始熬药。
「阳起石,蛇床子,香附子,韭子各一钱,大风子五分,麝香五分,硫磺五分。」
三碗水熬成一碗水,一口喝下去,保管胜却人间无数。
院子里传来动静,应该是阿婆的咪咪又来偷吃我晒的肉干了。
我推开房门,陆凜正对着我站在院中。
他不同于以往的富贵穿着,一袭青衣衬反而衬得他芝兰玉树。
对视良久,他率先开口。
「我的脚被你踩废了,圣上说身有疾者不可为官,把我罢官了。」
……
我下手,不是,我下脚倒也没那么狠吧。
「你进来,我给你看看。」
陆凜跛着脚慢腾腾地进了屋,我眉头皱得深。
阿婆儿子的药刚刚熬好,我先盛出放在桌子上,然后蹲在陆凜腿边。
他把鞋袜褪去,露出大片青紫痕迹的右脚,甚至还微微红肿发热。
我不受控制地挑了挑眉。
「你就拿这个考验皇上?」
「夫人此话何意?」
「你这榉木皮烧得可比那个骗子强多了,如此青紫印记,又红肿发烫,看来是每日一烤,如此自残为哪般?」
陆凜唇角噙着淡淡的笑,目光下敛,越发清隽动人,眉目如画,一双寒星似的双眸盯着我,一字一顿说道:
「是你说的缘分二字,事在人为,我不认为你我二人缘分已尽,这世间已经没有大理寺卿陆凜了,你想云游世间,我就换个身份一直追随你,嫣然,我们从最初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从袖口拿出那份放妻书呈在他面前。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会先写好这个东西, 从一开始你就打算与我和离么?」
陆凜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和皇上的诱敌之法,与你假意和离, 与丞相府联姻,大婚之日瓮中捉鳖。它原本就是个道具, 事出紧密, 我无法事先与你和母亲说清,让你二人误会以为是真的放妻书, 我从岭南回京, 得知此事,只觉如遭雷劈。
「嫣然,我和孟枕月绝无私情, 我从前对你有偏见是我浅薄, 但我却从未想过与你和离,后来慢慢被你吸引, 情之入骨,方知曾错得离谱。
「夫人,放妻书无我签名, 作不得数, 你我拜过天地父母,还是夫妻。」
如果我足够坚定, 我大概会吐他一口叫他滚。
可我和他二人之间,属实曲折蜿蜒, 不是一两句说得清的,从谁的角度去看, 似乎都不能一竿子定对错。
我抬眸看他,一张脸实在是对我胃口,身段气质又极其出挑。
我咽了咽口水,要不, 给他一次机会吧。
女人嘛, 总是要对自己好点。
我轻咳一声:「先说好,我这医馆可不养闲人, 你先从打杂做起吧。」
我用眼神示意了下桌子上的那碗药:「这碗刚熬好的药你先给隔壁阿婆家送去。」
陆凜双眸晦暗,嘴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是什么药?」
我挠了挠鼻子, 胡说一句安神药。
「是吗, 我近月余天天宿在大理寺处理公务,不得安寝,既如此, 就多谢神医了。」
话音刚落,竟一饮而尽。
我吃惊地睁大双眼。
不是。
没毛病吧。
待反应过来,我拽着他衣领咆哮:「陆凜你傻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就喝,这不是安神药, 这是,这是……」
虽说医者不顾忌这个,但当着陆凜的面,我实在是羞得难以宣之于口。
陆凜顺势搂过我的腰, 眼尾泛红,一向清冷的双眸欲色沉沉,嗓音低沉:「夫人, 那你说,这到底是何药?」
完了,起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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