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就是改变中国粮食命运的禾苗!"父亲激动地握住那株与众不同的水稻,而我只看到一个瘦高男人站在烈日下,满手泥泞,额头上的汗水汇成小溪。
袁老的稻花香
"这就是改变中国粮食命运的禾苗!"父亲激动地握住那株与众不同的水稻,而我只看到一个瘦高男人站在烈日下,满手泥泞,额头上的汗水汇成小溪。
我叫孙志明,那年是1961年,十二岁的我第一次见到了袁隆平。
父亲是安江农校的后勤员,常带我到实验田帮忙。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粮票本子,我们家那本皮都翻卷了的红色本子,每月能换的粮食总是不够吃。
记得那天,天气闷热得像蒸笼,知了在树上拼命嘶鸣,像是在抗议这难熬的酷暑。袁老却不顾满身的汗水和泥泞,趟在水田里,弯着腰,仔细观察着每一株禾苗。
他穿的是打了补丁的蓝布裤子,上身的白衬衫已经湿透,贴在背上。那双因长期在田里劳作而粗糙的手,轻轻拨弄着水稻的叶片,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解读天书。
"小明,过来看。"袁老朝我招手,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踩坏了那些娇嫩的秧苗。裤脚很快就湿透了,泥水往里灌,但我一点也不在意。
袁老蹲下身子,指着一株与众不同的水稻,眼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这是自然杂交株,咱们的希望。"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一株普通的禾苗会让大人们如此激动。
"小明啊,你知道吗?中国人的饭碗要牢牢端在自己手里。"袁老摘下草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株稻子,将来能让每个中国人的碗里多添一勺米饭。"
那时的我还不懂饥饿的深刻含义,只知道每到月底,母亲总要把米缸刮得干干净净,才能煮出半锅稀粥。
从那年起,我便成了袁老的小助手,亲眼见证了他十年如一日的执着。无论寒冬酷暑,他总是第一个到实验田,最后一个离开。
早晨五点多,当广播站的大喇叭刚开始播放《东方红》,袁老已经踩着露水去了田间;晚上十点多,当家家户户的煤油灯都熄灭了,实验楼的灯还亮着。
"袁老,您就不能歇歇吗?"有一次,我给他送晚饭,看他伏在桌前记录数据,忍不住问道。
"哪有那么多时间歇啊。"他笑了笑,"全国还有多少人吃不饱饭呢。"
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照得他疲惫的脸上一片黄色。桌上摆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泡着剩了又剩的茶叶,还有一个笔记本,密密麻麻记满了数据。
1964年冬天,天气格外冷。那天,实验田里的水结了薄冰,袁老却坚持要去看看。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用竹篙小心地打碎冰面,然后弯腰检查水下的禾苗。
"志明,你说这禾苗像不像咱们中国人?"他突然问我,"再冷的冬天也挺过来了。"
我缩着脖子,搓着冻红的手说:"袁老,我看您也挺像这禾苗的,风吹不倒,雨打不垮。"
他大笑起来,笑声在寒冷的田野上回荡:"好小子,嘴挺甜的。"
那时候的袁老还不到四十岁,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但精神矍铄。他常说:"一个人活着,总要做点有用的事。"
1965年那个初秋,美国一所著名大学的代表来到安江农校,邀请袁老前往美国工作,待遇是国内的十倍。当时国内条件艰苦,许多人都议论纷纷。
"这么好的机会,谁不想去啊?美国的实验室肯定比咱们这强多了。"食堂里,一位姓赵的老师一边扒拉着粗粮饭,一边说。
"咱们这苦啊,专家的月工资才六十多块,人家给六百美金呢!"另一位师傅感叹道。
我在院子里擦拭自行车,听见办公室里袁老和那位外国人用英语交谈。虽然听不懂,但从来访者频频点头的样子看,对方是真心实意要请袁老过去。
等外国人走后,我偷偷从窗户往里看,只见袁老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实验田出神。窗外,秋风吹拂着稻田,泛起金色的波浪。
"小明,你怎么在这儿?"他转过身,看见了我。
"我...我来送茶。"我慌忙端起放在窗台上的茶杯。
"进来吧。"他笑了笑,示意我进去。
办公室里很简朴,一张办公桌,几把木椅,墙上挂着一幅全国地图。桌上摊着几份手稿,还有一个皮面的笔记本,那是他记录实验数据的本子,从不离身。
"袁老,他们说美国条件好,您要去吗?"我忍不住问道。
他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了翻:"我是中国人,中国的禾苗需要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在我心里,这句话的分量比泰山还重。
"小明,你说我这辈子能看到中国人都吃饱饭吗?"他突然问我,眼神中透着期盼和忧虑。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用力点点头。
那一年,我们家添了件稀罕物—一台上海牌收音机,每晚吃完饭,全家人都围坐在一起听新闻广播。父亲说,袁老的研究,是要让全国人民都能吃上大米饭,不再挨饿。
现在想来,那一刻,他肩上扛的不只是一项科研任务,而是亿万中国人的温饱期盼。
1968年,我快毕业了,却赶上了上山下乡。许多同学被分配到偏远山区,我因为父亲在农校工作,得以留在本地。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再天天去实验田了。
那段日子,全国上下都在闹革命,许多科研工作被迫中断。袁老却仍然坚持做他的实验。有人说他"搞白专",有人说他"不识时务",但他仿佛对这些闲言碎语充耳不闻。
记得有一次,我路过实验田,远远看见袁老一个人在田里劳作。他戴着一顶草帽,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我悄悄走近,看见他在仔细地给水稻授粉。
"袁老。"我轻声叫道。
他抬起头,看见是我,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志明啊,好久不见了。"
我递给他一个自制的竹水壶,里面装着冷开水:"您喝点水吧,天这么热。"
"谢谢啊。"他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你最近怎么样?还上学吗?"
"不上了,在公社里当知青。"我说,"但我还是想学农业,以后做您这样的农业科学家。"
他拍拍我的肩膀,眼里流露出欣慰:"好啊,国家需要懂农业的年轻人。"
他看上去比以前瘦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深了,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昔,闪烁着对未来的坚定信念。
1972年夏天,南方遭遇了特大洪水。那场雨连下了七天七夜,河水漫过了堤坝,农田被淹,房屋倒塌,许多人无家可归。
实验田也未能幸免。我和父亲冒雨赶到田边,只见一片汪洋,昔日金黄的稻田已经变成了浑浊的湖泊。
袁老站在田埂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坚强的男人如此脆弱。
"十年心血,一朝尽毁啊。"他喃喃自语,声音被雨声淹没。
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不出安慰的话。我们都知道,这次洪水摧毁的不只是农田,还有袁老多年的心血。
三天后,雨停了,水也渐渐退去。我们开始清理淤泥,抢救可能幸存的稻苗。大部分人已经放弃了希望,认为不可能有禾苗在这样的洪水中存活。
但袁老没有放弃。他每天天不亮就来到田边,一寸一寸地翻找淤泥,希望能找到幸存的种子。
"袁老,您别太劳累了,明年再重新开始吧。"我劝道。
"不行啊,志明。"他摇摇头,"一年耽误,就是亿万人多挨一年饿。"
就在大家几乎放弃希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在一片狼藉的稻田角落,袁老发现了几株幸存的水稻。那几株稻苗倒在泥里,但根茎还是绿色的,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
"找到了!找到了!"袁老激动得像个孩子,声音都变了调。
我们赶紧围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稻苗挖出来,移植到事先准备好的花盆里。
"命运给我们留了一线希望。"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眼中噙着泪水。
就是这几株稻苗,最终帮助袁老取得了重大突破。他把它们称为"生命的奇迹",精心培育,最终培育出了新一代的杂交水稻。
七十年代末,随着杂交水稻在全国推广,袁老的名字渐渐为人所知。全国各地的农业技术员都来向他学习经验,我也有幸成为其中之一。
那时候,我已经成了县农业局的技术员,经常有机会和袁老一起下乡推广杂交水稻。
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一个偏远的山区村庄。那里的土地贫瘠,山高路远,村民们世代在山沟里种地,收成常常不好。
村口的大广播喇叭播放着欢迎我们的歌曲,村民们排着队等着见袁老。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大爷,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到袁老面前,双手捧着一把玉米递给他。
"这是俺家的种子,种了几十年了,请您帮忙看看能不能改良一下。"老人家说,声音里充满期盼。
袁老接过那把玉米,仔细端详,然后郑重地收进了自己的包里:"我一定带回去研究,争取给您培育出更好的品种。"
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鞠躬致谢。
晚上,我们住在村长家的堂屋里。那是一间土坯房,屋顶是茅草铺的,墙上挂着几幅农民画,一盏煤油灯照亮了简陋的房间。
"袁老,您累了吧?早点休息吧。"我铺好草席,对他说。
袁老却掏出白天收到的那把玉米,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检查每一粒种子:"这种子有问题,不适合这里的气候。明天我要和村民们好好谈谈。"
第二天一大早,袁老就召集村民开会,详细讲解如何选种、育种和管理农田。他的话很朴实,但充满智慧,村民们听得入迷。
"土地是有生命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他说,"种子是农民的命根子,一定要选好种。"
从那以后,这个村子的收成年年提高,村民们逢人就说:"多亏了袁老师。"
名气带来的不只有赞誉,还有质疑和非议。媒体开始报道袁老的事迹,各种传言也随之而来。
记得有次,我陪袁老去北京开会。路上,他给我看了一份报纸,上面有一幅漫画,将他画成了秃顶加小辫子的滑稽形象。画家辩称这是"艺术创作",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丑化他。
"袁老,您不生气吗?"我问道,心里很是愤慨。
"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笑了笑,"我这人本来就长得不好看,画得丑点也正常。"
几天后,一位记者拿着那幅漫画找到袁老,请他签名。大家都为袁老感到愤怒,认为这是对他的不尊重。
袁老却只是笑笑,接过画笔,在画像上签下:"愿天下人都有饭吃。"
记者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说:"您不生气?"
"不误国事便好。"袁老平静地回答,"我这一生,只做两件事:让种子长得更好,让百姓吃得更饱。"
记者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件事在科研圈子里传开后,大家都钦佩袁老的宽容大度。但我知道,袁老的心里也是有委屈的。那天晚上,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宾馆的阳台上,望着远处的灯火出神。
"袁老,您还好吗?"我轻声问道。
"挺好的。"他回过头,笑了笑,"只是想起了我父亲。他常说,人要学会忍耐,大事不糊涂。"
我知道,袁老出身于湖南湘潭一个普通的农家,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是个勤劳善良的家庭主妇。他们赓续着中华民族勤劳朴实的传统美德,深深影响了袁老的为人处世。
1980年,我考上了农业大学,成为一名真正的农业科研人员。毕业那天,袁老特意从远方赶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志明,恭喜你。"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眼中满是欣慰,"你是看着我的杂交水稻长大的,现在终于也要成为一名农业科学家了。"
那天,他送给我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一包种子。
"这是新一代杂交水稻的种子,希望你能把它种得更好。"他语重心长地说,"记住,咱们做科研,最终是为了老百姓能吃饱饭。"
我接过那包种子,感觉沉甸甸的,仿佛装着袁老毕生的心血和期盼。
从那以后,我开始了自己的科研之路,虽然成就比不上袁老,但我始终牢记他的教诲,把改善农民生活作为自己的使命。
九十年代初,我有幸再次与袁老共事。那时,他已经是全国知名的农业科学家,获得了无数荣誉和奖项。但在我眼中,他依然是那个在田间劳作的朴实长者。
有一次,我们去东北考察。东北的冬天特别冷,零下二三十度是常事。袁老已经七十多岁了,却坚持要去田间看看。
"袁老,太冷了,您就在屋里听我们汇报就行了。"当地的农业局长劝道。
"不行啊,眼见为实。"袁老笑着说,"况且,老农民都能在地里干活,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就不行了?"
于是,我们给他穿上厚厚的棉袄,戴上皮帽子,陪他去了田间。寒风刺骨,我们的眼睫毛上都结了霜,但袁老却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仔细查看着土壤和作物残茬。
"东北的黑土地真是宝贝啊。"他蹲下身,捧起一把黑土,让它从指缝间流过,"咱们一定要保护好这片沃土。"
晚上,我们住在农家院子里。院子的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农民,姓李,家里种了几十亩地,靠种水稻为生。
"袁老,我们这儿用的就是您培育的杂交水稻,产量高着呢!"李大叔热情地说,"以前一亩地打不到四百斤,现在能打八百多斤。"
袁老笑得合不拢嘴,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赞美。
李大叔还专门杀了一只老母鸡,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招待我们。酒足饭饱后,全家人围坐在炕头上,听袁老讲述他的科研故事。
"最难的时候是六十年代初,那时候条件太艰苦了。"袁老回忆道,"有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但实验不能停啊。"
李大叔的儿子,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听得入迷:"袁爷爷,我也想学农业技术,以后做您这样的科学家。"
袁老拍拍他的肩膀:"好啊,国家需要更多懂农业的年轻人。"
临走的时候,李大叔送了袁老一袋自家种的大米。袁老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
"这可是咱们的心血结晶啊。"他说,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2000年,进入新世纪,中国的粮食生产已经不再是问题。从缺粮的年代走过来的人们,很难想象当年的艰苦。但袁老对粮食安全的忧虑从未减轻。
"志明,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啊。"他经常对我说,"中国有13亿人口,粮食安全永远是头等大事。"
他依然每天清晨就去实验田,亲自查看水稻的生长情况。有时候我和他一起走在田间小路上,听他讲述他的新发现和新想法。
"你看这株水稻,叶子的角度多好,能最大限度地接受阳光。"他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如果我们能培育出更多这样的品种,产量还能再提高10%!"
2021年,袁老离开了我们。送别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似乎也在为他的离去而悲伤。我站在他曾经工作过的稻田边,金色的稻穗在风中摇曳,仿佛在为他送行。
六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懵懂的小男孩已经花白了头发,而袁老的脚印,永远留在了中国的泥土里。
我回想起那年他在洪水中拯救的那几株水稻,想起他在恶劣条件下坚持不懈的研究,想起他面对诱惑时的淡然,面对误解时的宽容。
这一切,构成了一个伟大而朴实的灵魂。
每当金秋时节,我走进稻田,闻着那沁人心脾的稻花香,总会想起袁老常说的话:"人类要永远和大自然保持一种和谐的关系。"
如今,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这其中有袁老的一份功劳。他用一生诠释了什么是"以国为家",什么是"春蚕到死丝方尽"。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袁老,中国的粮食安全会是怎样?如果没有他那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会有多少人依然吃不饱饭?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但我知道,正是有了像袁老这样的人,我们的国家才能一步步走向富强。
如今,我已经退休了,但我依然会去看望那片实验田。每到稻子抽穗的季节,我就会想起袁老那双粗糙的手,想起他专注的眼神,想起他对土地的那份深情。
袁老走了,但他的精神如同金色的稻浪,永远在神州大地上起伏、传承。那片片金黄的稻田,是他留给我们最好的纪念。
在夕阳西下的田野上,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瘦高的身影,弯腰察看着禾苗,时不时拿出小本子记录什么。那沁人心脾的稻花香,伴随着晚风,飘散在广袤的大地上,也飘进了每个中国人的心里。
来源:坠落到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