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婆婆和小叔子闯进门时,我正在厨房煮饺子。门外的哭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生生地划破了初秋午后的宁静。
婆婆和小叔子闯进门时,我正在厨房煮饺子。门外的哭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生生地划破了初秋午后的宁静。
屋里的老式座钟嘀嗒作响,墙上挂着女儿大学毕业时拍的合影,那是我们全家最骄傲的时刻。
我叫杨艳芬,是北江机械厂的一名会计,今年马上就要满四十五岁了。这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好工作了。
我爹常说,咱家祖上不过是农门出身,能有个稳当的铁饭碗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
丈夫魏国栋在同一个厂里当车间主任,我们结婚二十五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盼到女儿魏小月大学毕业,找了个城里的男朋友,两个人准备结婚。
这些年来,为了这个家,我不知道省下了多少钱。
"艳芬,你实在太偏心了!"婆婆王秀兰颤抖着声音,满脸泪痕,一手拄着花柄老式拐杖,一手拽着小叔子的袖口。
身旁的小叔子魏国安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那副眼镜在他鼻梁上摇摇欲坠,"给小月买婚房,凭什么不管国安家的儿子?他侄子结婚的事,你们当叔叔婶子的怎么能不管?"
客厅里的老式电风扇"呼呼"地转着,却吹不散那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我手里的勺子差点掉在地上,锅里的饺子在水中沸腾翻滚,像我此刻翻江倒海的心情。
这些年,为了攒钱给女儿准备嫁妆,我自己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每天踩着自行车上下班,风里来雨里去。
手上的冻疮,膝盖的风湿,都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家底"。生活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妈,您这话从何说起?"国栋从报纸后面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我少见的坚定,"国安自己家的事,咱们帮不上,也管不着。"
厨房窗外,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屋内逐渐升温的对话。
院子里邻居家的收音机正播着八点档的评书,那熟悉的旁白声伴随了我们这些人大半辈子。
小叔子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挂不住,声调也拔高了:"大哥,我怎么就帮不上了?我儿子小飞比小月大不了几岁,现在也要结婚了,你们给小月买了婚房,就不能帮衬一下小飞?"
他扶了扶眼镜,像是要给自己壮胆,"咱爹在世的时候,可是说过要一碗水端平!"
我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手走出厨房。那条旧毛巾已经洗得发白,是我结婚时带过来的嫁妆之一。
记忆里,小叔子魏国安从来都是家里的"少爷",我嫁进魏家那年,他刚上高中,婆婆对他疼爱有加。
家里唯一的自行车都是留给他上学骑的,每次下雨,婆婆都会让国栋送伞去学校,生怕他淋着。
后来他考上了县城的技校,成了家里第一个吃"国家粮"的人,在镇上供销社当了营业员,风光了好一阵子。
每逢邻居串门,婆婆总少不了要提上几句:"我们国安啊,人家单位都争着要呢!"
"国安,我记得七年前爹生病住院那阵子,你忙着买新车,说手头紧,一分钱没出,都是我和你大哥掏的医药费。"我平静地说,尽量不让声音里带着责备,但心里的委屈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来。
那段时间,老爷子病得厉害,住了整整三个月的医院。我和国栋几乎天天往医院跑,上班、照顾孩子、照顾老人,忙得脚不沾地。
国安倒好,推说单位忙,一个月才来看一两次,每次坐不到一小时就走。
那会儿,他刚买了辆新自行车,在单位里可神气了,对父亲的病却像是视而不见。
婆婆一听这话,眼泪流得更凶了:"艳芬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翻旧账?"
她擦了擦眼泪,手上的老茧在灯光下格外明显,那是几十年操劳留下的痕迹。
"国安现在确实困难,小飞要结婚,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你们就不能把给小月准备的那套房子分一半给小飞?"
屋子里霎时鸦雀无声。窗外的一只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震惊。
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每一秒都显得那么漫长。
"妈,您这话说得..."国栋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朴素。
"小月的婚房是我和艳芬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国安家里条件不比我们差,他们那房子不是刚装修过吗?"
我看着国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么多年来,他虽然不善言辞,但每次关键时刻都会站出来为我撑腰。
结婚初期,婆婆看我不顺眼,总是挑三拣四,也是他一次次地调解,才让我们婆媳关系渐渐缓和。
"那能一样吗?"小叔子的脸涨得通红,像是喝了二两老白干,"我那套房才六十平,哪能跟你们给小月买的九十平相比?"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日渐秃顶的脑袋,"再说了,我这些年也不容易,小飞妈身体不好,医药费就花了不少..."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卧室里,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皮箱。
那是我陪嫁时带来的老物件,已经用了二十多年。皮箱上的搭扣已经生锈,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一叠账本,那是我这二十多年来记录的每一笔收支。
每个月发了工资,我都会认真地记下来:买米多少钱,买菜多少钱,给小月的学费多少,给公婆的孝敬钱多少...
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着一个家庭的酸甜苦辣,也是我这些年来最忠实的见证。
"国安,你可还记得十二年前,你结婚时我们给了你五千块钱的添置费?"我翻开泛黄的账本,指着一行工整的字迹。
那时候,五千块可不是个小数目,相当于我和国栋大半年的工资了。
"那时候我们厂里工人月工资才一百多。"我继续往下翻,"还有八年前,小飞上高中,我们又贴补了三千块学费和生活费。"
婆婆的脸色变了,她没想到我会这样一笔一笔地说清楚。
从前她总说我小气,爱斤斤计较,殊不知我这个"账房先生"的习惯,今天倒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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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六年前,小飞要买电脑,说是学习用,你们又来借了两千块,到现在也没还。"我合上账本,声音有些哽咽,"国安,我不是小气的人,可你也得讲良心啊。"
国栋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掌粗糙但温暖,像是冬日里的一捧炭火。
"艳芬,别说了,"他低声安慰我,"咱们当哥嫂的,能帮就帮,但也不能让人把咱们当软柿子捏啊。"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女儿魏小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她的未婚夫陈志明。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碎花连衣裙,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青春洋溢。
"妈,我刚才在楼下碰到王阿姨,她说...。
我的女儿从小就懂事,看到我和她爸辛苦工作,自己也非常节省,大学四年,勤工俭学,从不乱花钱。
每次放假回家,她都会带一些自己做的小手工,说是送给我和她爸的礼物,其实我知道,她是舍不得花钱买礼物。
"奶奶,小叔,你们怎么来了?"小月笑着上前,毕恭毕敬地打招呼,那双和我相似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喊饿的小姑娘了。
"小月啊,"婆婆拉着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表哥小飞也要结婚了,可他家里没房子..."
她的话没说完,却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小月聪明地眨了眨眼睛,看了我和她爸一眼。
我正要阻止婆婆继续说下去,小月却出人意料地开口了:"奶奶,我知道了。如果表哥需要帮助,我愿意和志明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爸妈给我们准备的房子首付分一半给表哥。"
她的话像是一阵清风,吹散了屋子里的那股沉闷。
志明也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大家都是一家人,有困难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我看着女儿和未来女婿,心里既感动又心疼。他们年纪轻轻,却已经懂得了包容和奉献。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套房子是我和国栋多少年的心血啊?那些加班的夜晚,那些坐着老旧自行车跋涉的日子,那些生病了也不舍得去大医院的经历...
"不用了,小月。"国栋突然站起身,声音低沉而坚定,"你表哥的事情,他自己会解决。"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就像当年他坚持要我去夜校进修会计时那样坚定。
国栋从来不是个强势的人,但每当他做出决定的时候,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正在这时,放在桌上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那是厂里发的老式电话,已经用了十多年,按键都有些松动了。
国栋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妈,国安,我刚才接到厂里分房办公室的电话,这次厂里的福利分房名单已经出来了,小飞的名字在上面——他不是去年调到我们厂保卫科了吗?按照工龄和岗位,分到了一套七十平的房子。"
他说这话时,眼睛直视着小叔子,像是看透了什么。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蝉鸣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小叔子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婆婆也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不知该继续流还是该擦干。
"国安,你不知道这事?"国栋皱着眉头问,那神情让我想起了他父亲,老爷子生前最看不惯的就是弄虚作假。
"我...我知道有这回事,但不确定能不能分到..."小叔子支支吾吾地回答,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国栋的目光。
原来,小飞早就知道自己有可能分到厂里的福利房,但他和父亲还是打起了我们的主意,想要从我们这里多占些便宜。
这样的算计,让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想当初,我嫁到魏家,婆婆对我百般挑剔,说我是"农村姑娘",配不上他们家的条件。
可我没有抱怨,一心一意地孝敬公婆,照顾家庭,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二十多年过去,我以为早已融入这个家,可今天这一出闹剧,却让我重新审视了这段亲情。
"哥,嫂子,我..."小叔子脸上终于露出了惭愧的神色,他摘下眼镜,不停地擦拭着,像是要擦去自己的尴尬。
婆婆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艳芬,是我糊涂了,听国安一说,就...就..."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在她心里,我终究比不上她的小儿子。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晚饭。
锅里的饺子早已煮好,我一个个地捞出来,放在盘子里。每一个饺子都那么饱满,像是这些年我对家的付出,满满当当,不求回报。
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但看到婆婆和小叔子那尴尬的样子,我也不想再揭穿什么。
毕竟是一家人,难免有磕磕绊绊。况且,婆婆年纪大了,让她老人家下不来台,也不是我的本意。
"妈,小叔,既然来了,就留下吃顿饭吧。"我端着饺子出来,笑着说,"今天包的是三鲜馅的,小月最爱吃了。"
婆婆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大度,眼睛又湿润了:"艳芬啊,你这孩子..."
"妈,别说了,吃饭吧。"我打断她的话,把饺子放在桌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想不开的。"
晚饭的气氛出奇地和谐。国栋给小叔子倒了杯酒,小月和志明给婆婆夹菜,我则给大家添饭。
看着满桌子的亲人,我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也渐渐消散了。
饭后,我主动挽着婆婆的手,陪她在小区里散步。
秋风送爽,树叶沙沙作响,月亮像一块温润的玉盘挂在天上。小区广场上,几个老人正跳着广场舞,欢声笑语传来,仿佛也在庆祝我们家冰释前嫌。
"艳芬啊,我今天..."婆婆欲言又止,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
"妈,都过去了。"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理解。"
婆婆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不够公平,总是偏心国安,你心里一定有怨气吧?"
我摇摇头,望着远处的灯光:"妈,我嫁到魏家这么多年,您和老爷子待我不薄。"
我想起了刚嫁过来那会儿,虽然婆婆对我挑剔,但老爷子却很疼我,总说我勤快,是个好媳妇。
每次我和婆婆有点小摩擦,都是老爷子从中调解。他走后,我和婆婆的关系反而慢慢好了起来。
"您年纪大了,我和国栋不照顾您,谁照顾您呢?"我真诚地说,"我爹常说,亲情不是算计来的,是处出来的。"
婆婆眼圈红了,紧紧握住我的手:"艳芬,我今天糊涂了,被国安一顿话给说晕了头。"
她叹了口气,望着天上的月亮:"他从小就会哄我,我也知道他这人精明,就是太会算计,老爷子生前最看不惯他这点了。"
听她提起老爷子,我也不禁想起了那个慈祥又威严的老人。
他生前最喜欢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喝茶看报,每当小月放学回来,他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给她。
"妈,咱们回家吧,天凉了。"我拉着婆婆往回走,"国栋买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糕,我给您热一热。"
回到家,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盒子,递给婆婆:"妈,这是小月特意给您准备的中秋礼物,提前送给您。"
婆婆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幅用相框装裱好的毛笔字:知恩感恩,互助相亲。落款是"小月敬书",旁边还盖着她的小印章。
那是老爷子生前最爱说的一句话,每当家里有点小矛盾,他总会搬出这句话来调解。
"这是..."婆婆的眼圈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月从小就喜欢书法,这是她自己写的家训,想送给您老人家。"我笑着解释,心里满是欣慰。
原来,小月早就准备好了这份礼物,是为了中秋节送给婆婆的。她一直记着爷爷的教诲,也希望这个家能永远和睦。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婆婆抚摸着相框,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老头子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小月这么出息,一定很欣慰。"
国栋也走过来,看着那幅字,点了点头:"爹最看重的就是家和万事兴,小月这孩子,懂事。"
小叔子坐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心里也是触动的。
那一晚,满月如盘,星光灿烂。窗外的桂花香气悄悄钻进屋内,我看着婆婆小心翼翼地把那幅字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第二天一早,小叔子便匆匆告辞,说是单位有事。临走前,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和国栋一眼,最终只是说了句:"哥,嫂子,谢谢你们。"
婆婆则决定多住几天,说是要好好陪陪小月,帮她准备婚礼的事情。
看着婆婆和小月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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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心灵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