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刘子,知了猴多少钱一斤?"当年那位村花小兰的一句话,至今仍萦绕在我耳边,伴随着知了的鸣叫声,如同夏日的风,轻轻拨动我心弦。
知了猴与村花的夏夜
"小刘子,知了猴多少钱一斤?"当年那位村花小兰的一句话,至今仍萦绕在我耳边,伴随着知了的鸣叫声,如同夏日的风,轻轻拨动我心弦。
那是一九九四年的盛夏,知了叫得震天响,热得连村头那条流淌了几十年的小河都蒸发得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我家住在东边那排青砖灰瓦的老房子里,屋檐下挂着几串晒干的红辣椒,门前一棵老槐树,树下放着几把竹编的躺椒,是乡亲们纳凉的好去处。
我家境贫寒,初中毕业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可开学在即,新课本钱还没着落。
父亲是村办砖厂的一名工人,常年累月在高温窑炉边干活,皮肤黝黑粗糙得像是老树皮。
母亲在家纺织土布补贴家用,那台上了年纪的老式脚踏缝纫机,日夜不停地"哒哒哒",仿佛成了我家的背景音乐。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里唯一值钱的电器是那台黑白电视机,还是父亲从砖厂年终奖里攒钱买的,平日里经常有邻居来看《渴望》和《编辑部的故事》。
"抓知了猴能卖钱,你爹说供书的事,家里实在为难。"母亲一边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纳鞋底一边说,声音里裹着愧疚。
那个夏天,十六岁的我每天背着竹篓,挎着手电筒,趁着夜色到村后的槐树林抓知了猴。
晚上的林子既神秘又安静,只有知了的余音在树叶间流淌,偶尔有蝙蝠飞过,划出一道黑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槐花香和泥土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那天夜里,天上飘着几朵乌云,月光被遮住大半,闷热得厉害,像是有一场雨要来。
我汗流浃背地爬上一棵大槐树,小心翼翼地将一只刚刚蜕壳的知了猴装进竹篓。
正专注地用手电筒照着树干,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接着是水花溅起的声音。
"有、有人吗?救、救命——"一个女声在黑暗中颤抖着呼救。
我循声跑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村里有名的"村花"小兰正在一个灌溉用的小水塘里挣扎。
那个水塘不大,水却挺深,是前些年生产队为了抗旱挖的,平日里村里孩子都被告诫不许靠近。
我三两下脱了鞋,跳进水里,将她拉到岸边。
水塘里的水冰凉刺骨,浸透了我的衣裳,但我全然不顾。
"谢、谢谢你,小刘子。"小兰紧紧抓着我的手,浑身湿透,颤抖不止。
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那条粉色的确良裙子紧贴在身上,显得楚楚可怜。
"你、你怎么会掉、掉进水里?"我结结巴巴地问。
。
村里人背地里都叫我"刘结巴",只有母亲总是耐心地听我说完每一句话,从不催促。
"我来找我爹,他该收工回家了。在路上碰见了李家大头,他喝了酒,非要拉我去看电影,我躲他,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小兰边说边拧着头发上的水。
村西边的打麦场每周放映一次露天电影,是村里青年男女约会的好地方。
那李家大头是供销社主任的儿子,倚老卖老,仗着家里有点权势,常在村里横行霸道。
"他、他欺负你了?"我攥紧拳头,虽然知道自己不是李家大头的对手。
"没有,我跑得快。"小兰微微一笑,脸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小刘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全、全村都知道村花小、小兰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感到自己说了蠢话,脸上发烧。
"村花?"小兰噗嗤一笑,"你也跟着瞎叫。我叫江小兰,不是什么村花。"
她边说边拧着衣服上的水,月光下,她的侧脸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清秀而带着几分倔强。
"穿、穿上吧,别、别着凉了。"我脱下外套递给她。
那是我唯一一件像样的衬衫,是去年县城亲戚送的,平时舍不得穿,今天专门穿出来抓知了猴的。
小兰犹豫了一下,接过外套披在肩上,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谢谢你,小刘子。我知道你,你是刘大伯家的儿子,听说你考上了县重点。"
"嗯。"我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竹篓掉在地上,里面的知了猴正往外爬。
"糟、糟了!"我慌忙去捉那些逃跑的知了猴,它们在草丛中敏捷地跳动,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你抓这么多知了猴干什么?"小兰蹲下来帮我捉虫子,她的动作很轻巧,不一会儿就捉住了几只。
"卖、卖钱。"我不好意思地说,"买、买新课本。"
小兰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忽然问:"知了猴多少钱一斤?"
"药、药店收,一、一斤六块。"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时六块钱不算少,差不多够买两本新课本了。
"我帮你一起抓吧,我爹在县供销社当保管员,认识药店的人,说不定能给你多要点钱。"小兰的提议让我受宠若惊。
就这样,在那个夏夜,我和村花小兰认识了。
我们一边抓知了猴,一边说着话,竟然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月亮爬到了头顶,我们的竹篓里装满了知了猴。
回家路上,我担心她衣服湿透被人看见不好,特意带她绕小路走。
小路两旁的玉米地里,蛐蛐儿此起彼伏地鸣叫,像是在为我们伴奏。
谁知刚到村口,就碰见了她的爹江保管和几个大人,他们手里拿着手电筒,似乎在找人。
"小兰!你衣服怎么湿了?这小子对你做了什么?"江保管一见女儿这副模样,立刻火冒三丈,几个大人也面色不善地看着我。
江保管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戴着那种干部常戴的黑框眼镜,在村里颇有威望。
"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小心掉水里了,是小刘子救了我。"小兰急忙解释,声音清脆坚定。
"是、是的,叔、叔叔,我、我没有——"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舌头好像打了结。
"哼,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心里肯定有鬼!"一个大人冷笑道,他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常常端着个搪瓷缸子喝茶。
"就是,这小子平时就鬼鬼祟祟的,大晚上带着女孩子在外面瞎逛,肯定没安好心!"另一个人附和,他是村广播站的播音员,嗓门特别大。
我涨红了脸,想解释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爹,你不能冤枉好人!是我自己掉进水里的,是小刘子救了我!"小兰站在我前面,态度坚决地为我辩护。
"行了,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江保管皱着眉头,将女儿拉到身边,又瞪了我一眼,"至于你,刘家的孩子,我明天会去找你爹说清楚!"
这事很快在村里传开,像是坊间的一阵风,越刮越猛。
说我刘小海趁夜色调戏村花小兰,被她爹撞见了。
更有甚者,说我想对小兰图谋不轨,还编造了什么救人的谎话。
第二天一早,村委会大喇叭里播报着防汛抗旱的通知,我却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我家的方向。
父亲回家后,脸色阴沉得可怕,一语不发地抽着烟,烟灰簌簌地落在水泥地面上。
我知道,他一定听说了昨晚的事。
"爹,我真的没有——"我试图解释,却又一次被口吃卡住了喉咙。
"别说了!"父亲挥了挥手,眼神里有失望,也有疲惫,"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孩子,但你这口吃的毛病,真是害人害己!"
母亲在一旁叹了口气,用围裙擦了擦手,把父亲拉到一边小声商量着什么。
晚饭后,母亲把我叫到堂屋,从那个上了锁的老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神秘地递给我。
那是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小包袱,打开后,里面是一些干燥的草药和一张泛黄的纸条。
"这是你奶奶传下来的药方,专治口吃。"母亲轻声说,眼里含着心疼,"以前舍不得用,现在看来,不能再拖了。"
那是一种用生姜、蜂蜜和几种草药熬制的药汁,苦得要命,喝下去喉咙火辣辣的疼。
"每天早晚各喝一碗,记得别嫌苦。"母亲叮嘱道,又教我含着小石子练习说话的方法。
"含着石子念唐诗,慢慢来,不着急,总有一天能治好。"母亲拍拍我的肩膀,眼神坚定而温柔。
从那天起,我每天坚持服药,并按母亲教的方法含着小石子练习说话。
白天在家帮忙干农活,喂猪、浇菜园、打扫院子;晚上,我躲在屋后的小菜园里,对着月亮一遍遍地读唐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开始时嘴里含着石子,嘴唇都被磨破了,说话含含糊糊的,但我咬牙坚持着,就像母亲说的——苦尽甘来。
一天傍晚,我正在菜园里苦练,菜叶间的露珠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忽然发现篱笆外站着一个人——是小兰。
她穿着一条碎花裙子,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站在那里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怯生生地问,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连忙吐出嘴里的石子,藏在手心里。
"我听见你在念诗,念得很好,一点都不结巴了。"小兰微笑着说,从竹篮里拿出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天热,擦擦汗吧。"
那是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毛巾,散发着淡淡的肥皂香。
"谢、谢谢。"我接过毛巾,心里暖暖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爹那天回去后,我跟他解释清楚了。"小兰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他让我向你道歉,还说要谢谢你救了我。"
"不、不用谢,换了谁都会这么做。"我擦着额头上的汗,发现自己说话已经比以前流利多了。
"我爹最近病了,总是咳嗽,没法去上班,他最爱听收音机里的新闻,但是最近收音机也坏了..."小兰欲言又止,手指不停地绞着裙角。
"我、我可以帮忙念、念报纸给叔叔听。"我脱口而出,随即又紧张起来,害怕自己的口吃会让人笑话。
小兰眼睛一亮,像是点亮了两盏小灯:"真的吗?太好了!我爹最爱看《人民日报》,每天都让我去邮递员那里取,可我识字不多,念不好。"
就这样,我每天傍晚做完家务后,就去江家,给江保管读报纸上的新闻。
江家的堂屋里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搪瓷茶壶和几个茶杯,墙上挂着江保管和他老伴的结婚照,照片已经发黄,但能看出他们年轻时的英俊和美丽。
刚开始我磕磕巴巴,江保管却很有耐心地听着,偶尔还鼓励我:"比昨天流利多了,小海。"
他虽然在村里有点地位,但为人和善,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势利眼。
小兰常常在一旁安静地做针线活,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那目光让我心里痒痒的。
慢慢地,我的口吃有了明显改善,能够较为流利地朗读整篇文章了。
每天晚上回家,我都会在路上反复练习当天学会的新词汇,像是在心里建立一座词库。
有一天,我读完一篇关于改革开放的长篇报道,报道中提到农村集体企业如何转型,几乎没有结巴。
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读完一篇长文而不出错,心里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抬头时,发现小兰站在门口,眼中含着泪花,嘴角却带着微笑。
"小海,你的口吃好多了。"她轻声说,语气里满是由衷的高兴。
那一刻,我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夏去秋来,知了的叫声渐渐被蟋蟀取代,我的课本钱也凑齐了,多亏了江保管帮我把知了猴卖了好价钱。
那个秋天,村里来了个大消息——县里的服装厂要来招工,只要初中毕业就行,工资比在村里干农活高多了。
招工名额有限,全村只有两个,一个已经内定给了村支书的侄子,另一个则在我和小兰之间选。
江保管的病情好转后,他托人给小兰争取了这个名额的机会。
"小海,你是县重点高中的学生,前途无量,不该和我们这些只能进厂的人争。"一天晚上,读完报纸后,江保管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我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小兰需要这个工作比我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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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虽然家境不好,但至少还有父母健在,还能继续读书。
知道这消息的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辗转难眠,耳边回响着小兰说的那句"知了猴多少钱一斤",想起她帮我捉知了猴时认真的样子,想起她给我送湿毛巾时温柔的目光。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直奔高中校长家。
"你想好了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校长惋惜地说,他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教师,留着两撇八字胡,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期待。
"我、我想好了。"我说,语气坚定,口吃也不明显了,"我可以去镇上的普通高中,明年再考大学。"
校长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小海。。"
回到家,父亲得知我放弃了县重点高中的名额,气得摔了茶碗。
"你知不知道,咱们家好不容易才有个读书的希望!"父亲声音颤抖,布满老茧的手紧握成拳。
"爹,我不是不读书,我只是去普通高中,照样能考大学。"我说,声音平静而坚定,口吃几乎完全消失了。
母亲在一旁默默地收拾着碎片,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懂我的决定。
就这样,小兰去了县服装厂,我则进了镇上的普通高中。
临走那天,她站在村口的槐树下等我,穿着一件崭新的蓝色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
"小刘子,谢谢你。"她轻声说,塞给我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十几只干燥的知了猴。
"记得我们抓知了猴的夏天。"她笑着说,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我会记得。"我点点头,将布包小心地放入衣袋,紧贴着胸口。
高中三年,我埋头苦读,最终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院。
每次回乡,我都会远远地看一眼小兰家的方向,却从未鼓起勇气上门拜访。
听村里人说,小兰在服装厂干得不错,还当上了小组长,江保管的病也好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大学毕业后,我成了一名语文老师,回乡探亲的次数越来越少。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十年过去。
那年夏天,我回乡探望父母,在路过村口那家新开的服装店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小刘子,还记得抓知了猴吗?"
我回过头,看见了小兰。
她已经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眼角有了细纹,但笑容依旧明媚如初。
"当然记得。"我笑着说,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那个小布包,十年来我一直带着它,像是一个幸运符。
她请我进店里坐,给我倒了杯茶,告诉我她现在嫁给了县城一个老实人,开了这家服装店,日子过得不错。
"你呢?现在是老师了吧?"她问,眼中闪烁着好奇和欣赏。
"嗯,在市里教语文。"我点点头,看了看手表,"下午还要赶车回去,学校还有事。"
"那就别耽误你时间了。"她起身相送,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小海,那年为什么放弃县重点高中?"
阳光斜照在她的脸上,我看见她眼中的真诚和感激。
"因为那时候,你比我更需要那个机会。"我简单地回答,没有提及心中那些复杂的情感。
小兰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知了猴叫起来真好听,是不是?"
窗外,夏日的蝉鸣依旧此起彼伏,仿佛时光未曾流逝。
"是啊,很好听。"我点点头,想起那个夏夜,想起那句"知了猴多少钱一斤"的问话,想起那段纯真而又略带苦涩的青春岁月。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成长、奉献与选择的故事。
有些人,有些事,如同那夏夜的知了声,虽然短暂,却在记忆中永不消逝。
当我再次踏上返程的长途汽车,透过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村庄,心中忽然明白:生活中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对自己、对他人的一种责任。
而那个村花与知了猴的夏夜,是我成长道路上最宝贵的礼物,教会了我勇气、坚持与无私。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耳边仿佛又响起知了的鸣叫声,清脆而悠长,像是青春的回响,永不消逝。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