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女观影团:“敢于去展现并表达自己是一种能力”

摘要:广州天河区的一家电影院内,《女人世界》的剧照在屏幕上滚动,这部纪录片讲述了一群七旬到九旬的美国华裔女舞者,跨越异国的舞动和生命之旅。一场全女观影活动正在进行:45元的费用包含了电影放映与主创映后谈,还会赠送组织者设计的票根、反对代孕的小贴纸、明信片等物料。

很多全女观影活动都会选择女性题材的电影,例如讲述一群华裔老年舞者的纪录片《女人世界》。(南方周末记者 陈荃新 摄)

广州天河区的一家电影院内,《女人世界》的剧照在屏幕上滚动,这部纪录片讲述了一群七旬到九旬的美国华裔女舞者,跨越异国的舞动和生命之旅。一场全女观影活动正在进行:45元的费用包含了电影放映与主创映后谈,还会赠送组织者设计的票根、反对代孕的小贴纸、明信片等物料。

排队领取物料时,仔细观察身边的女生,可以轻易“对上暗号”:帆布包上印着女书,斜挎的包出品自女性媒体人发起的播客“随机波动”,或是别着的徽章上写着“A woman without a man is like a fish without a bicycle”(没有男人的女人就像没有自行车的鱼)。彼此会心一笑,就能自然攀谈起来。

休息区,女生们坐在桌旁聊起了容貌焦虑,一个留着寸头的女孩说,“难道不美就不行吗?到底是谁在定义美?”

近年来,全女观影团在全国各地兴起。据不完全统计,女书题材的纪录片《密语者》上映期间,全国共有26个城市举办了全女观影活动。这也和越来越多女性相关电影在市场上涌现有关,光是2024年,《坠落的审判》《泳者之心》等海外影视作品被引进中国,国产电影中也出现了《热辣滚烫》《出走的决心》《女人世界》《好东西》等多部作品。仅有女性参与的观影活动,为进一步讨论女性议题提供了独特的空间。

电影开始放映、“龙标”出现后,全场的手机屏幕都暗了下来。活动的组织者王媖在活动群公告里提醒大家观影礼仪。

随着全女活动流行,相反的声音也同时出现,有人担忧,如果女性仅在单性别的空间里活动,即意味着在更大的公共空间里“进一步退让”。王媖不认可这种说法,她强调,过去很多时候,女性在公共领域的声音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不代表女性放弃发声,而全女活动可以鼓励她们表达自己的想法。

“在这里你不必担心你的表达是否准确和丰富,我们可以粗糙地开始。敢于去展现并表达自己是一种能力,无论是在生活和职场上,这样的能力都可以帮助我们获得更多的机会资源。”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但是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我们太缺少这样的锻炼。”

在全女观影团现场,组织者发放了特殊设计的票根、反对代孕的小贴纸、明信片等物料。(南方周末记者 陈荃新 摄)

“可以很真诚地相处,听彼此说话”

王媖组织的第一场全女观影是在2024年6月。传记电影《泳者之心》改编自历史上首位横渡英吉利海峡女泳者的真实经历,根据英文原名“Young Woman and the Sea”,王媖更愿意采用《老娘与海》的译法。她在网上看到有人在其他城市组织这部影片的全女观影会,于是决定在广州办一场。

实践这个想法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困难。首先是和电影院联系,商榷预计观影人数、票价,以及影院能提供的物料等细节,然后在网上发布招募海报,招募到预估的人数之后,再和影院确认排片。

王媖记得,第一次全女观影活动的现场,有位女生已经看过电影,并没有报名参加,她只是专程过来免费发放自费定制的票根。王媖说,后来的活动中,“总是会有类似的细微的感动”。

她对全女观影团的选片题材进行了限定,通常是有关女性议题、主创团队有女性的电影。王媖解释,这是为了给这样的电影增加曝光度。“我们的注意力就是选票,给到男导演的关注度已经足够多了。”

《女人世界》的这场放映结束后,在场的观众与主创之一、制片人王小绿连线交流。

一位观众分享了她的感受:她曾经认为女性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要求结婚生子,因此惧怕想象30岁以后的人生,但看到电影里的中老年女性依旧自由大胆地展现自己的身体,她开始觉得,衰老也许并不可怕。也有人开始思考女性与身体的复杂关系:亚洲女性所从事的风俗舞最初掺杂着东方主义的刻板印象与男性凝视,但后来似乎演变成女性表达自我的方式,影片是如何呈现这种变化的?

一共有七八位女生举手发言,原定35分钟的提问环节延长了十来分钟。

活动结束后,苏惟自发组织了一场小型聚餐。她管理着一个线上的女性社群,也在线下举办过几次全女的观影与读书活动。有一次在线上的社群讨论中,一个女生为了表达自己的观点,对其他女性进行了人身攻击。苏惟两次提醒她,“不要这么扁平化别的女生”,对方回答,“可她只是网友啊”。这样的情况在线下读书会从没有出现过,苏惟观察到,“如果在线下,你见过这个人,知道她长什么样,说话是什么声音,你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画着精致妆容的苏惟旁边坐着两个留着寸头的女生,杨笙渺是其中一位。从高中开始,杨笙渺就有剃寸头的想法,她觉得头发又厚又长,难以打理,但这似乎有些违背社会主流对女性形象的期待,她一直没敢付诸实践。直到研究生期间,杨笙渺认识了一位留了三年寸头的师姐,才发现这也许没有那么困难。

2024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杨笙渺实习下班后,走进了一家理发店。理发店在一家医院附近,杨笙渺提出要剃寸头后,男店员问“是要做手术吗?”剃完头后,杨笙渺决定也不再化妆,正式“脱美役”。但是,当看到身边亲密的朋友仍在“服美役”,甚至有严重的容貌焦虑,她“有一种很割裂的感觉”。

全女空间向她提供了黏合这种割裂的可能性。杨笙渺走进全女电影场后,看见前方坐了四五位和她一样的寸头女生,同时也有不少妆容精致的女生,“刷新了我以前的认知,我以前觉得大家必须要所有的观点都一样才能一起玩。”

在线上,个体在复杂的生命处境中作出的行为很容易被简化成一个个标签——“服美役”“恋爱脑”“扶弟魔”……讨论轻易演变成相互攻击。杨笙渺之前不大敢参加全女活动,担心不同立场的女性主义者之间会在这些问题上产生摩擦。但是,当大家来到线下面对面,共同坐在饭桌上,大家都在尽力地求同存异。

“饭桌上有我这样留寸头的女生,也有化全妆的女生、穿高跟鞋的女生,但是大家依旧可以坐下来一起吃饭,可以很真诚地相处,听彼此说话。”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王媖组织的《好东西》全女观影团。(受访者供图)

大家一起讨论,比你个人更有力量

毛砚秋参加过几次全女活动,最直观的感受是,这是一个让她感到安全的空间,“笑得都会更恣意一点”。她不久前去听一位知名歌手的演唱会,坐在她身后的男人不断对女朋友发表评价,“他高音没上去”“写的词没有以前好了”。相较之下,在全女活动中,她的表达很少遭到审判,也不会换来一通说教。

包括全女书店、全女酒吧、全女健身房等形式在内,不少全女活动都在进行商业化的尝试,打着女性旗号的有名无实者也因此屡见不鲜。王媖见过,广州有一家开了挺久的健身房,老板是男性,最近宣称自己要做全女健身房,但里面没有多少女教练,“其实他就是看到了有钱挣,他就来了”。

在王媖看来,做全女活动最重要的是发心,“赚钱可以,敛财不行”。

相比一般的空间,全女活动的人流量更少,成本可能更较高。王媖透露,目前的组织全女观影团“为爱发电”的成分更多,一场活动没有太多的盈利,仅能支撑一顿聚餐。作为一种创业行为,全女空间目前仍是小众的商业化尝试,“等到足够多的、不同的全女空间可以供消费者选择了,才有讨论的空间。现在还没出现几家,就去讨论本身是不是错的,我觉得还是太早了。”

毛砚秋也曾被名不副实的全女活动“诈骗”过。有一场以女性为主题的脱口秀表演上,开场嘉宾是一位男演员,讲了近二十分钟,内容围绕着他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在四个姐姐的家庭中,遇到的原生家庭问题。

毛砚秋有些不满,但她不愿意公开对女性脱口秀活动提出指责,“我们现在需要女人‘上桌吃饭’”。

观影结束后的聚餐上,另一位女生建议她,可以私信那场脱口秀演出的主办者,提出自己的反馈,“她们也需要得到这样的反馈”。毛砚秋听从建议发去了私信,建议下次邀请女演员作为开场嘉宾。对方回复她,有能力的时候会决定的。

大四那年,毛砚秋参加秋招,她提出的问题,招聘者只用“嗯嗯啊啊”回应,但面对同专业男生,对方却显然十分耐心。后来她工作了半年,帮一位项目经理进行招聘,对方让她筛选简历,明确提出只招男生。在毛砚秋看来,后续招进来的男生,无论是能力还是经验,都与这份工作并不匹配。

在毛砚秋成长的环境中,父母都在体制内工作,但父亲没有编制,很长时间没有母亲收入高,因此陪伴毛砚秋的时间更多一些。但这并没有松动“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观念,父亲经常对儿时的她说,“你的妈妈不陪你,不是个好妈妈”。

母亲在毛砚秋三岁那年再次怀孕,她当时正在备考会计师资格证,偷偷打掉了那个孩子。这件事情被父亲挂在嘴边——他一直想要一个“可以延续香火”的男孩。

毛砚秋考上武汉的大学后,父亲一直强调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希望她省着花钱。有一次假期回新疆老家,她不愿坐三天火车,选择了飞机,回家后被父亲数落。但后来,姑姑的儿子欠了十万元网贷还不起时,爸爸没和家人商量,贷款替外甥还了钱。家庭因此陷入更困窘的境况,毛砚秋放弃了观鸟、学日语的爱好。

如今已经工作两年半、实现经济独立的毛砚秋,时常参加全女聚会和活动。她在聚会上分享自己的经历,遇到了许多有过类似经历的女生。“你能讲出来其实就会好一部分,大家能一起讨论、消化这些东西,其实比你个人会有力量很多。”她也试着开导更年轻的女孩们,一起商讨对策,“如果完全没有经历过弱者的处境,人就会变得没有同理心。”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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