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两年的时间里,或因弟弟,或因项莹儿,又或因老太太,我们两个多有接触。
在掌柜姑姑友人的帮助下,我的绣坊开业了。
凭着我的技艺、翻新的花样,找我定制的贵夫人,也越来越多。
我不仅赚了许多钱,更是被贵夫人们看中,一时间,风光无限。
到了我二十四岁时,竟然,又迎来了第二波提亲队伍。
原来是弟弟,在酒席间与同僚谈及:「阿姐未嫁,我不可娶妻。」
那些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同僚,着急了。
各家便都先托媒人,给我说亲。
弄得我哭笑不得。
连项老夫人,也亲自上门。
「我那孙儿,在外的性格,是冷淡了些,也是个鳏夫。
自然是委屈了姑娘的。
但有一点,老身敢保证,这些年,他未纳一房一妾。
若迎娶了姑娘,相信也不会有其他人。」
私下里,柳娘问我:「你怎么想?」
「项大人,如今是兵部尚书。怕是我这样的身份,攀不起。」
但,我对他是有几分喜欢的。
初次见面时,我就有过心动。
这两年的时间里,或因弟弟,或因项莹儿,又或因老太太,我们两个多有接触。
越是了解,越是觉得他细心,行事也妥帖。
「真心话?」
柳娘郑重地问我。
「我自然是满意的。可他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为何看得上我?
各家名门小姐,有的是想给他填房的……」
我停下针线,舒了口气:
「我倒不是一味地妄自菲薄。
怕就怕……莫不是,我与他亡妻,有几分相似?」
柳娘一拍大腿:「那老娘卸了他!」
我「扑哧」一笑,柳娘自进了京城,好久没自称「老娘」了。
10
「秋花姑姑,我去后院找柳婆婆玩啦!」
项莹儿拿着糕点,风风火火地往后院跑。
只留下我和项凉,面面相觑。
我看得出他的尴尬,可偏偏今日店休,绣娘们也不在。
我喉咙此刻又紧,不知如何开口闲谈。
「这是你的新品?」
他转了一圈,走到我身侧。
衣摆擦过我的臂弯。
「恩。宫里娘娘生辰宴要用的。」
「你的技艺可冠天下,你自己知道吧?」
「啊?」
他这又夸又问,我有点不知所措。
他本就高大,此刻我又坐着,看他时,脖子仰得有些酸。
他蹲在我身侧,一字一顿地问:
「你为何妄自菲薄,与我祖母说——你配不上我?」
被他这么直白地问出来,我头脑发热,一时间,羞红脸,不知如何作答。
【你……我……
【我的亡妻,她也很好。这些年,我独自养着莹儿,一方面是惦念着她,一方面,也确实没遇见喜欢的人。
【这是她留下的书信,她让我交给……再次让我心动的人。
【看完后,你依旧不能接受我……
【项某,定不再打扰。」
我收下了那封信。
当晚,我小心翼翼地拆开。
第二日,我找到项凉,将信还给他。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嘴角露出苦涩的微笑,像被人卸了力,声音低哑地开口:
「如此,项某便明白了。我说到做到,日后定不扰姑娘。」
他拱手行了一礼,准备转身,我慌忙拉住他的袖摆,忐忑地开口:
「我和她……长得像吗?」
他愣了片刻,摇头,认真地说:「不曾有相似之处。」
「那为何选我?」
「心动时,已然心动。」
「可我从未学过……如何成为高门大院的主母。」
「自然我与你同管,莹儿也乖,与你更是亲厚。」
「我不想放弃刺绣。
「我在朝为官,委屈你,无法继续开绣坊。」
「但是,上次剿匪有功,我请了恩典,以你的才华,可入宫做女官,不必放弃。」
「入宫?那要一直待在宫里?」
我紧张地看着他,等回复。
我可不想被禁锢于宫中,失去自由。
他看上去十分为难,缓缓开口:「依照惯例,确实如此。」
我脚下一软,踉跄后退。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嫁人了。
这还得先进宫?
他赶忙扶住我。
肌肤相触时,我脸「唰」地一下烫起来。
他没有松开,一点点靠近我:
「可是,我求了恩典。
若是我的夫人,便可在宫门落锁前,出宫。
我会在宫门前,日日等她回家。」
我不顾自己发烫的脸,仰起头,兴奋地问:「真的?」
「真的!」
「那……太好了。」
「是,太好了!」
我低下头,偷偷乐着。
头顶的声音,再次传来,夹杂了许多的不甘、不舍。
「不过……可惜了……这恩典,算是白求了。
早知如此,我就不必那么卖命地自请剿匪了。
还差点回不来。」
他放开我,后退一步,转身走了。
我:不是,我们聊得好好的,他什么意思?
我愣在原地。
走出十几步后,他顿足,转身,高声问我:
「不知是否有幸,能等来秋花姑娘?」
他张开双臂,站在那里,满眼含笑。
真是个腹黑的老狐狸!
可是我的脚步,不听使唤地奔向了他。
原来,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走了那么多步。
我想起了她亡妻的话。
她在信里说:【姑娘,这块木头若将此信交与你,请你相信他的爱。或许我的存在抹不掉,但他此刻起,往后余生,只为你。】
我信了。
而且,她的存在,也不必被抹去。
就在柳娘和我欢天喜地,准备嫁妆时,我们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11
项凉求了皇帝赐婚。
这给足了我排面。
弟弟的婚事,也订下来,是对他多有照拂的上官嫡幼女。
柳娘抱着我爹娘的排位,擦了一整天,哭哭笑笑。
我和弟弟,都没有打扰她。
却在前院,看到了多年未见的白先生。
「我久居漠北,听同僚说起京中赐婚喜事,才知道你们到了京中。」
他多年未娶,心里应是没放下柳娘。
「看过了,赶紧回吧。」
柳娘下了逐客令,白先生不恼,却显得那么落寞。
我不想让他此行空欢喜,便开口留他:
「白先生既是告了假,不如下月,作为我的证婚人,喝了我的喜酒再走。
以报您当年,对我们雪中送炭之情!」
「对!雪中送炭,可不是锦上添花!」
弟弟故意拉着长音,勾着头,对着柳娘的房间喊。
我心里有大事,便将嫁衣的赶工,交给了绣娘们。
自己则变着花样地去促成柳娘和白先生。
「你待柳夫人的事,比自己的还上心。」
我捏了一颗酸梅,塞进项凉的嘴里,示意他浆划得慢些,不要太靠近。
湖面的风浪很小,涟漪将光影揉碎,映照着柳娘的笑颜,岁月静好。
我成婚后不久,白先生就假满回去了。
我期盼柳娘也跟着他走,可是,她放不下我和弟弟。
又一年,弟弟也成婚了,我正是孕期呕吐难忍时。
原本答应,和白先生离开的柳娘,再次因我留下来。
「娘,我身边有很多人照顾,你放心吧。项府上下,对我都极好。」
「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再有几月就要生产,那更是要去鬼门关走一遭的。
「就让我留下来吧。」
柳娘依旧漂亮,可她还是老了。
她感受到,自己的去留,似乎得由孩子们来定夺。
我心里酸楚。
「娘,这里是你的家,去留全凭你自己心意。
「我只是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不知道,有亲娘陪伴着,人一生的路会怎么走。
但我知道,自己有柳娘疼着,是幸运的。
我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柳娘是最高兴的。
「同为女人,我不是重男轻女。我只是想着,等我也走了,我的大丫还是有人护着的。」
12
满月酒时,白先生没能来。
柳娘早就收拾好了包裹,等着和他一起走。
我看她有些失望,与项凉商议,找人护送她过去。
她摆摆手,说:「算了。再过阵子吧,天也暖和些。」
白先生来信,说:「我能力有限,但我买的二进院子,有一大片荒地。就等着你来养花、种菜哪。」
柳又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拉着我,陪她买了好些花草、蔬菜的种子。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当年的豆腐西施是怎么撇下白先生这样的人,一脑门子认定我爹这个鳏夫,要嫁进我家的。
她其实值得更好的生活。
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
但命运总是爱开受苦之人的玩笑。
白先生在执行公务时,感染了瘟疫,不治身亡。
「连给他收尸都不能!」
自此,柳娘没再提过白先生。
弟弟问我:「当初娘愿意和白先生走,难道只是为了我们安心?」
当然不是!
我知道,她除了我爹爹,后来也是真切地爱着白先生的。
可爱而不得,过于诛心,她怕伤怀、怕不甘。
怕,自己垮了,再也没法向前看。
所以,不提也罢。
但在她的心里,对白先生的怀念一刻也没停过。
她看上去依旧是个生命力旺盛的人,仿佛只要有她在,我和弟弟的便永远有人顶着。
她依旧在自己的院子里种花、种菜。
甚至在项府带着夫人、老夫人一起,侍弄着山间移栽来的野花。
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能被她的爽朗、乐观感染着。
后来,弟弟家的孩子满月了,我又查出怀有身孕。
柳娘将项凉好生骂了一顿。
项凉再三保证,再不会让我生三胎,并立下字据,柳娘才放了他一马。
「丫头,你现在的条件,比我们那时好。
「可……一想到你生孩子,我就想到你娘……我怕呀……」
她擦了眼泪,又说:
「你娘护不了你,我替她护了。以后你也有女儿、儿子护着。
「但终究,我们得靠自己护着自己。
「万不可为了男人、为了孩子,拖垮了自己!」
我想起,她一次打我,是怕我哭坏了眼。
第二次打我,是怕我真的不去学刺绣,怕我以后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我的一生,有她这么筹谋、护着,已经足够。
反倒是她自己,孤苦一辈子,奉献了一辈子。
13
柳娘去世时,只有四十六岁。
她不许我和弟弟哭:「要笑,无论何时,都要笑着面对。」
我和弟弟,跪在她床前,陪她一起笑。
「好,好,就是这样。
「生活总会有各种困苦,只要你们齐心协力,总能熬过去。
「我这一辈子,临了,还得了诰命!值了,值了!
「你们不准哭,哭瞎了眼睛,可没人赔……」
看着她逐渐失去光彩的面颊,我和弟弟的笑僵在脸上……
反应过来时,我们的泪水早就控制不住了。
我仍旧没来得及,跟她说出那句话:
「娘,有你的地方,就是好人家!」
弟弟给柳娘写了篇传记,让家中后辈永远感恩她、缅怀她。
「娘的名字真好听。」
我抚摸着《唐柳传》的字样,脑海里全是幼时的记忆。
我拿着阿娘给的铜钱和碗,去西街豆腐西施家买豆腐。
「柳姨,一块大豆腐。」
「好~给我大丫一块大——豆腐~」
彼时,她是我柳姨,会给我超大块的豆腐,给我适度的善意。
后来,她自己披了红盖头,进了我家。
从此,她给我的,不再只是善意,更是她自己的一生、她全部的爱护。
(番外)
柳娘去世后,我病了一场。
那段迷迷糊糊的日子里,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
梦里,五岁那年,我娘没死。
1
她艰难地,生下我弟弟,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柳姨和我,一起逗弄着他。
「柳妹子,白先生真不错。
「你虽拒了他的提亲,但他至今,除了熬油读书,得空就去帮你推石磨、打豆子。
「你快十七了,该为自己做长远打算了。」
我娘话音刚落。
我爹满头大汗,推门而入,略过我们三个,扑到我娘床边,颤抖着嗓子说:
「为夫不好,为夫来晚了!娘子……你受苦了!咱们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不是三日的回程吗?你怎么今日就到了?」
我娘看到我爹,声音里才流露出,刚刚九死一生的后怕。
柳姨抱着弟弟、拉着我,走到外室,顺手关紧了门。
一点风,都吹不进去。
柳姨呆呆地坐了好久,直到弟弟饿了、哭闹着,她才温柔地,将他抱还给我娘。
不久,白先生就到我家铺子,定了一整头猪,欢天喜地地说:
「柳妹妹,让我去她家提亲!」
我爹娘一高兴,将猪送给了他!
「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
我娘忙差人,将一整头猪,捆了、插杆。
又擦着杀猪刀,继续道:
「我们待她,如亲妹。你们大喜,这猪,就算我们随礼了!
「你以后,可不能欺负我柳妹子!
「不然,我让你在这城中没肉吃!」
一群人,皆是「哈哈」大笑。
五岁的我,懵懵懂懂地,跳着、闹着:「欺负,就没肉吃!」
白先生弯下腰,轻轻抚摸着我的发顶,嘴角弯弯:「不欺负!不欺负!」
柳姨初嫁那日,我和娘,给她添妆。
她穿着红红的嫁衣,美的像个仙女似的。
「柳姨,你是下凡的神仙吗?」
我把她逗得,「哈哈」笑。
红色的帕子,落在她头上时,我看到了,她眼底打转的泪花。
「娘,花花真的看到了。」
跟在送亲的队伍后面,我趴在娘的耳边,悄悄告诉她。
「花花一定是看错了,你柳姨……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高兴着呢!」
娘塞了颗糖给我,我转头,就忘了这事。
但娘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会开心的,白先生……会让她开心的!」
2
弟弟三岁时,爹意外染了风寒。
病情来势凶猛,那时,他危在旦夕。
我娘顾不上我和弟弟,但叔伯、舅舅,都给了我们闭门羹。
白先生和柳姨,主动上门,将我与弟弟,接回去照顾。
半月后,爹在娘的悉心照顾下,终于痊愈。
白先生,将我和弟弟送回时,给我爹娘,深深拜了一下,才开口:
「唐家那嫂嫂,不是好相与的。
「如今我要参加秋闱,柳妹妹刚有身孕,且多有不稳……
「白某不在的时候,还请李家兄嫂,多多照看!
「白某……定不忘重恩呐!」
娘雇了马车,放了好几层被褥,将柳姨接回家中。
她请了郎中,来给柳姨安胎。
自己又日日小心,陪着柳姨,在廊下晒太阳。
一日,见我带着弟弟疯玩,柳姨对娘说,
「相公常说,读书的诸多好处。
「这三年,我跟着他,识字读书、学算术,确实长了不少本事。
「他还说,将来就算是生了女娃,也要送去私塾的。
「花花也不小了,嫂嫂,是怎么为她打算的?」
娘发觉,柳姨提起白先生时,眼里总亮晶晶的。
娘也就跟着她笑。
手里却没停下。
那是,给柳姨的小娃娃,绣的虎头鞋。
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她呀, 没有专心读书的命。
「倒是随了我,对这刺绣啊,信手拈来。」
「嗯, 这倒是。
「那嫂嫂,你提上些拜师礼,叫她去秀坊里学习。
「听说那里不仅教技艺,也有先生教识字的!」
我娘听了, 憋着笑:「你呀,和我想一块去了。」
不久, 我便欢天喜地,拜了师。
等白先生回来时,柳姨的肚子,也快发动了。
西街的豆腐西施,大半年没出摊, 四邻都惦记着, 那热乎乎的老香豆腐。
可白先生, 日日陪着她、寸步不离, 挺着肚子,在街上溜达。
白先生已有功名, 谁也不敢, 如从前那般上前催促了。
月余,白家弟弟,在整条街的邻里期盼中, 平安落地。
白先生不顾一屋的血腥味,冲进里屋,含泪对柳姨说:
「不生了!咱们以后不生了!」
柳姨虚弱地抬手, 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 眉眼弯弯:「有你在,我不怕!」
白先生,反握住柳姨的手, 亲了又亲,哑声道:
「等我钱攒够了, 立刻买个二进院的房子。
「要带个大大的院子,给你种菜养花。
「咱们,再养些鸡鸭鹅……」
娘看着他们,欣慰地笑着, 眼里有泪花。
她带着我们出去,随手, 关紧了里屋的房门。
一丝风, 都进不去。
我娘,将清洗完的白家弟弟,裹好被子、轻哄入睡。
「娘, 柳姨刚刚哭了,但是……我觉得她、好像很开心?」
「是啊,她很开心!」
娘看看怀中的婴孩, 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声嘀咕着:「她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来源:小故事来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