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家柳青于《创业史》中曾言:“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作家柳青于《创业史》中曾言:“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对于王振荣而言,基建工程兵行将撤销之际,便是他人生的关键十字路口。退伍还乡,还是奔赴更为艰苦的南方深圳,成为吃苦受累的 “拓荒牛”?这一艰难抉择,不仅摆在王振荣面前,更是无数基建工程兵共同面临的人生岔道。当部队撤销,军旅生涯戛然而止,军人的憧憬与梦想似乎也随之破灭,所有人都在徘徊、选择,不知未来的路在何方。
▲老兵王振荣近照
唐山岁月:使命在肩铸荣光
唐山,这座位于河北省东部的地级市,南临渤海,北依燕山,毗邻京津,乃是华北与东北通道的咽喉要地。它因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丽时曾驻扎此地而得名,素有 “北方瓷都” 之称。这里诞生了中国第一座机械化产煤矿井开滦煤矿、第一条标准轨距铁路、第一台蒸汽机车以及第一桶机制水泥的水泥厂,还拥有年产千万吨的大型钢铁企业,工业底蕴深厚。
▲1976年春,地震前的唐山火车站
然而,1976 年,一场 7.8 级的大地震突如其来,瞬间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唐山遭受了毁灭性的重创。
大灾大难面前,中国政府毅然决心重建新唐山。一时间,全国各地的建设团队与能工巧匠纷纷云集于此,一幅壮丽的建设画卷徐徐展开。王振荣所在的连队,有幸在推广内浇外挂建筑新工艺施工中,担当起 18 团主战团队的重任。连队从传统的四四编制,扩编为拥有五个排、全员官兵 200 多人的加强连,全团八台塔吊皆归其调配使用。在全连指战员齐心协力之下,创造了月吊装 32 个单元层的施工进度纪录。在劳动竞赛活动中,流动红旗多数时候都飘扬在连部上空。在新唐山建设的 60 号和 78 号两个大型住宅小区吊装施工中,连队更是屡创佳绩,声名远扬。1981 年,在全兵种开展的 “学硬骨头六连创一流连队” 活动里,该连凭借无人可比的吊装单元层数量以及高效优质的突出贡献,被冶金指挥部(军级)命名为 “一流吊装连” 荣誉称号。年终总结时,王振荣也因出色表现,被支队(师级)评为 “优秀党务工作者”。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后子弟兵抢险救灾
作为人民子弟兵,保卫祖国、建设祖国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抢险救灾、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更是军人的担当。十多年的军旅生涯,王振荣始终坚守岗位,按历史赋予的神圣职责和使命,倾尽全力,奉献自我。他本以为能在部队持续发光发热,实现个人理想。1982 年初,干部调整任用之际,营长和教导员晋升调离,而王振荣所在的连队作为部队组建时的老连队,且是表现突出的先进集体,他(时任指导员)和连长在干部晋升名单中几乎已是板上钉钉。师、团二级干部部门先后到营和连召开座谈会,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等一纸任命书下达。然而,命运却在此刻来了个急转弯。就在营长和教导员走马上任到副参谋长和政治处副主任位置的同时,一道干部任免冻结的紧急通知突如其来,王振荣和连长的升迁希望瞬间化为泡影。
不仅如此,部队撤编的消息逐渐明朗化,工作压力如泰山压顶般袭来,王振荣根本无暇自怨自艾。彼时,连队干部多半缺位,人心惶惶,“人在曹营心在汉”,无法正常履职。有的想趁着部队调整另谋高就,有的按政策办理了家属随军,生活节奏已然向地方机关人员靠拢。连部每晚只剩王振荣一人留守值班。面对编制和人员的大幅度变动与缩减,为确保平稳过渡,保障施工质量与安全,堵塞材料丢失漏洞,18 团决定对施工现场采取停工和封存措施。
▲1978年元旦与战友们合影,后排中为王振荣
缩编和调整工作内容繁杂:对 1981 年年底入伍的山东新兵,因服役期未满,全部调往同兵种的水电部队继续服役;对未提干、未评上志愿兵且仍在超期服役的 66、69、70、71 年度兵,全部复员离队,对于有退伍意愿的其他年度兵,原则上按个人意愿批准退伍,其中商品粮户籍的城市兵态度最为坚决。如此大规模的人事变动,让连队如临大敌。王振荣深知责任重大,尽管干部短缺、人手不足,他依然发动全体党团员共同努力,各排成立为老战友服务组,连部设立服务队,提出不让退伍老兵穿着脏衣服走、背着思想包袱走、留下任何遗憾走的 “三不走” 原则。在医疗补助和困难救济方面,连队不仅按上级规定比例落实,还准备了第二方案,力求让有功的老兵们在离开部队的最后阶段,得到更多的关怀与照顾。
正是因为平时工作扎实到位,在老兵退伍的关键时刻,王振荣又能与他们推心置腹地交流,尽心尽力排忧解难,老兵们从心底将他视为共患难的好战友、心心相印的好朋友、人生交往的好兄弟。原本复杂棘手、难以预测的老兵退伍工作,在王振荣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变得顺利起来。当年,连队两批次 83 名老兵退伍、24 名新兵调动工作进展得有条不紊。行动前,考虑到复退人数众多、情况复杂,营和团多次在干部会上反复强调,务必全力以赴、克服万难,保持人心相对稳定,确保不出行政责任事故和安全事故。团的司政后机关还派出若干工作组进驻重点连队指导工作。尽管王振荣所在连队存在干部缺位问题,但由于充分调动了一切积极因素,突出重点、分头把关,工作进展十分顺利,营团甚至未派一人到该连蹲点指导。
事后,在复退工作总结讲评的全团干部会上,团政委特别介绍了他们的具体做法和成功经验,高度肯定地指出:“我们就是要这样关键时候拉得出、用得上、顶得住的先进集体和坚强有力的领导班子,他们以实际行动为推动这一复杂情况下的工作奠定了基础、积累了成功经验。” 两批近一半的战士退伍后,曾经充满朝气与活力、活动有序的连队顿时冷清了许多。基层干部们开始考虑自己的归宿和去向,上级领导也着手谋划集体转业后的机构设置和人事安排。而王振荣一心扑在连队事务上,想着自己的退路由领导去考虑。
十字路口:艰难抉择定方向
裁军和部队撤编的消息如风暴般传开,闹得人心惶惶。随着消息愈发明朗,倒计时的钟声仿佛在耳边不断敲响,王振荣站在这决定人生命运的十字路口,陷入了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困境。十多年的部队生涯,他老实本分、吃苦耐劳,除了尽一个年轻人应有的义务和担当,还有一个最根本的目标 —— 通过自身努力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存条件,让生活实现质的飞跃。他一直默默努力着,眼看着距离第一个目标只差一步之遥,可如今整个部队却要被撤销建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在部队实现个人理想的可能性几乎归零。 王振荣的四弟早在 1979 年元月就随所在的一支队 1 团汽车连南下深圳。几年间,四弟以给养员和代理司务长的身份,跑遍了深圳周边。加之他们的指导员与冶金指挥部某主任关系密切,信息灵通、路子广,和四弟交情匪浅。针对王振荣的处境,指导员还带着四弟到深圳指挥部打探消息,得知全国将要裁减的几十万基建工程兵中,唯有深圳有希望将家属从农村接出来。尽管深圳当年条件艰苦,但人口政策比其他地区宽松,是实现王振荣第一目标的唯一可行之路。在那段时间里,四弟坚持每周给王振荣写一封信,详细介绍深圳的气候、风土人情和改革动向,想尽办法鼓动他下定决心去深圳。四弟甚至通过特殊关系,搭乘深圳指挥部到北京办事的吉普车到北京,又绕道唐山,亲自向王振荣介绍深圳的情况,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犹豫。从深圳出发时,四弟还精心准备了当时新发行的竖排版繁体字的深圳特区报、香港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生产的 “红双喜牌” 香烟,给父母买了流行的走私双卡收录机,给家族成员买了不少走私布匹,给孩子们每人都买了把式样新潮的洋伞,那出手阔绰的模样,像极了小老板或华侨子弟。
与此同时,18 团参加宝钢建设的 2 营和配合连队,大部分去了马鞍山,而参加唐山抗震救灾和新唐山建设的营连和机关,将就地转业整编为 “唐钢建筑工程公司”。在机构设置和人事安排上,董政委亲自找王振荣谈话,透露新改编的建筑公司计划以他们连队为主成立一个工程队,主要承担唐钢和新唐山建设的工民建筑施工和安装工程,由连长张春林担任队长,让王振荣任总支书记,启用有专业知识的技术干部和行政干部按专业分工组成工程队编制。考虑到工程队是正科级,王振荣和连长就位后先享受副科级待遇但不配备正职,过渡期为一年。
领导的安排从工作全局出发,对王振荣来说本应是好事,他的工作态度和能力得到了领导认可,尽管此前的任命因干部任免冻结未能下达,但归地方建制后仍有重用价值,这一安排也是先前计划的延续和弥补。按照以往惯例,部队干部转业到地方后通常会降级安排,连排干部本就是基层岗位,不存在降职一说,安排时往往只能在乡镇一级担任普通办事员,而后慢慢熬资历。家在农村的,甚至可能连街道办的岗位都难以挤进去。而王振荣若就地转业,不但能保持原有身份,还能向前迈一小步。然而,归地方后,部队那种军龄、职务和年龄满足任何一条就可将老婆孩子接出来的政策和待遇便不复存在。如果留在唐山,工作环境是自己多年主持工作的老单位,上下级关系熟络,工作也轻车熟路,但面临的将是与家人两地分居、奔波劳碌、难以相互照顾的局面,改善家人的生存环境和生活质量更是无从谈起。据当时对两地收入情况的调查,若留在唐山,工资收入很难超过 80 元,即便按 80 元计算,每月省吃俭用最少花费 20 元,仅能剩下 60 元;而在深圳当个普通员工,工资不低于 150 元,每月花用 50 元后,还能结余 100 元,并且将家迁到深圳的消息基本得到证实。
在经过无数次的犹豫、彷徨与对比后,王振荣最终孤注一掷,选择奔赴深圳。当他如实向领导汇报想法后,领导理解他的难处,同情他的处境,最终拍板支持他的选择。
临时受命:组建连队赴征程
18 团领导在支持王振荣人生选择的同时,交给他最后一项艰巨任务 —— 调他到 12 连临时任职,负责 12 连的扩编和重组,并按 19 团计划安排,将 12 连安全带到深圳。 从 1982 年秋季到 1983 年春天,部队进入人员调整最频繁的阶段。除了安排两批老兵退伍、一次新兵外调,还确定二支队在唐山地区的 16 团和 19 团成建制前往深圳。然而,这些指战员工中有不少具体问题亟待领导妥善处理。19 团组建较晚,兵源多从各团成建制调入,还有一些作为技术骨干的老工人、工改兵和志愿兵是从各单位特选和零星调入的。那些部队组建时的干部、工人、工改兵,多年来辗转多地,长期抛家舍业,如今好不容易在唐山安家,儿女也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多数人已临近退休年龄,对于等待开发的深圳,他们既不了解,也没有兴趣和勇气再去折腾。上级经过慎重研究决定,19 团因特殊原因不能去深圳的干部和职工,由 18 团负责接收和安置,18 团在 12 连现有人员基础上补充等额人员,以 12 连为建制调归 19 团。王振荣的任务便是负责补充和完善 12 连,并带领 12 连顺利抵达深圳。
12 连原是 17 团一个负责营房维护的连队,成立后主要从事修修补补工作,从未接触过正式建筑工程。1976 年地震前,12 连整建制调到 18 团,在唐钢抢修抢建和建设新唐山的 60、78 号大型住宅小区施工中,主要配合主力部队,施工组织和实施能力较弱。1982 年,12 连两次老兵退伍和新兵调出后,连队仅剩 50 余人,连排干部中,已批准家属随军不想离开唐山、要求转业回原籍的,随临时组建的干部排调到 19 团,最后,连队干部仅剩下一名副连长和 3 排长,连队实有人数 48 人。王振荣要做的,是在这 48 人基础上,将 18 团 1975 年和 1977 年两批在唐山的广东籍官兵调集到 12 连,使人员编制达到 164 人。王振荣担任指导员全面主持连队工作,从支队原宣传队调来一名副指导员,加上原有的两名干部,其余的 3 个排长、司务长加技术员全都是清一色的广东兵。
在编制和人员重新组建、人心浮动的那段艰难时期,12 连却呈现出心齐、风正、士气高昂的景象。这主要得益于占绝大多数的广东兵以及直接带兵管事的广东籍基层干部,能回到老家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梦想成真,心情格外愉快,这成为推动连队建设的主要动力。当年,全军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阅兵加紧进行队列训练,12 连也充分利用每天的早操时间,分秒必争地加强训练。他们的分列式队形,不仅让自己感到骄傲,也赢得了领导的高度认可,甚至在全团进行宣传和推广。此外,12 连还整齐划一地练就了广播体操和军体拳,为转移途中增添风采。在行车安全和政治教育方面,他们提出 “走一路红一线,停一站红一片,要让军歌飞扬,让青春随着滚滚车轮奔腾向前” 的口号和目标。 为激励斗志、凝聚人心、铭记人生经历中的重大转折,连队特意为每人统一印发了一件蓝色背心,胸前位置半圆型印有 “离唐留念” 4 个行书白色大字,下方独具特色地印有 12 连几个楷书字。这小小的背心,发挥的作用远超一个多小时的政治教育,也比夏季以防暑降温名义发放的几斤白糖更让大家高兴和喜悦。一时间,12 连成为大家关注和向往的焦点。根据上级指示,在大部队集中调进深圳期间,为避免港方误解,产生不必要的紧张气氛,出发前上级给每人发一套老式海军蓝制服,要求部队出发时统一着便装,在不佩戴领章帽徽的大前提下,12 连又统一规定为蓝裤子、黄上衣。
人员和随行必备物资开始了跨区域的长途大转移、大运输。较贵重物资采用闷罐车,施工机械和普通材料用无盖车厢的综合编组列车。以 12 连为主,由 38 节车厢组成的钢铁巨龙缓缓启动,奔驰在祖国的大地上。在运行的铁路线上,这列临时加开的混合列车,沿途要无条件地为定点运行的客车和货运列车让路,途经各铁路局还要重新编组,常常走走停停。有时在没有站台的货运站,一停就是几个小时,沿途吃饭也毫无规律。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少,兵站的饭菜质量却越来越好。4 月 12 日,从初春的唐山上车,一周后的 4 月 19 日,列车跨过了五个省的千山万水,仿佛跨过了一个季度,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抵达了青山绿水、烈日高照、充满生机的边陲小镇 —— 深圳,这个如同大工地,到处人来车往、机械轰鸣、生机勃勃的改革开放前沿阵地。
深圳初体验:希望与挑战交织
抵达深圳后,在新开工的罗湖区污水处理厂周边,一排排简易竹棚映入眼帘,这些竹棚简单、轻便,让从北方来的战士们感到十分好奇。先到的 2 营几个连队和营部已临时搭建在工地周边,在 12 连到来之前,已在鱼塘和烂泥塘边上为他们搭好了好几排竹棚。只是室外到处都是烂泥,从火车站拉回的大小行李和设备材料根本无法开进,战士们只能身背肩扛,将物资运到临时营地。
营地对面是最早开发的大型滨河住宅小区工地,有几年前先到的一团土方连从八卦岭移山的工地给该小区拉土方。司机中有一位是王振荣在老家同一行政村的小兄弟以及一批小老乡,王振荣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用商量的口气求他们帮忙倒两车土填道。没想到,小兄弟一口答应,前头开车过来,后面的车不明所以,一辆跟着一辆,竟连开五辆过来,不仅一下子填通了道路,还在外场上填起了篮球场、乒乓球等活动场地。这一幕让全连指战员喜出望外,营部管行政的副营长也惊奇不已,打听道:“老王咋搞的,怎么刚来就有那么大的神通?”
连队宽敞的活动场所和积极向上的士气,让兄弟连队和上级领导刮目相看。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时间推移,12 连渐渐入乡随俗,没了步调一致、声音洪亮的早操号子声,傍晚也听不到点名时嘹亮的军歌声。随着翻牌转业的倒计时,部队人心和意志开始动摇。先是副连长第一个提交转业离队的报告,副指导员因上头有关系,按当时的说法,跨地区跨兵种直接调到临汾武警学院。那些回到老家的广东籍排长、司务长、技术员和战士,也都各自寻找关系和门路,陆续调出。甚至部分原籍在北方的老志愿兵和战士,由于适应不了南方潮湿闷热的气候,难以忍受成群蚊虫的侵扰,面对眼前荒凉泥泞的现状,又看不到未来的前途和希望,他们宁愿回乡当农民,也不愿留在这继续受罪。临到集体转业前,12 连的人员锐减,仅剩不足一半,最终只能在企业编制的第三建筑工程队中,被打散补充到各工段。
来源:来自上海的聪明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