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5岁的我不懂啥叫“肺痨”,只晓得娘整日咳得厉害,后来就不动了,被抬出了家门。
讲述: 巧玲 / 文字整理:猫猫
(亲历者讲述,笔者整理,部分情节艺术处理,感谢您辛苦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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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们,要是我姐和孩子有啥闪失,我跟你们没完!”
弟弟小青掀翻茶几,抄起板凳就砸,院子里花盆碎了一地。
婆婆吓得直哆嗦,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瘦小男孩会来砸场子?
1981年,后娘带着他进门时,我恨不得他立马消失。
后来我结婚怀孕,被婆婆推倒,他却为我挺身而出。
1
我娘走的那年,村里的槐花谢得特别早。
5岁的我不懂啥叫“肺痨”,只晓得娘整日咳得厉害,后来就不动了,被抬出了家门。
爹变得沉默寡言,一个人照顾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爹独自把我拉扯到8岁,领回个女人,说是我后娘。
那是1981年的秋收季节,我放学回家,见堂屋里多了个陌生女人和一个瘦小男孩。
爹介绍说:“巧玲,这是你后娘。这是小青,以后是你弟弟了。”
那男孩比我小两岁,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倔强地瞪着眼睛,不愿叫我姐姐。
后娘赵美兰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不算美,但眉眼间透着精明干练。
我心里那个别扭劲儿,恨不得把那小子撵出家门去。
“你娘没了,他爹也没了,都不容易。”后娘第一天就给我摊牌,“我不会偏心,也不会虐待你,但你得接受小青。”
头几个月,我跟小青天天掐架。他抢我的铅笔盒,我扯他的裤腿;他占我的小板凳,我就把他的作业本藏起来。
后娘从不偏袒,谁犯错罚谁,常把我俩叫到跟前训话,说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老话。
有一天放学,我看见小青被几个高年级的孩子围着推搡,骂他是“拖油瓶”,说他娘是“破.鞋”。
小青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哭。我二话没说冲上去,拎起书包就往那几个孩子身上抡。
“骂我弟弟,找死啊!”我扯着嗓子喊。
那天回家,我们浑身脏兮兮的,小青却主动给我端了碗热水。他蹲在灶房门口,小声嘟囔:“谢谢姐姐。”
这个突然闯入我生活的小男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后来我才知道,小青他爹是在煤矿事故里没的。
后娘守了寡,日子过得苦,村里人背后说她“克夫”,说闲话的不少。爹跟她经媒人撮合,两个伤心人组了个家。
灶台旁,焖饭的香气飘出,后娘麻利地颠着锅炒青菜,袅袅炊烟穿过破旧的土坯房屋顶,在夕阳下显出几分难得的温馨。
时常的,饭桌上爹不爱说话,小青埋头猛扒饭,后娘却总有说不完的事儿。她教我绣花、做针线活,还给我扎了个从没扎过的蝴蝶辫。
那时村里条件艰苦,煤油灯照明,黄泥巴糊墙,柴火烧饭,可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虽然嘴上不说,但我心里的那道坎,渐渐被磨平了。
2
1984年夏天,老天爷跟疯了似的,河水猛涨,村里拉响了警报。
那时我十一岁,小青九岁,爹带着村里壮劳力冒雨加固堤坝。
“快,把家什往高处搬!”后娘喊着,我和小青手忙脚乱地扛起粮袋往炕上堆。广播里的喇叭声嘶力竭地播报着洪水情况。
雨下了整整三天,路都被淹了。
小青挽着裤腿在齐膝深的水里趟着,扶着我一起去队里的高处避险。
我们被安排在队里晒谷场,挤在一堆叽叽喳喳的妇孺中间。后娘只歇了半宿,天不亮就下去做饭,给在河堤上奋战的男人们送热乎饭。
第四天,洪水退了些,却传来坏消息——爹在抢险时被冲倒的树木砸伤了腿。后娘听说后,拉着我们就往卫生所跑。
看到爹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腿上缠着血迹斑斑的纱布,小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瞎哭啥,你叔命硬着呢!”后娘呵斥道,眼眶却红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小青轮流给爹送饭,后娘则包揽了家里的农活。
小青忽然像长大了似的,扛起了喂猪担水的活计,还学着在院里用泥巴填补被洪水浸坏的墙基。
那年的水灾,让我们这群兄妹在患难中走得更近。
但好景不长,生产队长张富贵开始没事儿找事儿,克扣我家的救济粮。村里人都知道,他看上了后娘,送过几回东西都被回绝了。
“凭啥我家的救济粮比旁人少?”小青一次当众顶撞张队长,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忍着!”后娘攥紧了拳头,“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爹腿伤好了一半时,上面分了一批化肥,张富贵故意少给我家的份。
小青气不过,半夜去他家猪圈撒了把辣椒面,害得那些肥猪乱窜,搞得鸡飞狗跳。
后来张富贵家猪圈门莫名其妙拆了,他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后娘站在门口,拿着烧火棍就指着他的鼻子:“张富贵,你再欺负我家,我就让全村人知道你当年是怎么贪了公购粮的!”
张富贵脸色大变,从此再没来找过麻烦。
夜深人静,煤油灯下,小青攥着我的手,说等他长大了,一定会保护这个家。
那个夏天,我感觉我们真正成了一家人。
3
光阴似箭,一晃就是七年。1991年,我高中毕业,成了村里少有的“读书人”。凭着高中文凭,我进了县城供销社做营业员,月工资70块,在那会儿算是个体面工作。
去县城那天,十六岁的小青送我到村口,嘴上不住地嘱咐:“姐,县城水土不服咋办?”“姐,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那模样,仿佛他才是哥哥似的。
“你啊,操心的命!”我笑骂道,心里却是一阵酸涩, “你好好念书,别不争气辍学!”
可日子不由人。
小青初中一毕业就不想上学了,说家里困难打算外出打工。
后娘没拦着,只说: “男人总要闯出去才成事。”
说来也怪,这十来年,小青从没叫过一声“爸”,只唤“叔”。爹从不计较,对小青视如己出。
我在县城适应得不错,认识了同事周志强。
志强是个老实巴交的会计,比我大三岁,说话轻声细语,眼神总躲躲闪闪,但心地善良。
刚开始我只把他当同事,后来因为一次下大雨,他把伞借给我,自己淋成了落汤鸡,还发了高烧。
我去他宿舍送药时,瞧见那简陋的单人间,墙上贴着省吃俭用的账目表,那刻我的心忽然就软了。
小青找了份放电影的工作,扛着笨重的电影机,走遍周围几个村子。村里的毛头小子都羡慕他,能一边放电影,一边编故事哄姑娘开心。
“咋不老实干活去?整天嘴皮子上下翻。”我故意损他。
“姐,这是‘文化工作者’!比你在供销社风光多了!”小青嘿嘿笑着,眼睛亮晶晶的,“我还给《农村生活》写稿子呢,已经发表了两篇,有稿费的!”
那时县城正搞建设,周志强的工资涨到了八十多块,我俩的感情也渐渐升温。
有天他忽然送我一盒“上海女人”护肤霜,说是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我乐得好几天没敢用,怕抹一下少一下。
回村告诉家里我谈对象了,后娘眉开眼笑,爹则一个劲儿地问他家里情况、工作稳不稳定。小青不动声色,却自作主张跑去县城暗中“考察”了志强几天,回来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姐夫为人不错,就是有点窝囊,得你掌掌家。”
那话把我气得要命:“去你的,啥姐夫不姐夫,我还没嫁人呢!再说,人家老实本分有啥不好?”
但心里头,却对志强更添了几分安心。
4
经过五年恋爱,1996年,那年我二十三岁,周志强二十六。我们终于步入婚姻殿堂。
婚礼在县城办,风光体面。
志强家境不错,他是独生子,父母都是自来水厂的老职工,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
婆婆待我还过得去,就是婚前相处时感觉她有些势利,总不经意打听我家的情况。
婚后不久我就怀了孕。
婆婆让我辞职回家养胎,但我坚持要工作到生产前。婆婆阴阳怪气:“现在的姑娘,心思都在外头,婆家不是家。”
我忍着没顶嘴,志强倒是坚定站我这边:“妈,生活不容易,多挣点钱总没错。”
谁知怀孕七个月时,事情急转直下。我在供销社站柜台,婆婆突然来店里找茬,当着一众顾客的面数落我:“肚子都这么大了,还在外头抛头露面,难道不想要孩子好了?”
我涨红了脸,心里委屈,但还得顾及供销社的体面,只好低声辩解:“医生说正常工作没事的。”
“你懂啥?村里来的就是没规矩!”婆婆越说越来劲,顾客们纷纷侧目。
眼看着场面难堪,我匆忙跟领导请了假,被婆婆硬拉回家。
在婆家,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说我不懂规矩,怀孕7个月了还在外上班,传出去让他们家没脸。
我忍无可忍,顶了几句嘴。婆婆气不打一处来,推搡之下,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肚子撞在茶几边上,顿时疼得冷汗直冒。
志强当时不在家,我被送去医院时已经见了红。医生说胎儿有早产危险,需要住院保胎。
日夜担惊受怕几天后,我还是提前生下了女儿,五斤三两,被送进了保温箱。
在病床上,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志强握着我的手,又是自责又是安慰,说只要人没事就好。婆婆也在一旁干着急,虽不认错,但也惴惴不安。
我心里难受却没声张,小青知道消息后,硬是推掉放电影的活儿,跑来县医院看我。
他见我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两眼通红。没等我解释,他转身就走,我还以为他看不惯医院的气味。
谁知第二天一早,医院里就传来一阵喧哗。护士推门进来,一脸惊魂未定:“你家人来了?把你婆家闹翻了天啊!”
原来昨晚小青直奔我婆家,二话不说冲进门去,指着婆婆鼻子破口大骂。
婆婆还嘴硬,说是我自己不小心,他当场掀翻了茶几,抄起板凳就砸。志强爸拦都拦不住,院子里花盆碎了一地。
“我告诉你们,要是我姐和孩子有啥闪失,我跟你们没完!”小青临走前放下狠话,“以后再敢欺负我姐,我让你们家鸡犬不宁!”
一向在单位老实巴交的志强,头一回对父母发了火,说孩子没事就谢天谢地了,要是有啥三长两短,别说小青找麻烦,他自己都不会原谅他们。
躺在病床上,听护士绘声绘色地讲述弟弟怒砸婆家的事,我又气又感动,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5
我出了月子后,小女儿满月了。原本按习俗该在婆家办满月酒,但我坚持回自己家,在村里办。
说来也怪,自打那次争执后,婆婆就变得老实了许多,甚至同意我带孩子回村里住一阵子。只是每次提起小青,她就忐忑不安。
“你弟弟不会还记恨吧?”婆婆小心翼翼地问。
“我八岁那年,后娘带着他进门,我不知排挤了他多少回,他不也原谅我了?”我故意卖关子。
婆婆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回村那天,志强开了单位借来的面包车,后备箱塞满了奶粉尿布和给爹娘的礼物。
小青早在村口等着,脸上的神情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见了孩子,他那副老成的样子顿时崩塌,手忙脚乱地学着抱孩子,一会儿怕勒着,一会儿又怕掉下来。
后娘一把抢过孩子,嫌弃地啧啧道:“瞧你那熊样!”
婆婆随后到了村里,提着礼品,明显拘谨,怕见到小青。
谁知小青大大方方地叫了声“婶子好”,还主动去搬东西,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第二天,婆婆想给孩子换尿布,手忙脚乱的,小青竟跑去帮忙递东西。婆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问:“你还记恨我吗?”
小青顿了顿,咧嘴一笑:“我姐一家人好好的,我记恨啥?只是以后可别动手啊,不然我这人脾气上来,管不住自己。”
那话虽是玩笑,婆婆却听得心里一凛,忙不迭地点头。
满月酒那天,两家亲戚齐聚一堂。
当地风俗是要给孩子戴“长命锁”、穿“百家衣”,小青特意从县城带回一套精致的银锁,说是攒了三个月稿费买的。
酒席间,小青破天荒地站起来敬酒,平日嘻嘻哈哈的他忽然正经八百:“今天,我要敬我姐一杯。十六年前,我和娘进了这个家门,是姐姐教我写字、替我挨打、护我周全。姐夫待我姐好,我谢他;家里有困难,我挺他。这个家,我挡着!”
这番话说得我眼圈发红,志强连声附和。
当晚睡觉前,后娘拉着我的手说:“闺女,你弟弟他心疼你,也护着这个家。”
“我知道。”我鼻子一酸,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心里满是感激,“我八岁那年,您带着他进门,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在村子的土路上。不远处传来收音机里京剧的余音,间或有几声狗吠。这个夜晚,如此静谧安详。
那些曾经的恩怨与误会,那些艰难与坎坷,都不过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最珍贵的,是我们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来源:微笑的猫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