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三岁的我,穿着借来的黑衣服,站在父母的坟前,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远处工厂的烟囱冒着白烟,一如往常,可我的生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母亲的选择"
"小雨,你跟阿姨回家吧,以后就跟阿姨一起生活。"那个夏日的黄昏,陈婶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水。
西斜的太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要把我笼罩在她的庇护之下。
那是1985年的盛夏,蝉鸣声嘶力竭,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仿佛在为我的不幸鸣不平。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我的父母。一周之内,我从一个有爹有娘的孩子变成了无人依靠的孤儿。
十三岁的我,穿着借来的黑衣服,站在父母的坟前,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远处工厂的烟囱冒着白烟,一如往常,可我的生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丧事结束后,亲戚们你推我让,没人愿意收留我这个累赘。我清晰地记得舅舅的话:"俺家两个孩子上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有余粮养活她?"
大伯母摇着蒲扇,冷冷地说:"养个女娃有啥用,长大了不还是别人家的人。"
正当我不知何去何从时,邻居陈婶站了出来:"小雨跟我走。"她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
陈叔当着众人的面反对:"咱家本就不宽裕,还有个儿子要养,再添一口人,顿顿吃糙米都成问题了!"
"我养,我养得起!"陈婶态度坚决,不顾大家的议论和丈夫的不满,硬是把我领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听到他们在隔壁房间争吵。陈叔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这是何苦来?咱家的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
"老陈,人活一世,总不能只看眼前的苦乐。"陈婶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蜷缩在被子里,泪水打湿了枕巾。
陈婶家住在我家隔壁的筒子楼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工人宿舍,两室一厅,比我原来的家小了一半。
墙壁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发黄,天花板上有几处漏水的痕迹。一进门,能闻到一股老房子特有的霉味,混合着饭菜香和陈叔工作服上的机油味。
陈婶把他们儿子陈阳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我住,让十五岁的陈阳搬去了客厅的折叠床。老旧的木床发出吱呀声响,床垫凹陷处明显是长期睡过的痕迹。
"这床垫子陈阳睡了好些年了,你将就着用。"陈婶换上了新床单,还把自家唯一的电风扇搬进了我的房间。
刚到陈家的那段日子,我总是梦见爸妈。梦里,爸爸还穿着那身笔挺的消防服,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着,香喷喷的饭菜味道飘满了整个家。
我经常半夜惊醒,泪流满面,不敢出声,怕打扰到陈家人休息。陈婶仿佛有心电感应,总会在我哭泣时推门进来,轻轻抚摸我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会给我讲一些小时候的故事,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你妈以前可调皮了,有一回上课偷吃冰糕,被老师当场抓住,罚站了一下午,可把我们乐坏了。"
这些故事像一剂良药,慢慢抚平我心中的伤痛。
白天,陈叔对我爱答不理。每当我进门,他就默默走开,或者板着脸不说话。他在纺织厂当工人,下了班常去小饭馆喝酒,回来时对陈婶发脾气:"养别人家的闺女,图个啥?咱家自己的娃还上着学呢!"
陈婶从不顶嘴,只是默默收拾他喝酒后散落的鞋子和外套。有时候,我偷偷看到她躲在厨房里抹眼泪。
陈婶在副食品商店当售货员,每天早出晚归。那时候物资还不丰富,肉食要肉票,粮食要粮票,她却总会给我留出最好的食物。
夏天的时候,她会特意给我买冰棍,那种一毛钱一根的奶油冰棍,甜丝丝的,化得快,要赶紧吃。她从来不舍得吃一口,说是"牙不好,怕凉"。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她每月工资才六十多块钱,买一根冰棍要掂量再三。
陈阳比我大两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从不和我争抢食物。他性格内向,喜欢看书,很少说话。有时候放学路上碰到,他会默默走在我前面,像是在为我挡风遮雨。
有一次,我听见隔壁王大妈和李婶子在楼道里闲聊:"老陈家真是傻,自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领养个闺女,连亲戚都不是。"
李婶子接茬道:"听说那闺女的爹妈一分钱都没留下,可不是个累赘么!"
我心里难受极了,暗自下决心要减轻陈婶的负担。我开始学着做家务,扫地、洗碗、拖地,甚至学着做简单的饭菜。
那时候没有煤气,做饭要用煤球炉。我第一次生炉子,差点把眉毛烧掉。邻居家的老奶奶教我:"火候要掌握好,火大了糊锅底,火小了饭煮不熟。"
我学得很认真,很快就能生一手好火,蒸出一锅喷香的米饭。
陈婶下班回来,看见饭桌上我笨拙做的西红柿炒鸡蛋,眼圈一下子红了:"好孩子,你这是何苦呢?"
"陈婶,我想为家里做点事情。"我低着头,声音很小。
她摸着我的头,眼神温柔:"你好好学习就是为家里做贡献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在陈家的生活。每天早上,我和陈阳一起去上学,他在前面骑自行车,我走在后面。
有时候下雨,他会等我一起,把伞往我这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淋湿了。他很少和我说话,但总会默默地做这些事情。
学校里,有人知道我的身世,背后指指点点:"看,那就是被领养的孤儿。"我装作没听见,埋头看书。
班主任李老师对我格外关照,常常在放学后留下我谈心:"小雨,人生有起有落,关键是你怎么面对。"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周末的时候,陈婶会带我去看露天电影。广场上摆着几排长凳,一块白布幕挂在两棵树之间。放映机嗒嗒作响,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那时放的多是战争片和革命片,《地道战》、《红色娘子军》,陈婶总是看得格外入神。电影结束后,她会给我买一根冰棍或者一包炒瓜子,自己却从不买。
一天放学回家,我发现陈婶和陈叔在吵架。家里的老式收音机正播放着《新闻联播》,声音很大,却掩盖不住他们的争吵声。
陈叔手里拿着一个旧铁盒和存折,大声嚷嚷:"你瞒着我拿出积蓄给她攒学费?咱家的陈阳还等着上大学呢!"
铁盒是那种曾经装过饼干的方形铁盒,上面印着"上海"牌饼干的图案,已经生锈了。
陈婶声音轻却坚定:"这钱是我的工资,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小雨的学费我来负责。"
陈叔把存折摔在桌上:"你把钱都给了外人,亲儿子的学费怎么办?"
"老陈,咱家不差那几个钱,小雨也是我的孩子。"陈婶的声音里有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我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心中五味杂陈。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那晚,我假装睡着了,听见陈婶和陈叔在低声说话。
"她爹当年从厂房火灾里救了你,你忘了吗?"陈婶说,"如果不是他,你早就没命了。三车间那场大火,死了四个人,你是他背出来的最后一个。"
"那是他的工作,他是消防员。"陈叔的声音闷闷的,却没了往日的硬气。
"而且,我和小雨妈是闺蜜,从小学一年级就是同桌,一直到结婚。我们曾经约定过,如果有一天她出了事,我会照顾好她的孩子。"陈婶的声音哽咽了,"我不能对不起死去的朋友。记得她结婚那天,还特意送我一对银手镯,说是姐妹情谊。"
"那你也不用把所有积蓄都给小雨攒着啊,"陈叔的语气软了下来,"咱家日子本来就不宽裕。"
"老陈,人这辈子,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不是为了图什么,是问心无愧。"陈婶叹了口气,"再说了,我工资里只拿出一部分,够小雨上大学就行。"
"唉,随你吧。"陈叔似乎认了输,语气中带着无奈。
我猛地坐起身,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陈婶和我妈妈是闺蜜,而我爸爸曾经救过陈叔的命!为什么他们从来不提这些事?
第二天,我假装不知情,却发现陈叔看我的眼神有了变化。吃饭时,他居然主动给我夹了一块红烧肉:"多吃点,长身体。"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声音有些生硬,却让我感到一丝温暖。
渐渐地,陈叔对我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开始关心我的学习,有时还会问一句:"今天学校里怎么样?"虽然话不多,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用心。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发现书桌上多了一盏台灯,是那种老式的绿色台灯,灯罩可以调节角度。陈阳告诉我,是陈叔专门去商店买的,因为听说我晚上做作业眼睛容易疲劳。
那年冬天特别冷,自来水管都冻住了。陈叔每天早上四点多起床,去公共水房排队接水,提回两大桶。他的手冻得通红,却从不叫苦。
。她把自己年轻时的衣服改小给我穿,晚上辅导我做作业,周末带我去图书馆借书。
那时的图书馆总是人满为患,要排很长的队才能进去。椅子不够,很多人就坐在地上看书。陈婶会在外面的小摊上给我买一个烧饼,自己却只喝一杯白开水。
我的成绩越来越好,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陈婶高兴得合不拢嘴,把我的试卷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像是收藏什么宝贝。
春去秋来,转眼三年过去。我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也和陈阳建立了兄妹般的感情。他上高中后,学习压力很大,经常熬夜到很晚。我会给他送一杯热水,或者分享一些学习方法。
高考那年,我拼尽全力,终于收到了省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陈婶拿着通知书,眼泪止不住地流:"小雨,你爸妈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陈叔也破天荒地笑了,还特意去供销社买了两瓶汽水回来庆祝:"今天高兴,咱们全家都喝一杯!"
收拾行李时,我无意中发现了陈婶藏在柜底的文件袋。里面是我父母的一些遗产文件和照片,还有一本存折。
文件上显示,父母留下的一处小房子和一些家当被远房亲戚霸占,陈婶多年来一直在默默为我争取权益,甚至去法院打过官司,但一直没告诉我。
照片中,年轻的妈妈和陈婶站在一起,肩并肩,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友谊长存,1970年夏。"还有一张是爸爸穿着消防服的合影,站在一辆消防车前,神情坚毅。
看着这些照片,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我想起爸爸宽厚的肩膀,妈妈温柔的眼神,还有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抱着照片,无声地哭泣。
陈婶推门进来,看到我手中的文件袋,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抽泣着问。
"你还小,我不想你背负太多。"陈婶坐到我身边,轻抚我的后背,"你爸妈是好人,他们留下的东西理应归你所有。那些亲戚不该占为己有。"
"这些年,您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傻孩子,"陈婶微笑着擦去我的眼泪,"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妈妈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角色互换,她也会这样照顾我的孩子。"
临行前夜,陈婶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你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足够你读完大学。"
我打开信封,惊讶地发现钱款数目不小,不禁泪流满面:"陈婶,这些年您为我付出这么多,我不知道怎么报答..."
"傻孩子,"陈婶眼中满是慈爱,"我只是履行对你妈妈的承诺罢了。你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
陈叔站在一旁,不善言辞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学习,别辜负了你爸妈和陈婶的期望。有什么困难就写信回来,家里总有办法。"
陈阳悄悄塞给我一本笔记本:"这是我整理的学习方法,可能对你有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每一页都工整干净。
我抱着他们一一道别,心中满是感激和不舍。在火车站,陈婶一直站在站台上目送我,直到火车消失在视野尽头。
大学里,我勤工俭学,尽量减轻家里的负担。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写信,报平安,说说学校的生活。假期回家,总会给他们带些小礼物。
陈婶每次收到我的来信,都会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还会反复读上好几遍。她说:"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四年的大学时光转瞬即逝。毕业时,我拒绝了大城市的工作机会,选择回到家乡做一名教师。陈婶问我为什么不去大城市发展,我笑着说:"我想离你们近一点。"
回家后,我发现陈婶已经退休,陈阳在外地工作成了家,陈叔因为多年的工伤旧疾和过度劳累,病倒了。
医院的走廊又长又窄,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陈婶坐在长椅上,眼睛红肿,手里紧攥着诊断书。我轻声问:"陈叔怎么样?"
"医生说是肺心病,和他以前在纺织厂吸入的棉絮有关系。"陈婶的声音疲惫不堪,"可能好不了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陈婶轮流照顾陈叔。他瘦了很多,脸色灰白,说话时常常气喘。有一天,他拉着我的手,艰难地说:"小雨,谢谢你回来。有你陪着你陈婶,我就放心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直接表达感情,心里又酸又涩。
三个月后,陈叔去世了。送别陈叔的那天,院子里挤满了人,纺织厂的工友,邻居,陈叔的老战友。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责任心强,对工作认真。
失去陈叔后,我搬回陈婶家,和她相依为命。每天早上,我给她煮稀饭做小菜,晚上陪她在小区里散步。
我们住的老筒子楼渐渐被新建的高楼大厦包围,但陈婶不愿搬走:"这里有我和你陈叔的回忆,还有你长大的痕迹。"
房子虽旧,但我们收拾得很干净。我把爸妈和陈叔的照片摆在客厅正中,每天都会擦拭一遍。
有时候,邻居会问:"你女儿孝顺啊,这么照顾你。"
陈婶总是笑着回答:"她不是我亲生的,但比亲生的还亲。"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会亮起来,像是点缀了星光。
我教书的学校离家不远,每天中午都会回来陪陈婶吃饭。学生们都知道我的故事,常常好奇地问:"老师,您为什么对陈阿姨这么好?"
我会告诉他们:"因为爱不一定来自血缘,有时候,最珍贵的感情是人与人之间的善良和责任。"
陈阳每年春节都会回来看望我们,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的孩子喊陈婶"奶奶",喊我"姑姑",一家人和乐融融。
看着陈婶渐渐花白的头发,我有时会想起那个夏日黄昏,她坚定地拉着我的手说:"小雨跟阿姨回家吧。"
那一刻,改变了我的一生。如果没有她的选择,我的人生会是怎样?也许流落街头,也许被送进福利院,也许被远房亲戚勉强收留但不被善待。
我常常在想,陈婶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和我妈妈的友谊,或者因为我爸爸救过陈叔?也许不全是。也许是因为她心中那份朴素的善良,那种即使生活艰难也要伸出援手的大爱。
一天晚上,我和陈婶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纳凉。夏天的风带着槐花的香气,远处的广播里播放着老歌。陈婶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小雨,这些年来,是你照亮了我和你陈叔的生活。"
"陈婶,您才是照亮我生命的人。"我紧握她的手,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和粗糙的茧子。
"傻孩子,"她笑着摇头,"人这辈子啊,能遇到真心对你好的人不容易,要好好珍惜。"
我点点头,心中满是感动。。
有人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们本可以相爱,却失之交臂。而我们,在命运的转折点相遇,彼此温暖,共同前行。
这段血脉之外的亲情,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像一盏明灯,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黄昏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能一直延伸到未来的某个地方。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