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头黄牛是我们家养了八年的老牛了,脾气温顺,干活老实。老伴总说这牛跟我脾气像,闷不吭声,但让干啥就干啥,从不偷懒。我笑着说,“你才跟牛似的,倔得很。”她就拿笤帚假装要打我。
老伴病倒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给牛刷毛。
那头黄牛是我们家养了八年的老牛了,脾气温顺,干活老实。老伴总说这牛跟我脾气像,闷不吭声,但让干啥就干啥,从不偷懒。我笑着说,“你才跟牛似的,倔得很。”她就拿笤帚假装要打我。
那天她喊我吃饭,我没应声。她又喊了两遍,还是没听见我回话,就自己出来了。
“老头子,你耳朵聋啦?”
她拎着暖壶,站在院子门口冲我喊。我回头刚想说”就来”,就看见她脸色不对,忽然身子一晃,暖壶掉在地上,滚了两圈,热水洒了一地。
“老太婆!”
我丢下牛刷子就跑过去,可还是没扶住她,她倒在了那片湿漉漉的土地上。
邻居老王听见动静,赶紧过来帮忙。他骑着三轮车,带着我们上了镇医院。一路上,老伴紧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像纸,我心里直打鼓。
镇医院的大夫说,是脑血栓,情况不太好,建议转去县医院。
“要住院多久?”我问。
大夫推了推眼镜,说:“至少一个月,最少两个月。”
“要多少钱?”
“这个不好说,少说也得三四万。”
我背上一阵发冷。家里哪来那么多钱?
回家后,我一个人坐在堂屋,看着墙上老伴年轻时的黑白照片。那时候她刚到村里当知青,扎着两条粗辫子,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
我掏出皱巴巴的手帕,里面包着我们的存款。这些年,地里收成不好,赶上老伴膝盖疼,又看过几次病,全部家当也就这么点了。
女儿小芳在城里工作,有个女儿,今年上高中了。她们日子也不富裕,女婿前年下岗,现在开出租车,挣的钱刚够他们自己过。再说,前年给外孙女补课花了不少,家里肯定也紧巴着。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决定不告诉女儿这事。老两口的事,自己扛着。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村里的牛贩子老赵。
“你那牛,我给你一万二。”老赵撒着烟,眯着眼睛说。
“这牛八岁,正值劲,起码值两万。”我硬着头皮说。
“哪值那么多?现在谁家还用牛耕地?都是机器了。”老赵嘬了口烟,“一万五,多一分都没有。”
我知道他说的在理,但还是不甘心,“一万八,这牛跟了我八年了,感情不是钱能买的。”
“感情?”老赵乐了,“感情能当饭吃?一万六,你要是不卖,我转头就走。”
最后,我以一万六的价格卖了那头牛。看着牛被牵走,它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拧了一下。
牛棚突然空下来,我竟不知道该干什么。平常这个时候,我都在刷牛、喂牛,或者牵着它去地里。现在,我只能呆坐在牛棚门口,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老伴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牛呢?”
我装作没听见,低头擦着凳子。
“你是不是把牛卖了?”她声音沙哑地问。
“你好好养病,别操心这些。”我试图转移话题。
“你这倔老头子!”她哭了,“那牛多好啊,又听话,又能干,你怎么舍得卖?”
“牛没了还能再买,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我少有地发了火。
她不说话了,只是眼泪流个不停。
那之后,我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早上四点多起床,喂完鸡,锁好门,骑半小时的车去医院。晚上回来,天已经黑了,村口的路灯照着我的影子,长长的,孤零零的。
老伴住院第二十天,医药费已经花了一万多。我算了算,手里的钱再撑半个月就没了。
那天我刚进病房,就看见张大夫正在给老伴检查。她面色比前几天好多了,连说话的声音也有力气了。
“情况有好转,但还是需要继续治疗。”张大夫说,“现在可以考虑做个手术,对恢复有帮助。”
“要多少钱?”我下意识问。
“大概两万左右。”
我沉默了。口袋里的钱不够,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卖了。
“先不做手术行吗?”我问。
张大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伴:“可以先保守治疗,但恢复会慢很多。”
回家的路上,我骑得很慢。一辆摩托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扬起一片尘土。我想起年轻时也曾骑着摩托带老伴到县城看电影,她紧紧搂着我的腰,笑着喊:“慢点!慢点!”
那天晚上,我坐在堂屋的小桌前,翻出一个旧铁盒。里面是我们这些年攒下的东西:结婚证、女儿的小学毕业证、老伴的工作证、几张泛黄的照片,还有一张已经褪色的纸条,上面写着”老李,我爱你”。
那是老伴在我们结婚第二年,我过生日时塞给我的。我当时不好意思,把纸条藏起来,一直没提过。现在看着这行字,我突然泪如雨下。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我抹了把眼泪,起身去开门。
是女儿。
“爸!”她一把抱住我,“你怎么不告诉我妈住院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结结巴巴地问。
“村里王婶给我打电话说的。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妈都住院二十多天了,你一个字都不告诉我?”
我低着头不说话。厨房的角落里,老鼠窸窸窣窣地跑过,我家的老黄猫早被送人了,没人抓老鼠。
“你把牛卖了?”女儿进屋看了一圈,问道。
我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爸,这是我和她爸这些年的一点积蓄,你拿着给妈治病。”
“不行,”我摇头,“你们日子也不宽裕。”
“爸,我是你女儿,妈是我妈。你们有困难,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站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以后有事,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女儿说着,眼睛红了。
“知道了。”我点点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女儿洗了把脸,开始收拾屋子。她看见桌上那个打开的铁盒,好奇地翻看起来。
“爸,这是什么?”她拿起那张褪色的纸条。
“没什么,”我赶紧去抢,“就是你妈写的废话。”
她不给我,反而笑着展开来看:“‘老李,我爱你’,哎呀,妈还挺浪漫的嘛!”
“胡说八道!”我老脸一红,夺过纸条塞回铁盒。
女儿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像极了她小时候,也像极了老伴年轻时的笑声。
第二天,我和女儿一起去了医院。老伴看见女儿,先是一愣,然后眼泪就下来了。
“妈,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女儿坐在床边,握着老伴的手。
“我这不是怕耽误你工作嘛,”老伴抹着眼泪说,“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病。”
“脑血栓还不是大病?”女儿有些生气,“爸,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低着头,不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张大夫进来了,说要找我谈谈。
我跟着张大夫出去,忐忑不安。
“李大爷,您老伴的病情稳定了,但还是建议做个手术。”张大夫说,“现在正是最佳手术时机。”
“要多少钱?”我又问。
“大概两万左右,”张大夫犹豫了一下,“但是您别担心,我可以帮您申请一些救助基金,能减轻一部分负担。”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您,大夫。手术可以做,我女儿带钱来了。”
张大夫似乎松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那就好,我们会尽快安排。”
回到病房,女儿正在给老伴削苹果。看见我进来,她问:“爸,大夫说什么了?”
“说你妈需要做手术,大概两万块钱。”
女儿点点头:“那就做吧,钱我已经交了。”
“什么?”我愣住了,“你已经交了?”
“嗯,我刚才问过护士了,就直接去交了。”女儿笑着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坐在一旁,看着女儿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老伴。
老伴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以她的情况,再恢复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这几天,女儿一直在医院陪护,我就回家照顾鸡鸭和菜地。
一天傍晚,我从医院回来,发现院子里多了辆三轮车。是谁来了?
推开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的声音。走进去一看,是村里的老张。
“老李回来了?我听说你老伴病了,过来给你送点自家种的菜。”老张指着桌上的一篮子新鲜蔬菜说。
“谢谢,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
“客气啥,咱们几十年的邻居了。对了,听说你把牛卖了?”
“嗯,”我点点头,“老伴住院,需要钱。”
老张叹了口气:“牛没了,地怎么种?明年春耕,我把我那头牛借你用几天。”
“那怎么行,你自己还要用呢。”我连忙摆手。
“怕啥,咱们按着农时来,先种你的,再种我的,都来得及。”老张说着,把菜放到水池边,“我帮你洗洗,一会儿煮点面条吃。”
我鼻子一酸,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着老张忙活。菜刀和案板的声音让这个空荡荡的屋子又有了生气。
“对了,”老张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这是村里几个老伙计凑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
我想推辞,但老张已经把红包塞进了我衣服口袋:“别废话,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吃过晚饭,送走老张,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点了一根烟。夜色渐渐深了,村口的大喇叭响起来,播报着明天的天气预报。
“明天晴,东北风3-4级,适合晾晒衣物…”
我掏出老张给的红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三千块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对于村里的老人来说,这可能是大半年的积蓄。
手机响了,是女儿打来的。
“爸,妈今天精神特别好,医生说再过一周就能出院了。”
“那太好了。”我高兴地说。
“对了,爸,我明天回去一趟,给你带点东西。”
“带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女儿神秘地说。
第二天下午,女儿果然回来了,还带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爸,这是我同事小王,他家在隔壁村,刚好要回家,就顺路送我一程。”
小王礼貌地叫了声”李叔”,然后从车上卸下一个大箱子。
“这是什么?”我问。
“给你准备的惊喜。”女儿笑着说。
我打开箱子,惊讶地发现里面是一台全新的小型耕地机。
“这…这得多少钱?”我结结巴巴地问。
“不贵,比牛便宜多了。”女儿说,“而且用起来省力,你一个人也能操作。”
我摸着崭新的机器,心里五味杂陈。多少年了,我一直用老牛耕地,从来没想过会用上这种现代化的东西。
“您先别急着谢我,”女儿拉着小王的胳膊,“是小王帮忙找的二手货,价格实惠,质量还好。”
小王不好意思地笑笑:“李叔,这机器用着简单,我一会儿教您。”
晚上,女儿送走小王后,拿出那个信封,把里面的钱倒在桌子上。
“爸,你看,手术费用大部分都报销了,这些钱都是剩下的。”
我愣住了:“怎么报销的?”
“医保啊,”女儿说,“你们农村也有新农合,再加上老年人医疗优惠政策,报销了七成多。”
我这才想起来,每年交的那几百块钱的保险,平时从来没用过,还以为是白交了。没想到这次真派上了用场。
“那牛的钱…”
“牛的钱,加上我带来的钱,减去医药费和买耕地机的钱,还剩下一万多。”女儿说,“这些钱你留着,等妈出院了,你们可以去县城住几天,好好休息一下。”
我摇摇头:“不用了,留着给你女儿上学用吧。”
“爸,你就别操心孩子的事了,她现在学习好,考上大学有奖学金呢。”女儿骄傲地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女儿接着说:“再说了,我和她爸工作都不错,供一个孩子上学没问题。你跟妈这些年太辛苦了,也该享享福了。”
天快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我站在窗前,看着雨滴落在新买的耕地机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远处,村口的狗叫了几声,接着是公鸡的啼鸣。新的一天开始了。
老伴出院那天,阳光明媚。我推着轮椅,女儿拎着行李,我们一起走出医院大门。
“咦,那不是我们家的牛吗?”老伴忽然指着路边说。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头黄牛正在路边悠闲地吃草,旁边站着牛贩子老赵。
“老李,”老赵走过来,“你老伴身体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关心。”我说。
“你家那头牛,我转手卖给了肉联厂,结果他们嫌牛太老,不要了。我想着你可能还想要回来,就一直没处理。你要是想要,还按原价给你。”
我看了看老伴,又看了看女儿,不知该如何决定。
“爸,”女儿微笑着说,“要不咱们把牛买回来?反正家里也有地,牛耕地,机器耕地,都可以。”
老伴的眼睛亮了:“真的可以?”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数出一万六递给老赵:“我们家牛,今天就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牵着牛,女儿推着轮椅,老伴坐在轮椅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老头子,”老伴忽然说,“我活这么大岁数,真是值了。”
“值什么?”我好奇地问。
“女儿这么孝顺,还有你这么疼我,把唯一的牛都卖了给我治病。”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啥呢,这不是应该的吗?”
女儿在一旁说:“妈,爸前几天还在翻您年轻时给他写的纸条呢,‘老李,我爱你’,看得可认真了。”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老伴却笑得更开心了:“老头子,几十年了,你还留着那张纸条啊?”
“废话多!”我假装生气,其实心里甜滋滋的。
牛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走向了我们的家。
那个装着余钱的信封,我后来一直放在床头的木盒子里,和那张写着”老李,我爱你”的纸条放在一起。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段艰难却又温暖的日子。
有时候,失去的东西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就像我们家的那头牛,就像老伴的健康,就像女儿成长后的孝心。
生活给予我们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