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锦州民风开放,少男少女情投意合,请了冰人上门就行,林浔郑重地请林大人夫妇为他提亲,却被狠狠地打了一顿。
也红了脸。
我们锦州民风开放,少男少女情投意合,请了冰人上门就行,林浔郑重地请林大人夫妇为他提亲,却被狠狠地打了一顿。
林浔在父母面前跪了三日。
后来,林夫人背着林浔请我去了林家,我听见屋外林大人质问林浔:
「谢萤不过无知村妇,若娶这样的妻子,以后就别想着什么红袖添香、夫唱妇随了;她兄长父亲,都是粗鲁武人,你往后与他们亲戚往来,定有许多不快。你若娶她,便担了一个姑娘终生,不可后悔。」
林浔掷地有声:
「儿知。
「不悔。」
屋里,林夫人也来问我,她是很端庄优雅的女人,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也说不出什么无礼的话。
「若有朝一日,我家翻案回京,你必要受人耻笑,你可能为他忍住?」
那时年少,有情饮水饱,哪管耻不耻笑?
又怎听得出她话里深意。
「能。」我答。
可违抗父母才挣得的姻缘,不过两年便分崩离析。
终究是彩云易散琉璃脆。
4
林浔失忆的第三日,林夫人特意叫我去她院里说话。
先是客套了两句。
最近身子怎么样?院里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若是受委屈了,只管和母亲提。说了许久,才提到林浔。
「萤萤,你是个聪明孩子,娘就不和你兜圈子了。
「阿浔现在只记得你们在锦州的事,忘记了京都发生的一切,也忘了洛娘。娘知道你心里也有阿浔,只是恨他变心,才闹着要和他和离。既如此,便瞒下这两年,往后和他好好过。」
我望着林夫人,鼻尖突然有些酸。
冲她摇摇头。
「夫人的意思,萤萤明白,只可惜——
「破镜难圆。」
毕竟,我和林浔之间,又何止变心二字?
才嫁林浔时,我们也曾浓情蜜意,他甚至把教我读书当作闺房之乐。直到林家平反的消息传来,林大人带着家眷重返京都,林家炙手可热,宴请不断。
可我出身锦州,穿不惯锦衣,饮不惯果酒。
更是不通礼仪。
出门见客时,闹了不少笑话,京都贵妇们笑我出身不好,带了一身乡野之气,还笑问林浔怎么娶了这么不入流的妻。
我僵立原地,脸白了又白,头低了又低。
渴望林浔能如之前一般护我,他能牵起我的手为我呵斥旁人。
为我遮蔽风雪。
却听见林浔尴尬地开口:「萤萤粗鄙无礼,还请夫人们见谅。」
这天起,他便不愿同我一起出门,他总是推脱,他害怕旁人看到我们走在一起,会笑话他。
他,视我为耻。
5
我和林夫人婆媳并不相得,如今相对无言。
便向她行礼告退。
林夫人握住我的手,她求我去看林浔一眼,她说阿浔眼下不好,总念着我,太医说颅中瘀血,此事可大可小,求我别再和他吵,有话好好说,若有气撒她身上好了。
她一片慈母心,我却没有立刻答应。
而是讨价还价。
「夫人言出必践,今日我可以去见林浔,来日还请夫人帮我一个小忙。萤萤发誓此事绝不忤逆谋反、背信弃义。」
林夫人想了想,同意了。
下人引路,带我去了空色堂,这是林浔后来才搬去的院子。
那时他已经认识了洛娘。
她孀居在家,可出嫁前却是京都贵女典范,温言软语、精通诗词,写得一手好字,于调香品茗一道也与林浔有说不完的话。
见了她。
再见我。
林浔便觉得我臭不可闻,他坚定地搬出了我所住的海棠苑。
放下话来——
此生绝不要再与谢氏阿萤共居一室。
是以,这是我头一回来空色堂,林浔听见通禀,跳下床牵住我的手将我带进屋里。
他神色可怜。
「萤萤,他们说是我自己要搬来的,还说我喜欢别人了,我才不信。
「你终于来见我了。
「我好想你。」
6
我从林浔掌心中抽出手,很平静地看着他。
「他们没有骗你,是你主动搬来这个院子里的,你也确实有了心上人。你搬来这儿,是为了惩罚我。
「也是为她守身。」
林浔不信,他勉强一笑:「怎么可能?
「不会的。
「我在菩萨面前发过誓,要一辈子喜欢你,爱护你的,怎么会喜欢别人?」
这样的问题,我也曾在无数个深夜拷问过自己,明明和我一起在菩萨面前发誓,求过三生三世的男人,怎么才进京不久,就喜欢上了别人?
真如洛娘所说,是因为我配不上林浔吗?
是不是只要我学了洛娘,把胸裹得平平的,腰勒得细细的,掐着嗓子说话,学她调香品茶……
林浔就会回头看我一眼?
可后来,我都学了,学得有模有样的,却只换来林浔四个字——
东施效颦。
望着林浔执拗等我给他答案的样子,我没有说话,而是在他几案上找了找,递给他一幅画像、两张彩笺:
「这是你给洛娘画的画,和她互赠的诗。
「如果一定要问一个答案,那只有你自己知道为什么。林浔,你已经是大人了,做过的事要敢认。」
林浔扫了一眼彩笺和画,他三岁开蒙,林大人亲自教他读书,那些诗画都是他自己的字迹,他脸色一白。
却自欺欺人地撕了它们。
我又从袖中抽出和离书,递在林浔面前。
「你失忆前一天,我们大吵一架,你说要同我和离,今日便签了吧。」
「不。
「萤萤,孩子……我们是不是有一个孩子?你忍心大归,看着孩子被人笑有娘生没娘养吗?」
那一瞬间,我的心像被人挖出来捏碎。
孩子……
「林浔,你亲手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为哄洛娘一笑。」
7
那时,我们已经来京都半年了,闹了几场笑话后,林夫人不爱带我出门。
林浔也是。
突然有天,他说要带我去打马球,我欢喜地应了,跟着他去了马球场后,我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夫妻闺房之乐,而是京都贵妇们的乐子。
我从前骑过马,却是头一回打马球。
和林浔一道上场时,他却球球击中我小腿,最后我无力御马,从马上摔下。
博得洛娘一笑。
林浔只顾得上对着洛娘温柔小意,没有人注意到我,注意到我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而鲜血就这样顺着我的腿流下。
打湿裙摆。
事后,大夫诊脉,责怪我太大意,我也因此同林浔决裂,将这事儿捅出林家,林大人被御史参了个教子不严,罚了半年俸禄。
林浔也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如今我望着他,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呸。
「林浔,你从哪里来的脸提那个孩子?你忘了它是怎么走的吗?」
「萤萤,我……」
林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抱着脑袋痛呼起来,他咬牙在榻上翻滚,攥着我的袖摆不肯撒手,夹在痛苦呻吟中的几个字。
是我的名字——
「萤萤、萤萤。
「别走。」
最后,我狠心地一根根掰开林浔的手指,回了海棠苑。
又使了银子,让人去市井中传话——
「林家六郎上香归来,经菩萨点化,要与发妻重归于好。」
市井间,有关我的话题向来不少。
毕竟我出身乡野,人人都说我攀高枝,麻雀变凤凰,而林浔在人前从不维护我,大家都等着看我笑话。
我又和林浔闹了两年。
闹到名声尽毁,尽人皆知林浔家中有个蛮不讲理的悍妇,上不敬婆母,下不善待姑侄,甚至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所以,流言传出去的第三天,我等到了想见的人——
洛娘。
8
这几年,我总能在各种场合见到洛娘。
她一向瞧不起我。
她总是说:「谢氏这样的出身,最多也就嫁个村夫,她非得乘人之危,嫁了阿浔,一身乡野之气。
「配不上他。」
这一回来林府见我,洛娘虽心中着急,却依旧先奚落我一番。
「谢氏,我也没想到你这样的妇人,脸皮竟这么厚。阿浔明明不爱你,你也好意思占着正妻之位不放。你出身不如我,才学不如我,品位不如我,哪哪都比不上我。甚至连阿浔的心都在我这儿——
「他是为了护着我,才摔下马伤了额头。
「你拿什么和我争?」
我笑了笑,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可是林浔现在失忆了,他不记得你,只记得我,甚至当着我的面,撕了你们的信笺,只为证明他只爱我。
「不然,洛娘今日又何必急匆匆过来呢?
「你怕了。」
这话戳到了洛娘痛处,她抬手就要打我,被我躲了过去。
我端起茶盏。
往她面上泼,却泼中了林浔。
他甚至匆匆赶来,还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挡在洛娘面前,下意识地握紧我的手腕,张口就来——
「谢萤,你在做什么?」
看啊。
林浔失忆了,他忘了洛娘,他说只爱我,他撕了她的画,她的花笺,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可是身体的反应做不了假。
「林浔。
「现在可以签和离书了吧。」
9
一瞬间,林浔脸上煞白,他怔怔地松开手。
急忙辩解。
「萤萤,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是我说错话了。
「是不是弄疼你了?
「你打我吧。」
林浔如丧家之犬,乞求我的垂怜,全然不顾方才被他护在身后的洛娘。
洛娘气急。
跺了跺脚,扯了扯林浔的袖摆,趾高气扬地望着我。
「和离?
「谢氏,你想什么美事?阿浔他亲口和我说过,他林浔只有休妻没有和离。休书一封,爱要不要。」
洛娘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砸在我面前。
我接过信,当着林浔的面展开。
「谢氏阿萤,不孝、善妒、无子,犯七出之三。难续夫妻之礼,今立此书,断绝婚姻,各归本宗,永无争执。」
字迹风流。
的确是林浔亲手所写,最重要的是署名和印章,都是他的。
我家穷,嫁林浔时也没什么嫁妆,如今吃穿用度都是林家供给,管它是休妻还是和离,与我没差,反正能离开林家就行。
于是我笑了笑。
「休书也可。」
还没等我收好休书,林浔却猛地上前,一把抢了过来,几下便撕成碎片。
他随手一扬。
纸屑漫天,像是为这段可怜姻缘哀鸣的雪。
林浔固执地看着我,眼梢通红。
「不行,谢萤。他写的不算数,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不公平。」
洛娘冷笑,她恨恨地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林浔身边。
「公平?
「阿浔,你如今这样对我可公平?你说你对我情深意笃,你说要休了她娶我,我们甚至一起去大昭寺合姻缘,你是为了救我才忘了我的!」
洛娘对林浔步步紧逼。
她逼他转身,逼他看着她的眼睛,逼他拥着她感受她的心跳。
「阿浔,我没骗你,你的身体还记得我。」
林浔目光滞在我身上,掌心却握在她肩头。
他该推开她的。
林浔那么笃定爱我三生三世,又怎么会将心偏去旁人那里。明明她也没有用多大力气,可他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他额头冷汗直冒,最后只留下苍白的一句。
「萤萤,你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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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浔给我的解释,是让下人把洛娘请出去。
他殷切地上前。
「萤萤,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是有侍女说你要见我我才来的,你知道的,我就是怜惜弱小的人,所以才挡在她面前。好,就算我和她有什么,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忘记那些了,你也忘了好不好?
「我们重新开始。」
我冷笑:「可你移情是真,伤我在先,落我孩子,又要我怎么和你重新开始?」
林浔语塞:「我……
「萤萤,我向你立誓此生只有你一人,我搬回海棠苑,我们还年轻,往后还会有别的孩子。」
真恶心啊。
所以我扇了林浔一巴掌,他没躲开,反而迎上前蹭我掌心。
「萤萤萤萤,现在你消气了吗?」
「林浔。
「你这副模样让我觉得想吐,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就别说什么真心不真心了。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仗着我孤身远嫁,无枝可依。想耍无赖,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
林浔突然跪下。
他脸色苍白,竖起三根手指:「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平静地望着林浔,令人拿来纸笔。
「别急着否认。
「你若真心悔过,就不要搞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那套了,真金白银地送到我面前求我原谅才是真。
「若真想重新开始,就该给我一封和离书,恢复我的自由身。你这样爱我,难道害怕和离后找不回我吗?
「写吧。」
我将纸摊平在林浔面前,轻言慢语地逼他。
其实这样的话,只能诓住十六岁的林浔,少年人初经人事,将情爱看得比天大。
后来他进京,科举。
官场上春风得意,也遇过磕绊,眼中开始只有利益得失。
林浔定定地看着我,他太想证明对我的心。
于是一口应下。
「好。」
林浔执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
愿妻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11
拿到和离书后,我便不再对着林浔阴阳怪气地说话。
还亲自下厨烧了一桌菜。
林浔惊喜不已,在我下厨时,倚靠在小厨房门边,淡笑地望着我。
他说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偏偏那些年他不曾珍惜。
饭后,林浔央我陪着他消食,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我知道他有话说,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没有开口。
等天色渐晚,林浔终于问我了。
「萤萤,空色堂了无人气,今夜我可以搬回海棠苑吗?」
我拒绝:「不可以。
「你额头受伤,还需要静养,空色堂安静,适合你养病。」
林浔本还失望,听我解释后又开心起来。
我目送他回去。
转身去上院寻了林夫人,天这样晚,我这个为人儿媳的本不该打扰。
可这事宜早不宜迟。
花厅中。
我问林夫人,先前一诺可还算数?
「算。」她答。
「这两年承蒙夫人照顾,只是萤萤终究与林家缘浅。林浔已写下和离书,我二人从此再无瓜葛。还请夫人为我安排一张出城的令牌,以及一辆马车。」
林夫人看过和离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非要如此吗?
「阿浔是家中幼子,颇得宠爱,便是幼时读书,他父亲都舍不得打他。可当年他为了娶你,不惜忤逆父母。他只是进京后,乱花迷人眼,如今拨乱反正,你们不如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我笑了笑,没有驳嘴,只是坚持。
「请夫人成全。」
于是,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里,我背着小包袱,上了一辆青顶马车。
离开林家。
12
从京都到锦州,马车约莫要走半个月。
我心急。
半路弃车骑马,赶在离京第十天的时候,回了锦州,那天刚好是黄昏,我勒马停在家门口时,娘还愣了好一下。
我喊她:「娘。」
她才反应过来,欢喜地朝我迎来。
「你这丫头,怎么回家之前也不和家里报个信,对了,林家姑爷呢?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娘往我身后张望,望啊望,望到头也不见林浔身影。
她又回来看我。
在回家前我想得好好的,我要做出最凶悍的模样,告诉爹娘我不要林浔那个王八蛋了,他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
可是对上娘那双眼睛,我眼眶一酸。
泪珠滚滚砸落。
「娘,我已同林浔和离,往后再没什么干系了。」
这句话说出口,剩下的也容易得多了,无非是最常见的,林浔回京后,终于发现我配不上他,他移情别恋。
我由爱生恨。
娘听完,气得在院里转了半天,拿着墙角的棍子就要为我出头。
被我一扯才想起来,林家早就不在锦州了。
人家远在京都。
「呸。
「一家子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当初那把草药就算喂狗,也不该喂给他们。什么东西,怎么不病死他啊!」
真没出息啊,对着爹娘哭得这样落魄。
我扑进娘怀里。
一肚子的话想说,说到最后只有四个字——
「我想家了。」
13
古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诚不我欺。
回家后的日子可真自在啊,每天还没醒呢,就能听到屋外鸟雀争鸣,推开窗就看到日头缓缓从山间升起。
不用穿绫罗绸缎,就穿麻布织成的短袍。
喂了鸡。
就可以在院子里练一套拳,也不会有侍女大惊小怪,更不会有人嫌我举止粗俗。
偶尔爹看着我,会悄咪咪叹口气。
我装作没听见。
娘就拧一把爹胳膊:「老东西叹什么气?和离就和离,什么林家,咱不稀罕,我老谢家的姑娘不愁嫁!
「娘再给你找好的!」
我倒是没把娘的话当回事,因为我突然有了更想做的事。
之前林浔嫌我没文化。
我便恶补。
如今不仅识得字,家里那些落了灰的药经也能看懂了,这才知道原来我之前采的药,竟然是这两个字。
原来我当野草的东西,也是草药。
还很珍贵!
军堡里的孩子大多是不读书的,男孩多是练些拳脚,长大后子承父业,盛世种地,乱世打仗;女孩也练拳脚,不过更多还是跟在母亲身边,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
因此,这趟我回来便找了几个有心的孩子。
一边教他们识字。
一边带着他们上山采草药。
突然有天采药回家时,看到家里多了个陌生男人。
吓了一跳。
14
「萤萤,这是小陆郎中,很懂药草呢,今天帮了我们大忙。」
娘忙不迭替陆川介绍。
说他是特意为老师来锦州采药的,路过镇上时听见我爹和掌柜的争执——掌柜的说我爹拿杂草充当草药。
我爹不懂药理,但是他信我,就和掌柜的吵了起来。
陆川仗义执言。
所以我爹请他来家里吃饭,权当感谢了。
这事儿怪我,光顾得上对着药经摘药,忘了这个小地方,便是掌柜的,也有不识货的时候。
于是,诚心诚意地向陆川道谢。
「今天的事儿多亏了小陆郎中,这块山上我都熟,你想采什么药?
「或许我见过。」
陆川摆摆手,他说不过说两句话,不是什么大忙。
「不过——
「没想到小小军堡也有识得药理的姑娘,往后借住于此,少不得叨扰姑娘。」
「无妨的。」
我以为陆川说的叨扰,不过是问我什么药长在什么地方,左不过多跑一趟,替他带个路。
没想到他在军堡赁了间院子。
得知我教孩子们识字认药时,就坐在我院子里听。
天杀的。
他那通身气度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样子,他还是特意为老师来寻药的,那懂的肯定比我多。
当着他的面教药理,简直是班门弄斧。
所以散学后,我委婉地赶他,问他不是要给老师采药吗,人命关天的事儿,我先带他上山,省得在我这儿耽误时间。
「不耽误时间啊。」
陆川笑吟吟的,他这个人总是笑,笑起来时眉眼弯弯。
「我也是好奇,当年我学医时,可是先背药方子的。这儿的孩子什么基础都没有,你要怎么教?
「万一你教错了,我还能及时纠正。」
我顿时老脸一红,人家用心良苦,我居然还在乎面子什么的。
连忙问他:「我没有教错吧?」
「没有。
「很好。」
陆川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很认真地对我说:
「谢萤,你很好。」
15
后来,我就不排斥陆川来听我讲课了,他又提出要加课。
我求之不得。
毕竟我也没正经学过医,也就是小时候和爹进城,见人家卖药草能赚钱,记下了药草样子,技多不压身,多学点当然好。
很松弛的时间,一下子就紧凑起来。
每天鸡还没叫,我就起来背陆川给的医书,等背完书,在院子里打一套拳。
和陆川一道上山采药。
上山路上,他有时和我讲一些他从前学医的趣事,更多时候是抽背书;等下山整理药草后,再教孩子们……
日子一晃就是小半年。
我突然想起来,陆川是为老师采药的,什么药半年还没采好?
没采好也不另寻地方?
可是在我问陆川时,他只是撩起眼皮看我一眼,淡淡地说不急。
「老师学生无数,如今又在太医院当值,要的是一味化瘀血的草药。就算没有这药,老师日日扎针,眼下人也该好了。
「无关性命。」
「这样啊……」
我听着心里觉得有些古怪,却没有多想。
直到半个月后,我和陆川下山归来。
看到林浔。
16
看到林浔的第一眼,我就猜到他已经恢复记忆了。
其实我没想过他会追来。
一来,我离京时他正失忆,有心追我也会被林大人夫妇管着;二来,他在翰林院当值,京官无调令不可随意离京;三来,等他能说服林大人夫妇时,必然已经恢复了记忆,可都恢复记忆,必然和洛娘和和美美地成婚了,见我做什么?
因此,看到林浔时,我结结实实地愣了愣。
他牵着马上前。
「谢萤,你趁我失忆哄我写下和离书,就为了和他在一起?」
「倒也不是。」
「那是因为洛娘?」林浔显然松了口气,「我离京时,已和她说清楚,那两年是我鬼迷心窍,往后她不会再纠缠于我。
「萤萤,我们回去好好过日子。」
林浔是个很执拗的人,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刨根问底。
我便和他直说了:「林浔,我们和离,与旁人无关。
「是因为你。
「因为我发现,你不是值得我相伴终生的人了。」
林浔双拳紧握,他抿唇,满脸不服。
「我怎么不是?
「回京后我中进士,入翰林,在官场上风生水起,林家给你锦衣玉食,供你呼奴唤婢。你难道要因为我曾经游移过,就否定我给你的一切吗?那难道不是因为你一身乡野之气,害我被同僚耻笑,我才如此的吗?
「萤萤,你不能这么狠心,连一次悔过的机会都不给我。」
到这种时候,林浔也不认为是他做错了。
他寻来锦州。
大约也只是不甘心,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被一个村妇哄着签下和离书?这一定是她的小伎俩——
以退为进。
我看了看日头,孩子们应该在院里等我了,便失去了和林浔辩论对错的兴致。
「因为值得的人,不会觉得我不好啊。
「他只会陪我成长。」
17
林浔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他被我拒绝后,也没有回京,而是住回了锦州老宅,像从前一样陪我喂鸡、采药,但是人都在往前走。
没有人停在原地。
我不再是十五岁的小阿萤,会被少年人满眼爱意打动。
我长大了。
身边有亦师亦友的陆川,有求知若渴的孩子们,有背不完的药方和看不完的医书,有坚定想成为的人。
想做的事。
所以林家邻居找上我说林浔重病,嚷嚷着我的名字,请我去把脉开药时。
我才恍然想起林浔好几天没来了。
医者仁心。
或许一切缘分开始于这四个字,也终结于这四个字。
于是,我背着药箱去了林家。
当年林家人平反,直接买下了锦州住过的老宅,里面东西大多都在,就连我们新婚时贴的喜字都还在。
林浔宿在婚房中,高烧不退。
我给他听脉、熬药。
扎针。
看到一行清泪从林浔眼角滑落,他呢喃着。
「对不起。
「萤萤。」
18
这天林浔是在晌午醒来的,他靠在榻上,怔怔地看着我。
「我又做梦了吗,萤萤?」
「没有。」
他弯唇笑笑,露出小酒窝来:「刚才看到你在屋里,我还以为又梦到了才大婚那会儿,你爱躲懒,早晨怎么都醒不来,当时我想就让她赖着吧,母亲那儿我来说,往后枕边教妻,慢慢来……
「萤萤,我们是不是真的没有以后了。」
「是啊。」我答。
林浔望着我,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我交代他好好养病。
便回家了。
次日再去时,林家老宅人去楼空,只屋里桌上有一只木盒。
打开木盒。
里头放了一叠三千两的银票。
和一枚同心结。
我突然想起那时年少,听戏文里唱有情人难成眷属,暗自神伤。便瞒下爹娘,与心上人跪在月老庙前,各绞下一截青丝,缠进同心结,誓要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原来到最后,都一样。
番外:林浔
林浔回京没多久,就娶了洛娘,也算得上是一桩美事。
洛娘是京都贵女。
从前,他看洛娘一言一行都觉得美如画,痛恨阿萤为什么不是这样的人?她若懂规矩,知礼仪,像洛娘一样识情趣,就不会害他被同僚耻笑。
于是,他疏远阿萤,和洛娘越走越近。
他嫌弃发妻。
她有心二嫁。
那两年,他不敢看阿萤的眼睛,他搬出院子,动辄指责,他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做了很多荒唐事。
直到和洛娘上香回来,马受惊,他为救洛娘摔下马。
失了忆。
被埋在脑海深处,不敢深究的回忆全浮了上来,可是从前和他许下终身的姑娘,不要他了。
她软硬兼施,只为哄他签下和离书。
发现她离京后,林浔当即就要追出去。
被林大人拦下了。
他们每个人都告诉他,阿浔,你只是失忆了,才会对谢氏念念不忘,等你恢复记忆,一定会后悔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娶洛娘吗?爹娘给你看个良辰吉日,把事儿办了,有洛娘照看你,你很快就能好。
林浔拒绝了。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谁说我恢复记忆了,就不要阿萤了?
你们不知道我多爱她!
那半年,他将锦州的记忆反复拿出来回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和阿萤走到现在这一步。
直到有天扎完针。
林浔像往常一样吃药,读书,午睡,梦里光怪陆离。
他猛地坐起。
什么都想起来了。
林浔铁了心追去锦州,他想阿萤通情达理,只要和她说清楚,认个错,她向来心软,会原谅他的。
可最后,还是孤身一人回了京都。
他另娶洛娘。
却夜夜惊醒,枕月难眠,从那时起,他发现心里空了一块。
洛娘和他吵过。
闹过。
她怨他心中还有别的女人,她恨他不能始终如一,她说他不及亡夫半分。
林浔冷笑。
你以为,你又能比得上阿萤几分。
曾以为佳人才子的姻缘,终于在第三年走到了尽头,洛娘义绝。
林浔再未娶妻。
后来他官场沉浮,去过山野。
进过六部。
再听到阿萤的消息,已经是很多年后,给他治病的老太医略微提了一嘴——
最争气的徒儿不肯继承衣钵。
非要当游医。
这下好了,弄了个神医侠侣的名声……
那一刻,林浔心脏微微抽搐。
到底是意难平。
完
来源:柠檬短篇小说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