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班路上,寒风像刀子一样往脖子里钻。我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自打去年厂里宣布改制,日子就变得紧巴巴的。
我刚下班,走进食堂就听见几个老同事在那议论。
"老赵家闺女真孝顺,给爹妈转账二千过年费呢!"
"是啊,不像有些人,对婆家一毛不拔。"
我端着饭碗的手顿住了,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这话里明显带着我媳妇冯小琴的影子。
那是1998年的腊月,整个东北的冬天冷得刺骨。
下班路上,寒风像刀子一样往脖子里钻。我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自打去年厂里宣布改制,日子就变得紧巴巴的。
咱们化肥厂算是撑得久的,周边好几家国企都陆续垮了。单位大院里,那些曾经热热闹闹的家属楼,如今冷清了许多。
小区门口的刘大爷还在卖冻梨,老远就能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冰糖葫芦咧,冰糖葫芦咧!甜啦脆啦,一口下去满嘴儿冰碴子!"
我忍不住买了两串,想着给儿子小强和小琴尝尝。虽然日子艰难,但过年嘛,总得添点喜气。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街边挂起的红灯笼,心里一阵酸楚。老远就能听见广播喇叭里放着《难忘今宵》,小卖部前的电视机前挤满了看春晚预告的邻居。
今年是回婆家过年,按老规矩要给长辈们准备红包。我知道小琴前天刚给她爹妈汇了二千块,这事她没跟我商量,我是从邮局汇款单的复写纸上看到的。
想到这里,我心里不是滋味。。
咱家那点积蓄,都是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可她一下子就给娘家汇去了两千,几乎是我三个月的工资啊!
我推开家门,屋里飘着饭菜香。三十多平的小房子里,电视机正播着《西游记》重播,小强正趴在茶几上写作业。
"爸,今天又有人问咱家电话啥时候能装上。"小强边写作业边说,"张老师说通知家长开会都找不着咱家。"
我叹了口气:"等吧,排队呢,咱家这个号得再等一年。"
小琴在厨房里忙活,我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她:"辛苦了,媳妇儿。"
小琴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她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切着案板上的白菜。我注意到她指尖有些发红,想必是刚洗过冷水的缘故。
"小琴,咱爸妈那边,你准备怎么安排?"我小心翼翼地问。
小琴切菜的刀停了一下,眼神闪烁:"能有啥安排,该怎样就怎样呗。"
"我是说红包的事。你给你爹妈二千,我爸妈那边..."
"谁说我给他们二千了?"小琴脸色一变,语气忽然变得尖锐,"才一千,剩下的是我借给小妹开小卖部的。他们家里盖房子还缺钱呢。"
我没戳破她的谎言,只是叹了口气。客厅里的挂钟滴答作响,墙上贴着的"福"字有些泛黄了,那是去年贴的,舍不得换。
小强在屋里喊:"爸,我作业不会!"
我转身离开了厨房,心里一团乱麻。婚后这么多年,小琴对娘家的心思总是比对我家多。可我从来没较过真,毕竟她爹妈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如今条件差,她多孝顺些也是应该的。
但这次过分了啊,两千块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隔壁李师傅下岗后摆小摊卖煎饼,一个月也就挣四五百块钱。
晚饭后,我和小琴坐在床边算账。
"过年回家,大大小小的红包,再买些年货,怎么也得五六百。"我掰着指头计算。
小琴撇撇嘴:"你那一大家子亲戚,还都等着收红包呢!你大伯家、二伯家、三舅家,一人给五十,就去了三四百了。"
"都是亲戚,过年走动走动是应该的。"我有些不满。
"嗯,应该!"小琴冷笑一声,"他们平时看不起咱家,过年倒想着咱家的钱了!记得去年你二伯媳妇怎么说我的吗?说我是'乡下来的丫头片子,连火锅都不会涮',笑话我像个土包子!"
看着她气得发红的眼眶,我不由自主地软了语气:"算了算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这几年,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自从国企改革,下岗潮一浪接一浪,曾经热闹的工厂大院变得冷清了。我庆幸自己技术过硬,还能守着那份固定工资,虽然也常常拖欠。
小琴却没那么幸运,纺织厂整体垮了,她十五年的工龄就换来一纸解雇证明和几千块钱补偿金。
她开始在自由市场摆摊卖些小百货,风里来雨里去,小手冻得通红还坚持着,就为了多挣几个钱补贴家用。
我心疼她,可又能怎么办呢?这个年代,能有份工作就不错了,何况我爹妈那边,也指望我们小两口养老送终啊。
第二天是除夕,我们带着儿子回到十里外的城里,我爸妈住在单位分的老楼房里。一进门,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亲戚,七大姑八大姨全来了,场面比去年还热闹。
屋里烧着煤炉子,暖烘烘的。茶几上摆着几盘花生瓜子,电视柜上的黑白电视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准备节目。
"老四回来啦!快,快坐下吃饺子!"我妈满脸笑容地招呼我们,手里还端着刚出锅的饺子。
我爸坐在沙发正中间,手里捧着搪瓷茶缸,大拇指不停地拨弄着缸盖。见我们进来,他点点头:"回来了。"简短的两个字,却是他表达欢迎的方式。
小琴规规矩矩地叫人,从大伯一直叫到小姑。儿子小强则兴奋地跑向他的小表弟,两个孩子立刻凑到电视机前看动画片去了。
饭桌上觥筹交错,我大伯举着二锅头酒杯笑道:"小琴啊,听说你在厂里干得不错,今年给你爹妈的压岁钱肯定不少吧?"
小琴脸一红,笑容有些僵:"哪有什么钱,现在不都下岗了嘛?"
"瞧你说的,下岗怎么了?咱老赵家的媳妇,出手向来大方。"二伯在一旁帮腔,眼睛却盯着小琴的手提包。
我妈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一会儿端盘子,一会儿添饭。每次经过小琴身边,都要说上几句:"多吃点啊,别嫌弃家里饭菜粗。"表面客气,却总让人感觉有一层隔阂。
我心里明白,妈对小琴的出身一直有些看不上。当初我要娶小琴时,妈没少在背后说闲话:"一个乡下丫头,能有啥出息?读个中专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
但我就认定了小琴,顶着家里的压力结了婚。这些年,小琴在我家受了不少气,有时我在一旁看着,却不敢吭声,怕得罪了爹妈。
轮到发红包时,小琴突然站起来:"哎呀,我钱包好像忘在家里了。"
我尴尬地掏出准备好的几个红包,每个里面只有五十元。亲戚们接过红包,脸上笑容明显冷了几分。
"老四家条件不好,我们理解。"大伯嘴上这么说,眼神却飘向别处。
二伯媳妇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听说小琴做小生意挺会赚钱的嘛,怎么红包这么薄啊?"
我妈赶紧打圆场:"都是一家人,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发酸。是啊,都是一家人,可为什么对待小琴娘家和我家这么不一样?
当晚,我们住在我从前的卧室里。小琴去洗澡,我坐在床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突然,我注意到小琴的手提包露出一角。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包,在夹层里发现了一个布包,里面竟有一本存折,余额赫然写着八千多元!
我心里一惊,这可是我们半年的工资啊!她竟瞒着我攒了这么多钱!那她为什么对我爸妈这么吝啬?难道她打算...
"你在偷翻我的东西?"小琴披着毛巾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眼中闪着愤怒。
"这么多钱,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举着存折,手都有些发抖。
"告诉你干什么?让你家那些嘴脸难看的亲戚全分了?"小琴一把夺过存折,"这是我这些年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摆摊时赚的,给人缝补衣服赚的,全在这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小琴冷笑,"结婚十年了,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怎么看我的?农村丫头,没文化,配不上你们赵家的门楼!"小琴眼泪夺眶而出,"我爹妈供我上中专多不容易,你妈第一次见我时那个嫌弃的眼神,你忘了?"
我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确实,当年妈第一次见小琴,就对她的穿着打扮评头论足:"瞧这衣服,土得掉渣!"
"可这是过年啊,怎么能..."我还想辩解。
"对,过年!我记得头一年过年,你妈给其他儿媳妇准备的新衣服,唯独没我的。二伯母当着全家人的面说'乡下姑娘命好,嫁进城里来了'时,你在哪儿?你笑得比谁都开心!"
小琴声音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攒这些钱吗?因为我害怕啊!我害怕哪天你也像他们一样嫌弃我,那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确实,这些年小琴在我家受的委屈,我看在眼里却从没真正放在心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我爹妈好吗?因为他们从没嫌弃过我!我下岗那天,是我爹骑着三轮车来接我,怕我丢人!"小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记得这张全家福吗?你妈特意站得离我远远的,生怕别人把我当成赵家的媳妇!"
照片是三年前春节拍的,全家人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可仔细一看,我妈确实和小琴之间留了一段明显的距离,而且小琴穿的还是自己的旧棉袄,而其他儿媳妇都是新衣新裳。
这些细节,我怎么从来没注意过?
"那二千块钱,是你给你爹妈的?"我低声问。
小琴抹了把眼泪:"一千五给我爹妈盖新房子用的,他们那个老房子随时可能塌,我能看着不管吗?剩下的五百借给我弟买拖拉机零件。"
说着,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攒的三百,本来想明天给你爸妈的,但是..."
看着那个朴素的信封,我心里一阵酸楚。原来她并非不想给,只是心中有怨,又拉不下脸罢了。
夜深了,小强已经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窗外偶尔有鞭炮声传来,街道上的喇叭还在放着《恭喜发财》。
我辗转难眠,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小琴确实不容易,嫁给我后,又要面对婆家的不认可,又要忍受亲戚们的闲言碎语。
而我,作为一个丈夫,却从没有真正站在她的立场上想过问题。我总是左右为难,既不想得罪父母,又舍不得伤害妻子,结果两头都没做好。
第二天一早,小琴提议去看看她娘家。我爸妈有些不高兴,但我坚持己见。
"都大年初一了,去乡下干啥?满身土腥气的。"我妈小声嘀咕。
我假装没听见,带着小强和小琴坐上了长途汽车。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直到她父母家简陋的土坯房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门口的石磨上积着厚厚的雪。院子里堆放着干枯的玉米秸,几只母鸡在雪地里啄食。
"闺女回来啦!"冯老爹满脸皱纹的脸上绽开花,"听说你下岗了,别担心,爹给你留了十亩地,随时等着你回来种!"
冯老爹穿着打着补丁的棉袄,笑容却比任何人都真诚。。
小强则兴奋地跑向院子里的大狗,那是他每次来外公家最期待的"老朋友"。
简陋的饭桌上只有几个家常菜,一盘炖白菜,一碟咸鸭蛋,一碗红烧肉,但冯老两口脸上的笑容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温暖。
"闺女,听说你下岗了,别担心,咱家还有地呢!"冯大娘一边给我们夹菜,一边安慰小琴。
"妈,我现在摆摊挺好的,一个月能挣三四百呢!"小琴笑着说,眼里却闪着泪光。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在这简陋的土房子里,却有着最真挚的亲情。没有嫌弃,没有算计,只有最朴实的关心。
饭后,冯老爹悄悄塞给我一个红包。
"爸,这使不得!"我连忙推辞。
"拿着!你们城里人工资不稳当,这是俺们的一点心意!"冯老爹坚持道。
拗不过,我只好收下。打开一看,竟是一千元!这对农村老两口,得攒多久啊!
"爸,这太多了,我不能要。"我硬是把红包又塞了回去。
冯老爹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有本事,我不担心。就是闺女下岗了,我们心里不踏实。这钱你拿着,给小强买学习用品,别委屈了孩子。"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差点落泪。这就是所谓的家人啊,再苦再难,也想着为你撑起一片天。
回城的路上,夕阳西下,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坑洼的乡间小路上。
我看着窗外金黄色的光芒洒在田野上,忽然明白了小琴的心情。她不是对我家人不好,只是希望得到同等的尊重和爱。
"对不起,小琴。"我轻声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真正理解你的感受。"
小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眼中的戒备渐渐松懈:"我不是要分什么你家我家,只是..."
"我明白了。"我握住她的手,"咱们不是城里人和农村人,只是一家人。以后,咱家没有婆家和娘家之分,只有相互尊重的亲人。"
小琴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星星点燃在黑夜里。
回到家,我意外地发现爸妈和小强在厨房忙活。
"爸、妈,你们在做什么?"我惊讶地问。
"给你媳妇包饺子呢!"爸难得露出笑容,"你妈说,小琴最爱吃三鲜馅的。"
我看向妈,她低着头揉面,耳根却红了:"你媳妇不容易,下岗了还要摆摊,我们这当公婆的,总得疼一疼她。"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
爸妈慈爱地看着小强,眼中流露出欣慰和喜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
"对了,这个给你们。"小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爸妈,"本来应该昨天给的,但是..."
爸妈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五百元钱。
"这..."
"爸、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小琴真诚地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以后会慢慢改的。"
妈眼圈一红,握住小琴的手:"傻孩子,钱不钱的无所谓,只要你好好的,我们就满足了。"
。"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融化了小琴眼中的冰霜。
"厂子里不是有人事调动吗?"爸突然说,"我托了关系,给小琴在食堂留了个位置,不是什么大工作,但总比摆摊强。"
小琴惊讶地看着爸,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也许,真正的过年,不是红包有多厚,而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红红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带着新的理解,新的包容,还有新的希望。
我想,这大概就是家人吧。无关出身,无关贫富,只在乎彼此心灵的相依相偎,生活的患难与共。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