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去年闹中秋前的事，我正在院子里给母亲新栽的石榴树浇水，听见村头传来一阵喧闹。放下水桶，我抹了把额头的汗，顺着声音望去，远远地看见几个陌生男人围着我婶子小芳，手里还举着什么。

那是去年闹中秋前的事，我正在院子里给母亲新栽的石榴树浇水，听见村头传来一阵喧闹。放下水桶，我抹了把额头的汗，顺着声音望去，远远地看见几个陌生男人围着我婶子小芳，手里还举着什么。

“嚷什么嚷？这是曹家，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村支书老张拄着拐杖挡在前面。

我赶紧小跑过去，才看清那几个男人脖子上都挂着粗金链子，手里拿着欠条在对小芳婶子喊叫。小芳婶子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她身后站着两个孩子，大的叫小强，今年十二岁，小的叫丫丫，才七岁，平时最爱笑的丫丫此刻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吓得直掉眼泪。

“你男人借了我们三十万，躲了半年，电话打不通，人找不着，那就你来还！”领头的男人扯着嗓子嚷。

我愣住了，三十万？在我们这个县城边上的村子里，能存下十万已经是不得了的事。

原来，我大伯和婶子小芳开了个小超市，一直经营得不错。去年我大伯听人说进口红酒能赚大钱，鬼迷心窍跟几个朋友合伙进了一批，结果货没卖出去，钱全砸进去了。大伯急着还账，去借了高利贷，结果越陷越深，前几天干脆人间蒸发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给你们三天时间，要么还钱，要么滚出这个屋子！”那领头的朝地上啐了口痰，甩下一句狠话走了。

小芳婶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扶着门框慢慢滑坐在地上，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我和村支书把她们娘仨扶进屋，屋里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连床单都被划破了。

回家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家里小超市刚装修完，贷款还没还清，娘一个人带着老爸看病已经很辛苦，实在没有余钱帮忙。可那两个孩子平时见了我就叫”小叔”，笑得那么甜，我实在狠不下心不管。

晚上，我趁母亲在阳台晾衣服，悄悄跟父亲商量。父亲吸了口烟，看了我半晌，烟灰掉在裤子上都没发觉。

“把她们接来住吧。”父亲轻声说，“都是一家人。”

我有些意外，父亲平日里最爱干净，连客厅的拖鞋都要摆得整整齐齐。这会儿却说让人来住。

“就住隔壁那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父亲又补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三轮车去帮小芳婶子搬家。她先是不肯，说给我们添麻烦，我跟她直说，大伯不管家里人了，难道我们也不管？好在村里人帮着劝，她终于同意了。

我们把仅有的一些家具和衣服装上三轮车。丫丫非要背着她的小书包，里面装着一只破旧的HelloKitty玩偶，领口已经掉了一只耳朵，看得出是她的心爱之物。小强则抱着一个篮球，那是去年过生日时大伯给他买的，球面已经有些发黄，但被擦得很干净。

到家后，母亲已经收拾好了隔壁房间。那是原本给我大学毕业后住的，现在我在镇上超市上班，周末才回来。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窗台上还放着一盆开得正好的仙人掌花。

小芳婶子一进门就哭了，哭得肩膀抖个不停。母亲站在旁边，拍着她的背，一句话也没说。

我知道母亲心里有怨气。大伯是家里老大，从小就是父母的骄傲，学习好，人缘也好。而我爸是老二，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头脑不如大伯灵光，一直是”不争气”的那个。后来大伯做生意，风光了好几年，每次回家都带着贵重礼物，而我爸只是个修车铺的小师傅，常常被人比较。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大伯欠了一屁股债跑路，留下妻子儿女无处可去。

晚饭是母亲张罗的，桌上多了两个碗，小的那个还是我小时候用的卡通碗，不知道母亲从哪里翻出来的。吃饭的时候，丫丫一直低着头，小强则悄悄扒拉着碗里的肉往妹妹碗里夹。

“多吃点，不够再盛。”母亲突然说，声音比平时大了些，大概是掩饰什么情绪。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经过婶子房间，听见低低的啜泣声。我在门口站了会儿，想敲门又不敢，最后悄悄走开了。

第二天我上班前，小芳婶子拉住我，说已经和镇上的服装厂谈好了，明天就去上班，让我别担心。我知道服装厂的工作有多累，每天要站十几个小时，工资还不高，但我没劝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骨气。

小强和丫丫则转到了村里的小学。小强很快和村里的孩子打成一片，常常在放学路上帮着别人推车、背书包。丫丫却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次我路过学校，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操场角落，抱着膝盖发呆。

那天下班回家，丫丫正在院子里浇花，见我进门也不抬头。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发卡，是早上路过小店时看见的，上面有个小兔子，很可爱。

“丫丫，看叔给你买了什么。”我蹲下来，把发卡递给她。

丫丫先是一愣，然后接过发卡，小脸一下子亮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小声说了句”谢谢小叔”，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晚上吃饭时，丫丫已经把发卡别在了头上，还时不时摸一下，生怕它掉了。

母亲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递给我一碗汤，里面特意放了我爱吃的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芳婶子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后还要洗衣做饭。我常看见她站在灶台前，眼睛布满血丝，手上的冻疮裂了又裂。母亲几次想帮忙，都被她婉拒了。

“嫂子，您休息，我来就行。”小芳婶子总是这么说。

冬天来了，北风呼啸，小芳婶子的手上裂了更多的口子。我从镇上买了一瓶护手霜放在她房间门口，第二天发现护手霜不见了，但她的手上还是那些裂口，只是抹了点什么油光光的。

我妈看见了，叹了口气，说：“可能是给孩子用了。”

农历腊八那天，村口来了几个陌生人，又是那些追债的。他们不死心，隔三差五就来找麻烦。小芳婶子请了假陪着他们去派出所，证明确实是大伯一个人欠的债，她实在没能力还，而且已经在努力工作了。

那天我刚好休假在家，就跟着一起去了。看着小芳婶子拿出工资单，一张张很薄的纸，上面写着每个月三千出头的工资。追债的人看了，骂骂咧咧地走了，说什么”榨不出油的破布”之类难听的话。

回家路上，小芳婶子一直沉默着。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晚上，我又听见她房间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敲了敲门。

“婶子，有事您就说，咱们一家人。”

门没开，里面传来她有些哽咽的声音：“没事，小勇，你回去睡吧。”

我站了会儿，最后只能走开。心里却在想，大伯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腊月二十八早上，我准备去镇上采购年货，小芳婶子突然拦住我，从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存折。

“小勇，这个给你拿着。”她把存折塞到我手里，“这是这半年我存的钱，一共一万八，你先拿着，算是我们住这么久的房租和伙食费。”

我一愣，赶紧推辞：“婶子，这是干什么，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这样。”

小芳婶子摇摇头，眼圈红了：“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怨言，大强做了这种事，把我们娘仨扔给你们，我心里过意不去。这钱你就收下，等我多挣点，会再给你们的。”

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拒绝帮忙，为什么手上的冻疮一直不好，原来她一直在攒钱。

“婶子，您真的误会了，我们没有怨言，真的没有。”我急急地解释，但她似乎并不相信，只是不停地擦眼泪。

我不知所措，正好母亲从里屋出来，见此情景，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这是？”母亲问。

我把存折递给她看，母亲愣了一下，然后突然转身进了屋，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小芳，你看看这是什么。”母亲说。

小芳婶子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银行流水单，全是大伯这半年来汇给我父母的钱，每个月五千，一共三万。

“大强虽然人跑了，但他没忘记家里人。”母亲说，“他每个月都会打钱回来，让我们照顾你们。但他不许我们告诉你，说是怕你追过去，又怕你不肯收下这钱。”

小芳婶子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我也惊呆了，原来大伯一直有联系，原来他没有完全不负责任地消失。

母亲拿出手机，递给小芳婶子：“他昨天又打电话来了，说是在广西一个工地上做工，欠的钱已经还了一小半，再给他两年时间，一定会把所有债都还清，到时候回来接你们。”

小芳婶子的手抖得厉害，接过手机时差点掉在地上。

我突然想起这半年来，父亲经常一个人骑着三轮车去镇上，说是买零件，每次回来都是空手而归。原来他是去银行取大伯汇来的钱。

年三十那天，院子里飘着雪花，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团圆饭。小强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丫丫也不再沉默，一直缠着我给她讲故事。

小芳婶子喝了点酒，脸红红的，嘴里念叨着：“这人啊，真是…”后面的话淹没在爆竹声中。

父亲抬起头，朝窗外远远望了一眼，没人看见他眼角的泪光。

饭后，丫丫跑来拉我的袖子，神秘兮兮地说：“小叔，我和哥哥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她带我进房间，小强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他们平时攒下的零花钱，一共七百多块。

“这是我和妹妹的压岁钱，还有平时捡废品赚的，我们想帮爸爸还债。”小强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我鼻子一酸，蹲下身，把他们紧紧抱在怀里。

窗外，爆竹声此起彼伏，村里的广播在放着《难忘今宵》，邻居家的小狗”汪汪”直叫，大概是被鞭炮声吓着了。屋里，母亲正帮小芳婶子收拾碗筷，两个人有说有笑，父亲则坐在电视机前，怀里抱着打盹的丫丫。

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所谓的家，不是没有风雨，而是风雨来了，有人为你撑伞。

过完年没多久，我在超市群里看到招聘信息，正好缺一个收银员，工资比服装厂高一些，而且不用站那么久。我把信息告诉了小芳婶子，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去应聘。

没想到她很快就被录用了，领导说她做事麻利，又会算账，正是他们需要的人才。

日子渐渐有了好转。小芳婶子的工资涨到了四千多，加上大伯每月寄来的钱，生活已经不成问题。小强和丫丫也慢慢适应了新学校，成绩都不错，丫丫还在班上当上了小组长。

半年后的一天，我正在超市整理货架，突然听见收银台传来熟悉的声音。

“要不要办个会员卡？现在办有优惠。”

是小芳婶子的声音，我探头一看，只见她正耐心地向一位老人解释会员卡的好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有些债，不一定要用钱来还；有些情，也许经历了风雨才更珍贵。

转眼到了中秋节，我们家院子里的石榴树结了果，红彤彤的挂在枝头。丫丫特别喜欢，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有没有裂开的。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小芳婶子收到了大伯的视频电话，他看起来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但精神很好。他说已经还了一大半的债，再过一年应该能回家了。

挂了电话后，小芳婶子没有像以前那样哭，而是笑着对孩子们说：“你们爸爸说了，明年就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再团聚。”

小强和丫丫欢呼起来，跑去厨房拿了一个月饼，说是要留给爸爸的。

我坐在石榴树下，看着天上的明月，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人这辈子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就看你愿不愿意等。

大伯欠下三十万高利贷跑路，婶子带俩孩子住进我家，半年后她交来一个存折。这存折里不只有钱，还有一家人的辛酸、坚持和希望。

有时候，生活就像这石榴，看起来皮糙肉厚，但剥开后，里面却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果实，酸甜可口。

院子里传来丫丫的笑声，她正指着天上的月亮，对小强说：“哥，你说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和玉兔吗？”

小强很认真地点点头：“有的，我们班主任说的，嫦娥很想家，但是回不去了，所以每年中秋节都会特别想念家人。”

丫丫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我们爸爸一定也很想家，但是他会回来的，对不对？”

“对，他一定会回来的。”小强拍拍妹妹的头。

月光如水，流淌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生活虽然有苦，但更多的是希望和温暖。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