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婆婆,你怎么在这哭啊?"我推开厨房门,看见婆婆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
失而复得的希望
"婆婆,你怎么在这哭啊?"我推开厨房门,看见婆婆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慌忙擦干眼泪,佯装镇定:"眼睛进沙子了。"
那是2008年的夏天,北京奥运会的热潮席卷全国,电视里天天播放《北京欢迎你》,小区里的大妈们跳着健身操预热。
可我却像掉进了冰窟窿。
三个月的产检,医生抬眼看了看B超单,又看了看我,轻描淡写地说:"胎儿已经停育了。"
就这样,我与二胎的缘分戛然而止。
我和章明结婚五年,大女儿圆圆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
那时家里刚换了九十平的两居室,条件比以前好了不少,国家也放开了二胎政策,我们想再生一个孩子陪圆圆一起长大。
得知怀孕的消息那天,我特意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还买了章明爱喝的雪花啤酒。
"明哥,咱们要当爸妈啦,又一次!"我举起橙汁杯,冲他眨眨眼。
章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抱住我,胡子扎得我脸颊发痒。
婆婆李淑兰知道后乐得合不拢嘴,当晚就往我们家搬了过来,说是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好孕妈妈要多吃点,这猪蹄汤补钙的!"婆婆每天早起,厨房里飘出一阵阵香味。
她还从老家带来一个绣了喜鹊的枕头,说是保佑胎儿平安的。
谁知道,命运和我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胎停育了,建议尽快手术。"医生的话像一把刀,直直刺进我的心口。
回家的路上,章明握着我的手不说话,眼眶红红的。
出租车内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恍惚间让我觉得那是来自医院的不祥之气。
我强忍着泪水,不敢在车上失控。
进门后,婆婆迎上来,手里还拿着切了一半的冬瓜,看到我们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医生说...胎停育了..."章明的声音哑了。
婆婆先是愣住,手中的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然后她强颜欢笑地安慰我:"没事的,丫头,以后还有机会。"
可我分明看见她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额头的皱纹一下子深了。
就在当天晚上,姑姐打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兴高采烈地宣布她生了个男孩。
婆婆接电话时笑着祝贺:"好好好,恭喜啊,等孩子满月我们一定去看看!"
挂了电话,婆婆摘下老花镜,对着我们勉强笑了笑,便转身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我去厨房拿水,正好撞见她抹泪的一幕。
那段日子,家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悲伤。
章明借口工作忙,早出晚归,回家就抱着他那个砖头大小的诺基亚手机摆弄。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想见任何人,对着电视里欢快的奥运新闻感到刺眼。
婆婆似乎一夜之间白发增多,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却还是每天忙里忙外地照顾我们。
手术后的第三天,婆婆敲开我的房门,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
"丫头,收拾一下,明天咱们回老家住几天吧,换个环境心情会好些。"她放下碗,轻声说道。
我正躺在床上看《情深深雨濛濛》的重播,一集又一集,看得眼睛发酸。
"不想动。"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听婆婆的没错,老家的空气好,这段时间我休假,正好带你散散心。"婆婆坐在床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人啊,有时候就是要换个地方,心情才能转变过来。"
我没有拒绝,或许是想逃离这个充满回忆的房子,那个婴儿房我们已经准备了小衣服和玩具,现在看一眼都觉得心如刀绞。
婆婆的老家在江南的一个小村子,竹林环绕,溪水潺潺。
坐在绿皮火车上,窗外是初夏的田野,麦浪翻滚,油菜花的余香还未散尽。
列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是某种单调的摇篮曲。
"丫头,人这一辈子啊,有得有失。"婆婆看着窗外,突然开口,"我年轻那会儿,也遭过这罪。"
我惊讶地看着她。
五十多岁的婆婆,穿着朴素的碎花衫,脸上的皱纹刻满了岁月,但目光依然坚定而温柔。
"你爸妈不在身边,我就当你亲妈了。有些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婆婆的声音有些颤抖,"在有你大伯之前,我也失去过一个孩子。"
火车轮子与铁轨碰撞的声音仿佛成了婆婆叙述的背景音乐。
她告诉我,那是七十年代末,她和公公刚结婚不久,赶上了国家鼓励生育的年代。
当时她在公社的缝纫组做工,每天骑着二八自行车来回十里路。
怀孕三个月时,她扛着一捆布料摔了一跤,当晚就出血了。
"那时候没有B超,连医院都不像现在这么多,等发现不对劲,已经晚了。"婆婆说着,眼圈红了,"你公公那时候在县里的供销社工作,我一个人在家,差点没挺过来。"
列车缓缓驶过一片翠绿的稻田,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婆婆斑白的头发上。
"到了老家,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婆婆的老宅是典型的江南民居,青砖灰瓦,门前一棵老槐树,据说有百年历史了。
院子里种满了婆婆喜欢的花草,夹竹桃正开得热烈,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花香混合的气息。
邻居王婶见我们来了,提着刚摘的黄瓜过来嘘寒问暖:"淑兰啊,这是儿媳妇吧?模样俊俏!"
婆婆笑着介绍:"是啊,带她回来散散心。"
晚饭后,村里的广播站照例放着《新闻联播》,声音传得老远。
婆婆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上面雕刻着细腻的花纹。
"这是你公公当年送我的,说是用来装首饰的。"婆婆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小小的婴儿鞋,针脚细密,已经泛黄。
桌上的煤油灯映出婆婆沧桑的脸庞,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她,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为未出世的孩子一针一线缝制着希望。
"这是我给那个孩子做的,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连你公公都不知道我留着。"婆婆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鞋子,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我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
婆婆拉起我的手,粗糙的手掌传来温暖:"生命有时就是这样,给了又收回。但你要相信,阳光终会穿透云层。"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涌进我心里,多年的婆媳隔阂在这一刻消融得无影无踪。
那晚,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着满天繁星,听着蛙鸣虫叫,婆婆讲述了她年轻时的故事。
失去孩子后,她陷入了长时间的抑郁,整日以泪洗面,邻居们背后嚼舌根,说她命薄克夫。
是公公和小叔子的关爱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公公每天变着法儿哄她开心,小叔子从学校带回一只小花猫给她解闷。
"最难熬的是过年,村里人家都抱着孩子走亲戚,就我们家门可罗雀。"婆婆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往事的沧桑。
"那你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我问道。
"是你公公,他跟我说:'咱们这辈子不就是活个明白吗?哭也是过,笑也是过,不如痛痛快快活着。'"婆婆笑着摇摇头,"那时候想不通,现在才懂他的道理。"
在老家的日子,我跟着婆婆下地干活、喂鸡喂鸭、摘菜做饭,忙碌中渐渐淡忘了悲伤。
早上,我被鸡鸣声叫醒;白天,跟着婆婆去地里摘豆角、拔萝卜;晚上,院子里乘凉,听老人们讲古。
婆婆教我绣花,在一块白布上绣出各种花样。
"针线活啊,最能磨人心性。"婆婆看着我歪歪扭扭的刺绣笑道,"你看,一针一线,都是生活的痕迹。"
看着自己笨拙的作品,我忍不住笑了,这可能是这些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村里的电影放映队来了,支起一块白布幕,放映《大红灯笼高高挂》。
我和婆婆坐在人群中,看着银幕上闪动的画面,感受着周围此起彼伏的笑声和议论声。
婆婆买了两包瓜子,我们嗑着瓜子看电影,就像回到了从前。
"婆婆,你说我们以后还能有孩子吗?"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我小声问。
路灯昏黄,照在泥泞的小路上,映出两个拉长的影子。
"傻丫头,当然能。"婆婆捏了捏我的手,"我不就生了你公公三个儿子吗?时候到了,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抱着一个小男孩,他冲我咯咯地笑。
回到城里后,姑姐带着满月的孩子来看我们。
小家伙粉嘟嘟的,像个小馒头,睡在蓝色的抱被里,小手偶尔挥舞几下。
起初我有些抗拒,不敢多看那个孩子。
姑姐却硬是把孩子塞到我怀里:"弟妹,你抱抱看,我去上个厕所。"
怀里的婴儿温温的,散发着奶香,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竟然对我笑了一下。
那一刻,我心里的坚冰开始融化。
看到他,我心里不再酸涩,反而充满了祝福。
婆婆抱着孩子,满脸慈爱,喂他喝奶,哄他入睡,一脸的满足。
临走时,她偷偷对我眨眼:"咱们不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姑姐走后,章明主动提出带我去看电影,是周星驰的《功夫》重映版。
我们像年轻时一样,买了一桶爆米花,坐在影院后排,看着熟悉的情节,不知不觉中,他的手握住了我的。
"小翠,对不起,这段时间我躲着你。"散场后,他低声说,"我觉得是我没照顾好你们娘俩。"
路灯下,我看到他眼中的愧疚和心疼。
我靠在他肩上:"傻瓜,这不是谁的错,我们还有机会的,对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章明也忙着公司的业务。
我们开始规划未来,商量着明年再要一个孩子。
婆婆不再提那些伤心事,但每次我加班回来,桌上总有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
"多喝汤,补补身子。"她轻声说,眼神满是关切。
那年冬天特别冷,北方的雪一场接一场。
一天晚上,婆婆突然提议我们一家去老家过年。
"今年咱回老家过年吧,村里的年味儿足,让圆圆也感受感受。"婆婆一边剥花生一边说。
于是,我们一家四口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这次旅途比上次轻松多了,车窗外是白雪覆盖的田野,圆圆趴在窗边,对着窗外的景色啧啧称奇。
老家的房子已经翻新过,但那棵老槐树依旧挺立在院前。
我们赶上了村里的庙会,各种小吃琳琅满目,圆圆吵着要吃糖葫芦,章明宠溺地买了两串。
村里人听说我们来了,纷纷登门拜访,带着各种自家种的菜和自制的腊肉。
除夕夜,全家围坐在火炉旁包饺子,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屋子。
婆婆包的饺子最好看,像小船一样,整整齐齐。
"婆婆,教我包饺子吧。"我坐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揪一小块面团。
"诶,你看啊,要这样捏..."婆婆耐心地示范,"手要轻,心要静。"
这句话,和她教我绣花时说的一模一样。
午夜,新年的钟声敲响,我们围在院子里放烟花。
绚烂的光芒照亮夜空,圆圆兴奋地直跳脚,章明搂着我的肩膀,婆婆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许个愿吧。"章明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闭上眼,心里默默祈祷:愿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春天来临,万物复苏。
我再次怀孕了。
这一次,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婆婆不再像上次那样张罗着补品,而是每天陪我散步,教我怎么放松心情。
"心宽一寸,路宽一丈。"婆婆常这样对我说,"孩子是福分,来也好,不来也罢,最重要的是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怀孕三个月那天,我和婆婆去做产检,医生说一切正常。
出了医院,婆婆拉着我去了附近的公园,柳树刚抽出嫩芽,河边梨花盛开。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熟悉的小布包,打开一看,是那双小婴儿鞋。
"这是过去的事了,"婆婆微笑着说,"咱们要往前看。这双鞋,就当是个念想吧,我想送给你。"
我抱住婆婆,眼泪湿了她的衣襟。
这一刻,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情连接,那是超越血缘的理解与包容。
怀孕七个月时,我们搬进了新房子,婆婆和公公专门从老家带来了一些小挂饰,说是讨个好彩头。
章明每天下班都会给我带一样小礼物,有时是一朵花,有时是一本书,有时只是一颗糖。
"这是给我儿子的,等他出生就送给他。"章明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小机器人玩具。
我笑着点点头:"说不定是女儿呢。"
章明眨眨眼:"女儿更好,像你一样漂亮。"
2009年深秋,我顺利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取名章心。
产房外,章明激动得手足无措,公公则不停地掏出手绢擦眼镜。
婆婆是第一个抱孙子的,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护士递来的小包裹,眼中闪烁着幸福的泪光。
"看,多像他爸啊,眉毛都是一样的。"她轻声说,声音微微颤抖。
姑姐带着她的孩子来看我们,两个小家伙只差几个月,躺在一起,像两个小糯米团子。
"弟妹,恭喜啊,从今往后,这两个孩子就是亲兄弟了。"姑姐笑着说。
出月子那天,婆婆特意给章心穿上了她亲手做的小肚兜,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福"字。
"这可是我偷偷准备的,一针一线,都是祝福。"婆婆骄傲地说。
那一刻,看着婆婆慈祥的笑容,我忽然明白,生活中的每一次挫折,都是为了让我们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
光阴似箭,十年转眼就过去了。
圆圆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中学生,章心也上小学了。
他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
婆婆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老花镜,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
"想什么呢?"章明端着水果走过来问我。
我指了指孩子们和婆婆:"在想我们真幸福。"
章明搂着我的肩膀说:"是啊,有失去,才懂得珍惜拥有的。"
晚饭后,孩子们缠着婆婆讲故事。
婆婆从柜子里取出那个精致的小木盒,里面躺着那双已经褪色的婴儿鞋,还有我当年在老家学绣花时做的第一个作品——一个歪歪扭扭的小荷包。
"这是我们家的宝贝,"婆婆对孩子们说,"里面装着妈妈和奶奶的故事。"
章心好奇地拿起小鞋子:"奶奶,这么小的鞋子是谁的啊?"
婆婆温柔地笑了:"这是天上的小天使穿的鞋子,他来不及到我们家,就回天上去了。"
圆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他一定很想念我们,对吧?"
婆婆抚摸着圆圆的头发:"是啊,就像我们想念他一样。"
窗外,夕阳西下,余晖洒满了整个客厅。
看着婆婆讲述往事时安详的面容,我想起了那个夏天她在厨房里的眼泪,想起了那句"阳光终会穿透云层"的话。
生活就像一条起伏的河流,有波澜,有曲折,但最终都会汇入大海。
婆婆教会我的不仅是如何面对失去,更是如何珍惜拥有,以及家人间无条件的爱与包容。
去年春节,我们又回了趟老家,那棵老槐树依然挺立,婆婆亲手种的那些花草更加茂盛了。
章明拿着相机,给我们拍了张全家福。
相片里,公公婆婆坐在中间,我和章明站在两侧,圆圆和章心站在最前面,笑容灿烂。
看着照片,我想起了当年那个伤心欲绝的自己,又看看现在幸福的一家人,恍如隔世。
"妈,我想学绣花。"晚上,圆圆突然对婆婆说。
婆婆惊喜地看着孙女:"好啊,奶奶教你,从小荷包开始。"
看着祖孙俩坐在灯下,婆婆耐心地教着圆圆穿针引线,我的心里满是温暖。
在这个平凡的家庭里,我们经历了失去的痛苦,也收获了重生的喜悦。
而那些看似平常的日子,那些不经意的温暖,那些共同走过的坎坷,编织成了生命中最美丽的画卷。
如今,当我看到路边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不再感到心痛,只剩下祝福。
当我看到姑姐家的孩子和我们的章心一起玩耍,感受到的是生命的延续和家族的兴旺。
人生路上,总有阴晴圆缺,也总有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就像婆婆说的那样:"心宽一寸,路宽一丈。"
有些遗憾,会成为人生最美丽的风景;有些失去,是为了让我们学会珍惜眼前的拥有。
生活的馈赠,在于那些曾经的痛,和如今的温暖。
来源:风花雪月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