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根柱，1978年的秋天，空气里满是稻谷的香味，农村广播站里播放着《东方红》，收音机里传出的新闻说着改革开放的好处。可我的心里却酸涩得很，像是咬了一口没熟的柿子。
那年，我入赘任家的新婚夜，当我掀开红盖头，那张熟悉的脸庞让我手脚一阵冰凉。她怯怯地抬眼看我，眼睛里有我二十年前就熟悉的光芒。
＂是你吗？＂我颤抖着问，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叫李根柱，1978年的秋天，空气里满是稻谷的香味，农村广播站里播放着《东方红》，收音机里传出的新闻说着改革开放的好处。可我的心里却酸涩得很，像是咬了一口没熟的柿子。
父亲欠下五百元巨债后跳了河，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天文数字，足够盖一栋小平房了。他留下我和年迈的母亲，还有那个破败不堪的茅草屋。屋顶上的茅草枯黄干裂，一到下雨天，水滴就顺着茅草的缝隙往下漏，我们家的铝盆都摆满了，叮咚作响，像是在奏一曲凄凉的乐章。
为了还债保全家名，我答应了入赘县城任家的条件。当时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李家傻小子要去城里吃软饭了。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我成了笑柄，可我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受。
＂当上门女婿就当上门女婿吧，男子汉大丈夫，死又不会死人。＂我安慰自己，揣着那张盖了红印章的婚书，握紧了那点可怜的尊严。
。我在县纺织厂打工，每月工资二十八块五，省吃俭用也要三年才能还清父亲的债。
厂里的工友听说我要去城里当上门女婿，都羡慕得很，说我有福气。老杨挤眉弄眼地说：＂根柱啊，你小子有口福了，城里人家顿顿白米饭，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呢！＂我笑不出来，只是低头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掌。
只有老王头不以为然，他摇着草扇子，眯着布满血丝的老眼说：＂入赘是有饭吃，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呀。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何况是入赘，连个尾巴都算不上。＂这话扎在我心口，比父亲欠的那五百块还要沉重。
任老爷家的宅子在县城最繁华的东大街，青砖小瓦，雕花木窗，有着我们农村人梦寐以求的水泥地面。进门是个小天井，天井正中一棵腊梅树，树下石桌石凳，古朴雅致。冬天来临时，腊梅开出黄色的小花，香气四溢，像是给冰冷的冬天带来了一丝温暖。
我进门时，手里提着一个破旧行李包，里面装着我全部家当：两身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一双母亲缝的布鞋，还有一本已经翻烂了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像只闯进锦鸡群里的灰麻雀，格格不入，浑身不自在。
任老爷是个手艺人，祖上曾是地主，文革时吃了不少苦。当年被贴大字报，游街示众，他的父亲被批斗致死。他给我看过一张泛黄的全家福，上面的人都笑得灿烂，只有他父亲的脸被人用笔划了个大叉。看着那张照片，任老爷的眼神总是黯淡下来，像是被风吹熄的油灯。
如今靠着一手好木工，任老爷办起了小家具厂，在县里算得上小有名气。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个体户渐渐被允许，他的日子也好过起来。他待我不错，从不摆架子，但我知道，在骨子里，他看不起我这个农村来的穷小子。
任老爷的女儿任小暖比我小两岁，温温柔柔的，说话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做起家务来却麻利得很。她不像县城其他姑娘那样穿花衬衫、喇叭裤，总是素衣简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用一根蓝色的发带扎着。
＂我女儿从小体弱，心思细腻，容不得半点委屈。＂任老爷在我入赘前一再叮嘱我，话里有话，我心知肚明。
婚礼很简单，没有鞭炮，没有舞狮子，就是一家人吃了顿饭，然后我跟小暖被安排在了东厢房。那是个不大的房间，贴着红色的＂喜＂字，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新婚那晚，我掀开盖头，竟发现新娘长得跟记忆中的一个人影重合起来。那是饥荒年代，天灰蒙蒙的，像盖了层厚厚的棉絮。我十岁，穿着破旧的棉袄，独自去县城外婆家要粮食。肚子饿得咕咕叫，眼前直冒金星。
路上我被饿晕了，迷迷糊糊中，一个小姑娘分了半个馒头给我。那馒头是黑面的，粗糙得像土坷垃，可在那个年代，却比蜜还甜。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抬起头，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睛，还有一张干净的小脸。
＂是你吗？＂我忍不住问，嗓子发紧。
小暖低头不语，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眼角有泪光闪动。
这一点头，让我心头翻江倒海，像是灌了一坛烈酒。我原以为自己是被逼无奈，谁知竟是她一直记着我，盼着我。那一刻，我鼻子发酸，喉咙哽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半个已经硬得像石头的黑馒头。＂我留着它，等了你很久。＂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那句话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任家的家具厂做起了木工。厂子不大，就在家后院，几间砖瓦房，里面放着木料、刨子、锯子等工具。早上五点多，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到厂里干活，直到晚上七八点才回家。手上起了泡，破了皮，晚上涂点红药水，第二天继续干。
任老爷教我技艺，从打磨、刨木到榫卯结构，事无巨细。他的手掌粗糙得像树皮，布满老茧和伤疤，可做起活来却轻柔得像对待婴儿。＂做家具要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他常这么说，眼里有对木工手艺的痴迷。
。在最艰难的岁月里，正是这门手艺让任老爷一家没有饿死。他把每一个榫头、每一道线条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像是对命运的反抗和坚持。
厂里有个老师傅叫老徐，手艺好，就是爱喝酒。每天中午要喝二两老白干，喝完眯一会，然后继续干活。有一次他醉醺醺地对我说：＂根柱啊，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觉得当上门女婿没面子。可我告诉你，男人嘛，靠的是本事不是门第。你有手艺在身，走到哪都能立足，比那些好吃懒做的阔少爷强多了。＂
小暖对我很好，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给我准备饭菜，中午热汤热饭端到厂里来。我吃饭时，她就坐在一旁看着我，眼里满是关切。吃完饭，她还会给我倒杯热茶，用湿毛巾给我擦擦脸上的汗和木屑。
＂慢点吃，别噎着。＂她总这么说，声音轻柔得像春风拂过树梢。
有时候老徐他们看见了，就起哄：＂瞧瞧，小两口恩爱得很呐，跟蜜里调油似的！＂我脸一红，继续埋头吃饭，小暖也害羞地低下头，但嘴角却挂着甜蜜的微笑。
任老爷看在眼里，点点头，但又摇摇头，眼神复杂得很。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女婿能干是好事，但到底是个上门的，身份低人一等。
县城里人多嘴杂，背后少不了闲言碎语。有一次我去供销社买木料，听见几个人嘀咕：＂看，那不是任老木匠家的上门女婿吗？听说是因为家里穷，父亲欠债跳河，才做了倒插门。＂＂是啊，戴着高帽子的上门奴才。＂我装作没听见，但心里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回到家，我沉默不语。小暖看出了我的心事，晚饭后拉我到院子里，月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根柱，别把外人的话放在心上。我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境。＂她握着我的手，那双细嫩的手触碰到我满是老茧的掌心，我想抽回来，却被她紧紧抓住。
有一晚我上夜班回来，车间赶制一批凳子到天亮。回家时，天已蒙蒙亮，院子里的公鸡开始打鸣。我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发现小暖在灯下独自啜泣。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一张泛黄的纸片上。
她慌忙擦干眼泪，笑着说没事，只是想家了。我点点头，假装相信，但我注意到她手边抽屉没关严，隐约看见那张纸片的一角。
第二天是集市日，小暖一大早就出门去赶集，说要买些新鲜蔬菜和肉。趁她不在，我打开抽屉，发现那是一张我少时的照片，竟是我十六岁在县报上因为生产队劳动模范登过的那张。照片都快磨没了边，上面还有干涸的泪痕，可见是常被人拿出来看。
照片旁边还有一本日记本，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里面记录着她这些年来的思念：＂今天在街上又看见他了，他在纺织厂上班，看起来很瘦......＂；＂听说他父亲去世了，他一定很难过，我多想去安慰他......＂；＂他好像不记得我了，也是，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他饿晕了，可能根本没看清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原来，她一直都记得我，惦记着我，默默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而我，却全然不知，只当自己是被迫入赘，是牺牲了尊严换来生存。
＂根柱，你知道吗，你爹当年根本没欠我家钱。＂一天傍晚，任老爷喝了点小酒，脸红扑扑的，目光有些迷离。
我放下筷子，有些发愣。＂什么意思？＂
＂那年小暖回来说救了个差点饿死的小男孩，非说要嫁给他。我当时就笑话她，哪有姑娘这么主动的。可她记了十几年，后来打听到你在县纺织厂上班，又看到你家境困难......＂任老爷的声音有些哽咽，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原来，所谓的债务，不过是任老爷为女儿圆梦的借口。他通过各种关系打听到我的情况，知道我家境困难，于是设下这个局，让我＂心甘情愿＂地入赘。
＂老爹，您......您这不是骗人吗？＂我半天才回过神来，声音颤抖。
＂是骗了，可你说，我不这样，你能娶我闺女吗？＂任老爷一口干了杯中酒，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你是个好后生，勤快，肯吃苦，我女儿认准了你，我能怎么办？＂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星空发呆。小暖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过来，轻轻地坐在我身边。＂爹都告诉你了？＂她问，声音里有一丝忐忑。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用这种方式骗你入赘？＂她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我心里又酸又暖，像是被热水冲了一下。原以为自己做了多大牺牲，却不知道她等了我二十年，用尽办法才让我回到她身边。
＂傻丫头，＂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又不是负心汉。＂
＂我怕你嫌弃我。＂她的声音更小了，像是蚊子哼哼。
＂嫌弃什么？嫌弃你漂亮？嫌弃你家境好？还是嫌弃你对我一片真心？＂我故意逗她，看着她脸颊泛红。
那晚，我握着小暖的手，久久无言。手上的老茧蹭着她细嫩的皮肤，我感到一阵羞愧。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是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放下所谓的男人面子。
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国家政策一天天开放，个体户如雨后春笋般涌现。1979年初，任家的家具厂接到了一笔大订单，是给新开的国营宾馆做家具。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做好了，名声就打出去了，以后的生意就源源不断了。
我和任老爷日夜赶工，连轴转，累得腰酸背痛。手上的血泡破了结痂，结痂又破，但没人喊苦喊累。小暖每天端来姜汤，默默地为我们擦汗。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看见她在灯下缝制床单被罩，针脚细密整齐，一针一线都是对生活的热爱。
＂别太累坏了身子。＂我心疼地说。
＂没事，你们忙正事，我做点力所能及的。＂她抬起头，笑容比灯光还温暖。
三个月后，这笔订单让我们赚了两千多元，相当于我在纺织厂干七年的工资。任老爷高兴得不得了，捋着胡子连说：＂好啊好啊，咱们赶上了好时候，以后的日子有奔头了！＂
国营宾馆的领导对我们的家具非常满意，又介绍了几家单位来订货。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我们不得不扩大厂子，又请了几个木工。任老爷成了小老板，走在县城的街上，腰板挺得笔直，连供销社的售货员态度都客气了三分。
我用挣到的钱，把当初所谓父亲欠下的五百元＂还＂给了任老爷。他起初不肯收，说那不过是个借口，根本不是真的。可我硬塞进了他的口袋，说：＂爹，就当是我的孝心。您对我这么好，我得有所表示。＂
任老爷愣了一下，然后眼圈红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好，好。＂但那一声＂好＂里，包含了多少疼爱和认可，只有我能听得出来。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终于能昂首挺胸地做人了。虽然我还是个上门女婿，但我靠自己的双手挣了钱，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我不再是那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穷小子，而是一个有手艺、有尊严的男人。
七九年春节，我和小暖回了趟老家。从县城到村子还是得走十几里山路，路上尘土飞扬。小暖穿着一身簇新的蓝布棉袄，我则买了一身灰色中山装，怎么看都是城里人的打扮了。
村口的槐树还是老样子，只是树干又粗了一圈。我们从树下经过时，一群放学回家的小孩子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然后嬉笑着跑开了。
＂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啊。＂小暖环顾四周，眼里满是新奇。
母亲见到我们，激动得手足无措。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我的脸，仿佛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回来了。看到小暖，她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闺女，你叫小暖是吧？我这儿子有福气啊，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母亲拉着小暖的手，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晚上，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屋里挤满了人。村里人围着看热闹，七嘴八舍地问东问西。＂你们城里人家吃得好吧？＂＂听说你们有缝纫机？还有自行车？＂我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一个上门女婿，有什么脸面回乡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们可怜，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山村，见识有限，不能怪他们。
我没有解释，只是和小暖一起安静地接待每一个来访的乡亲。小暖很快就和村里人打成一片，她会说一口流利的方言，讲话风趣幽默，没有一点城里人的架子。村里的婶婶大娘都夸她懂事，说我有福气。
第二天，我带着小暖在村里走了一圈。我给她指我小时候玩耍的小河、爬过的大树、种过庄稼的田地。来到我家那间破败的茅草屋前，小暖静静地看了许久。
＂就是在这里，我长大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条件差，别嫌弃。＂
＂怎么会？＂小暖握紧我的手，＂这是你的根啊。＂
夕阳下，农舍炊烟袅袅，鸡鸭归巢。远处的山峦被染成了金色，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箔。小暖忽然停下说：＂这里真好，比城里的空气清新多了。＂
我看着她被晚霞映红的脸庞，忽然明白，真正的富有不在钱财。这些年我们走过的路，吃过的苦，流过的泪，都是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而我最大的富有，就是遇见了她，和她一起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
告别母亲时，我把五百块钱留给了她，说是让她修修房子，买些好吃的。母亲推辞不要，说她一个老太太用不了那么多钱。我强行塞给她，说：＂娘，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您就安心养老吧。＂
回程的汽车上，小暖靠在我肩头睡着了。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恬静的侧脸。我想起任老爷曾经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要记住的不是别人给你的苦，而是给你的甜。＂
我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村庄，心想，这人间烟火，才是最好的滋味。小暖给我的半个馒头，任老爷给我的木工手艺，母亲给我的坚韧品格，都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回到县城后，我和任老爷一起扩大了家具厂的规模，又请了几个帮工。木工活越来越多，手艺也越来越精湛。县城里的人不再叫我＂上门女婿＂，而是叫我＂李木匠＂，眼神里多了几分尊重。
晚上回到家，小暖会给我倒一杯热茶，然后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满天繁星，聊聊一天的见闻。有时候任老爷也会加入，讲些他年轻时的故事，或者对未来的憧憬。
＂根柱，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小暖过上好日子。＂一天晚上，任老爷突然对我说，＂现在看来，我这心愿实现了。＂
＂爹，您放心，我会一辈子对小暖好的。＂我郑重其事地保证。
1980年春天，小暖怀孕了。她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像一幅美丽的画。我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
听到这话，我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我知道，对一个传统的中国人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让步。。
回想起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我不禁感慨万千。如果不是入赘任家，我可能还在纺织厂里做着枯燥的工作，为生计忙碌奔波。而现在，我有了一门手艺，有了自己的小家，还即将当爹，生活虽然辛苦，但充满了希望和阳光。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个饥荒的年代，小暖给了我半个馒头，救了我的命；而二十年后，她用一场婚姻，救了我的尊严和未来。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院子里的腊梅又开了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小暖坐在树下，用毛线织着婴儿的小毛衣，时不时地抬头对我微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斑斑驳驳的，像是给她戴上了一顶金色的皇冠。
我望着这温馨的画面，心想，这人间烟火，才是最好的滋味。在这个正在变化的时代里，我们或许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我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个温暖的家，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任老爷常说：＂做人要记得别人的好，忘记别人的坏。＂是啊，生活中的苦难终将过去，而那些温暖的瞬间，却会像星星一样，永远闪烁在记忆的夜空中。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