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芳,真是你?多少年没见了!"我开门看到她的那一刻,几乎认不出这位曾经厂里的"笑花"。
那年春节,老同学来借钱
"王芳,真是你?多少年没见了!"我开门看到她的那一刻,几乎认不出这位曾经厂里的"笑花"。
那是1997年春节前两天,北方的寒风夹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我家那扇褪了色的防盗门上。
王芳站在门外,脸被冻得通红,头上的棉帽沾满了雪花,身上的蓝色尼龙棉袄看起来已经穿了好些年头,袖口处微微泛白。
"丽华,不好意思,这么多年才来看你。"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紧张,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天府商场"的塑料袋。
我连忙把她让进屋里,从搪瓷暖水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快暖暖身子,外面冷死人了。"
屋里的煤炉子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炉子上的铁壶冒着热气,我家那台"熊猫"牌14寸彩电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预告。
"瞧我,大过年的来打扰你。"王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塑料袋里掏出两斤苹果和一盒糕点,"带的不多,你别嫌弃。"
"哎呀,你这人还是老样子,客气啥。"我接过东西,顺手放在了八仙桌上。
王芳脱下手套,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目光在我家简朴但整洁的屋子里游移。
两室一厅的楼房是单位分的,虽然只有五十多平米,但在我们厂里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客厅里贴着喜庆的窗花,茶几上放着一盘瓜子和糖果,电视机旁边是儿子的课本,墙上挂着一幅"五谷丰登"的年画。
"你家过得不错啊。"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听说你在商场找到了新工作?"
"嗯,就是个小柜台,卖些日用品,一个月挣三四百块钱,勉强糊口。"我坐到她旁边,"你呢?这些年怎么样?听说你回老家了?"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台老式缝纫机上,那是我下岗后买来做些零活贴补家用的。
"回了趟老家,后来又回城了。"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丽华,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咱俩什么交情,有事你就直说。"我笑着鼓励她。
"儿子明年要上高中了,学校要交学费和书本费,家里实在周转不开..."她紧张地攥着杯子,"能不能先借我两百块钱?过完年我一定还你。"
我看着她微微发抖的手,想起了那个在厂里总是笑眯眯的王芳,那时她编织的毛衣总是厂里姑娘们羡慕的对象。
如今她却为了两百块钱,在寒冬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我家。
"丽华,你要是不方便,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见我沉默,她赶紧补充道,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
"哪有什么不方便的,等会儿。"我起身走到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一个印着"中国建设银行"的存折夹里取出一沓钱。
这是我平时做零活攒下的钱,本想给儿子买个学习机,但看到王芳为难的样子,我心里酸酸的。
我数了一千块钱,走回客厅递给她:"拿着吧,孩子上学要紧。"
王芳看着那叠钱,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太多了,我只是想借两百..."她像是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别客气,咱们是老同学。"我把钱塞进她手里,"我知道上高中不止两百块钱,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加起来少说也得七八百。"
她突然哭出声来,那种压抑了许久的哭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抽泣着说:"你不知道,那次下岗名单上本来有你的名字。"
我一愣:"什么意思?"
"记得九二年厂里最后一批裁员名单吗?原本有你。"她擦着眼泪,"我...我去求了李主任,说我家两个孩子都有爷爷奶奶能照顾,而你父亲有病需要人照料。"
屋外的风吹动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李主任最后改了名单,我替你下岗了。"她低着头,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手里的茶杯像是突然变重了。
那年下岗后,我很快在商场找到了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尚可维持生活。
而王芳,我只听说她回了老家,此后再无消息。
"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我喃喃道,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疚。
"记得八六年厂里那次评先进吗?我的指标被你超了,你得了奖金。"她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往事的光彩,"那天下班,你在厂门口等我,硬是把五十块奖金分给我一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五十块钱几乎是我半个月的工资。
"你说,'咱俩一起加的班,功劳是一样的'。"王芳继续说,"那时候我就记住了你这个人。"
我没想到这件小事,王芳却记了十多年。
"你那时候刚从农村招工进厂,每月还要寄钱回家,我知道你不容易。"我给她倒了杯热水,"谁能想到几年后,国企会改革成那样,咱们的铁饭碗说碎就碎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里的煤炉子发出温暖的光。
"丽华,你别怪我没早点来找你。"王芳搓着手,声音低沉,"我这人要面子,一直不想让人知道我家的困难。"
"我丈夫去年在工地摔伤了腿,干不了重活。"她继续说,"平时我在菜市场卖些小杂货,日子一天天过去也还行,就是眼看着过年了,儿子的学费又该交..."
"我记得你有两个孩子?"我问道。
"大女儿嫁人了,在县城做会计,日子过得还行。"说起女儿,王芳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就是儿子,成绩好,老师说考重点高中没问题,我不想耽误他。"
我拉住她的手:"你放心,这钱不用还。要是不够,还有。"
"不行,这钱我一定要还。"王芳坚决地说,眼神里有着倔强,"我只是暂时困难,不是来要施舍的。"
我知道王芳的性格,从前在厂里就是出了名的要强,即使困难也从不向人低头。
正说着,厨房里的闹钟"叮铃铃"响了起来。
"哎呀,排骨汤煮好了。"我起身去厨房,揭开锅盖,一股浓郁的香味立刻飘满了整个房间。
我盛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排骨汤,又拿出准备过年的饺子和几个小菜,招呼王芳吃饭。
"这排骨我昨天就买好了,今天一早就炖上了,正好你来尝尝。"我笑着说,"尝尝我的手艺,比不比得上咱们厂食堂的水平?"
王芳尝了一口汤,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比食堂的强多了!记得那时候排骨汤只有发工资那天才供应,咱们排队都得排半天。"
"可不是嘛,那时候还得凭肉票呢。"我笑着回忆,"每次发了肉票,厂里的姑娘们就兴奋得不得了,好像过年似的。"
一碗热汤下肚,王芳的脸色红润了许多,我们都放松了下来,开始回忆那段艰难却简单的日子。
下班后一群姑娘骑着"凤凰"牌自行车沿着厂区的土路回家,风吹着衣角,笑声洒在夕阳里。
厂里的广播站每天准时放着《东方红》,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中夹杂着姑娘们的歌声。
每月发工资那天,大家手里攥着薄薄的工资信封,却像捧着整个世界。
"记得咱们厂大院的露天电影吗?"王芳笑道,"每次放电影,大家都扛着板凳早早去占位置。"
"可不是嘛,《小花》《红高粱》《芙蓉镇》,只要是新片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厂的人都去看。"我给王芳夹了块肉,"夏天的时候,大家还在院子里纳凉,讲故事,多热闹啊。"
"那时候虽然苦,但大家伙儿都在一起,心里踏实。"王芳叹了口气,"现在日子是好过了,可人心散了,厂子没了,老邻居老同事都各奔东西,见面的机会也少了。"
"可不是嘛。"我也感慨道,"前几天我去原来的厂区转了转,厂房都拆了,听说要盖商品房,物是人非啊。"
吃完饭,我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旧相册:"来,看看这个,保证让你惊喜。"
那是一本蓝色硬皮相册,里面是我多年收集的厂里的老照片。
"哎呦,这不是八七年厂运动会吗?"王芳指着一张照片惊呼,照片上是我们穿着统一的运动服站在跑道上,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这张是咱们车间拔河比赛得了第一名的照片,你看,你还在抱着奖杯呢!"我指着另一张泛黄的照片说。
王芳小心翼翼地翻着相册,仿佛在翻阅一本珍贵的历史书。
"这是...李师傅?他现在怎么样了?"王芳指着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问道。
"出国了,听说去了加拿大,跟着女儿过去的。"我回答,"这个是小赵,现在在邮电局上班,日子过得不错。"
一张张照片,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勾起了我们无尽的回忆和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都快十年了。"王芳合上相册,眼里含着泪水,"有时候我在梦里还会梦见咱们车间,梦见自己还在那台织布机前忙活。"
"我也是。"我点点头,"下岗那会儿,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担心房子没了,饭碗没了,孩子上学的钱没了...真是熬过来了。"
窗外的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屋里的煤炉子噼啪作响,温暖而安宁。
夜深了,王芳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这么大的雪,要不在我这住一晚?"我担心地看着窗外。
"不用了,我男人知道我去哪儿了,要是不回去,他该担心了。"王芳穿上棉袄,系好围巾。
临走时,我塞给王芳一个塑料袋:"这是些年货,带回去给孩子尝尝。"
袋子里装着我自己做的粽子、馒头和一些糖果,还有一件我儿子穿小了的毛衣。
"这...这太多了。"王芳有些犹豫。
"拿着吧,街坊邻居的,过年了,互相走动走动是应该的。"我硬是把东西塞给她,又从书架上取下那本相册,"这个也带上,里面有咱们厂里的合影,你带走慢慢看。"
相册是我珍藏多年的宝贝,里面有我们青春最美好的痕迹。
"这我可不能拿。"王芳坚决地推辞,"这是你的心血。"
"借你看看,等你什么时候再来,再还给我。"我强调道,"这样咱们还有再见的理由。"
王芳终于接过了相册,小心地放进怀里:"一定,等开春了,我一定来还你。"
送她到楼下,雪已经停了,月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银色的光芒。
"路上小心,有台阶的地方慢点走。"我嘱咐道。
王芳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夜色中,她的背影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缓缓消失在街角。
回到家,我站在窗前,望着那条被雪覆盖的小路,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王芳的故事让我想起了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多少人的命运因为一纸下岗通知而改变。
谁能想到,在那场巨变中,王芳默默为我做了这么大的牺牲。
而我,直到今天才知道真相。
春节那天,我和丈夫、儿子一起吃年夜饭,电视里播放着欢快的春晚节目,但我的心思却总是飘向王芳一家。
他们的年夜饭会是什么样子?那一千块钱够不够他们过个好年?
"妈,您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儿子小军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厂里的老同事。"我笑了笑,把王芳的事情告诉了丈夫和儿子。
"王阿姨真是个好人啊。"小军感叹道,"妈,要不咱们明天去看看她?"
丈夫也点点头:"咱们家条件虽然不富裕,但比他们家强些,应该多帮衬帮衬。"
我心里一暖,决定春节初二就去王芳家看看。
可惜的是,当我们找到王芳住的地方时,邻居告诉我们,王芳一家大年初一就回老家了,说是去看望老人,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确定。
我有些失落,只好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请邻居转告王芳。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王芳始终没有联系我。
我偶尔会去她住过的地方打听,但邻居们说王芳一家搬走了,新地址没人知道。
那本相册也没有回到我的手中,仿佛王芳带走了我们共同的青春记忆。
直到三年后的一个秋天,我正在商场柜台忙碌,忽然听见有人叫我:"丽华姐!"
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眉眼间有几分王芳的影子。
"你是...小宇?"我试探着问道,记得王芳儿子叫张宇。
"是我!"年轻人高兴地说,"我妈让我来看看您,还有这个..."
他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蓝色相册和一封信,还有一个编织袋。
"这是我妈自己做的红薯干,让我带给您尝尝。"年轻人笑着说。
我接过相册,发现里面多了几张照片——王芳和丈夫的合影,还有一张年轻人穿着新校服的样子。
照片背面写着:"感谢丽华姐的帮助,宇儿考上了省重点大学。"
拆开信,里面是王芳娟秀的字迹:
"丽华姐,好久不见。家里这几年好多了,丈夫的腿伤好了,找了份看仓库的工作,我也在镇上的服装厂找到了活儿,日子渐渐好转。
宇儿争气,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说以后要做程序员,挣大钱。这都要感谢你当年的帮助,那一千块钱,真是雪中送炭啊。
这里还有一千二百元,是当年借的一千元加上这些年的利息,请一定收下。若不是你,宇儿哪有今天。咱们青春年代的友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信的末尾,还附了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读着信,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阿姨,您别哭。"年轻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没事,是高兴的泪。"我擦了擦眼睛,"你妈妈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太辛苦了。"年轻人说,"她让我转告您,等我开学后,她一定来看您。"
那个秋天,我和王芳终于再次相聚。
她比三年前气色好多了,脸上的皱纹虽然更深了,但眼睛里有了光彩。
我们坐在我家的小客厅里,翻看着那本相册,回忆着共同走过的岁月。
"记得厂里的广播站每天下午准时放《今天是个好日子》吗?"王芳笑着问。
"记得,那时候咱们还跟着哼唱呢。"我也笑了,"那时候单纯,就觉得每天真的都是好日子。"
"现在想想,那些日子虽然苦,但真的很美好。"王芳感慨道,"大家都在一起,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窗外,秋风吹动着银杏树的叶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难得的重聚时光。
"丽华,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我握住她的手,"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下岗了,哪有今天的安稳日子。"
人这一生,遇见太多的人,经历太多的事。
但真正能记住的,或许就是那些不经意间的温暖瞬间。
就像那年春节前的雪夜,一千元钱,一碗排骨汤,和那些被岁月冲淡却从未消失的情谊。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艰难岁月里的点滴温暖,竟成了最珍贵的记忆。
人间自有真情在,只是有时候,我们需要用心去感受它的存在。
而我和王芳之间的这份情谊,将会像那本蓝色相册一样,永远珍藏在记忆深处,闪闪发光。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