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98年夏末,我攥着初中毕业证站在汽车站的铁皮屋檐下,裤兜里揣着母亲塞的五十块钱。蝉鸣声裹挟着柏油路的热浪扑面而来,身后是载满行李的城乡巴士,前方是县城里隐约可见的高楼轮廓。那年的选择像枚硬币在口袋里发烫——在乡镇继续读书还是进城谋生?我最终将志愿表揉成纸团,头
家乡的美景
(一)逃离玩具厂的青春
98年夏末,我攥着初中毕业证站在汽车站的铁皮屋檐下,裤兜里揣着母亲塞的五十块钱。蝉鸣声裹挟着柏油路的热浪扑面而来,身后是载满行李的城乡巴士,前方是县城里隐约可见的高楼轮廓。那年的选择像枚硬币在口袋里发烫——在乡镇继续读书还是进城谋生?我最终将志愿表揉成纸团,头也不回地跳上了开往市区的班车。
玩具厂的工作是我人生第一份"成人礼"。车间里永远飘着呛鼻的塑料焦糊味,三十台注塑机如同钢铁怪兽昼夜咆哮。我的岗位在抛光区,负责给塑料士兵模型的棱角打光。飞旋的砂轮每天要吞噬三包砂纸,细碎的塑料粉尘在日光灯下形成银白色的雾霭,顺着鼻孔钻进肺叶,连吐出来的唾沫都泛着荧光。第三天下工时,我蹲在更衣室的铁皮柜前,发现新买的帆布鞋底竟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这才惊觉地板上积着层透明的酸性溶液。
最折磨人的是永不停歇的噪音。车间主任老张扯着嗓子喊话时,总要把嘴唇贴到人耳廓上,活像电影里接头的特务。夜班时耳鸣尤其严重,躺在八人间的铁架床上,耳道里仿佛住进了一窝马蜂。第四天清晨,我趁工友熟睡时摸黑翻过厂区围墙,连押着的半月工资都不要了。逃跑时被铁丝网勾破了裤脚,那道裂口至今还留在那条牛仔裤上,像道青春的伤疤。
(二)命运的方向盘
蜷缩在回乡大巴的最后一排,我望着窗外飞逝的稻田发呆。邻座大爷的收音机里正播着"汽车行业迎来黄金十年"的新闻,我却浑然不知这电波里藏着我的人生转折。直到走进外婆家的堂屋,墙角的工具箱突然闯入视线——三把不同尺寸的鲤鱼钳整齐插在帆布套里,镀铬表面映着天窗漏下的光斑。
"你舅现在可风光哩!"外婆掀开蓝印花布门帘,指着村口新盖的二层小楼,"前年盘下的门面,专修汽车电路,连省城的货车都来找他。"柜顶相框里,舅舅站在五十铃卡车前,左手举着万用表,右手比着大拇指,工作服上的油渍在照片里都清晰可见。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电流,在密密麻麻的导线里奔跑,银色的金属脉络通向未知的远方。次日天还没亮,我就摇醒母亲:"我要学修车!"晨雾中,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露水,拎着两条红双喜敲开了舅舅家的门。
(三)电流启蒙课
维修铺飘着淡淡的蓄电池酸液味,舅舅从工具柜底层取出个木盒,里面躺着十二个玻璃瓶,装着不同颜色的导线。"知道为啥汽车电路像人血管?"他扯出截红色电线,"正极是动脉,负极是静脉,电流就是血液。"说着把线头按在我手背,冰凉的触感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安全课足足上了三天。舅舅把千斤顶支在废旧的跃进卡车下,让我钻进车底感受什么叫"钢铁坟墓"。"手刹没拉紧,这铁家伙塌下来,"他跺了跺车架,锈渣簌簌落在安全帽上,"你就成肉饼了!"拆电瓶时他故意让我先碰正极,瞬间迸出的电火花在虎口烙下个白点,这个教训比任何说教都刻骨铭心。
最震撼的是硫酸调配间。三十个蓝塑料桶沿墙排列,舅舅戴三层橡胶手套演示配电解液,浓硫酸入水时腾起的白雾让我想起《西游记》里的炼丹炉。有次学徒胖哥失手打翻量杯,硫酸在地面蚀出蜂窝状的坑洞,从此我们进出都踮着脚尖,像在雷区跳舞。
(四)马达交响曲
第一次接触启动马达是在大雨天。东风卡车的司机穿着破拖鞋冲进车间,头发都淋湿了:"这铁疙瘩罢工了!"舅舅让我抱着一箱的拆装工具往车底钻。柴油机的余温烤雨水,雨水混着油污浸透棉袄,扳手刚碰到马达外壳就粘掉层皮——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油泥"。
维修台上,生锈的马达像剖开的机械心脏。舅舅用煤油浸泡的毛刷清洗换向器,铜片渐渐露出蜂蜜般的光泽。"碳刷就像人的牙口,"他用游标卡尺测量磨损度,"磨平了就咬不住电流。"我学着用砂纸打磨云母片,直到能映出窗外的电线杆。装回碳刷时弹簧总蹦飞,有次弹到吊灯上,惹得胖哥找了半宿。
最神奇的是闭合器维修。砂轮迸溅的火星中,烧蚀的触点重新变得平整如镜。当焕然一新的马达重新轰鸣时,排气管喷出的白雾在冬日阳光里画出道彩虹。司机递来的牡丹烟我没接,但指尖残留的柴油味,三天后洗手时还能闻到。
(五)电路迷宫
学电路的那个梅雨季,维修间成了蜘蛛网世界。舅舅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画出整车线路图,红蓝粉笔交错铺开,活像张神秘的藏宝图。"电流也挑近路走,"他指着起动机继电器,"要是这儿搭铁了..."话音未落,胖哥操作的试灯突然爆出火花,烧焦的糊味印证了理论。
暴雨夜抢修抛锚的五十铃,成了我的结业考试。手电筒光柱里,雨点砸在引擎盖上砰砰作响。顺着起动机线束摸索,终于在变速箱支架处找到磨破的绝缘层。胶布缠到第三层时,驾驶室突然响起收音机的杂音,仪表盘灯光像星星般次第亮起。那一刻,我忽然懂了舅舅常说的话:"汽车电路是会呼吸的。"
如今站在自己的维修厂里,望着学徒们给新能源车做检测,那些老式蓄电池和启动马达早已进了博物馆。但每次闻到淡淡的硫酸味,耳边总会响起二十年前舅舅的吼声:"拆电瓶先拆负极!"这声音穿越时光,依然是护佑我平安的护身符。
来源:老朱的汽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