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公主看上了我的心上人,她赐我一杯毒酒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4-21 20:11 2

摘要:公主看上了我的心上人,不远千里将我迎入宫中,亲手喂了我一杯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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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看上了我的心上人,不远千里将我迎入宫中,亲手喂了我一杯鸩酒。

她说我太过卑贱,不配喜欢江准,更不配活

1

我与江准初遇时,并不知晓他是临江王世子。

毕竟那一日,他太狼狈了。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灰头土脸的,就连街头乞讨的乞丐,也要比他干净三分。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我突然发现,他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美色诱人,我当即决定把他带回家。

我爹听说我捡了个男人回家,山羊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小祖宗,男人是什么玩意儿啊,那是能随便往家里捡的吗?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是什么东西?

能吃吗?

我爹是个生意人,在他看来,婚姻也是一场生意。

钱庄李老板的小儿子,和金楼宋老爷的大儿子,是他一直纠结的女婿人选。

可他替我物色的这两个男人,我都不喜欢。

我委婉地提出了我的要求:「爹,咱就是说,能不能稍微为后代考虑一二,不要选长相那么抱歉的?」

我爹吹胡子瞪眼:「你懂什么!好看的皮囊终将老去,只有握在手心里的银子,才是货真价实的底气。」

我不服气:「那我干嘛非得嫁出去,找个上门女婿不是更香?」

我爹耸耸肩:「那你找一个我看看?」

我仰着鼻孔:「到时候你可别赖帐!」

2

江准身体没有大碍,躺了三天就好全了。

最大的问题是,他失忆了。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今年几岁可有婚配。

他通通答我三个字:「不知道。」

我看着他眉清目秀的脸蛋,短暂地犹豫了三秒:「那你知不知道,救命的恩情,应该怎么报答?」

这一次,江准点了点头,非常上道地说:「以身相许。」

我很高兴。

失忆了不要紧,脑子伶俐就行。

我当即拽着江准的衣袖,把他带到我爹跟前,告诉他这是我给自己挑的上门女婿。

我爹对着江准冷哼一声:「我温家的大门是那么好进的吗,打明儿起你就跟着我,观察期一个月,要是不合格,立马给我卷铺盖走人。」

我鼓励江准:「没事的,算账做生意一点都不难,我会给你悄悄开小灶的。」

3

半个月后,我爹真香了。

谁都没想到,江准居然是做生意的天才。

在他的建议下,我爹对我家的酒楼茶馆进行了改革,成效显著,利润足足翻了一倍。

有钱进账,我爹就高兴。

每天对江准笑得那叫一个慈祥,比瞧见我这个亲闺女还开心。

我问我爹:「现在还怀疑我的眼光吗?」

我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要不说我们婉婉眼光好呢,找到男人又英俊又会赚钱,颇有你爹我当年的风范。」

我:「爹,咱能要点脸吗?」

我爹脸皮厚如城墙:「囡囡,要不你们还是先把亲成了吧。我怕以后人家嫌弃你,毕竟你配他,有点高攀。」

话是难听了点,但是我承认,江准的确是个抢手货。

上次他陪我去逛街,隔壁王老爷的女儿恨不得直接把眼珠子挂他身上。

晚上江准回府,我开门见山地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和我拜堂成亲。

月色皎洁如水。

月下的少年,眉眼温柔:「婉婉想什么时候嫁,我就什么时候娶。」

我不自觉红了脸:「那就,两个月后吧。」

两个月后,我就满十六岁了。

江准笑着应下了:「好啊。」

4

一个月后,南方战事又起。

无数的难民涌进云城,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我说服我爹出资,在城西的难民坊里搭起了粥棚,每天早出晚归。

江准巡完店顺道来接我回家,看我忙得脚不沾地,劝我:「要不明日别去了,在家里歇一歇。这几日你都累瘦了。」

夏季炎热,我挽着他的手臂,发现他的手凉的像坨冰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不能上阵杀敌卫国,但总要尽一份绵薄之力,才能心安呐。」

南境战事节节败退,民间叫苦声此起彼伏,大家都说,要是临江王还在,就好了。

临江王江宜,曾是礼朝唯一的异姓王,也是礼朝威名赫赫的战神。

只可惜天妒英才。

一年前,临江王旧疾复发,病逝于礼朝国都郦城。

南夷伺机攻打南境,临江王世子戴孝挂帅。

南夷来势汹汹,江家军死守飞虎关,以极大地代价守住了南境防线。

但那位骁勇善战的世子,却至今生死不明。

5

盛夏的蝉太聒噪,吵得人睡不着觉。

我夜里睡不着,起身到院子里乘凉,却发现屋顶上躺了个人。

江准仰头看着天边的月亮,比星辰更寂寞。

第二夜,江准又在房顶发呆。

我走过去,唤他:「阿允。」

阿允是我为江准取的名字,我的夫君,自然要事事依我,让我欢喜一辈子。

他低头看我,我头一次在他漂亮的眼眸里,看见了刺骨的寒意。

我视而不见,依旧对他微笑:「月圆之夜,阿允愿意跟我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吗?」

屋顶视野开拓,我靠在江准肩膀上看星星。

据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俯瞰留在凡尘的至亲至爱。

可这漫天的星辰,我却不知道哪一颗是我想要找的那一个。

我笑着对他说:「告诉阿允一个秘密吧,我其实,还有一个的哥哥。」

我的哥哥,名叫温荀。

从小我爹就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他盼着哥哥能继承他的衣钵,将温家的生意做大做强。

可我知道,他志不在此。

他不喜欢做生意,他想从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后来南境招兵,他悄悄去了。

「我爹气得半死,把他最喜欢的兰花都摔了,扬言要和哥哥断绝父子关系。」

江准抬起一只手,把我揽在怀里:「后来呢?」

我低头,把玩着他的衣摆:「哥哥他很争气的,在军营里立了功,临江王世子很赏识他,提拔他做了副将。我爹嘴硬,明明每次哥哥寄回来的家书,他都来回看好多遍,却拉不下脸给他写一封回信。」

「飞虎关一战,他没了消息,我爹愁的头发白了一大半。他知道哥哥多半是凶多吉少,生怕自己百年后,我一个人在世上无依无靠,所以卯着劲给我相看夫家。」

「把你捡回来时,替你清理的下人说你身上有很多伤,我问过大夫,他说那种伤口,不是拳脚所致,而是刀枪所伤。」

起风了,我往他怀里缩了缩:「阿允,我这个人呢,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唯独看人特别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非池中物。」

江准的手微微颤抖,却始终一言不发。

我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侧脸:「我想留住你,可我知道,你总是要回到你该去的地方的。我说的对不对,临江王世子?」

这下,江准彻底愣住了。

沉默了很久,他才叹息道:「婉婉,你为什么要那么聪明。」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糊涂的人,才比较容易获得幸福。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察觉,就再也没有办法装作一无所知。

爱上江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爱他,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的眼中被放大。

自从南境开战以来,他的眉头没有一天不是蹙着的。

他愈发沉默,也很少再笑。

自幼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将门根骨是长在骨血里的。现在国家有难,他却选择避世不出,这其中一定有着令他矛盾痛苦的理由。

我握着他的手,柔声问他:「江准,跟我说说你们在飞虎关发生什么事,我哥哥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江准闭口不答。

我呼出一口浊气:「我是温荀的亲妹妹,我有资格知道事情的真相。」

月色清冷,他的眼中划过一抹痛色。

良久,他才对我说道:「温荀死了。」

6

临江王府威望太重,皇帝忌惮不已。

逼死了临江王还不够,甚至不惜与南夷勾结,也要在战场上至江准于死地,为的就是彻底把临江王府这颗钉子从心口上拔掉。

那场战争里,他们不但要应对南夷的刀枪火炮,还要提防暗处的冷箭。

江准逃了出来,我哥却没那么走运。

「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替我挡箭,他本可以活着回来。」

江准对我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从前温荀总说,江南风景如画,我便想着,不如我来江南,再替他看一看故乡的春光。」

眼睛酸胀的厉害,我再也忍不住,搂住了他的脖颈。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闻者尚且伤心到无法自已。

那么经历者,心中又该是怎样的悲凉滋味。

「江准,对不起。」

他伸手搂住我的腰:「婉婉,你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因为我刚才不该那么自以为是,劝你回去。」

他从不曾负礼朝,是礼朝负他。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让他为这样一个君主卖命。

他笑了起来,洒脱豁达:「不,我应该谢谢你,是你点醒了我。」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将士们浴血奋战,不是为了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为了,身后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

7

我亲自送走了我的心上人。

那天是六月初二,距离我十六岁的生辰,还有三十五天。

我站在城墙上,目送着江准远去的背影,泪流满面。

我爹说我傻:「婉婉,这世上有些人,一旦分开,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我朝他翻白眼:「呸呸呸,你个乌鸦嘴。我们都约定好了,等战事了结,他就回来给我做上门女婿。」

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战场上的事,是谁也说不准的。

可我这一辈子,遇见他,就认准了他。

他凯旋归来,我为他洗手做羹。

他葬身沙场,我也等他一辈子。

江准赶至前线后,军中士气大增。消沉了两个月的军营中,终于传出了久违的捷报。

一年后,南夷退兵,举国欢呼。

我也接到了江准寄来的信。

他在信上告知我,胞姐即将临产,他需得回一趟郦城,待见过家人,便起身赶往云城,与我成亲。

我捧着信,眉开眼笑。

我爹也终于松了口气:「上苍保佑,我家婉婉也算是得偿所愿。」

左等右等,没等来江准,倒是等来了一个老太监。

老太监名唤张德宝,瘦得像猴,说话时嗓音尖细。

「南境战事告捷,都是世子爷的功劳。陛下近来辗转反侧,深觉有愧于临江王府,有愧于世子爷。特命老身前来,迎温婉姑娘进京为世子爷赐婚,以示诚意。」

一个心思深沉的皇帝,真的会因为江准打了胜仗,而打消对他的顾忌吗?

说实话,我并不相信。

但张德宝手上拿着圣旨,明面上,我们不能不从。

只得装出满心欢喜的模样,借口要收拾行李,拖延个一天半载,以便伺机逃跑。

我和我爹乔装打扮,想乘着夜色跑路。

刚走到后门,院子里突然灯火通明,张德宝从一片火光中走上前来,脸上依旧是笑着的。

只是那笑容,带着股阴森森的味道:「更深露重,温小姐打算带着温老爷去哪啊?」

我们还没说话,一支冷箭从他身后射出来,稳稳的插在了我爹的心口上。

「爹!」

我目眦欲裂,想跑过去,却被张德宝的人扭着手塞进了马车。

他笑着拍拍我的脸:「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是你们自找的,怨不得咱家。」

8

到了郦城我才知道,要我入京的人根本不是皇帝。

而是皇帝的胞妹,端阳公主。

端阳公主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华冠美服,如九天玄女下凡。

见了我,她挽起一抹笑意。

那是个很有味道的笑容,我在她的笑里,品读出了许多种情绪。

鄙夷,嫌弃,厌恶等等。

但这些情绪汇聚在一起,最后就变成了,嫉妒。

她嫉妒我,因为她煞费苦心也得不到的心上人,深爱着我。

江准守住了南境,皇帝不敢动他,便又想法设法地要拉拢他。

皇室想拉拢一个臣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赐婚。而一个拥有皇室血脉的公主,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端阳公主自幼爱慕江准,嫁给江准,她求之不得。

精致的护甲轻轻在我脸上划过:「我原以为,你会是个倾城的美人。今日一见,真是让本宫大失所望。」

我微微一笑:「难道在公主看来,没有绝美的容颜,就不配被爱吗?」

端阳轻佻眉头:「当然不是。但用你这粗鄙之人来与江准相配,总是教人觉得暴殄天物,膈应的厉害。」

她掰开我的嘴,亲自喂我饮下一杯鸩酒:「天山之雪,怎容尔等玷污。」

她说我太过卑贱,不配喜欢江准,更不配活着。

可我还是不甘心。

我不甘心,没能再见江准最后一面。

我不甘心,没能等到他来娶我那天。

9

我入不了地府。

勾魂的鬼差说我生前执念太重,必须了却执念,才能再入轮回。

鬼差心善,临走之前好心叮嘱:「你只有十年的期限,十年后你若不能了却执念,就将化作厉鬼,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笑着应和,他一走,我转身就飘去找江准。

十年挺长的,倒是我与江准已有一年半未见,我着实想念他。

也不知我意气风发的心上人,此时知不知晓,我已命丧黄泉,与他阴阳两隔。

我找到江准时,大殿上歌舞升平。

江准击退了南夷军,皇帝正在为他举办盛大的庆功宴。

他正襟危坐,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样的他让我感觉有些陌生,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已经不是江南水乡里,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郎了。

坐在主位的皇帝向江准举杯:「此次战事告捷,世子功不可没。这杯酒,朕替礼朝百姓敬你。」

江准面无喜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心里对皇帝有怨气,一句场面话也不肯多说,气氛有些尴尬。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皇帝作为天下至尊,很好地诠释这句话。

他笑吟吟地说道:「阿准年少有为,朕为你与端阳赐婚,两家再结姻亲,喜上加喜,亲上加亲,阿准觉得如何?」

皇帝开口,朝中哪有人敢反驳。

诸臣附议,一时间贺喜声四起。

端阳公主坐在皇帝左侧,眉眼低垂,含羞带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与几个时辰前的刻薄嘴脸大相径庭。

一片喧闹声中,江准站起身来,冷声道:「陛下美意,恕江准不能遵命。」

话音落下,大殿内霎那间鸦雀无声。

端阳公主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皇帝也沉下脸:「江准,你不要太过分。」

江准毫不畏惧:「江准心有所属,已立誓此生非她不娶。强扭的瓜不甜,我以为陛下,该是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的。」

风声不止,殿内的温度变得极冷。

一个内侍慌张地跑进来,颤声道:「陛下,皇后娘娘要生了!」

10

皇帝和江准都在未央宫外焦急地守候着。

我这才知道,原来江准信中提到的胞姐,居然是当今的皇后。

秋雨下了一整夜,江皇后拼劲全力,生下了一个死婴。

太医说,江皇后被人下了毒,胎儿吸收了母体的毒素,注定早夭。

江准双目猩红,顾不得君臣之礼,抡起拳头给了皇帝一拳:「李云帆,你就是这样保护我阿姐的?!」

皇帝眼中全是惊恐:「不可能,容儿她怎么可能会中毒!」

雨越下越大,两个人全身都湿透了,模样像极了落水狗。

皇帝想进去看望江皇后,却被她的贴身女官妙灵挡在殿外:「陛下,娘娘现在很虚弱,没有精力应付你。娘娘让我转告您,今日种种,皆是昨日的罪孽,这是报应。」

这话算得上大逆不道,皇帝却顾不上计较,反而赔笑道:「好好照顾你家娘娘,待她醒了,朕在来看她。」

说罢,匆忙地离开了,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妙灵才恭敬地对江准说:「世子终于回来了,娘娘已在殿内恭候您多时。」

11

江皇后生得很美。

哪怕面上带着倦意,也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叫人不敢直视。

江准看着她,红了眼眶:「阿姐,是我无能,让阿姐受苦了。」

江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阿准,现在不是你难过自责的时候。」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扳指,递到江准眼前。

江准整个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开口时,声音也是颤抖的:「我的白玉扳指怎么会在这?李云帆他对婉婉做了什么?!」

这个白玉扳指,江准说是他们家世代相传的信物。

临行前,他把扳指送给了我:「婉婉,等打完仗,我就回江南娶你!」

我亲手编了一条红绳,把它戴在胸口,这样,就好像江准一直陪在我身边,从未分开过一样。

江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昨夜,我的人发现端阳悄悄命人把一具女尸扔进芙蓉池里,他们把尸体打捞上来,发现她脖子上带着临江王府的东西。」

江准闻言,眼中的惊惧更甚:「尸,尸体?」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江皇后点了点头。

江准双膝一软,整个人直直跪倒在地上,喃喃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去江南,不该招惹她。是我,是我害死了婉婉。」

我试图上前拥抱他,可我现在只是一个虚无的魂魄,只一次又一次地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我又急又难过。

想哭,却发现鬼连眼泪都没有。

雨停的时候,江准站了起来,眉宇间尽是阴冷:「阿姐,如果我杀了李云帆,你会怪我吗?」

还不等江皇后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罢了,就算阿姐怪我恨我,我也要杀了他。他愧对江家,愧对百姓,他应该到地狱里去赎罪。」

他转身要走。

江皇后叫住了他:「阿准,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

12

江准猎杀的第一个人是端阳公主。

虽然江准当众拒绝了皇帝的赐婚,但是端阳依旧对江准贼心不死。她听说江准会参加今年的秋猎,眼巴巴追到了行宫。

狩猎当天,江准发现了一只野狼,纵马追进了丛林中。端阳也骑着马跟了过去,对身后侍从的呼喊声充耳不闻。

进去的时候,是两个人。

等到出来时,便只剩下江准一个人了。

江准翻身下马,命令下属处理他猎杀到的狼,自己则径自去了皇帝所在的帐篷。

他将带血的衣裙呈到皇帝面前:「陛下,端阳公主遇到狼群袭击,不幸遇难。」

皇帝又怎会相信他这番言辞:「江准!你这是蓄意谋杀!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和端阳自幼一起长大,你怎么下得去手!」

他一口咬定,端阳的死是江准一手设计的。

而江准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倏尔一笑:「那您还是我父王看着长大的呢,您当初要他命的时候,又怎么下得去手?」

皇帝死死盯着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却没有辩驳一句。

江准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陛下,是端阳公主自己横冲直撞跑进森林的,数十双眼睛看着呢,您可不能随意冤枉忠臣,多让人寒心呐。」

江准笑得如沐春风:「臣就站在这里,陛下若实在气不过,也可以砍了臣的脑袋,给公主殿下陪葬。」

「江准,你变了。」

「是陛下先变的。」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皇帝不敢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杀他,他只是单纯地想告诉皇帝。

他就是想看皇帝看不惯他,又不敢干不掉他的憋屈样子。

13

端阳死后,皇帝很快向江准发起了反击。

陈贵妃的孩子胎死腹中,皇帝命人彻查,最后在江皇后的宫中找出了落胎用的药物。

我坐在宫墙上看着这出闹剧,觉得这真是个拙劣的手段。

谁会傻到把证据藏在自己宫中呢。

可皇帝信了。

于是整个皇宫里的人也信了。

他试图用这种方法警告江准,他手上还有江皇后这张底牌。

只是这一次,皇帝失算了。

江皇后拖着产后尚未恢复的身子,在朝阳殿外跪了三个时辰。铺天盖地的雪絮堆了一身,下朝的大臣们都看得分明。

冬日未至,郦城从未落过这样早的雪。

皇帝让她回未央宫闭门思过。

她却只是抬眼冷冷地看他,朗声说道:「皇嗣有恙,是臣妾之过。臣妾恳请陛下,赐臣妾三尺白绫,以身谢罪。」

皇帝的脸,比这雪色更要白上三分:「容儿,你在跟朕开玩笑?」

他从未想过要伤江皇后的性命,只是想敲打敲打江准。

雪地里的美人微微扬眉,眉宇间陡然多了一份英气:「陛下忘了,江容生于临江王府,口中从无虚言。」

她的话激怒了年轻的皇帝,他突然暴怒道:「容儿,你是朕的皇后!也只是皇后!」

「不。」

江皇后站了起来,俯身在他耳侧,声音比雪还凉:「我是父王的女儿,是江准的长姐。陛下要动我弟弟,就请您,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那天之后,江皇后将后宫事务一并交由陈贵妃打理,从此再不肯轻易踏出未央宫一步。

14

除夕夜,江准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闷酒。

三两坛酒下肚,他居然摇摇晃晃爬上了屋顶,脚下有好几次踩空,看的我心惊肉跳。

漆黑的夜里没有星星,也看不见月亮。

猛烈的风把他的衣服吹得呼呼作响,似乎要把他也吹走。

我飘到他身边,学着他的姿势仰头看着天空。

心头忽然涌起一丝忧伤。

上次和江淮一起坐在屋顶吹风,我还不到十六岁,而今不过短短两年,我就成了一只鬼。

真是造化弄人。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江准的脸颊泛起一层红晕,那抹绯色一路向上,竟是连眼角也染上了浅淡的红。

我仰头,耳边突然响起他低哑的声音。

「婉婉。」他唤我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手舞足蹈地回应他:「阿允,你能看见我了?」

然而他一丝反应也没有。

我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是我痴心妄想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鬼魂,江准又怎么可能看得到我呢。

江准喝了酒,说话颠三倒四的,一会跟我道歉,一会又说想我。

每一句话我都听得很认真。

他一遍遍说,我一遍遍听。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我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婉婉,你在哪里啊,我怎么就把你弄丢了呢......」

我说:「我一直在你身边呢。」

他离开的前一个晚上,我告诉过他,如果想我,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

「虽然我们身处两地,但我们看见的,是同一弯月亮。」

我的话,原来他还记得。

后来江准太困了,就这么倒在屋顶上睡着了。

我坐在他身边,轻轻凑在他耳边说:「阿允,除夕快乐。还有,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15

江准一直不曾娶妻。

春去秋来,转眼间,我已经在江准身旁飘了九年。

地府的鬼差来催过我几次:「温婉,十八层地狱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能不能为自己的下一世努努力啊!」

我无可奈何地笑笑:「鬼差大哥,说实话我也很着急的,但我寻寻觅觅这些年,实在不知道我的执念是什么。」

鬼差拿我没办法。

翻了个白眼,撂下一句好自为之走了。

我敛起嘴角的笑,心底暗暗打好了主意,我一定要在江准身边再呆一年。

这么些年我已经想明白了,入不入轮回根本就不重要。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陪在江准身边。

哪怕,他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今日是老临江王的祭日,姐弟两人一起到他坟前祭拜。

许久不见,江皇后依旧貌美,不过眼角也已经生出了细细的皱纹。

下山的路上,飘起了雨丝。

江准为江皇后撑着伞,两人并肩而行。

江皇后轻声问道:「阿泱在江南,一切可还顺利?」

江准点头:「一切都好,有姚大哥在他身边照顾,阿姐放心。」

其实当年,江皇后生下的并不是一个死婴。

当她得知皇帝有意为江准和端阳赐婚的消息时,她马上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皇帝的疑心病太重了。

他不需要一个民心太盛的忠臣,即使临江王已经死了,但只要江准还活着,他高悬的心也不可能放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皇帝子嗣稀薄。

不是他不行,只是这些个孩子,大多没熬到生产,就胎死腹中。

只有身份低微的苏美人诞下了一位公主。

皇帝不是没有怀疑过江皇后。

可他连未央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妙灵给他传话,「娘娘说,若是小皇子还在,此时应当正是活泼的年纪罢。」

女官语调平和,他却如遭雷击。

江皇后很清楚,皇帝爱她,皇帝心中有愧于她。

她利用他心头那点微末的愧疚,布下一盘棋局。

那个从小养在江南的孩子,是临江王府最大的筹码,她必须保证他能在一个安全、健康的环境下长大。

江准秘密把孩子送到江南,交给自己的亲信抚养。

江皇后不便出宫,江准就替她每年过去探望一番。

毕竟整个礼朝都知道,江准有个早逝的心上人,出生在江南水乡。

旧地重游,追忆旧人,都是再正常不过事。

江皇后伸出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雨:「这场局,如今也到了该收尾的时候了。希望父王在天有灵,可以保佑我们成功。」

16

皇帝子嗣不兴,让朝臣们忧心不已,生怕李家的香火断送在他手里。

不只是谁在皇帝耳边提了一句,说平阳王的嫡长子李谦,聪明伶俐,甚是讨喜。

皇帝动了心思,把李谦召进宫里。

八岁的孩子腰板挺得笔直,远远望过去,像颗挺拔的小白杨。

皇帝很满意,又派人把李谦送到未央宫去,只说是孩子难得进宫一次,理应去向皇后请安。

宫里个个都是人精,知道皇帝这是想把李谦过继到江皇后名下。

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好,我心血来潮,独自个跑到御花园晒太阳,正好听见两个嘴碎的宫人在嚼舌根。

「听说了么,咱们陛下要把平阳王世子过继给皇后娘娘呢。这么多年了,陛下对娘娘可真是一往情深。」

「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多少年没见上了,要我说,这宫里最得宠的,还得是陈贵妃娘娘。」

「你懂个屁!芍药虽好,可真正的绝色,还得是牡丹呐!咱们这御花园里铺天盖地的牡丹花,可都是那位册封皇后的那年,陛下特意为她中的。」

还没等到李谦过继,皇帝就先死了。

凶手是陈贵妃。

在她生辰那天,她以口渡酒,将致命的毒药喂入了皇帝口中:「这是臣妾出生那年,爹娘亲自为我酿造的女儿红,陛下觉得,味道如何?」

毒发的很快,皇帝还来不及称赞,钻心地疼痛就从心口处蔓延开来。

鲜血从口中涌出来,让他看上去狼狈至极。

「为什么连你也要杀我......」

「为什么?」

陈贵妃捧着他的脸,笑得花枝乱颤:「这当然是因为,臣妾爱您啊。」

她一双猩红的眼睛狰狞可怖,看起来比我这个鬼还像鬼:「入宫时臣妾没想过争宠,臣妾知道,陛下心里眼里只有皇后娘娘。对臣妾而言,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就已经很幸福了。」

「可是陛下您都做了些什么呢?」

「陛下给予我恩宠,让我错以为你终于看见了我的痴情,转身却又把那掺杂了落胎药的糕点,亲自喂进了臣妾嘴里。是您,亲手杀害了我们的孩子。」

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

陈贵妃不过是一枚棋子。

一枚皇帝用来和江皇后怄气的棋子。

她的一颗真心,换来的只不过是爱人虚情假意的利用和算计。

血染红了陈贵妃的裙摆,她却毫不在意,边哭边吐血。

「即使陛下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我都还是决定原谅您了。可是您居然还打算从宗室里找一个孩子过继到皇后名下,为什么?为什么您从来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皇帝没有回答她。

就在刚刚,他在陈贵妃的怀里咽气了。

这辈子他欠她的,已经太多太多。

陈贵妃搂着他逐渐变凉的身体,以一种安详姿态,躺在了海棠树下:「李云帆,下辈子咱们别再遇见了。」

我抬头,发现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的圆。

鬼差来勾他们俩的鬼魂,他已经懒得搭理我了,只是默默地朝我翻了个大白眼。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17

皇帝驾崩,山川同悲。

江准派人把阿泱从江南接了回来,小小的少年眉眼还没长开,但他那双狭长的凤眼,像极了他的生父。

江皇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她当年将皇子送出宫的原因娓娓道来。

年仅九岁的李泱,就这样成了礼朝的新皇帝。

先皇的葬礼结束后,江准当众将那枚可以调动南境十万铁骑的兵符交还:「临江王府的兵权,乃是太祖立国时所赐。今日将兵权交还,是为向陛下,向天下表明微臣的忠心。若是日后边境有难,微臣永远愿为礼朝百姓披甲上阵。」

年幼的小皇帝沉默良久,红了眼圈:「朕的老师曾告诉过朕一个道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朝堂制衡固然重要,若是连自己的臣下都不能信任,又怎么能要求诸位爱卿,同朕一同守住这泱泱河山呢?」

「听母后说,临江王自十四岁起,便跟随故去的老临江王上阵杀敌。朕不愿将兵符收回,因为朕愿意相信,您对礼朝的赤诚与忠心。」

下朝后,江准去江太后宫里用膳。

江太后怀里抱了只猫儿,正拿了吃食在逗弄着。

这猫是李泱自江南带过来给她的礼物,她喜欢的紧,上哪儿都得带着。

江准把今日李泱在朝堂上的话说给江太后听。

她抿了抿唇,露出个欣慰的笑:「姚安是个好老师,他把阿泱教得很好。将来,阿泱会是个好皇帝的。」

江准小心地问:「阿姐,你和姚大哥,真的没可能了吗?」

江太后垂眸,叹息:「阿准,自打我嫁进东宫那天起,我和他,就注定没有任何可能了。」

怀里的猫发现了草丛边的蝴蝶,从她怀里跳下来,去寻自己的乐子了。

分离才是世间常态。

即使是两情相悦的爱侣,能长相厮守的,也终归只是少数。

她转头看向江准:「别说我了,你呢,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打算娶妻生子,过一过平常人的生活吗?」

春光正好,江准扬唇笑了起来:「阿姐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是要成亲的呀。」

我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江准他,究竟什么时候有了新欢?

18

江准成亲那天,刚好是我的忌日。

一眨眼,我也已经死了整整十年。

他特别臭屁,骑着高头大马,绕着郦城的大街小巷走了个遍。结果赶到新娘子家门口的时候,新娘子居然已经坐在喜轿里了。

害我跟了一路,也没看见那姑娘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她腰有没有我细,长得有没有我好看。

有没有,比我更喜欢江准。

想着想着,我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就连魂魄的颜色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淡。

等到了临江王府,我已经精疲力尽。

江准翻身下马,掀开了喜轿的帘子。

我努力睁大眼,准备一睹新娘子的风采,却发现他小心翼翼地从轿子里,捧出了一个牌位。

人听不到鬼魂发出声音,可我还是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看得很清楚,江准手里捧着的,是我的牌位。

这也就是说,他要娶的人……

是我。

围观的人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而他置若罔闻,径自跨进了王府。

座上没有高堂,江准捧着我的灵位,心满意足地拜了天地:「婉婉,我来娶你了。」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但我看着他温柔的眼睛,却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我的眼眶,掉了下去。

鬼差也来了,对着我松了口气:「幸好这位小哥赶上了。温婉,你的执念已了,现在赶紧跟我回地府准备投胎吧!」

我哭得不能自已。

原来我的执念,就是想要江准娶我。

鬼差催促我该离开了。

我想了想,还是飘到他身侧,给了他一个吻。

这是我第一次吻他,可惜,他对此毫无察觉。

我最后看了江准一眼,依依不舍地跟着鬼差飘出了临江王府。

这一次,是真的永别了。

耳畔的风太大,吹得他的喜服呼呼作响,以至于我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他说:「温老爹,您在梦里嘱托我的事,我做到了。」

(正文完)

番外一 《不思量》

1

李泱九岁时,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生母。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日的天空澄澈得不像话,洁白的云彩随着清浅的风缓慢地漂移着,整个世界明净而安谧。

阳光透过斜斜的房檐,悉数洒在江容身上,为她镀上了暖金色的光芒。

他心头的怯懦愈发强盛,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就这样,隔着一池春水,遥遥相望。

姚安见他停下,便轻轻推了推他:「傻孩子,从前不是做梦都想见她的吗?眼下愣着做什么呢?」

李泱看着恩师温煦的笑容,嗫嚅着说出了自己心头的顾虑:「老师,我怕......她会不会不想见到我?」

有些陈年旧事,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江容曾与姚安两情相悦,是皇帝一意孤行,才迫使一对有情人不能相守。

他还知道,皇帝为了王权,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外祖。

他的的存在,对江容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一种幸福。

姚安俯身握住李泱的肩膀:「阿泱,不要把大人的错揽到自己身上。你是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想见你呢?」

「可是......」

李泱还想说些什么,姚安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事情空想是没用的,你需要勇敢一些,迈开脚步,才能找到答案。」

这句话给了他莫大的鼓舞。

他壮着胆子,绕过芙蓉池,走到了江容的面前:「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阿泱,我很想你。」

李泱至今都忘不掉,那个怀抱里,好闻的栀子花香。

2

姚安托李泱以他的名义,送给江容一只猫儿。

李泱很困惑:「老师,您不是教育我,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吗?」

姚安摸摸他的头,笑得有些寂寥:「陛下,善意的谎言,偶尔也是可以被原谅的。我只是,想帮助你们促进促进感情。」

正如姚安所说,江容很喜欢那只猫儿。

见到它的一瞬间,她漂亮的眼睛里忽而闪过了一丝欣喜的光:「这是阿泱亲自为我挑选的礼物吗?」

李泱磕磕巴巴地说:「啊......是的,母后你,喜欢吗?」

他虽然已经登基,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在母亲面前说谎时,声音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万幸,江容并没有发现他的心虚。

她温柔地抚摸着怀中的猫,一下,又一下。

良久,她抬起头,唇边绽出一抹明媚的笑意:「阿泱的礼物,母后很喜欢。我从年少时,就一直想养一只这样的猫儿呢。」

看着她的笑,李泱悄悄松了口气。

胸腔里那颗高高悬起的心,也总算是能安稳地放下了。

3

李泱十九岁时,姚安病逝。

对于恩师的离世,少年皇帝心中悲痛万分。

姚安是陪伴他最久的人,他伴他长大,教会他为人为君的道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他心里早已将姚安视作亲人。

郦城下了一场大雪,盛大而喧嚣。

江容的猫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季,她亲自在芙蓉池畔的柳树下埋葬了它。

「它只是太老了。」江容这样说道。

她没有哭,但李泱知道,她很难过。

江容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不过短短半月,已然连下床都困难。

太医们说,太后这是心病。

心病,自然要用心药才能治愈。

李泱心中愈发烦躁,他将宫人们赶出寝殿,独自守在江容榻前。

江容对他微笑,眼中带着看淡生死后的坦然:「阿泱,别太难过。生老病死,是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的结局。」

他们总是要分离的。

可这世上有些事,并不是看明白了就能放下的。

李泱抱着她大哭了一场,像是要幼时那些无处释放的眼泪,悉数补回来。

4

江容死在第二年的春光里。

李泱做了一件十分大逆不道的事,他瞒着天下人,将江容的骨灰葬在了江南。

姚安曾在江南买下了一片风水宝地。

卖地的老道士毛须皆白,手中拂尘一扫,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老道士说,「此地人杰地灵,合葬在这里的人,下辈子投胎转世,亦可喜结连理。」

这句话让姚安很是受用,当即掏钱买下了这块地。

李泱看着喜滋滋的姚安,疑惑不已:「老师,我好像,并没有师娘啊?」

梅雨季节,整座小镇笼罩在烟雨中。

姚安眺望着迢迢的青山,面上是一如既往地温煦:「就当买个念想啊,没准下辈子,你就有师娘了。」

......

李泱从记忆中回过神时,发现他的舅舅江准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陛下,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殿外下了一场春雨,满院的桃花得了雨水的滋润,争先恐后地绽放。

李泱抬起手,接住一片被春风吹落的花瓣,眉眼间满是掩不住惋惜。

「母后说,人老了,都会死的。」

「可我觉得,母后一点都不老,她只是太寂寞了。」

把一个鲜活的人困在一个她不喜欢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不寂寞呢?

先帝死后,假死遁世对江容来说并非难事。

但无论是江容还是姚安,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留下。

留下,是为了礼朝,也是为了他。

李泱的声音悲凉又温柔,「我知道做皇帝,很多时候是没有任性的资格的。但作为晚辈,我想为她们任性这一次。」

江准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最后,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阿泱,你能这么想,他们在九泉之下,不知该有多开心。」

番外二《别经年》

1

温婉死后的第七年,江准撑着油纸伞,独自漫步在江南烟雨之中。

每年他都会到温家旧宅住上几日。

这条铺满青石板的小路,他已经走过许多回。

一群孩子突然从巷子里跑出来,他侧身避让,空垂着的右手下意识地往身后一探,像是要牵起谁的手。

却意料之中的,扑了个空。

江准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倏尔,嘴角勾引一抹嘲讽地笑意。

巷子尽头的那扇门被人打开了,姚安双手环在胸前,对他笑道:「傻愣着干嘛呢?阿泱听说你要来,近几日一直念叨你呢!」

江准这次来,正好赶上七夕。

阿泱今年七岁了,正是活泼的年纪,搂着江准的脖子,央求他带他去看逛花灯。

江准哪里受得了这个,乐呵呵抱着小侄子上街去了。

集市上热闹极了,无论是摆摊的小贩还是来往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阿泱没多久就玩累了,撒娇要江准抱他。

江准把他抱起来,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才这么一会儿就累了,方才是谁大言不惭非要出来的?」

小郎君眉眼弯弯:「阿泱只是想舅舅了,想要你多陪陪我嘛。」

走过鹊桥时,江准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穿城而过的河道里放满了花灯,河水载着年轻姑娘们的情谊慢悠悠地飘荡着。

他想起多年以前的七夕,他也曾陪着他的小姑娘放过一盏花灯。

依稀记得,那是个月色朦胧的夜晚。

少女拉着他的手,带着他穿梭过繁华的街巷,走到河边,虔诚地将花灯放入水中。

「阿允,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再来这放花灯吧。」

她笑得那样好看,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三分。

于是他也忍不住笑了:「好啊,明年我们再来。」

往事如昨,再回首,伊人已逝。

他这一生,终究是没有机会,再陪她放上一盏花灯。

阿泱摸了摸他的脸:「舅舅,你怎么哭了?」

江准眸中水光流转,他低声道:「无妨,眼里进了颗小沙子罢了。」

2

温婉死后的第九年,李云帆被陈贵妃毒死了。

阿泱做了皇帝,他的姐姐也成了太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这些年来,江准从未梦到过温婉,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数年后,与温婉的父亲在梦中相见。

梦里那位老者依旧是生前的模样,他将陈年的旧事一一说给江准听。

当听他说道温婉死时「七窍流血,面容可怖」时,这位久经沙场、见惯了鲜血的将军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的婉婉,曾经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

喜欢漂亮的衣裳和首饰,每次见他时,还不忘涂上最好看的胭脂。

十七岁,本是她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她应该肆意地站在春光里,而不是躺在冷冰冰的棺木里。

江准跪在温老爹面前不住地忏悔。

温老爹弯腰将他扶起来:「这不怪你,错不在你。老夫今夜入梦寻你,是想拜托你救救我的女儿。婉婉因你而死,执念太重,入不了轮回,只能一直跟着你。」

「我这个女儿就是个榆木脑袋。再这么飘下去,她就会变成厉鬼,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意味着在从今往后的每一次轮回里,你们都不可能再次相遇。」

说到这里,温老爹的停顿了片刻,声音变得有些吃力:「江准,我的时间不多了,望你不要辜负婉婉对你的一番情意。」

江准抬眼,发现温老爹的魂魄渐渐变得透明,连忙问道:「老爹,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你的魂魄怎么了?」

温老爹还来不及回答他,就化作一团青烟消散了。

黑衣的男子从暗处走来,江准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为何也来入我梦境?」

男子是地府的鬼差,他深深看了江准一眼,叹息道:「鬼魂是不能入活人梦境的,温老头宁愿魂飞魄散也要来见你,温婉宁肯下十八层地狱也要陪着你,他们父女两个,都是榆木脑袋。」

江准自梦中惊醒,捂着嘴咳嗽起来,喉头隐隐涌起铁锈味,他垂着头,水渍顺着眼角倾泻而下。

叫他如何能不哭。

他何德何能,能得她此钟爱?

3

永和元年,江准还是娶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向来低调勤俭的临江王,给他那早死的心上人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迎亲的队伍绕着郦城的大街小巷走了一整圈,锣鼓声齐天,整座城的人都听见了。

姚安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大操大办。

江准望着天上弯刀一般的月亮,笑了:「我这辈子,欠她的太多了。旁的姑娘有的,我希望她也都能有。」

他只是想让他的小姑娘知道。

他这样深切地爱着她,一如既往,朝朝暮暮。

永和十九年冬,临江王江准病逝于国都郦城,享年五十二岁。

番外三《千年泪》

1

温婉有一个秘密,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她爱上了一个只存在于梦境中的人,整整十七年。

十岁时,她生过一场很严重的病。

病好之后,她总是梦见一个少年。

她在梦里,看完了他飘摇嶙峋的一生。

少年是个小将军,世代为家国征战,深受百姓爱戴。但也因此引起了帝王的不满。

他在沙场奋起杀敌时,他的爱人却在宫中惨遭毒杀。

风波平定后,少年履行年少时的约定,抱着爱人的牌位拜堂成亲。

同样的梦境,温婉做了千百遍。

哪怕她已经对梦境中的故事倒背如流,但每一次,都还是会哭得不能自己。

她哭,因为心疼梦中那个痛失所爱的少年。

她哭,还因为心疼现实中永不可如愿以偿的自己。

2

温婉是个理财师,私下里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出门。

唯一的爱好,就是逛博物馆。

用她自己的话说:「跟活人打交道总是免不了尔虞我诈,而文物就不一样了,它们在世界上存在了太过漫长的岁月,已经丧失了骗人的能力。」

邻市的郊区出土了一座千年古墓,据悉,墓主人是一位地位尊贵的王侯。

陵墓的规模庞大,陪葬的奇珍异宝更是不计其数。

通过对墓主人的骨骼推断,这位男子死时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不过更难得可贵的是,专家在墓主人的石棺中,发现了一封书信。

考古专家们透露,他们利用现代科技对书信进行复原,发现这封书信竟然是一封千年前的「情书」。

寥寥数语,皆是墓主人对妻子的追思。

然而蹊跷的是,在墓室中,却并没有发现墓主人妻子的尸体。确切来说,在整个墓室中,专家们再也没有找到第二具尸体。

温婉在网上查询了相关信息,得知古墓中的一些文物目前正在邻市的博物馆进行展览。

于是她当即决定前往邻市,亲自去看一看这千年古墓中新鲜出土的文物。

3

飞机晚点,温婉赶到博物馆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馆内出来的人多,要进去的人却只有她一个。工作人员委婉地提醒她六点就会闭关,建议她可以明天再来。

她摇摇头:「明天恐怕就没有时间过来了。」

其实她撒谎了。

从她踏上这座城市开始,她心里就莫名生出了一种迫切感。

离博物馆越近,这种迫切的情绪就越浓厚,就好像在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给她检了票:「那好吧,您赶紧进去吧,六点前出来就行。」

「谢谢,我一定准时出来。」

博物馆专门为古墓文物开设了一个展厅,路标做得很醒目,顺着检票口直直走进去,走就能看到。

走进展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枚质地温润的白玉扳指,在展示柜里有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对白玉扳指做的注解。

原来这枚玉扳指也是在墓主人的石棺中找到的,墓主人并未将扳指戴在手上,而是坠落于他的心口处。

玉对于古人而言意义非凡,他们推断,这很有可能是墓主人与妻子的定情之物。

再往里走,都是一些陪葬品。

直到走到最后一个展柜前,温婉终于看见了那封千年之前的情书。

4

展馆里的灯光昏暗而寂静。

温婉俯下身,睁大了眼睛,盯着那破旧不堪的书信。

历经千年的沧桑,纸张上的字迹早就难以辨认,她没看注文,却无师自通一般,一字一句地读出了上的字语。

「婉婉吾妻:近年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实乃苍生之幸。然吾悔多旧约,每每思忆,终难释怀。若有来世,定不相负。望卿勿怪,再续白首约。」

寥寥数语,温婉读的喉头哽咽,只觉得胸口痛得血肉淋漓。

早在她看到那枚白玉扳指时就该明白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迫切地想看见这封书信。

原来她梦中的那个少年,就是这座古墓的主人。

她曾无数次梦见他在月色下将那枚系在胸前的白玉扳指握在手中摩挲。

她曾无数次梦见他缠绵病榻时,在烛光下咳血写下那封书信。

温婉觉得难堪至极,在这样的旷世绝恋面前,她对少年的仰慕,在无形中都变成了一种亵渎。

她茫然地转身,茫然地往外走,失魂落魄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手机响起,她按下接听键:「喂?」

年轻的男声从手机里传出来:「婉婉,哥哥实验室有个实验数据出问题了,得晚些才能来找你。不过我已经把你的电话给了一个朋友,让他先去接你,你待会记得接电话啊。」

说完,温荀自顾自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五点五十七分。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温婉以为是前来催促她的工作人员,赶紧开口致歉:「不好意思,耽误您工作了,我现在就......」

后面的话停顿在唇齿间,没有说出口。

温婉呆呆地看着眼前身长玉立的男人,像是被魔法击中一般,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男人的脸和她梦里那个少年的脸竟然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他走近她,俊秀的眉眼里堆砌着庞大的爱意。

好似一低头,就会倾斜而下。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喑哑:「婉婉,我找到你了。」

来源:牛奶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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