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说闲话,她就抡起砍柴刀剁在祖坟边的老槐树上:“我爹回不来,周家的姑娘照样能守住祖宗山!”
文/时念
晨雾未散的山路上,表姐攥着竹篮的手直发抖。
篮里装着三柱清香、两刀黄纸,还有她凌晨四点起来蒸的艾草青团。
这是她出嫁十二年来,头回独自回皖南老家扫墓。
“女子上坟,娘家无人!”舅舅的旱烟杆重重敲在青石门槛上,震得檐下落灰纷纷。
七十岁的老汉憋红了脸,脖颈青筋突突直跳。
表姐怀里六岁的女儿吓得哇哇大哭,沾着泥的帆布鞋在青苔上打滑。
外婆颤巍巍从里屋出来时,手里攥着本泛黄的家谱。
翻到民国三十七年那页,毛笔小楷工整记着:“长女周秀姑,代父祭祖,时年十四。”
那年太姥爷被拉壮丁,是十五岁的姑奶奶带着妹妹们上的坟。
她裹着过世的母亲留下的棉袄,把三根竹筷插在坟头当香烛。
村里人说闲话,她就抡起砍柴刀剁在祖坟边的老槐树上:“我爹回不来,周家的姑娘照样能守住祖宗山!”
前年迁坟,我们在老槐树根下挖出个锈铁盒。里头藏着半块银锁片,裹着张1953年的《妇女扫盲证书》——正是姑奶奶在夜校学会写字后,悄悄埋下的见证。
去年清明,我在城郊公墓遇见位戴老花镜的妇人。
她蹲在双人墓前,正往汉白玉碑座上摆弄些什么。近看才发现,她握着镊子,把晒干的野菊花瓣一片片粘成“父女”二字。
“老头子临终前说,最对不起大闺女。”老太太指指远处正在擦碑的短发女子,“当年为生儿子,把老大送回山东老家,结果落下心病。”现在女儿每周从青岛寄来菊花苗,说是要替父亲种满“愧疚的花”。
那天风大,刚粘好的花瓣被卷走大半。老太太也不恼,从布袋里又掏出一把:“旧的吹跑了,新的又开了,就像人这辈子。”
表姐最终没能进祖坟山。但她带着女儿去了后山崖,那里葬着三十年前救过七个落水孩子的民办教师——她的小学班主任。
女娃娃学着母亲的样子摆好青团,突然仰头问:“妈妈,以后我嫁人了,还能来给老师扫墓吗?”
山风卷着鞭炮碎屑掠过茶田,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年轻的父亲们正教孩子辨认祖坟方位,穿汉服的姑娘举着手机直播云祭扫,几个白发老人围坐在无字碑前分食贡品。
表姐掏出湿巾擦净女儿脸上的泪痕:“能来,想来的都能来。记得带把野花,比纸钱鲜亮。”
下山的路上,遇见舅舅背着竹篓往祖坟方向去。篓里除了黄纸香烛,还有包着荷叶的糯米藕——表姐小时候最爱吃的。老汉别过头匆匆走过,却有个油纸包从篓缝里掉出来,骨碌碌滚到表姐脚边。
山道上的映山红开得正疯,像谁把胭脂盒打翻在青绿里。六岁的小丫头攥着糯米藕,突然脆生生喊了句:“舅公,明年我带城里的彩虹糖给太婆尝!”
前头佝偻的背影顿了顿,旱烟杆上的铜铃铛“叮当”响了两声。这大概就是皖南山里,最郑重的回应。
来源:半糖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