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沈桂兰,今年五十有三。在华昌纺织厂下岗后,我摆了个夹肉饼摊儿,每天顶着钢叉般的寒风,在大连北站外熬到夜里十一点。
存折少了二十万,我一下子背过气去,像是一头栽进了大连寒冬的渤海里。
我叫沈桂兰,今年五十有三。在华昌纺织厂下岗后,我摆了个夹肉饼摊儿,每天顶着钢叉般的寒风,在大连北站外熬到夜里十一点。
十多年这么下来,好不容易攒了四十万,为儿子宝军将来娶媳妇买房。那存折我一直锁在老式衣柜最底层的红漆木盒里,钥匙藏在枕头下。
"这钱是怎么回事?"我把存折甩在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丈夫高德顺。
"桂兰,你听我解释......"高德顺揉搓着手,眼神闪烁,像做错事的孩子,"我女儿小红结婚,婆家那边挑三拣四,嫌弃她开的二手车......"
"所以你就拿了宝军的钱?"我感觉心口挨了一记闷棍,眼前发黑。
客厅里的老式壁钟滴答响着,电视里李咏正热闹地主持着《幸运52》,可我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一家人不分彼此嘛。"高德顺搓着手解释,嘴角抽动,"小红嫁的是开发商的儿子,面子上......"
"面子?"我冷笑,"你连儿子的房子首付都给掏空了,还谈什么面子?你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吗?"
我声音哽咽,想起那些年指缝冻裂的疼痛,想起每天收摊后数钱时的欣慰。
五年前,我和高德顺重组家庭。他是北重机械厂的钳工,离异有个女儿小红。我们相处得不咸不淡,倒也和睦。
我从没想过,这个老实巴交的人会干出这种事。这五年来,他对我和宝军都不错,早起晚归不辞辛苦,家里的重活都抢着干。
院里的王婶还夸我:"桂兰啊,你这二婚找得好,高师傅是个实诚人。"
我至今记得宝军上高中时,家里一个月就靠我那八百块工资。儿子想喝瓶可乐,我都要算计再三。
那会儿,电费涨了两分钱一度,我们家晚上就点一盏灯。宝军做作业,我在灯下缝补衣服,窗外大院里的广播喇叭播着《东方红》。
下岗后,我见人卖夹肉饼挣钱,就跟着学。那时候手上的冻疮常年不好,裂口处疼得钻心。冬天的清晨,天还黑着,我就得起来和面、拌馅。
腌肉的香料得配好比例,和面的水温也有讲究,太烫了发不起来,太凉了又不够劲道。这些门道都是我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有时候遇上下雨天,生意不好,我就在摊位上哭。风一吹,眼泪都是凉的。可我咬牙挺着,就为了给儿子攒钱买房。
"二十万啊!"我瘫坐在椅子上,那是一千多个日夜的血汗钱,"你拿钱的时候,就没想过问问我吗?"
高德顺低着头,嗫嚅道:"我以为...你会同意的。"
"你以为?你凭什么以为?"我气得浑身发抖,"你知道宝军眼看着要谈婚论嫁了吗?这钱是他的根基啊!"
他不敢看我,只是反复说着对不起。我拎起早就准备好的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
"我要回娘家住几天。"我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家老房子在大连西岗区,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筒子楼。楼道狭窄,墙皮脱落,但住了一辈子,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妹妹桂芝带着孩子住在这里,看到我提着包回来,吓了一跳:"姐,怎么了这是?"
我强忍泪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桂芝气得拍桌子:"这算什么事!钱是你的血汗钱,他凭什么擅自做主?"
厨房里飘来酸菜炖粉条的香味,那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家常菜。坐在童年的饭桌前,我突然泪如雨下。
宝军知道这事后,敲开了娘家门,看我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妈,算了,钱没了可以再赚。"
"儿子,这不是钱的事。"我忍不住眼泪,手上的老茧摩挲着他的手背,"这是对不对的事。"
我看着儿子黝黑的脸庞,想起他大学毕业那年,拿着第一个月工资,买了个收音机给我,说是要听摊位上能解闷。那个老式收音机到现在还放在摊位的小柜子里,陪伴我度过无数个寂寞的夜晚。
宝军坐在我对面的小板凳上。他瘦高的身板和他爸年轻时一模一样,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窗外,楼下大妈们跳的广场舞音乐隐约传来,《最炫民族风》的节奏震耳欲聋。
"高叔他,其实对咱不错。"宝军迟疑着说,"记得我考上大学那年,他给我买了台电脑。那会儿单位刚发了年终奖,他一分没留,全给我买了学习用品。"
我没吭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是啊,高德顺这人是实诚,对我和宝军确实不薄。他自己穿的衬衫领子都磨白了,却给宝军买名牌羽绒服;他自己的牙疼着不去医院,却坚持给我买钙片。
"他跟我说过,"宝军继续道,"将来等我结婚,他要拿出自己的积蓄给我添置家电。"
想起这些,我的心软了几分。可转念一想那二十万,又硬了起来。
"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宝军拍拍我的肩,"您先冷静几天,我去找高叔谈谈。"
晚上,桂芝端来一盘刚炒好的鸡蛋,坐在我身边说:"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解除婚姻关系不是小事,你得慎重考虑。"
我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和高德顺的点点滴滴。结婚那天,他捧着一捧野菊花,笑得腼腆;生病那次,他半夜三更背我去医院,鞋都跑丢了一只;去年除夕,他精心准备了八菜一汤,说是要给我补回没过好的那些年...
"我知道。"我轻声说,"我就是气不过。这二十万,是我对宝军的承诺啊。"
桂芝拍拍我的手:"姐,钱是身外之物。感情才是根本。"
第三天晚上,高德顺敲开门,手里拎着我爱吃的猪皮冻和小酥肉。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不停地抖,眼眶红得像兔子。
"桂兰,我错了,真的错了。"他跪在门口,不顾邻居们探头探脑,"我已经跟单位申请提前退休,养老金一分不动,全还给宝军。"
邻居家的李大姐路过,惊讶地看了我们一眼,又赶紧走开,假装没看见。我知道,明天这事就会传遍整个大院。
"起来说话。"我厉声道,一把将他拉起来,"成何体统。"
高德顺眼泪汪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忽然发现他的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深了。
"我不是故意的,桂兰。"他抹着眼泪说,"小红婚前哭得那个样子,说是婆家嫌弃她家条件,我这心里就难受。做父亲的,哪能看着女儿受委屈啊。"
我站在门口,心里一阵酸楚。是啊,我为了宝军能拼到脱层皮,高德顺为了女儿,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进来说话。"我最终松了口,把门推开一些。
高德顺像得了特赦令,小心翼翼地跟我进屋。桂芝识趣地回了自己屋,留下我们两个。
"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不该擅自做主。"高德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写了保证书,养老金全部用来还债,每月还多少,我都写明白了。"
那张纸上,他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地方还涂改过。我认得他的字,像小学生一样稚拙,却透着一股诚恳。
"咱家冰箱里还有剩菜吗?"我突然问道。
高德顺愣了一下:"有...有一点。都馊了。"
"那你这三天怎么过的?"
"就...随便煮点挂面,就着咸菜。"他抓了抓后脑勺,"我不太会做饭。"
我轻轻叹了口气,想起他平日里最爱吃我做的红烧排骨,每次都要舔得盘子锃亮。
晚上,我翻出压在柜底的相册,指着宝军小时候的照片讲故事。那时候,他爸还在,我们挤在厂区的筒子楼里,总盼着分房。
"这是宝军上小学的照片,你看他多瘦。"我指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说,"那会儿家里穷,一个月才舍得给他吃一次肉。"
高德顺认真地看着,不时点头。他虽然是继父,却从来把宝军当亲儿子看。
"这是宝军上高中那年,我们去海边照的。"我翻到另一张照片,上面的宝军穿着校服,笑得灿烂,"他爸走得早,只有我们娘俩相依为命。"
高德顺静静地听我讲,眼中含着泪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理解我对宝军的那份牵挂和责任,那是失去丈夫的女人对孩子倾注的全部爱。
"后来他爸走了,那个分房的梦就碎了。"我沉默片刻,继续道,"我这辈子,就想给儿子一个安稳的家。"
"我明白。"高德顺握住我的手,"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宝军。"
"老高,你说咱们这辈人......"我叹气,"总想给孩子最好的,可是有时候做的事却不对。"
高德顺低着头,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夜很静,只有楼下的流浪猫偶尔发出几声叫唤。
"我不是小气的人。"我擦了擦眼角,"如果你跟我商量,说小红结婚需要帮衬,我肯定会尽力。但你这样背着我......"
"我错了,真的错了。"高德顺低声道,"我以后做什么事都跟你商量,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第二天,我搬回了家。家里被高德顺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窗台上的绿萝都擦了叶子。厨房的案板上,放着刚洗好的青菜和切好的肉。
我默默地系上围裙,开始做饭。从柜子里拿出珍藏的老酱油,那是我娘留下的,用来做红烧肉特别香。
高德顺在一旁手足无措,想帮忙又不敢靠太近。我瞥了他一眼:"去把米淘了。"
他如蒙大赦,赶紧去厨房忙活。我听到他笨手笨脚淘米的声音,心里的气终于消了一些。
三天后,小红登门,戴了一对不大不小的金耳环,眼睛红肿。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不像是要嫁入豪门的样子。
"沈阿姨,对不起。"她放下一个信封,"这是一万块,我每个月还,一定还清。"
我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她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缘,双手紧握着杯子。
"我知道您恨我。"小红低着头说,"我不该要爸爸拿那钱。"
"我不恨你。"我摇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看重别人的眼光?"
小红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婆家人看不起我家的条件,说我开二手车配不上他们儿子的身份。我...我就是不甘心。"
她告诉我,未来公公是开发商,家里有钱有势。她从小就缺乏父爱,母亲再婚后对她也不管不顾。好不容易遇到个门当户对的对象,却处处被婆家嫌弃。
"所以你就逼你爸拿钱?"我语气平静,却忍不住心疼。
"我当时太傻了。"小红哭着说,"我以为有了新车,就能得到尊重。可是....."
"可是什么?"
"结婚前一周,我未婚夫喝醉了,说我家是靠骗来的钱买车。"小红咬着嘴唇,"我才知道,爸爸拿的是您给宝军哥攒的钱。"
我心一沉:"你未婚夫怎么知道这事?"
"是爸爸喝多了,在饭局上说漏了嘴。"小红抹了抹眼泪,"婚礼前一天,我把婚戒还给了他,取消了婚礼。"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不结婚了?"
小红苦笑:"嫁给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家庭,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我沉默片刻,起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给她:"喝点热的,别哭了。"
她接过杯子,眼泪又掉下来:"沈阿姨,您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不该那么虚荣,不该逼爸爸......"
我看着这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姑娘,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倔强要强。人这一生,谁不是在跌跌撞撞中成长?
"小红,阿姨不怪你。"我拍拍她的肩,"你能悬崖勒马,已经很难得了。"
"我会努力工作,一定把钱还上。"小红抽泣着说,"爸爸说要提前退休还钱,我不能让他这样。"
我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你爸爸不用提前退休,钱的事慢慢来。"
当晚,我和高德顺坐在阳台上看星星。初夏的晚风带着槐花的香气,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
"老高,你别提前退休了。"我轻声说,"咱们家的经济,经不起这么折腾。"
高德顺愣了一下:"那钱怎么办?"
"慢慢还呗。"我叹了口气,"你这退了休,工资少一半,还得了什么钱?"
他握住我的手,声音哽咽:"桂兰,你真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我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让宝军和小红为难。孩子们不容易。"
我想起宝军小时候,生病发高烧,我抱着他跑遍大半个城市找医院;想起小红刚认我这个继母时,怯生生地送我一朵自己折的纸花。孩子们的成长,每一步都凝聚着父母的心血。
夏天的傍晚,我们一家围坐在小饭桌旁。宝军从单位带回来的西瓜,高德顺包的饺子,我炒的地三鲜,还有小红带来的奶油蛋糕。不大的客厅里,突然显得拥挤而温暖。
"妈,尝尝这个西瓜,可甜了。"宝军切了一块最红的给我,"小冰箱里冰的。"
我看了看那个陪伴我二十多年的老冰箱,四个角都磨损了,却依然坚强地工作着,就像我一样。
"桂兰,你尝尝这个饺子,我包的。"高德顺小心翼翼地给我夹了一个,"加了韭菜,你最爱吃的。"
我咬了一口,热气腾腾,满口鲜香。记忆中母亲包饺子的样子突然浮现——那时候家里穷,她总说馅料要省着点儿,皮要擀薄些,可以多包几个。如今,饺子皮里的馅料满满当当,生活的滋味却复杂了许多。
"妈,给您添饭。"宝军殷勤地给我盛了半碗饭,"多吃点,您太瘦了。"
我笑着摇头:"够了够了,我这年纪,吃不了那么多。"
小红有些拘谨地坐在一旁,默默地吃着饭。我夹了一筷子肉给她:"多吃点,别客气。"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谢谢阿姨。"
"叫妈。"高德顺突然说,"咱们是一家人。"
小红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高德顺,眼泪就掉下来了:"妈......"
我鼻子一酸,冲她点点头。是啊,一家人,不就是这样吗?有争吵,有误会,但最终还是会坐在一起,分享同一桌饭菜。
饭后,宝军提议去楼下散步。初夏的晚风舒爽,广场上的老人们跳着广场舞,孩子们追逐打闹。我和高德顺慢慢地走着,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宝军和小红。
"桂兰,对不起。"高德顺再次道歉,"我真的不该擅自拿钱。"
"我已经原谅你了。"我轻声说,"但你得记住这个教训。"
"我记住了。"他郑重地点头,"一家人也得讲规矩,否则就散了。"
我们在小区的花园里找了张长椅坐下。远处,宝军正教小红玩投篮机,两人笑得开心。
"宝军下个月要去相亲了。"我望着儿子的背影说,"听说对象是市医院的护士,家境不错。"
高德顺点点头:"咱们得抓紧攒钱了。"
"嗯,我想再多接点儿活。前几天有人问我能不能承办小型宴会的点心。"
"那你就接吧,我帮你一起干。"高德顺拍了拍胸脯,"我虽然做不了精细活,但打杂端盘子还是行的。"
我笑了:"你不嫌丢人?"
"有啥丢人的。"他爽朗地笑道,"干活挣钱,天经地义。"
窗外,暮色渐沉,远处高楼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那些灯火里,藏着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我想着宝军的房子还是要买,钱还是要攒,日子还是要过。只是这一次,我们肩并肩,一起往前走。
第二天,我拿出压箱底的存折,在封面上工工整整地写上"宝军新房基金"几个字。高德顺看到了,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放到存折上。
"这是我的工伤补偿,一直没舍得用。"他说,"算我交的第一笔'罚款'。"
我把钱和存折一起锁进柜子,心里暖烘烘的。这个家,经历了风雨,却依然站立。
小红每个月都会准时送来还款,有时候还带些水果或者小点心。渐渐地,她不再拘谨,会和我聊起工作上的事,感情上的困惑。我发现这个姑娘其实很优秀,只是缺少一点自信和安全感。
有次她问我:"妈,您当初为什么选择原谅爸爸?"
我思考了一会儿:"因为我知道,他是真心悔过的。而且,这个家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以前总觉得,家就是一个住的地方。"小红若有所思,"现在才明白,家是有温度的。"
三个月后,我夹肉饼摊的生意越来越好,还招了个帮工。高德顺下班后会来摊位帮忙,宝军有时也会过来搭把手。我们一家人忙忙碌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宝军相亲很顺利,对象是个温柔贤惠的姑娘。第一次带她回家吃饭,我特意做了一桌子菜。高德顺在一旁紧张地来回踱步,比宝军还紧张。
晚饭后,小红拉着宝军的对象聊天,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高德顺悄悄问我:"桂兰,你看这姑娘怎么样?"
"挺好的。"我点点头,"踏实,有礼貌。"
他笑了:"那咱们得加把劲儿,早点把房子的事搞定。"
"嗯,会的。"我握了握他的手,"一起努力。"
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愈合,有些错误需要勇气弥补。而我这辈子最大的财富,或许不是那四十万,而是这些曾经受伤却依然相守的亲情。
在这座不算富裕的小屋里,我们学着原谅,学着珍惜,也学着重新信任彼此。窗外的月亮依旧明亮,照在我们四个人的身上,映出长长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人到中年,才明白生活不只是柴米油盐,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情感羁绊。就像我的夹肉饼,外皮酥脆,内里却包裹着丰富的馅料,咬一口,满是人间烟火气。
来源:心灵疗愈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