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而蛋糕店的玻璃窗上正好映出了一个女人笑得一脸娇俏,往谢知聿脸上抹奶油。
看到谢知聿走进蛋糕店的时候,姜雪梨正好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
“宝宝,我还在公司加班,晚点回来照顾你。”
而蛋糕店的玻璃窗上正好映出了一个女人笑得一脸娇俏,往谢知聿脸上抹奶油。
姜雪梨认得那个女人。
霸凌了她一整个初中加高中的裴若诗,甚至她的手指也是这个人亲手砍断的。
女人的手指沾着奶油落在谢知聿唇边,他却全程没有闪躲。
刚巧这时,另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姜小姐,关于来国外深造的事,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姜雪梨不是第一次接到这个电话,却是第一次没有立马就拒绝:
“再让我考虑一段时间。”
“我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给他七次机会。”
“机会用完,我和他也就彻底结束了。”
……
昏昏沉沉地回到家,姜雪梨埋头就栽倒在了床上。
为了这次的新品珠宝发布,姜雪梨几乎熬了半个月没有合过眼,才终于将作品交给谢知聿,替公司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大概是体力透支,她开始发烧。
尽管谢知聿安排了家庭医生,也给她准备了最好的药,但姜雪梨的病情依旧反复。
好不容易今天感觉舒服了一点,想要去公司找谢知聿一起吃晚饭。
这几天,谢知聿好像都很忙,每天总要忙到半夜才能回来。
而生病中的人总是会格外依恋爱人的陪伴,更何况,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姜雪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未来的丈夫,才会撑着病体前往。
却没想到,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接触到柔软的床垫,姜雪梨的意识愈发模糊。
恍惚中,她好像回到了学生时期。
父母早亡,全靠奶奶捡垃圾才得以上学的她,永远是班里最瘦小,也是穿得最破烂的人。
因此,不论走到哪儿,她总是低着头,连大声说话也不敢。
恃强凌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一开始是不满于班里最弱小的女生却每一次都能考出最高的分数,班里最漂亮的女生裴若诗将她的脑袋按进了马桶里,并威胁如果她说出去,就找人把同样的事情在她奶奶身上也做一遍。
姜雪梨屈服了。
于是迎来了更猛烈的欺凌。
裴若诗要她跪下用舌头舔掉地上的垃圾,要她一边往脸上扇巴掌一边骂自己贱货,拿冒着红光的烟头烫在她的皮肤上,还要她脱光衣服像条狗一样在地上艰难爬行。
后来,奶奶去世了。
情况愈发糟糕。
裴若诗在学校里到处散播她是个灾星的流言,说姜雪梨的家里人之所以都死光了,全是姜雪梨害的。
裴若诗人长得好看,家里又有钱有势,同学们自然是相信的。
他们愈发远离姜雪梨,甚至联合起来加入了殴打她的队伍。
这种情况,直到进入高中才迎来转机。
谢知聿的母亲救下了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她,把她带回家里照顾,还向学校严厉举报了这件事。
尽管由于裴若诗舅舅的出面,裴若诗并没有受到实际上的惩罚。
但姜雪梨总算能够喘口气了。
不仅如此,谢知聿也在他母亲的要求下保护起了姜雪梨。
陪着她上学放学,给她讲笑话哄她开心,和她一起分享午餐,在每一次裴若诗想要接近的时候挡在她面前。
少年的温柔与陪伴就像她阴暗生命中的一道光,给了她前行的勇气。
久而久之,姜雪梨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能够走出来了。
可就在高考当天,趁着谢知聿去买水的空隙,裴若诗拿着一把小刀将她堵在小巷子里,硬生生割断了她的三根手指。
醒来的时候,姜雪梨的身上全是汗。
时钟即将指向午夜3点,她下意识摸了摸身侧,触手皆是冰凉。
谢知聿还没有回来。
姜雪梨闭了闭眼,取下了手腕上的手链。
这条手链是谢知聿成为珠宝设计师后亲手为她设计的第一件礼物。
上面一共镶嵌了七颗宝石。
看起来只是些不怎么值钱的海蓝宝石,在她和谢知聿成功创办公司,获取不菲的收益后,她也曾收到过更加贵重的,却没有一件的分量能和这条手链相提并论。
她还记得,为了省下切割费,谢知聿趁着夜色偷偷跑到切磨工坊,差点切掉自己的一根手指。
当谢知聿用被纱布包住的右手笨拙地替她带上手链的时候,姜雪梨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谢知聿一边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一边扬起眼尾笑着打趣:
“小梨要是真的心疼我,以后如果我惹小梨生气,小梨就多原谅我几次好不好?”
于是,姜雪梨轻抚着手链上的七颗宝石,郑重立下誓言:
“好。一颗宝石代表一次机会。”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七次,直到宝石耗尽。”
平口钳发出“啪嗒”一声响,一颗宝石应声被撬下,碎成了粉末。
与之一同发出的还有姜雪梨的喃喃自语:
“这是第一次机会。”
房门应声被推开,谢知聿端着一碗药走进来,好奇开口:
“什么机会?”
姜雪梨抬眼正对上谢知聿的脸,平静开口:
“原谅你的机会。”
客厅的古董钟发出滴滴声。
谢知聿循声看去,已经是半夜3点。
他立刻明白了姜雪梨话里的意思,将药碗暂时放在床头,整个人像条大狗般窝进爱人怀里,近乎撒娇地道歉:
“小梨对不起,我答应过要早点回来照顾你的,可我却食言了。”
“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姜雪梨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谢知聿发顶。
得到爱抚的大狗咧嘴笑得开怀。
谁也想象不到,手握行业内数一数二珠宝设计公司的男人,竟然会在爱人面前露出如此依恋的表情。
姜雪梨却莫名想到了谢知聿母亲刚刚去世时的那段时间。
想到了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谢知聿,不吃不喝,只是死死抱住她,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梨,我只有你了。”
“不论发生什么,你都绝对不能离开我,好不好?”
想到这,姜雪梨忽然就心软了。
她和谢知聿都只剩下彼此了,她不想,也绝对不愿意轻易离开谢知聿。
或许,她应该亲口问问谢知聿,为什么会和曾经霸凌过她的裴若诗一起出现在蛋糕店里?
万一一切只是碰巧,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明明当年的谢知聿和她一样的同仇敌忾。
不论裴若诗何时出现,他总会第一时间挡在她面前,像一只发怒的豹子,龇牙咧嘴:
“滚开!”
“你要是敢伤害小梨,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少年的眼睛是那样赤忱,硬生生在姜雪梨惨淡晦暗的人生中撕出一道黎明。
而那双眼睛和此刻端着药碗温柔地哄她喝药的谢知聿完美重合。
想到这,姜雪梨下意识握住手链,刚要开口,谢知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是太过惊慌,刚一接通,模糊的哭喊声就透过听筒传了出来:
“知聿,我真的好害怕,他们快把我的门砸烂了。你可不可以过来救救我?”
听到那道声音的时候,手链上刚取下宝石的豁口直直扎进了姜雪梨的手掌心。
是裴若诗。
深藏在大脑深处的恐惧,那些暗无天日的、几乎叫人崩溃的记忆顿时蜂拥而出,令姜雪梨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谢知聿手中的药碗应声落地,那只握着手机的手背则用力到青筋暴起:
“你说什么?”
“我马上来!”
说完,慌忙地提起外套就往卧室外跑去。
直到踏出房门才像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望向姜雪梨。
卧室灯光昏暗,姜雪梨又低着脑袋,谢知聿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又或许根本没有时间看清,只是急促解释:
“刚刚公司打来电话,说是新品发布的收尾工作出了点意外,我必须马上回去一趟。”
说着,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地上的东西你先别碰,等我回来收拾。”
“你先好好休息,处理好了,我马上就回来照顾你。”
说完,只留下一道沉闷的、门锁落下的声音。
姜雪梨忽然无比庆幸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脑子似乎更沉了。
随着第二颗宝石从手链上脱落,姜雪梨再度陷入昏睡。
谢知聿整夜未归。
姜雪梨是被早晨的阳光照醒的。
唇角干涩,嘴里苦得厉害,她迷迷糊糊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喝点水,脚底传来的剧痛瞬间令她清醒过来。
是昨晚的药碗碎片。
此刻已经有一片深深扎进姜雪梨的脚掌,殷红的血顺着伤口流出,滴落在地板,像是一条蜿蜒的蛇。
姜雪梨忍痛找到医药箱,刚把伤口包扎好,就接到了田佳的电话。
田佳是姜雪梨整个高中阶段为数不多的好友,关系一直维系到了现在。
此刻,好友满是兴奋的声音几乎要将整间房间填满:
“雪梨,你知道我找到谁了吗?”
“是裴若诗!”
“我找到那个害得你没能参加高考的女人了!”
当年,姜雪梨在考场门口被砍断的手指后,因为失血过多,直接休克了。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里,而高考也早已经结束。
谢妈妈一边安慰她明年还可以再来过,一边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因为考场边上那条小巷子正好处于监控盲点,谢妈妈几乎找遍了当天有可能出现在周边的所有人和车辆,终于在一台行驶记录仪上找到了裴若诗故意伤人的证据。
官司打得并不顺利。
裴若诗的舅舅手眼通天,几乎没有律师敢接这个案子。
谢知聿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是谢妈妈独力支撑起了这个家。
可为了替姜雪梨讨回公道,她被单位辞退了。
姜雪梨哭着让谢妈妈别再帮她了。
可谢妈妈只是坚定地看着她: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公道在。”
谢妈妈一边说,温热的掌心轻轻贴着姜雪梨的脸,
“小梨,你也一定要相信!”
皇天不负有心人。
谢妈妈持之以恒地在网上发声,终于引起了一位博主的关注。
一夜之间,转发量过万。
动静很快引来了巡查组。
三个月后,终审通过。
裴若诗的舅舅被拉下马,外祖父母气得和她断绝了关系,她的母亲也被气得心脏病发,不治身亡,而她父亲则是偷偷卷走了家里制药厂的全部资金,悄悄逃去了海外。
一夜之间,裴若诗失去了一切,被迫卖掉仅剩的房子作为赔偿。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然而,姜雪梨依旧没能参加下一年的高考。
谢妈妈在一次夜班的时候因为操作不当,整个人被卷进了机器里。
尽管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和赔偿款,谢妈妈还是在两天后离开了。
姜雪梨放弃了复读,选择打工供谢知聿读完大学。
她知道,这是她欠谢知聿的。
要不是她,谢妈妈不会被原来的单位辞退,不得不找一份更为辛苦的工作。
她必须要代替谢妈妈撑起整个家!
思绪回笼,田佳的声音仍旧激动不已:
“当年裴若诗对你做了那么多恶事。要不是她,你早就考上心仪的大学,现在也该是业内最出名的珠宝设计师!”
“也不至于你的作品还需要署上谢知聿的名字才能发表。”
“明明你的天赋不知道比谢知聿高出多少!”
当初,谢知聿要自己开一家珠宝设计公司,可他的作品总是反响平平,公司资金也一度到了断裂的窘境。
直到客户无意中发现了一张姜雪梨的设计稿。
当初姜雪梨原本就是要和谢知聿去同一所设计类的顶尖院校的,即使后来没有去成,她也没有放弃梦想,一直在努力学习。
姜雪梨的设计一经面世就大获好评,直接让濒临倒闭的公司起死回生。
可在推出首席设计师时,谢知聿却犹豫了。
姜雪梨也知道自己高中的学历的确是硬伤,于是甘心退居幕后,一退就是好多年。
“你也知道我的手缺了三根,画稿都需要知聿精修过才能用,署上他的名字也很合理。”
田佳只是怒其不争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就是太爱谢知聿了,爱到什么都可以让出去。”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到了一开始的兴奋状态:
“不过那些现在都不是最重要的。”
“裴若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现在隐姓埋名开了一家蛋糕店,日子居然过得不错。”
“受害者依旧生活在痛苦的阴影里,可是像她这样的施暴者为什么能够幸福地活着?所以,我把从前她在学校里做的那些破事都传到网上去了。”
“你猜怎么着?”
“视频引起了公愤,不少以前的同学纷纷站出来作证,裴若诗现在被网暴了!”
姜雪梨刚打开那个视频,大门被人用力推开,谢知聿眉眼冷厉地站在玄关处,声音里压着怒火:
“是你做的,对不对?”
一瞬间,无数线索在姜雪梨脑子里交汇,她下意识问:
“你是说裴若诗被网暴的事?”
“果然是你!”
“我早猜到是你!”
谢知聿气得直接冲上前抓住姜雪梨的肩膀怒喝,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无缘无故传播那些谣言?”
谢知聿用的力气太大,姜雪梨不得不双腿着地,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被瓷碗碎片穿透的脚掌传来钻心的疼痛,疼得她额头上立刻冒出细密的冷汗。
如果是以往,谢知聿一定会着急地询问她怎么了。
可此刻,谢知聿却用看待仇人般的眼神一遍遍将她凌迟: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毁了她的!”
“你为什么就这么恶毒?”
只有死死咬住下唇,姜雪梨的眼泪才不至于立刻就落下来。
她痛苦而又困惑的目光直直看向谢知聿,然后缓缓举起自己永远残缺且丑陋的右手,声音发颤:
“是我毁了她吗?”
“网上那些视频真的是谣言吗?”
“你真的觉得我恶毒吗?”
谢知聿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为了不影响他高考,姜雪梨被砍断手指的事直到考试结束才传到他耳朵里。
直到现在他也还能清楚地记得姜雪梨躺在病床上,脸色明明比床单还要苍白几分,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立刻将断手藏到了身后,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只是有点痛。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
谢知聿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忽然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冲动到用“恶毒”这样的字眼形容姜雪梨?
他好像做得有些太过分了。
姜雪梨却已经无暇顾及谢知聿惶惑的内心。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脚底的伤口又裂开了,然而伤口的疼痛却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
这是第三次机会。
她悲哀地想。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衣着精致的女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满脸泪痕,径直跪倒在姜雪梨跟前不住地磕头: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求你高抬贵手给我一条生路吧。”
“我真的,快要被逼死了……”
再度看到裴若诗的脸,姜雪梨依旧害怕得想要躲起来,却被脚上的伤绊倒,险些摔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谢知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姜雪梨下意识想要伸手,却眼睁睁地看着谢知聿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裴若诗,心疼地抚过女人红肿的额头,柔声安抚: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不怕了,好吗?”
姜雪梨在最后一刻抓住了窗沿,指甲在墙面上用力擦过,才勉强稳住身形。
雪白的墙面上留下两道鲜红的抓痕。
姜雪梨这才意识到自己右手上仅剩的两个指甲断了大半,整只手都血肉模糊。
那头的裴若诗依旧哭着要给姜雪梨道歉,谢知聿拦不住,只得看向姜雪梨,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不满:
“当年她年纪还小,做事不是出自本心,也受到了教训。”
“再说,你的手指已经断了,就算再恨她,也不可能复原。她都已经知道错了,也向你道歉了,你为什么就不能选择原谅呢?”
看着谢知聿那张写满不悦的脸,姜雪梨忽然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就好像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真正认清过眼前这个男人。
可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去打工却因为手上残疾被人屡次赶出来的绝望,以及失去亲人孤立无援的痛苦都是他们两个支撑着一起熬过来的。
他们明明应该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过往的怨恨与愤怒在此刻统统化作尖锐的爪牙疯狂撕扯着她脑中为数不多的理智。
当最后一根弦崩断,姜雪梨听到了自己无比冰冷的声音:
“那如果杀死你母亲的凶手也来找你道歉,你能选择原谅吗?”
“啪”地一声。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姜雪梨的脸上。
裴若诗的哭声也停在了原地,脸上意外浮现出了惊慌。
整间屋子静得吓人。
其实,姜雪梨在说刚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父母早亡,唯一的奶奶也去世了,在她心里,谢妈妈早已经是和母亲同样重要的存在,却被她拿来当作自卫的武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她原本想要道歉的。
可比道歉更早发生的,是谢知聿这记响亮的耳光。
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痛苦又难堪。
谢知聿也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红肿的手心,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想要上前摸一摸被他打红的那片脸颊,却立刻被姜雪梨躲开了。
这个动作他再熟悉不过。
从前,每次裴若诗高高扬起巴掌的时候,姜雪梨都是这样躲开的。
像只惊恐不堪的落单小鹿,卑微又带着乞求。
乞求施暴者能够放她一条生路。
谢知聿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
从前的他永远是站在姜雪梨身前作为保护者存在的,可如今……
他看着自己那只和杀人的镰刀没有两样的手,一时不知该继续伸出,还是狼狈收回。
而这时,姜雪梨也终于颤抖着开了口:
“对不起。”
谢知聿几乎是仓皇逃开。
临走前,裴若诗深深看了一眼姜雪梨,也跟着追了出去。
只剩下姜雪梨紧紧抱着自己的四肢坐在原地。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却怎么也照不暖她如坠寒窟的躯壳。
她曾经以为她走出来了。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田佳说得对,受害者将永远笼罩在痛苦的阴影中,或许终其一生都没办法走出来。
可施暴者从来不需要受害者的原谅。
因为早就有无数的别人代替受害者这么做了。
手链上的宝石又被取下一颗。
姜雪梨却渐渐发现自己的心没那么痛了。
网上的舆论仍在发酵。
甚至有网友拍到裴若诗被反对者泼了浓硫酸。
视频不算高清,却依旧能看到有一个男人坚定地挡在了裴若诗身前。
大部分浓硫酸都被保安拦下,一小部分落在了谢知聿的手臂上。
那双谢知聿视若珍宝,发誓要为艺术创作执笔一生的手上。
而裴若诗像只受惊的小兔,依恋地靠在谢知聿怀里毫发无损,一双漂亮到有些虚幻的眼睛里满是浓浓的爱意。
不知为何,姜雪梨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安。
果然,下午时分,多日不曾回来的谢知聿踏进了家门,手上还缠着绷带。
“她现在的状况很糟糕,如果舆论再发酵下去,她会承受不住的。”
谢知聿回来前,姜雪梨就已经透过镜子看见了现在的自己。
身姿憔悴,发丝枯黄。
整夜整夜的噩梦以及空旷冷寂的卧室让她根本无法正常入眠,硕大的黑眼圈将原本白净的脸衬得青黑不已。
可谢知聿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般自顾自说着:
“她真的很害怕,怕到没办法一个人入睡,必须要人哄着才能闭眼。”
“她受到的惩罚真的已经够多了。”
姜雪梨当然知道谢知聿说的“她”是谁,也明白了这些天来一直哄着裴若诗睡觉的人是谁。
她不由得想到视频里的裴若诗虽然惊惶失措,却面色红润,一头浓密的长卷发更是像藤蔓般缠在谢知聿的身上。
她必然是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所以才会如此鲜活。
见姜雪梨始终保持沉默,谢知聿的耐心也终于耗尽,单刀直入地开口:
“所以,我希望你能发布一条声明,告诉所有人,你已经原谅她了,她不应该依旧受到指责。”
“你说什么?”
姜雪梨后知后觉地抬起脸,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不过是一场幻觉。
噩梦时至今日依然在纠缠她,而她最心仪的大学也因为断掉的三根手指永远失之交臂。
她不知道谢知聿是凭什么要求她原谅?又凭什么要她要求所有人不再谴责施暴者?
谢知聿似乎预料到了姜雪梨的反应,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我也是为你好。”
“与其纠结于过去,还不如选择原谅。这样,你也能更快走出来,不是吗?”
姜雪梨忽然笑了:
“我的手到现在都还没有办法正常拿笔,我的身体也没有办法戒掉精神药物的依赖,你却要我原谅?”
谢知聿愈发烦躁了。
他不想要看到这样扭曲又痛苦的姜雪梨,他也不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为什么还非要把其他人拖下水呢?
可他知道和姜雪梨讲道理已经行不通了。
于是,谢知聿从手机里调出一份调查报告推到姜雪梨面前:
“我已经派人查过了,视频是田佳最先发出去了。按照现在的传播量,田佳已经严重侵犯了他人的隐私,证据确凿,只要我向法院提起诉讼,田佳这辈子就毁了。”
“小梨,你希望这样吗?”
姜雪梨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呼吸无法控制地抖动:
“田佳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你忘了,最困难的时候,是她把房子免费借给我们住,也是她拿出全部积蓄帮助公司渡过难关。”
“你居然,拿她作为威胁?”
谢知聿偏过脸,暴躁地用拳头抵住墙面:
“我当然知道她是我的朋友!”
“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只要你愿意原谅,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要清楚,现在有权利决定田佳下半生好坏的人是你,不是我!”
姜雪梨太了解谢知聿了。
他已经决定的事,就不会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在商场上是这样,如今,在面对她的时候依然是这样。
她无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手链,直到指尖用力将手链扯断,剩下的三颗宝石应声掉落,其中一颗顺着窗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蓝色弧形,最终消失不见。
姜雪梨听到自己毫无生气的回答:
“好,我答应。”
谢知聿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时的他才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到姜雪梨暗沉到不正常的脸色,以及那串莫名断裂的手链。
正当他想要上前询问,姜雪梨的身体却笔直倒了下去。
恍惚中,姜雪梨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病人发烧了整整两个礼拜,家属难道都没有发现吗?”
“病人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已经加大药物的剂量。醒来后一定要让病人注意心态保持平和,千万不要再受什么刺激了。”
接着,她的手就被人紧紧握住,耳边不停传来祈求般的呼唤:
“小梨,快点醒来好不好?”
“求求你快点醒来吧。”
于是,在某个清晨,她终于醒了过来。
手依旧被谢知聿紧紧握着,就像从前他们每一次支撑着彼此,度过最绝望的时光一样。
谢知聿趴在床边睡得并不安稳,察觉到姜雪梨一点轻微的动作就立刻惊醒了过来。
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胡茬,一贯笔挺的衬衫也皱成一团,整个人显得憔悴又狼狈。
可以就在看到姜雪梨睁眼的瞬间温柔地抚上她的脸,声音小心翼翼得不像话:
“小梨,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还好吗?”
查房的护士碰巧路过,也忍不住为谢知聿说话:
“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啊。”
“你都不知道,这几天他就没离开过病房半步,整夜整夜不眠不休地守着你,就差自己去挂营养液了。”
姜雪梨依旧有些恍惚。
她甚至不能确定,眼前的谢知聿和昏迷前狠心用田佳的前途逼她发声明的谢知聿,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谢知聿献宝似的从怀里取出一条手链。
正是那天被姜雪梨弄坏的那条。
“手链我已经修好了。”
“只是,现场我只找到了两颗宝石,其他几颗也不知掉到哪里了?”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找人去原产地定制了,很快就能将这条手链恢复得和原来一模一样。”
姜雪梨接过手链,发现断掉的链条已经被人手工重新补上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谢知聿的手。
自从成为公司负责人,谢知聿太久没有亲自动手修复珠宝,因此他的指尖果然有不少擦伤的痕迹。
姜雪梨心下一动,正要问他痛不痛,却听谢知聿急迫开口:
“我已经联系好了团队。你既然醒了,就尽快发布声明吧。”
怪不得谢知聿如此尽心尽力地照顾她,还一直在她耳边求她早点醒来,原来,一切都只是为了裴若诗能早日从舆论中抽身。
姜雪梨忽然为自己刚才生出的感动感到可悲。
一颗心像是彻底碎了。
痛到极致,她却诡异地生出了一股平静感:
“好,你想要我说什么?”
声明是以直播的形式发出的。
姜雪梨如同提线木偶般读着谢知聿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接受着弹幕中疯狂涌出的辱骂:
“这人是有被虐倾向吗?自己原谅还不够,还有我们也原谅?这不纯纯有病吗?”
“搞半天,我们都只是这神经病日常发疯play的一环啊?”
“亏得我之前还那么真情实感替被欺凌者发声,合着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呗?”
渐渐地,也有网友被水军带了节奏:
“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人家都已经受到惩罚了,也改正了,干嘛还揪着不放?”
“我看那个裴若诗长得挺好看的,也不像是个坏人,说不定以前的事她也都是有苦衷的呢?”
“是啊,要是这个姜雪梨不主动招惹,裴若诗好好的干嘛欺负她?肯定是姜雪梨有错在先!”
评论区的风向开始逆转,辱骂姜雪梨的言论逐渐占据上风。
谢知聿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一面气急败坏地责令团队赶紧关掉直播间,一面安抚姜雪梨:
“网上这些人就是口嗨,你只要不看,就影响不到什么的。”
姜雪梨却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
随着弹幕不停狂跳,她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仪器发出尖锐爆鸣。
下一刻,她再度晕死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谢知聿已经不在病房里。
姜雪梨望着白色天花板,忽然有一种身体和灵魂悄然分离的不真实感。
她麻木地拿出那条手链,又麻木地砸碎了其中一颗宝石。
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姜雪梨想。
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剩下的那颗宝石滑到了地上。
几乎连想都没想,姜雪梨急忙爬下床在地上摸索起来。
那是最后一次机会。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她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话,如同裘敝金尽的赌徒,还妄想抓住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
一路摸索至病房外,姜雪梨才终于找到了那颗宝石,又惊又喜地捧进手心里,却隐约听到消防通道的门缝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是真的想报答你。”
裴若诗站在谢知聿跟前,微微仰着脸,漂亮的眼睛里有浓到化不开的眷恋。
任谁看了都无法不沉溺其中。
起码谢知聿做不到。
所以他偏过了头,声音里带着强压下的克制:
“不用,你只要尽早离开就好。”
“小梨不能再受刺激了,我希望你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裴若诗却绽开一个极妩媚的笑:
“真的吗?”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离开,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帮我?”
“替我还清负债,借我钱开蛋糕店,给我介绍稳定客源,甚至为我挡下浓硫酸。”
裴若诗一步步往前靠近,直到她的发丝落在谢知聿胸膛,
“承认吧,谢知聿,你喜欢我,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所以你才会总是借着保护的名义呆在姜雪梨身边。因为你知道,只有和她在一起,你才能每天都看到我。”
手中的宝石落到了地上,四分五裂,却只发出了极其微小的声响。
小到几乎没有人听得到。
这一刻,一切都有了答案。
谢知聿为什么会和裴若诗一起出现在蛋糕店里,又为什么为了裴若诗一遍遍伤害她、威胁她。
因为谢知聿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裴若诗。
至于最后和她在一起,不过是无奈之选。
后面的话姜雪梨没有再听下去。
她已经错误地占据了谢知聿爱人的身份,没必要再去偷听他们的甜蜜过往。
所有的宝石耗尽,她也是时候选择放弃。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是国外一直在邀请她的那家公司。
“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愿意去国外工作,时间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显然非常激动:
“太好了!姜小姐,您不知道,我们老板有多欣赏您的才华,他还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您看到了一定会喜欢的。”
“三天后我们的人就会来接您。您注意保持电话畅通,我们随时联系。”
电话刚挂断,谢知聿就推门走了进来:
“小梨,你在和谁打电话?”
姜雪梨按熄屏幕,平静回答:
“没谁,一个骚扰电话。”
谢知聿却莫名感到心慌。
姜雪梨从来没有用如此淡漠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就好像,已经丝毫不在乎他一样。
莫名的恐惧逐渐从他心底升腾,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以不可挽回的速度离他而去。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谢知聿忽然用力抱住姜雪梨,仿佛要将人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小梨,我们把婚期提前吧。”
姜雪梨愣住了,却听谢知聿自顾自说道,
“婚礼所需要的东西早在半年前我就开始准备了,如今也都已经到位。”
“所以,我们提早结婚吧。”
“我已经看好日子,婚礼就定在三天后,你说好不好?”
三天后。
居然这么巧吗?
姜雪梨看了一眼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好。”
不管婚礼提前到什么时候,不管谢知聿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都不可能成为谢知聿的新娘了。
只是,她很好奇,于是也真的开口了,
“谢知聿,你真的爱我吗?”
“当然!”
谢知聿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眼中装满了深情,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你,也只有你。”
因为提前了婚期,这两天谢知聿都非常忙碌。尽管如此,他依然每天晚上都会回家陪着姜雪梨。
他们之间大多数时候只有沉默。
谢知聿很焦虑,可一想到婚期将近,所有的顾虑与担忧都随着喜悦一冲而散了。
根据传统,婚礼前一天晚上,新郎新娘是不能见面的。
谢知聿虽然舍不得,却还是照做了。
整个晚上他都在不停给姜雪梨发信息,或是分享一些趣事,又或是直白地表达爱意,可姜雪梨永远只是淡淡地回复一个“好”字。
谢知聿只能安慰自己,一定是小梨的精神问题还没有完全康复,等婚礼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婚礼安排在下午。当天早上,姜雪梨早早就把自己的行李托运去了机场。
然后,独自走出了这栋她和谢知聿一起生活了多年的房子。
打开门时,却意外看到了裴若诗。
出于惯性,她退了一步,裴若诗则昂着脑袋,半只脚踏进了大门:
“知聿说你每天早饭都要喝一杯牛奶,今天也喝了吗?”
“和你无关。”
姜雪梨下意识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却只来得及躲避多年来也无法愈合的恐惧,根本无暇细想。
裴若诗却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空了的牛奶杯,满意点头: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径直离开。
心中的不安愈发放大。
姜雪梨急忙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只是还不等对方接通,眼前便天旋地转。
等姜雪梨重新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大桥的护栏外,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江水。
灵魂和肉体仿佛又一次分离。
而这一回,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脚踏空。
来源:海棠花溪梦、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