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青石板缝里钻出几株蒲公英，我蹲下身，忽然瞥见墙角一抹淡淡的粉。那是怎样的一朵花啊，单薄得几乎透明，五片花瓣微微颤抖，像是刚学会飞翔的蝶翼。我的心突然就软了，像是有人往里面倒了一勺蜂蜜。

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草叶尖上，我便提着裙角溜进了后院。

青石板缝里钻出几株蒲公英，我蹲下身，忽然瞥见墙角一抹淡淡的粉。那是怎样的一朵花啊，单薄得几乎透明，五片花瓣微微颤抖，像是刚学会飞翔的蝶翼。我的心突然就软了，像是有人往里面倒了一勺蜂蜜。

"你也是偷偷跑出来的吗？"我轻声问它，指尖在距离花瓣一寸的地方停住，怕惊扰了它的晨梦。

"幽处生孤芳，
无人亦自香。
风来欲低语，
却恐惊韶光。"

我即兴编的诗逗笑了自己。花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将脸稍稍转向阳光。从那天起，我的书包里总揣着本泛黄的诗集，每天清晨都要绕道去看它。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我撑着油纸伞蹲在墙角，看雨滴在花瓣上碎成更小的珍珠。"疼不疼？"我用伞为它撑出一小片晴空，裙摆浸在泥水里也浑然不觉。母亲找到我时，我正在用发带绑住被风吹折的花茎。

"不过是野花。"母亲替我擦去脸上的雨水。

"可它开得那样认真。"我固执地护着那抹粉色，仿佛守护着整个世界最珍贵的秘密。

盛夏的某个黎明，我发现花瓣上凝着颗露珠。刚要触碰，那滴水却顺着叶脉滑落，消失在泥土里。我突然想起昨夜读的《红楼梦》，黛玉葬花时掉的那滴泪，是不是也这样无声无息地渗进了大地？

"朝露如卿泪，
夜夜湿星辉。
纵使不相识，
相逢亦沾衣。"

晨读时我总念诗给它听。有次读到"感时花溅泪"，恰好一阵风吹过，花瓣上的露珠簌簌跌落。我慌忙用掌心去接，那微凉的触感却让我想起外祖母去世时，母亲背过身去抖动的肩膀。

蝉鸣最盛的那几日，花突然开得极艳。我坐在它旁边绣香囊，针脚歪歪扭扭像爬行的蚂蚁。蝴蝶飞来又飞走，我忽然问："你说它们会不会疼？"指腹拂过开始发黄的叶缘，"我是说，蝴蝶停在上面的时候。"

黄昏的光给花瓣镀上金边，我偷偷解开辫子，把一缕头发系在花茎上。"这样你就是我的了。"说完自己先红了脸，因为想起前日隔壁书生投进院墙的那支桃花。

白露前后，第一片花瓣飘落时，我正读到"无可奈何花落去"。那抹粉色打着旋儿落在我的诗页上，像句温柔的叹息。我急急翻出所有能找到的瓶瓶罐罐，往土里倒茶水、米汤甚至胭脂水，可花瓣还是接二连三地离开。

最后那朵坚持到重阳。我采来新鲜茱萸摆在它周围，像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再等等，"我对着光秃秃的花枝呢喃，"等我学会那首《长相思》……"话音未落，最后一片花瓣轻轻吻过我的手背，乘着西风远去了。

如今墙角又生出新的野花，我却再没蹲下与它们说话。有时路过，会听见十六岁的自己仍在轻声吟诵：

"花开不语最动人，
花落无声更断魂。
纵使来年枝再发，
不是当初那一春。"

梳妆匣底层压着干枯的花瓣，偶尔翻到，依然会想起它转向阳光的模样。原来有些告别早在那年盛夏就开始了——当露珠从指尖溜走时，当蝴蝶振翅飞远时，当我的头发终于承受不住秋风，从花茎上松脱时。

后来我明白，不是所有相遇都需要对白。就像那朵花，它只是安静地开过，又安静地离开，却让我在往后所有雨季来临时，都会下意识望望天空，寻找那把曾经为它撑过的油纸伞。

来源：壮家阿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