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骑着三轮车,拉着半车的油漆桶和工具,在县城的老街区穿行。一个星期前刚接了个活儿,给老莫家刷墙。今天本来约好去看最后的效果,顺便结尾款。谁知半路上电话来了。

天上飘着零星的雨，不大不小，刚好把人弄得潮乎乎的难受。

我骑着三轮车,拉着半车的油漆桶和工具,在县城的老街区穿行。一个星期前刚接了个活儿,给老莫家刷墙。今天本来约好去看最后的效果,顺便结尾款。谁知半路上电话来了。

“老余啊,你别来了。有点事…”老莫的声音怪怪的,像是有人在旁边。

我都到楼下了,没法子回头。“莫哥,我都到你家楼下了,这大热天的…”

他叹了口气,“行吧,你上来,轻点说话。”

等我到了五楼,气都没喘匀,发现老莫家门口停着辆黑色奥迪,比这老小区的楼道都宽。我一边在脑子里算这车得多少钱,一边敲了敲门。

门开了条缝,老莫的眼睛红红的,神色复杂。

“老余,今天…今天来了点客人,你…”

我摆摆手,“没事,我就看看墙面,收钱就走。”

进门的时候,我才算看明白了。老莫家客厅里,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抱着老莫家的小女儿思思。那女孩都十来岁了,模样挺标致,穿着我印象中没见过的新衣服。

最让我意外的是坐在沙发角落里的中年妇女——老莫媳妇李芳。

她眼睛肿得像桃子,手里攥着张纸巾,都扯碎了。

气氛诡异,我真想立刻就走,但墙还得验收呢。

“你看看墙吧,都按你要求做的。”老莫拉着我去看我刚刷的墙。

那个西装男跟在后面,手上的手表晃得我眼睛痛。

“刷得不错。”西装男说,声音低沉。

老莫介绍道:“这是…思思爸爸,志强。”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等,不是老莫自己就是思思爸爸吗?

转念一想,哦,这是小两口离婚后,前夫来看孩子了。虽然这解释说不通西装男为什么要点评我刷的墙…

李芳突然站起来,“志强,你真要这样吗?”

屋子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思思抱着西装男的脖子,笑得开心,“爸爸说了,明天带我去迪士尼!”

老莫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哭了又像是笑了。他抬手示意我们去阳台。

这栋楼有年头了,阳台上晾着几件旧衣服,还有一根晾衣绳松了,用夹子夹住勉强支撑。阳台角落里,放着个破旧的红色塑料凳子,凳面被烟头烫出好几个黑点。旁边的绿萝缺了水,叶子耷拉着。

“别管那些事。”老莫摸出烟,却发现只剩空盒子。我递给他一根。他手抖得厉害,点了两次才点着。

“老余啊,志强是思思亲爸。”老莫深吸一口烟,烟雾遮住了他的眼睛。“八年前,他走了。”

我靠在栏杆上,不知道说什么好。阳台下面,小区的狗在地上躺着,太阳晒得它懒洋洋的。远处有个老大爷在修鞋,锤子敲在木头上的声音很清脆。

“志强和李芳是高中同学,大学恋爱,毕业就结婚了。”老莫说,“我是志强的同事,后来…后来他跑了,我就…”

我点点头,不好接话。

“那时候思思才三岁,查出白血病。志强撑不住,拿了家里所有钱跑了,连房子都抵押了。李芳为了给思思治病,卖了房子,四处借钱…”

老莫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候我经常帮她跑医院,后来…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思思的病花了大价钱,最后总算好了。我知道老莫这些年一直在干装修,拉扯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昨天,志强突然回来了。”老莫吸了最后一口烟,“开着豪车,带着一堆礼物。说这些年在非洲做生意,发了财。要…要接思思回去。”

我终于明白了客厅里那种奇怪的气氛。

“志强跪在李芳面前,哭得像个孩子。说他对不起她,对不起思思。”老莫苦笑,“李芳打了他两巴掌,然后也哭了。”

院子里传来小孩子的喊叫声,他们在追一只蝴蝶。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老莫把烟头摁在阳台栏杆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圆点,加入了栏杆上的无数烟头印中的一个。

“我能怎么办?”他苦笑,“思思是他亲生的。李芳…李芳当年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志强回来了,有钱了,能给思思更好的生活…”

他没说完,但我懂了。

窗外,雨下大了。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凌晨三点,我起来喝水,发现手机上有条信息。是老莫发来的:“老余,钱我转你了,谢谢。”

后面跟了一句:“思思明天跟她爸去上海了。”

我没回,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星期后,我在菜市场遇到了李芳。

她正在挑土豆,看到我有点尴尬。

“老余啊。”她点点头。

“来买菜啊。”我问了句废话。

她笑了笑,“嗯,老莫喜欢吃土豆炖排骨。”

我有点意外,“思思呢?”

“志强带她去上海了,说是那边学校好。”李芳拿起一个土豆,仔细看着。“这个不行,都烂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我还想问什么,突然看见她手上还戴着结婚戒指,是我记忆中那个普通的金戒指。

“你们…”

“没什么。”她打断我,“思思跟他爸爸去了,我和老莫还是老样子。”

菜摊旁边,有个卖鞋垫的老太太在大声吆喝:“纯手工鞋垫!三双十元!治脚气!”

李芳挑好了土豆,又去买了几根葱,才慢慢地说:“志强说,思思暑假会回来。他不会带走她,只是…只是让她过得更好一点。”

我点点头。

她突然笑了,“老余,你知道吗?志强说他在非洲真的后悔过。但我觉得,如果思思的病能轻松治好,他可能根本不会回来。”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算了。”她摆摆手,“谁还没年轻过?我当年也怨过他,恨过他。但现在…只要思思好就行。”

“那老莫呢?”

李芳沉默了一会儿,“老莫是个好人。思思叫了他六年爸爸。”

菜市场里的收音机正播着一首老歌,听不太清楚歌词,但旋律很熟悉。

“今天这鱼不新鲜。”李芳突然说,“昨天买的蒜苔也不好,老莫说太老了,嚼不动。”

她转过头,眼睛有点湿润,“老余,你知道吗?志强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有一百万,是给思思的。我没要。”

“为什么?”

“钱有什么用?当年如果他在,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老莫说你那边还有活儿,缺人吗?他最近睡不好,想多干点活。”

我忙点头,“有有有,正缺人呢。”

李芳笑了,是真心的笑,“那行,我让他明天去找你。”

我们就这么分开了。我提着半袋米和几个西红柿,她拎着一兜子菜,各自消失在菜市场的人群里。

过了几个月,我和老莫一起接了一个大活儿,在城西的新小区。

那天下午收工,老莫说要去趟医院,让我先回。我没多想,收拾了工具回家了。

晚上九点多,老莫突然来了个电话,声音有点奇怪。

“老余,你能来医院一趟吗?县医院,肿瘤科。”

我心里”咯噔”一下。

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老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沓检查单。

“怎么了这是?”我在他旁边坐下。

“没事,就是…咳嗽好久了,来看看。”

我接过检查单,虽然看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最下面医生的建议写得很清楚:“建议进一步检查,排除肺部恶性肿瘤”。

“医生说了什么?”

老莫点了一根烟,护士从远处瞪了一眼,他赶紧掐灭了。

“说不确定,让我明天做个CT。”他的声音很平静。

走廊尽头的输液室亮着灯,护士在里面准备药物。一个老人推着点滴架慢慢走过,拖鞋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李芳知道吗?”

“别告诉她。”老莫摇摇头,“思思下周要回来了,她忙着准备呢。”

我没说话。

“可能没什么事。”老莫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我身体一直挺好的。”

来源：曾小贤趣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