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暮色里的腾格里沙漠像块烧红的铁板，驼铃声揉碎在滚烫的风里，胡杨枝桠间漏下的残阳正把沙丘染成赤金。黄羊蹄印转瞬被流沙抹平，芨芨草蜷缩成干枯的刺球，这般景象任谁见了都要摇头——哪里寻得着春天的影子？
暮色里的腾格里沙漠像块烧红的铁板，驼铃声揉碎在滚烫的风里，胡杨枝桠间漏下的残阳正把沙丘染成赤金。黄羊蹄印转瞬被流沙抹平，芨芨草蜷缩成干枯的刺球，这般景象任谁见了都要摇头——哪里寻得着春天的影子？
偏有倔强的绿意从沙丘褶皱里钻出来。祁连山的雪水在春分时节苏醒，沿着古人用羊皮囊丈量出的暗渠，悄没声地润进大漠腹地。芦苇忽然挺直了腰杆，红柳枝条缀满米粒似的粉花，沙枣树把银灰叶子抖得簌簌响，惊飞了饮水的沙雀。更远处竟汪着片翡翠坠子般的湖，黑颈鹤单腿立在浅滩上，羽翼掠过水面时，搅碎了满天云影。
这般奇迹里总晃动着草帽的影子。治沙站的李振民蹲在沙窝子里，手指插进刚浇过水的沙土，像老中医诊脉般细细摩挲。"您瞧这梭梭苗，"他捧起一株嫩芽给我看，"根能扎进地下十米找水，比骆驼还耐旱。"三十年前他从林学院毕业来到这里时，流沙像黄龙似的吞了半个村，如今他带领乡亲们扎的草方格绵延三十里，硬是把沙丘钉在原地。
最难忘那个沙尘暴肆虐的春夜。防风林里碗口粗的胡杨被连根拔起，李振民带着大伙儿裹着棉被冲进风墙抢救树苗。沙粒刀子似的割脸，手电筒光晕里飞舞的不仅是黄沙，还有被撕碎的塑料薄膜和折断的枝杈。天亮时清点损失，老李发现怀里的梭梭苗竟还存着点绿意，登时笑出满脸褶子："这不就是沙漠的春消息么？"
跟着巡护员小赵走进新垦的绿洲，恍若踏入江南水墨画。沙拐枣的紫花落在灌溉渠里，随着水流打旋儿。小伙子指给我看去年栽的沙柳，枝头已结出毛茸茸的种子。"每粒种子都裹着糖衣，"他摘下一串给我瞧，"是咱们站里配的特殊营养剂，能帮它们扛过头三个月。"他的父亲是最早的护林员，曾用骆驼驮着树苗进沙漠，如今儿子用无人机播撒草籽，卫星定位精准得像绣花。
落日熔金时分，我望见几个佝偻身影在沙梁上移动。那是附近村庄的老人们，自发背着树苗来补种。七十三岁的马大爷解开羊皮袄，掏出裹在怀里的柠条苗："人活不过梭梭树，可总得给后辈留片阴凉。"他种树时不戴手套，说手茧太厚摸不准树苗的"脉"，非要赤着手感知沙土的湿润。
归途的吉普车颠簸在草方格间，后视镜里绵延的防护林渐渐化作青灰色剪影。忽然瞥见沙丘顶上立着个穿红衣的姑娘，正弯腰记录新栽苗木的坐标。风扯起她的头巾，像面猎猎的红旗插在沙海之巅。这抹亮色让我想起老李的话："沙漠的春天不在节气表上，而在每株冲破盐碱壳的嫩芽里，在治沙人磨秃的第七把铁锹上。"
夜色漫上来时，远处的光伏板阵列开始闪烁，宛如坠落的星河。这些蓝色田畴既供电又固沙，底下藏着滴灌管道织就的血脉。月光给沙海铺上银箔时，我仿佛听见细密的根须在地下蔓延，沙蜥蜴钻过草方格的声音，还有梭梭树吮吸雪水的汩汩声。原来大漠的春潮，从来都是轰轰烈烈的寂静。
来源：唐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