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年前,她刚好19岁,是素人,参加选秀,成为冯小刚组冠军,方才出道;如今,这位青涩的河北姑娘,已成为手握飞天奖、金鹰奖、百花奖等众多奖项的万众瞩目的女演员。
“赵丽颖不再是过去的赵丽颖了。”
张艺谋的这句评价,冯小刚也意识到了。
据中国电影报道采访视频
19年前,她刚好19岁,是素人,参加选秀,成为冯小刚组冠军,方才出道;如今,这位青涩的河北姑娘,已成为手握飞天奖、金鹰奖、百花奖等众多奖项的万众瞩目的女演员。
兜兜转转多年,一个大明星,一个大导演,缘分甚深的两人,合作也算水到渠成。《向阳·花》去年拍摄,今年清明档上映,并成为该档期国产新片冠军,更是达成春节档后首部破亿元国产电影的成就。
但1.12亿元票房及豆瓣6.6分的评价,也实在谈不上理想。对演员而言,《向阳·花》中的母亲“高月香”一角,更像是赵丽颖过往银幕形象的重复,而非突破。
她是被困住了吗?
壹
“向阳花”是女子监狱文艺表演队的名称,是刑满释放人员的微信群名,是她们重获新生之后的生计所在——向阳花洗车行,更是赵丽颖饰演的高月香和兰西雅饰演的黑妹的人生之象征。
她们根在泥地,风雨摧残而不倒,寒霜威压而不折,用血泪浇灌根部泥土,逐节生长,终于迎来自己的秋日,无畏又灿然地怒放。
整部影片就是讲生在“泥地”的她们,如何实现生命的“怒放”。
泥地,即监狱和她们的来时路。
冯小刚手法老辣,仅十分钟便交待清楚了各自的“罪”。
高月香因传播淫秽色情罪被判刑,黑妹因盗窃罪入狱,同室牢友有沾毒的,有拐卖儿童的,不一而足。
但主角的“罪”与其他人不同,她们在道德上是“情有可原”的:
高月香被当做“彩礼”送给了瘸腿丈夫。婚后,丈夫不工作,还家暴;女儿因脑膜炎聋了。她想筹钱给女儿买一副20万的人工耳蜗。打工时,结识了叵测之人,引入裸聊一行,虽赚的亏心钱,但为了孩子,哪怕火坑,她亦不旋踵。
被抓,不冤枉,但可怜。
黑妹与之类似,从小被家法森严的犯罪团伙养大,看似是“家人”,实则是奴隶,看似是聋哑人,实则是为了犯罪和应对警察裝的,结识了懂手语的高月香后,两人互帮互助,结为一体。
她们本是至善之人,奈何生不逢时,被命运糟践,遂有牢狱之灾。但囹圄没有困住她们,反倒清洗和抵偿了先前的“罪”,当监狱大门敞开,阳光普照,她们迎来了新生——
是新生,更是血泪,故事来到第二幕。
丈夫遗弃的孩子,被福利院收养。高月香想去看望孩子,却被园长告知,你没钱没房,不如不打扰。
想要获得“打扰”的权利,就得赚钱,谋生,立足,成个人样。可犯罪前科,成了她不得不背负的隐形监狱:
在酒店做保洁,被污蔑偷窃手表,要求脱衣自证清白,哪怕误会澄清,经理还是将她扫地出门。
在街边卖药酒,车厢里跳艳舞,却遭遇恶心老板,克扣工钱不说,甚至还想奸污她,暴打她。
与黑妹相依为命,住八百一月的漏雨危楼,扛垃圾袋,踩缝纫机,推销防盗锁,好不容易有了起色,黑妹的盗贼“老爹”找到她,软禁她,救不出,逃不掉,“老爹”甚至还要扣押她们,让两人代孕产子,以此赎身。
终于,高月香忍无可忍,抄起“老爹”供奉的大元宝,砸向了那张不肯放过她们、不肯给条活路的象征罪恶的脸。
她二次入狱。
高月香以破釜沉舟的勇气与狠辣,赎回了黑妹的人生,洗清了周遭的淤泥,六年后出狱,她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没有负担的新生。
而先前的血泪,早已浇灌出一个属于她们的未来——向阳花洗车行,女儿的人工耳蜗及关羽神像前的大结义与大团圆。
女性群像,女性叙事,女性向阳,也是向死而生,冯小刚的新片不同以往,陌生得像是平行时空的冯小刚拍的。而这些女演员,其表演可圈可点,尤以赵丽颖和兰西雅突出。
兰西雅有一股不被驯服的野性,赵丽颖亦复如是,但更为内敛,因为她必须兼顾母性的柔光,这对演员来说,要求更高,标准更高。显然,赵丽颖扛住了大银幕的凝视:
行路时,感觉她随时会被大风刮倒;
拉货时,又像个会被麻袋掩埋的民工;
商场推销时,标准得有点僵硬的微笑,俨然被生活操练许久;
绝望之时,那种恨意滔滔的眼神和报复,像死寂的火山突然喷发;
最令人触动的是一个背影,监狱表演前一刻,听见孩子的哭声,她情难自抑地躲到卫生间,以头撞墙,哽咽抽搐,全程看不到脸,却让你分明感觉到,那个羸弱的背影在颤抖。
贰
从2024年春节档的《第二十条》开始,这一年多时间里,我们似乎一直在银幕上看着这样的一个赵丽颖,挣扎、绝望、愤怒。
纵观赵丽颖银幕形象,早期的电影作品,诸如《女汉子真爱公式》《乘风破浪》《西游记女儿国》等,皆是其电视形象:青春女性、国民初恋、邻家女孩、职场新人的延续和变体。
直至2021年离婚后,她有意识地刺入现实,试图通过更多元化的、更贴近当下时代的影视作品,剥蚀自己身上的“青春”光环。于是,其电视形象蜕变为新时代乡村女性、改革浪潮中的女企业家等。而这也为她铺平了一条可以平滑过渡到电影的道路——既证明了演员的可塑性,还保留了“偶像”的光环。
而后,张艺谋才重新“发明”了一个“赵丽颖”,属于大银幕的赵丽颖。
在《第二十条》中,她饰演的郝秀萍,不会说话,素颜打扮,皮肤黢黑,瘦到脱相,随时在承受暴力和压抑带来的痛苦折磨。为了给孩子筹手术费,她成了卑微的牺牲品,只能逃跑,躲藏,像一只被标记的羊。
逼到最后,退无可退,天台上她以手语倾诉绝望,深知自己唯一可以信赖的武器,就是这条“贱命”。于是她纵身一跃,那一刻,羊成了狼。即使反扑的代价是生命,但为了孩子和家人,这名母亲,义无反顾。
郝秀萍使赵丽颖完成了突变:褪去青春的外衫,步入母性的力场。
紧随其后的电影《浴火之路》,她又饰演了一位绝望的母亲,孩子丢了,她四处追寻,和其他寻子者结成暧昧又阴暗的同盟,在灰色地带搞钱,抑制爱的需求,为了孩子,以身犯险,为了孩子,持刀闯入贼窝,与罪犯缠斗。
再到《乔妍的心事》,这部电影的题材,迥异于前两部的现实质感,讲述了一个女明星想要遮蔽、为之纠结、不得自由的现状与往事。演一个心不在焉又不得解脱的女明星,对赵丽颖来说,没什么难度。
片中,她未婚,无子,却依然是某种母性形象的象征。在高潮段落,她以姨母的身份,闯入狼穴,与邪恶的经纪公司老板对峙,险被强奸,惨遭暴打,但她仍能沉着自救,随手抄起手边物件,砸向那个恶心的人。
脸上溅着罪人的血,怀里抱着拼命守护的孩子,这一幕几可成为近两年赵丽颖银幕形象的强烈符号:
圆脸,白皙,瘦弱,身躯似羊,却有逆鳞——孩子,“人有婴(通“撄”)之,则必杀人”,因而护崽的羊,随时可化身为狼,奋不顾身地去厮杀。
冯小刚对赵丽颖的要求,并没有脱离这一符号,甚至可以说,高月香是郝秀萍的延伸:两个角色都深爱孩子,都是为了孩子筹钱走到犯罪边缘,都与犯罪团伙和善良的公检法人员纠缠甚深,都在绝望的一刻,以自戕为代价,拚命反抗不公与罪恶。
自从张艺谋发掘出赵丽颖身上独特的母性力量,后续导演们便延续并巩固了这一天才般的洞见,不同的仅仅是戏份长短、故事题材,当然对赵丽颖而言,最大的不同是,她从大导演的配角,成功地跻身至第一主角。
叁
被困在母亲形象里的赵丽颖,是否会厌倦这种重复?
我们不得而知。
但角色重复,就一定是坏事吗?
也不一定。
吴京多数作品,都是以一挑十的硬汉;段奕宏、张译多数作品,非军即警;王宝强是乡土喜剧,徐峥是城市喜剧,黄渤是城乡结合部喜剧,沈腾是小城喜剧;雷佳音多是正直却带着一丝刁滑的小人物,肖央干脆是苦情爸爸专业户。
上:《人在囧途》剧照;下,《疯狂的外星人》剧照
活跃在当今影坛的诸位演员,皆不得不进入角色重复的循环。可见,重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只会机械重复,而毫无变化,甚至电影非但不能给角色创造表演空间,反而会因剧本、制作、导演等主创才能的缺陷,拖了演员的后腿。
高月香,就是一个被拖累的角色。
这个角色,从卖身式嫁人开始,先后遭遇女儿大病,于犯罪边缘赚钱,不幸入狱,出狱后又被歧视、殴打、侮辱,乃至奋力一击,二次入狱,最终才迎来曙光。论其角色弧光,其饱满丰富、生死顿挫,远胜赵丽颖以前的任一角色,几乎可以称之为电影领域的盛明兰和许半夏。
从左至右:高月香,盛明兰,许半夏
可惜,棋差一着。
罪不在演员,而是剧作本身,抑或冯小刚能力欠奉。
比如角色设定上,高月香是至善之人,犯罪纯属形势所迫,这里不存在任何道德和人性的讨论空间。
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干净是干净了,但力道明显不足。倘若她在裸聊时,发现对方是学生——又一个孩子,良心和母爱的二难抉择下,高月香该当如何?
类似这样的纠结与挣扎,根本没有。只能塑造一个道德圣洁的无辜罪人,这是冯小刚狡黠又软弱的地方。
再者,人物关系上有一个致命缺陷,在100多分钟的剧情里,高月香母女从未同框,只在大结局团圆部分,母女才合体出现。也许导演有其考量,但对演员来说,无疑被剥夺了一个重要的表演机会:
爱女心切的她,从前到后只能空相思,而无对手戏。
此外,故事情节还有很多不合逻辑之处,比如一场重头戏,高月香想与黑妹一起,拍推销防盗锁的视频,以便更快地赚钱。黑妹拒绝。她坚持要拍,她坚持不拍,于是两人闹掰,踢板凳,掀桌子,互骂对方婊子、盗贼,以致于两人决裂。
“决裂”是标准的电影叙事——主角组建团队,遭遇困难,联手抗敌,决战前夜突然决裂,主角反省,而后召回队友,并在最终决战大获全胜。所以冯小刚写决裂戏,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编剧技巧,过于拙劣,宁可让主角降智和丧失同理心,都不问一句为什么不愿意拍视频,干脆就吵,就暴怒,就来一场强行的“决裂”。
一个降智和没有同理心的主角,只会让观众厌恶,觉得她“有病”,又谈何角色的魅力和表演的发挥?
更可叹的是,《向阳·花》已经是赵丽颖参演的四部电影中,品质最佳、戏份最多以及表演空间最大的一部了。故而与其说是赵丽颖被困在“为母则刚”的形象里,不如说,那些给赵丽颖递本子的导演编剧们,麻烦再用点心吧。
文/李瑞峰 编辑 曾琦
来源:红星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