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大娘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沙发上掰玉米。电视上放着去年的春晚重播,声音开得很小,老婆和儿子早就睡了。
县城的公交车早上七点就停运了。
刘大娘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沙发上掰玉米。电视上放着去年的春晚重播,声音开得很小,老婆和儿子早就睡了。
“小赵啊,是我,刘大娘。”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虚弱。
“刘大娘,您咋还没睡?”我把手里的玉米棒子放在报纸上,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睡不着。”刘大娘咳嗽了两声,“我想吃家乡的酸菜炖粉条,你知道哪能买到那个粉条吗?”
我愣了一下。刘大娘是北方人,退休前在县医院做护士长,前年查出肺癌晚期,儿女都在国外,丈夫早年去世,一个人住在我家对面的单元楼里。
“您这大半夜想起来吃酸菜炖粉条啦?”我笑着问。
刘大娘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那个粉条要粗一点的,细的不好吃,我们老家那边的粉条是土豆做的。”
我突然想起上周在南边集市看到过北方来的小贩,卖各种土特产。“我明天去给您买,刘大娘您好好休息。”
“要快点啊。”刘大娘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人,“谢谢你,小赵。”
电话挂了,我回头看了看墙上挂的钟,指针指向十一点四十。我站在阳台上抽了半支烟,楼下便利店的灯牌忽明忽暗的。昨天县里通知停电检修,这一整天电压都不太稳定。
我把烟头按灭在花盆边缘,那里已经有了七八个烟头的痕迹。老婆总说要把花盆刷干净,但一直没动手。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天还没亮透,我给老婆留了张纸条——“刘大娘想吃北方菜,我去南边集市买点东西”。
出门的时候发现单元门口的公告栏贴了新通知,上面写着本周末小区要停水。通知已经贴了有几天了,角落都卷起来了,但还是有人用签字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我走到公交站,发现今天的首班车延迟了。站牌上贴着手写的纸条:“因道路施工,7路暂停运行”。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过六点。
南边集市要是走路去的话,大概要两个多小时。我想了想,没回家,而是直接迈开步子往南走。刘大娘一把年纪了,大病一场,想吃点家乡菜不容易。
沿着省道走了大概四十分钟,路过一个修车铺,门口坐着个老头,正在摆弄一个旧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的是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阵雨。
“师傅,去南边集市怎么走近一点?”我停下来问道。
老头抬头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右边的小路,“从这里下去,穿过那个废弃的砖厂,能省半个小时。”
“谢谢啊。”我道了谢,转身要走。
“小伙子,”老头叫住我,“今天要下雨,你带伞了吗?”
我摇摇头。
老头从门后拿出一把黑色的雨伞,递给我:“拿着吧,下次路过还我就行。”
伞有些旧了,伞面上还有一个补丁,但看得出修补得很仔细。
“那就谢谢您了。”我接过雨伞。
“你这是去给家里老人买东西吧?”老头又问。
我愣了一下,“怎么看出来的?”
“年轻人一大早往集市跑,不是给老人买东西,就是给孩子买东西。”老头笑着说,“你这年纪,家里肯定有老人。”
我笑了笑,没多解释,告别老头继续赶路。
小路很窄,杂草丛生,印象中这里以前确实有个砖厂,但是十多年前就关了。穿过这片区域,路边有几棵老槐树,树干上还能看到当年砖厂工人刻的字,有些已经被树皮吞没了一半。
我在一棵树下休息了一会儿,从背包里拿出水喝了几口。突然一只黄色的小狗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警惕地看着我。
“来,过来。”我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掏出早上带的馒头。
小狗慢慢靠近,然后一下子抢走了馒头,又立刻退开几步,埋头吃了起来。
这时手机响了,是老婆打来的。
“你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刘大娘家又有什么事?”老婆的声音里带着些埋怨。
“刘大娘想吃家乡菜,我去给她买点特产。”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了。
“坐公交不就行了,非得那么早出门?”
“7路今天停运了,我走路去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老婆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心太软。刘大娘的儿女在国外,怎么不见他们回来照顾老人?倒是你,没事就往人家跑。”
“她一个人在这边,生病了不容易。”我轻声说。
老婆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嘱咐我:“早点回来,记得买瓶酱油,家里的用完了。”
挂了电话,我继续赶路。小狗吃完馒头,居然跟在我后面走了一段,直到看见前面有人才窜回草丛。
快到集市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细雨。我打开老头给的伞,这才发现伞的一角有个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李德福,砖厂车间”,字迹已经很模糊了。
集市比我想象的热闹。即使下着雨,摊位前还是挤满了人。我在人群中穿行,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卖北方特产的摊位。
“大姐,有土豆粉条吗?粗的那种。”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着顶塑料雨帽,脸上有些雀斑。
“有啊,正宗东北的。”她从身后的袋子里翻出几捆粉条,“要多少?”
“给我来两斤吧,还有酸菜,正宗的那种。”
女人笑了:“看你也不像北方人,懂得挺多啊。”
“给邻居买的,她是东北人。”
装东西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摊位上有一个小小的泥塑娃娃,穿着东北民族服装,很精致。
“这个多少钱?”我指着娃娃问。
“不卖,那是我闺女小时候给我做的,放这儿图个吉利。”女人一边包装一边说,“你要是真喜欢,回头我让我闺女再做一个,你下次来取。”
“不用了,谢谢。”我付了钱,把粉条和酸菜小心地放进背包。
在回去的路上,雨下大了。我走到砖厂那段小路时,看到一个老人蹲在路边的棚子下避雨。走近才发现是早上那个修车铺的老头。
“师傅,您怎么在这?”我很惊讶。
“来这边找点东西。”老头指了指旁边的一堆砖块,“以前厂里的砖,质量好,我拿几块回去垫车床。”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想到刘大娘可能在等,就匆匆告别了老头,把伞留给了他:“您拿着吧,我还要赶路,下次再还您。”
老头笑着接过伞:“去吧,老人家等着呢。”
回到小区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雨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我直接上楼去敲刘大娘的门,没人应。又敲了几次,还是没动静。
正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隔壁的张阿姨开门出来了。
“小赵啊,找刘大娘?她上午去医院了,说是复查。”张阿姨把围裙擦了擦手,“你手里提的啥呀?”
“哦,是刘大娘想吃的家乡菜,我去给她买的特产。”我晃了晃袋子。
“你这孩子真有心。”张阿姨笑了,“刘大娘常提起你,说你比她亲儿子还贴心。对了,她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来了,就去她家里等她,钥匙在门口的花盆下面。”
我找到钥匙,打开刘大娘家的门。屋里很整洁,但有股淡淡的药味。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几盒药和一个小闹钟,闹钟的时针和分针都停在了八点的位置,可能是没电了。
茶几下面放着一个旧箱子,箱子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时的刘大娘和她丈夫,还有一个小男孩,应该是她儿子。
我把买来的东西放在厨房的案板上,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她回来。墙上挂着一个日历,还停留在去年十二月,上面用红笔圈了一个日期,写着”小李出院”。
小李是楼下502的住户,去年心脏病发作,是刘大娘第一个发现并叫的救护车。
坐了一会儿,有些困倦,我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朦胧中听到开门声,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
“小赵,醒醒。”刘大娘的声音传来。
我睁开眼,看到刘大娘站在面前,脸色比昨天电话里听起来还要差,但眼睛却很亮。
“刘大娘,您回来了。”我赶紧坐直身子,“我买到您说的粉条和酸菜了,放厨房了。”
“谢谢你,小赵。”刘大娘在我对面坐下,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你走了多远去买的?”
“南边集市,也不远。”我没提步行的事。
“张阿姨都告诉我了,说你一身湿透回来的。”刘大娘摇摇头,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小赵,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您说。”
“我这病怕是时日不多了。”刘大娘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想提前把后事安排好。”
我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刘大娘摆摆手制止了我。
“我想请你帮我联系殡仪馆,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钱都在这个信封里,够用了。”她把信封推给我,“还有,我想把这套房子给你。”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用担心我的儿女,他们在国外生活得很好,不缺这一套房子。而且…”刘大娘犹豫了一下,“他们很少回来看我,连过年都不回。”
“刘大娘,这怎么行,我不能收您的房子。”我连连摇头。
“小赵,这几年多亏了你照顾我,买药、陪我去医院、深夜送我急诊,我的儿女都没你这么上心。”刘大娘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房产证,“我已经去公证处办好了手续,房子现在就是你的了。我唯一的请求是,让我在这里住到最后。”
我眼眶有些湿润:“您别这么说,您肯定会好起来的。”
刘大娘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去了厨房:“来,我给你做酸菜炖粉条尝尝,看是不是正宗的味道。”
我跟着去了厨房,看着刘大娘熟练地淘米、切菜。她的动作很慢,但很稳。窗外又开始下雨,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刘大娘,您怎么突然想吃酸菜炖粉条了?”我问。
“做护士的时候,有个病人,东北人,临走前送了我一包他家乡的粉条,说这是他最喜欢的食物。”刘大娘一边切酸菜一边说,“后来我就爱上了这个味道。你知道吗,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总会想起一些特别的味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帮她把案板上的酸菜倒进锅里。
“小赵,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房子给你吗?”刘大娘突然问。
“因为我经常帮您?”
“不全是。”刘大娘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你记得十五年前,县医院的急诊室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记得了,怎么了?”
“那时你刚到县城,打工的工地塌了,你被送到医院,浑身是血,没有家人陪护,我是值班护士。”刘大娘的眼睛闪着光,“你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其他工友有没有事,然后担心医药费。那天晚上,我偷偷垫付了你的部分费用,还帮你联系了工头。”
我的记忆一点点回来了。那年我刚满二十岁,从村里出来打工,遇到了工地事故。的确有个护士特别照顾我,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医院的常规服务。
“后来你痊愈出院,我就没再见过你,直到五年前你搬到这个小区,成了我的邻居。”刘大娘笑了,“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一直记得你。那个不顾自己伤势,先关心别人的年轻人。”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搬来时,刘大娘对我格外热情,经常送些家常菜过来。
“所以,这套房子就当是我还你的一份情吧。”刘大娘转身继续炒菜,“再说了,我这辈子没做过多少好事,临走前做一件,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这一生了。”
厨房里很快飘满了酸菜的香味,混合着粉条的淡淡米香。刘大娘把做好的酸菜炖粉条盛在两个碗里,我们坐在饭桌前,她尝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
“是家乡的味道。”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像是一首断断续续的歌。我看着对面的刘大娘,她苍老的脸上有种释然的平静。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她说起了年轻时在东北的生活,说起了她的丈夫如何在一场车祸中离世,说起了她儿子出国后很少联系她的事情。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小赵,人这一辈子啊,最重要的不是活多久,而是有没有被人记住。”刘大娘看着窗外说,“我这一生,好像没有做过什么值得别人记住的事情。”
“刘大娘,您别这么说,您救过很多人的命,包括我。”我真诚地说。
刘大娘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家,老婆已经睡了,儿子也睡了。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想着刘大娘的话,想着那套突如其来的房子,想着生命中那些被人记住和遗忘的时刻。
一个月后,刘大娘安静地走了,走得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按照她的遗愿,我联系了殡仪馆,操办了简单的告别仪式。她的儿子从国外赶回来,看上去疲惫而陌生,像是对母亲的离去早有准备。
在整理刘大娘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刘大娘,穿着护士服,站在医院门口微笑。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记住帮助过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会成为你生命中的光。”
那套房子,我最终还是收下了。不是为了房产的价值,而是为了记住刘大娘,记住她教会我的那些关于生命、关于记忆、关于善良的功课。
有时候,我会在那个厨房里做酸菜炖粉条,尝试还原刘大娘做的味道。每次做完,我都会盛一小碗,放在窗台上,就像是给她尝尝。
雨天的时候,我会想起那把有补丁的黑伞,想起砖厂的老头,想起那段意外的相遇。我去了几次修车铺,想把伞还给老头,但那家铺子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地,上面长满了杂草。
生活就是这样,有些相遇短暂却温暖,有些离别永久却美丽。我们能做的,只是记住那些曾经温暖过我们的人,然后把这种温暖传递下去。
就像刘大娘说的那样,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活多久,而是有没有被人记住。
而我,会记得她,记得那碗酸菜炖粉条的味道,记得那个雨天里的长途跋涉,记得那些被时光染色的善良。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