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敢娶我吗?」村口那个穿着红色碎花裙的女人两手叉腰,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敢娶我吗?」村口那个穿着红色碎花裙的女人两手叉腰,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站在那里,像一棵被风雨打折的芦苇,不敢抬头。
阳光像刀片一样刺眼,七月的知了在老槐树上拼命地叫着,仿佛在嘲笑我的窘境。
昨日,高考成绩单下来了。我,马志强,落榜了。
全村人的目光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刺得我浑身发疼。
那些曾经围着我转,说我是村里唯一的希望的人,如今躲得远远的,背地里窃窃私语。
「瞧,那个不中用的秀才回来了,高不成低不就的,白白浪费了他娘这些年的辛苦钱。」
我家的老屋是村西头最矮小的一间,泥土夯实的墙上的裂缝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八年前父亲被生产队的拖拉机压伤不治身亡,只留下我和母亲相依为命。
为了我能安心读书,母亲常年守着半亩薄田,又到村里富户家帮工洗衣做饭。
那双手,曾经纤细如女儿家,如今粗糙得像是地里的秋芋。
「儿啊,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娘这辈子就值了。」每当夜深人静,母亲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为我缝补衣服时,总会这样说。
落榜的消息压在我胸口,比那天沉沉的暮色还要重。
我不敢回家,不敢面对母亲期待的眼神。
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我蹲了整整一夜。
晨露打湿了我的灯芯绒裤子,也浸透了我的心。
眼前这个拦住我去路的,是东村有名的「母夜叉」刘雪梅。
三十出头,未婚,脾气火爆,一副「谁敢惹我就跟谁急」的架势。
村里流言说她年轻时也曾是个秀气姑娘,读过高中,后来不知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模样,据说是早年间被人骗了感情,从此性情大变。
「马志强,我问你话呢,你敢娶我吗?」她又问了一遍,声音像是一记惊雷,震得我抬起了头。
晨光下,她的脸庞棱角分明,眉宇间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你,你说什么?咱...咱能不能小点声。」我结结巴巴地问,同时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生怕被过路的村民听见。
「怕什么?你娘病了,需要钱治病。你落榜了,想外出打工,可你娘怎么办?」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平缓,「我有存款,可以帮你,条件是——你娶我。」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
她说得没错,前天母亲咳血不止,我连忙骑着村里唯一的自行车,带着母亲颠簸了二十里路去公社医院。
大夫说是肺病,需要长期治疗,光药费就得一百多块,这对我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你别着急回答,回去好好想想吧。」刘雪梅说完,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人站在村口,被晨风吹得发愣。
回到家,母亲正躺在土炕上,面色蜡黄,听到门响,勉强撑起身子。
「志强,回来啦?别难过,咱明年再考。」母亲虚弱地说,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
我强忍泪水,点点头,没敢提刘雪梅的事。
原本计划落榜后南下深圳打工,听说那里正在搞经济特区,能挣不少钱。
如今却被母亲的病困在了村里,既要照顾她,又要想办法筹钱治病。
村里人见了我,不是摇头叹气,就是假惺惺地安慰:「没考上就下地干活呗,书读那么多有啥用,又不能当饭吃。」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刺进我心里。
三天后的傍晚,我正在院子里劈柴,忽然听到村里孩子们嬉笑着跑过:「母夜叉来啦!母夜叉来啦!」
紧接着,刘雪梅竟然真的带着一沓钱和两条大红绸缎闯进了我家的院子。
她身后还跟着东村的里长和几个妇女,像是来提亲的阵仗。
「志强他娘,我刘雪梅今天来是有事相求。」她站在我家那张旧八仙桌前,声音洪亮,「我想嫁给你儿子,帮你治病,帮他重新备考。」
母亲躺在炕上,面色蜡黄,听到刘雪梅的话,眼中流露出惊讶和担忧。
「这...这使不得,雪梅啊,你比志强大了十岁呢。」母亲艰难地说。
「阿姨,您别担心。我虽然是个『母夜叉』,但不会欺负志强。」她的话语出奇地温柔,「您安心养病,我和志强一起照顾您。再说了,咱们村谁不知道您这些年为了供志强上学有多不容易?」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票子,整整二百元,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这些年做工积攒的,不多,但够您看病吃药了。等您好了,我和志强一起下地干活,供他明年再考。」
我站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
村里人很快知道了这事,笑话更多了。
「瞧,落榜的还娶了个『母夜叉』,这辈子算是完了。」村口那些闲汉嚼着瓜子,笑得前仰后合。
「刘雪梅那疯婆子,年纪一大把了,还想嫁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村里几个媒婆坐在石磨旁边,叽叽喳喳地评论着。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像是一把火,烧得我面红耳赤。
在母亲的病榻前,我握着她枯瘦的手,咬牙答应了刘雪梅的条件。
「娘,您放心养病,我不会走的。」我轻声说,「至于刘雪梅...她人其实不坏。」
母亲叹了口气,眼中含着泪:「苦了你了,儿啊。」
「不苦,娘,您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不怕。」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想,不过是卖身求药,有什么大不了的。
母亲的病比我的前途重要,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让她活下去。
刘雪梅很快搬进了我家,带来了她的箱子、锅碗瓢盆和一台老旧的缝纫机。
「这是我娘留下的,当年在县城做裁缝挣的钱买的。」她摸着缝纫机,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她像是一阵风,把我家那间破旧的土屋收拾得井井有条。
门前的院子杂草被拔光,种上了几畦蔬菜;土墙上的裂缝被她用湿泥巴细细地填好;连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也被她修好了。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更多了。
「看那疯婆子,装什么贤惠,能撑几天?」
「小伙子卖身求药,这辈子算是栽了。」
可让我惊讶的是,刘雪梅似乎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她每天早出晚归,一边照料母亲的病,一边下地干活。
那双手,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却从不叫一声苦。
我跟在她后面,学着干农活,从不会握锄头到能独自锄一整片地。
每天傍晚,她会煮一锅米粥,放几片咸菜,我们三人围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倒也其乐融融。
。
一天傍晚,我在帮刘雪梅整理衣物时,偶然在她的箱底发现了一摞旧书和几份发黄的高考准考证。
「你也参加过高考?」我惊讶地问,翻开那些书,里面密密麻麻的笔记,字迹工整,思路清晰。
她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忽然卸下了那副凶悍的面具。
「是啊,82年,差了五分。」她的目光透过油灯,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那年县里就那么几个名额,我差五分就能考上南京师范。」
「你父母...」我小心翼翼地问。
「爹娘为我倾家荡产,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头猪,供我读完高中。」她的声音像是一根细线,在暮色中颤抖,「却等不到我考上大学的那天。爹在我高考那年得了重病,没钱医治,撒手人寰;娘受不了打击,没几个月也走了。」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年,我也像你一样,被全村人嘲笑。」她继续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苦涩,「『书呆子』、『不中用的丫头』...那些话我都听过。」
「那你为什么帮我?」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为我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她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十元钱,「这些年,我存下的钱,原本想资助村里的贫困学生。没想到,却用在了你身上。」
那一刻,我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她。
她并非传说中那么丑陋,只是眉宇间刻着岁月的痕迹,和一种不愿服输的倔强。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映在她的脸上,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你知道吗,我接受你的条件,其实是想利用你的钱给我娘治病。」我忽然坦白,「我甚至想过,等娘病好了,我就离开这里,到南方去打工。」
我本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却笑了。
「我知道,志强。换了是我,可能也会这么想。」她的笑容很淡,却很真实,「但我想告诉你,机会总会有的。你不必放弃读书的梦想。」
从那天起,我开始用不同的眼光看她。
我们开始一起耕种那半亩薄田,修缮老屋,照顾母亲。
白天,太阳晒得人头晕目眩,汗水湿透衣背;晚上,她会拿出那些旧书,和我一起复习功课。
「明年,我们一起考。」她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
「你?一起考?」我有些诧异。
「怎么,嫌我老啊?四十岁前上大学的都是年轻人。」她笑着说,眉眼间有了几分少女的神采。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渐渐多了起来。
「看那两个怪人,白天干活,晚上还抱着书念叨。」
「两个失败者凑在一起,还想翻身?门都没有!」
「刘雪梅那疯婆子,年纪一大把了还想考大学,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与我同行,面对嘲讽,面对困难。
有一天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星。
「志强,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她忽然问。
「什么?」
「这天上的星星。小时候,我爹常说,人这辈子,要做天上的星星,不做地上的尘土。。」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我:「这是我高中毕业时拍的,也是我唯一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站在高中校门口,笑容灿烂,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与眼前的「母夜叉」判若两人。
「你...很好看。」我由衷地说。
「是啊,那时候村里小伙子追我的能排成一队呢。」她笑了,「可惜,岁月不饶人。」
「不,你现在也很好看。」我鼓起勇气说,「特别是你认真读书的样子。」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个被村里人称为「母夜叉」的女人,其实有着柔软的内心和坚强的灵魂。
时间一天天过去,母亲的病情逐渐好转,我和刘雪梅的关系也越来越默契。
白天,我们一起下地干活;晚上,一起挑灯夜读。
她教我数学和英语,我教她语文和历史。
我们常常为了一道数学题争得面红耳赤,又因为对某个历史人物的不同看法辩论到深夜。
那些夜晚,煤油灯的光芒在她的脸上跳跃,照亮了她眼中的坚定和热情。
我们不再是村里人口中的「落榜生」和「母夜叉」,而是两个不甘平庸,追求梦想的人。
冬去春来,一年后,我和刘雪梅一起踏入了考场。
那是86年的盛夏,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着,像是为我们加油。
村里人看我们的目光依然充满怀疑,但我们已经学会了无视。
考场上,我看到刘雪梅紧张地咬着笔头,心中却是无比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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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成绩出来了。
我们在公社的大喇叭广播站外,紧张地等待着自己的名字。
「现在公布本公社1986年高考录取名单:马志强,省师范学院中文系;刘雪梅,省师范学院数学系......」
那一刻,我和刘雪梅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们,双双被省师范学院录取。
当我们拿着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回到村里时,那些曾经嘲笑我们的目光纷纷低垂下去,像是秋日里枯萎的叶子。
「娘,我做到了。」我跪在母亲面前,将录取通知书递给她。
母亲颤抖着接过那张红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好,好,儿啊,娘就知道你能行!」
她转向刘雪梅,紧紧握住她的手:「雪梅啊,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娘俩这辈子就完了。」
刘雪梅摇摇头,笑着说:「阿姨,是志强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
那个秋天,我和刘雪梅一起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
窗外,金黄的稻田一望无际;车内,我们的手紧紧相握。
「志强,你后悔吗?」她忽然问。
「后悔什么?」
「后悔...娶了我这个『母夜叉』。」她低下头,语气中有一丝不确定。
我笑了,握紧她的手:「我只后悔一件事。」
「什么?」她紧张地问。
「后悔没有早点遇见你。」
她的眼睛湿润了,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那一刻,我知道,这个在村口问我「你敢娶我吗」的女人,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大学的四年时光,我们过得充实而快乐。
虽然比同学们年长不少,但我们的求知欲和对生活的热情丝毫不减。
刘雪梅在数学系很快脱颖而出,多次获得奖学金;我在中文系也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开始写一些乡土小说,记录下那些刻在记忆中的人和事。
毕业后,我们双双被分配到省城一所重点中学任教。
我教语文,她教数学,我们的教研室就在隔壁,每天中午还能一起吃饭。
二十年后,当我们的头发开始泛白,当我们的孩子也考上了大学,我和刘雪梅决定回到村里。
那个曾经让我们痛苦的地方,那个见证我们成长的地方。
我们在老屋旁建起了一座「落榜生辅导班」。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村里人好奇地问。
「因为落榜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可能的开始。」刘雪梅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和对生活的深刻理解。
这些年,村里也变了模样。
老槐树还在,但土路变成了水泥路;茅草屋变成了砖瓦房;甚至连那些曾经嘲笑我们的村民,也因为改革开放的春风获得了新生。
每当夜幕降临,黄色的灯光从辅导班的窗口洒出,照亮了乡村的夜色。
屋内,坐满了渴望改变命运的年轻面孔。
「记住,」我常对他们说,「人生没有白费的努力,也没有碰巧的成功。每一滴汗水,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开花结果。」
而刘雪梅则会站在一旁,不再是那个「母夜叉」,而是一位睿智的导师。
「你们知道我和你们马老师的故事吗?」有时候,她会这样开始一堂特殊的「人生课」。
孩子们摇摇头,好奇地望着这对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夫妻。
「那是在1985年的高考落榜后...」她会慢慢讲起那个改变了我们命运的夏天,那个在村口的相遇,那个勇敢的提问。
每当这时,我都会忍不住插嘴:「知道吗?当年全村人都叫她『母夜叉』,可在我眼里,她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
孩子们会笑,而刘雪梅会佯装生气地瞪我一眼,然后继续她的故事。
岁月如梭,我们的头发从黑变白,皮肤从光滑变得皱纹密布,但那份对知识的渴望,对梦想的执着却始终如初。
有人问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是什么?
我想,大概就是那个夏日的早晨,在村口遇见了一个敢于向命运说「不」的女人,她拦住我的去路,问了一个改变我一生的问题:「你敢娶我吗?」
如今,我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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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榜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可能的开始。
就像田里的种子,经历了泥土的掩埋,才能迎来春天的萌发。
就像我和刘雪梅,经历了挫折和嘲笑,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星光。
我常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落榜,如果刘雪梅没有在村口拦住我,我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成为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然后是一个普通的职员;也许刘雪梅会一直保持着「母夜叉」的形象,孤独终老。
但命运的齿轮就是这样奇妙,它让我们在最低谷的时候相遇,然后一起攀登到了人生的高峰。
。因为在某个转角,可能就有一个人,等待着与你一起创造奇迹。」
而刘雪梅则会静静地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满足和骄傲的光芒。
我知道,这就是幸福的模样。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