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孙桂芬,今年五十四岁,八十年代在县里最大的国营纺织厂当过女工,那时候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年年拿奖状。
独自的春节:一段新的开始
除夕夜,钟敲十二下。我正独自守岁,忽听敲门声,清脆而节制,像是怕打扰,又像是在试探。
屋里的老式挂钟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放下手中织到一半的毛衣,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这敲门声来得蹊跷,谁会在除夕这天半夜来访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踩着拖鞋走向门口。
我叫孙桂芬,今年五十四岁,八十年代在县里最大的国营纺织厂当过女工,那时候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年年拿奖状。
后来九十年代厂子不景气,我赶上最早那批下岗职工。那时候城里一下子多了好多闲人,街上一溜排的小摊子都是下岗工人摆的。
辗转之后,我去了一家私营服装厂做管理。二十年来,风风雨雨,不知怎的,就这么一个人过来了。
厂里的老姐妹们管我叫"铁面包公",说我做事认真得像男人,大家有啥事都愿意找我拿主意。
去年冬天,公司效益不好,就把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先辞退了。老板还行,多给了两个月工资。
我没怨他,这年头,企业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单位的老李头下岗后满城拉三轮,比我们这些女同志还是强些。
这是我头一回独自过春节。以往都在单位食堂和同事们搓一顿,领导讲话,大家举杯同庆,热热闹闹的。
实在不行就回老家看看。那个十几平方的老屋子虽然简陋,却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今年不一样,厂子没了,老家的弟弟妹妹们各自成家,母亲去年走了,我这孤身一人,也不想打扰他们。
屋里,我摆了一小桌菜。红烧肉是我拿手好菜,五花肉在砂锅里炖得软烂,肥而不腻,瘦而不柴。
母亲生前最爱吃我做的红烧肉,每次都要我多放点冰糖,说这样颜色才红亮。
鲤鱼我煎得两面金黄,寓意年年有余。一盘拍黄瓜,清脆爽口。
一碟花生米,是从老家带来的,本地产的,比超市里卖的香得多。一碗饺子,白白胖胖的,像是婴儿的小脸。
饺子是我一个人从和面、擀皮到包,包了整整一下午。手生了,有些收不拢口,煮的时候漏了馅,汤都成了浓浓的肉汁。
对着这一桌菜,我倒了半杯二锅头,举杯自言自语道:"新年好啊,桂芬。"
屋里的老式电视机发出嘶嘶声,春晚正热闹,两个小品演员挤眉弄眼,逗得观众哄堂大笑。
这台电视是我十年前买的,二手的,当时花了五百块,是单位老会计的儿子换了新彩电后转手给我的。
我听着这笑声,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啥滋味。孤独这东西,平日里还能忍受,到了节日却格外难熬。
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整个小区张灯结彩,年味十足。
我咬了一口红烧肉,嚼了几下却食不知味。墙上的挂历翻到了最后一页,一九九九年十二月,马上就要迎来新世纪了。
电话响了,老式的座机发出刺耳的铃声。是老姐妹刘淑贤,我们在纺织厂就是一个车间的,下岗后各奔东西,但一直保持联系。
我赶紧放下筷子,擦了擦手接起来:"喂,淑贤啊?"
"桂芬,新年好啊!我们这边刚吃完饭,想着给你打个电话。"电话那头人声鼎沸,能听到孩子们的笑闹声。
"新年好,新年好,你们也吃过了?"我强打起精神,努力使声音听起来欢快些。
"早吃完了,都看春晚呢。家里今年可热闹了,小孙子都会叫姥姥了。"刘淑贤的话里满是幸福。
我记得她女儿去年结的婚,今年就添了孙子,真是快。她又压低声音说:"你那边咋样?单位不是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吗?"
"托你的福,还行着呢。"我敷衍道。其实哪有什么对象,都是些同样岁数不小的老头子,谁也看不上谁。
"别敷衍我,桂芬。这岁数一个人多不容易,你看咱们单位的王师傅,老伴去世才两年,不也又找了一个..."
"得了吧,我这把年纪了,一个人自在。"我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心里一阵烦躁。
"自在啥啊,都五十多了,将来怎么办?老了生病了,谁照顾你?"电话那头,淑贤的语气里透着着急和关心。
我捏着话筒,看着面前冷掉的饭菜,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行了,我这还有客人呢,咱改天聊,新年好啊。"不等她说完,我就匆匆挂了电话。
每年都是这番话,听得我耳朵起茧子了。可我知道,淑贤是真心关心我,只是她不懂,有些事,熬过去就好了。
窗外的烟花"啪啪"炸开,那些绚烂的色彩照亮了整个夜空,又在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站在窗前,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美丽,心中竟有些恍惚。人生不也是如此吗?一晃眼,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那个当年的织布姑娘,戴着大红花,捧着奖状,意气风发地站在厂门口的大照片前,如今早已不复存在。
敲门声又响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红色的新棉袄,脸蛋被冻得通红,手里捧着个冒热气的盘子。
"孙阿姨,我妈让我给您送饺子。"他清脆的声音像是打破了屋里的沉闷。
我愣了一下,这是对门王家的小孙子,去年夏天刚来住过几天。那时他还整天缠着我问这问那,我给他讲过很多老故事。
"哎呀,是小虎啊,快进来暖和暖和。"我连忙让他进门,顺手拿了个糖果递给他。
"不用了,我得回去看春晚。"小男孩把盘子递给我,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我屋里的电视,上面正演着他喜欢的节目。
"我奶奶说,您一个人过年,要吃热乎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样子可爱极了。
我接过盘子,掀开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还掺着香味。饺子码得整整齐齐,肉香四溢。
"谢谢你啊,代我谢谢你奶奶。"我蹲下来,想摸摸他的头,却又不自觉地收回了手。
小男孩点点头,正要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差点忘了,这个也是给您的。"
我打开一看,是张邀请函,用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
"尊敬的邻居:诚邀您参加小区'独居者联欢会',时间:正月初一晚七点,地点:小区活动室。欢迎带一道拿手菜,共度佳节!"
下面署名"退休教师:张守信"。我知道这位张老师,七十多岁了,是原来市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老伴去世多年,在小区里很热心,经常组织各种活动。
我摸了摸纸张,有些粗糙的质感,像是张老师用老式的蜡纸刻印的,这种复印方式已经很少见了,勾起了我对学生时代的回忆。
"小虎,你认识张老师吗?"我问道。
"认识啊,他教我下象棋呢。张爷爷人可好了,小区里谁有困难他都帮忙。"小男孩一脸崇拜地说。
送走小虎后,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蹦蹦跳跳地回家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回到屋里,我看着那盘热腾腾的饺子,忍不住尝了一个。皮薄馅大,肉香味浓,比我自己包的好吃多了。
我又看了看那张邀请函,犹豫着要不要去。毕竟是初一,我本想早早起来把屋子收拾一下,可能的话去菜市场买点新鲜的,犒劳一下自己。
除夕夜就这么过去了,我一个人看完了春晚,吃着邻居送来的饺子,心情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初一一大早,我被楼下的鞭炮声吵醒。拉开窗帘,阳光正好,天气晴朗,是个好兆头。
我打开收音机,调到市广播电台,主持人正用欢快的声音祝福着新年。这台收音机是父亲留下的老物件,我一直舍不得丢。
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我拿出压箱底的那件深红色毛衣,是前年自己织的,一直没舍得穿。今天是新年,该穿点新的。
整理柜子时,我发现了一个旧盒子,里面是我和丈夫的结婚照,还有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照片有些泛黄了,但记忆却异常清晰。
年轻时我是织布女工,后来提干当了车间主任,是厂里有名的能人。那时候,大家都羡慕我,年纪轻轻就当了干部,日子一准错不了。
结婚那年,丈夫刚分到外贸公司,前途似锦。拍结婚照时,我穿着厂里发的蓝色的确良衬衫,丈夫穿着西装打领带,俊俏极了。
生下女儿后,为了照顾家庭,我辞了职,一心扑在家庭上。那时我想,家庭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谁知丈夫做生意越做越大,常年在外,每次回来都是匆匆忙忙的。慢慢地,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最后竟成了陌生人。
女儿十八岁那年,我和她爸离婚了。分财产时,我什么也没要,只想着女儿能跟我生活。
可女儿已经习惯了有钱人家的生活,最终还是跟了她爸。一别十几年,我和女儿的关系也越来越生疏。
我叹了口气,把照片重新放好。这些往事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想起来却仍然隐隐作痛。
下午,我去菜市场买了些新鲜蔬菜和一块五花肉。市场上人来人往,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一派繁忙景象。
回来的路上,我在小区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一束腊梅,花店老板贾大姐见我一个人,还多送了几支。
"桂芬啊,今年怎么就你一个人?"贾大姐一边包花一边问。
"他们都忙,我一个人自在。"我笑着应付过去。
"对了,听说张老师组织了个啥联欢会?你去不?"贾大姐是个热心肠,什么事都知道。
"还没定呢,可能去看看。"我接过花,犹豫着说。
"去吧,热闹热闹。张老师可是把小区里的独居老人都请去了,还说有节目表演呢。"贾大姐笑着挥挥手。
回到家,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参加这个联欢会。我精心准备了两盘饺子,一盘韭菜猪肉的,一盘白菜猪肉的,都是我的拿手好戏。
傍晚六点半,我换上那件深红色毛衣,又抹了点淡淡的口红,拿着饺子出了门。
活动室在小区中间的平房里,原来是小区的管理办公室,后来改成了居民活动中心。推门一看,里面已经坐了二十多人,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有几个中年人。
墙上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和福字,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菜肴,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张老师站在前面,见我进来,连忙招手:"孙桂芬,快来这边坐。"
我有些讶异,没想到张老师认识我。我提着饺子,有些拘谨地走过去。
"张老师,您好,我带了些饺子。"我把饺子放在桌上。
"好好好,正好我们缺主食呢。"张老师热情地拉着我的手,把我介绍给其他人,"这位是孙桂芬同志,原来是纺织厂的能人,后来在服装厂做管理,手艺好得很!"
我有些不好意思:"张老师您太夸奖了,我就是个普通工人。"
"哪里普通了?你当年可是市里的劳模,我可记得呢!"张老师认真地说,"那时报纸上还登过你的照片,我在学校还给学生们讲过你的事迹。"
我这才想起来,八十年代末,我确实因为技术革新获得过市级劳模的称号,当时还上了市报纸。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
联欢会很简单,大家带的菜摆在一起,一人讲个小故事,或唱个曲儿,或说个笑话。气氛出奇的融洽,好像我们都不是初次见面,而是多年的老朋友。
轮到我时,本想随便应付几句,可看着这些与我同样独居的人们,我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年轻时是织布女工,后来提干当了车间主任。那时候光景好,日子红火,下了班还能到电影院看场电影,周末去公园划船,觉得人生美好得很。"
我说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充满朝气的年代,厂区广播里放着激昂的乐曲,大家热火朝天地干活,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结婚生子后,我辞了职,一心扑在家庭上。丈夫做外贸,有出息,常年在外。没想到最后..."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张老师递给我一杯热茶,我抿了一口,感觉好多了。
"女儿十八岁那年,我和她爸离婚了。那时候,单位分的房子给了女儿和她爸,我自己从头开始。"
"那时候找工作真不容易,我拿着简历跑了好多地方,最后才在那家服装厂落了脚。起早贪黑,从基层做起,一步步熬到了管理岗位。"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那些辛酸和不易,只有自己知道。
"离婚后,女儿跟了她爸。刚开始还偶尔来看我,后来她出国留学,就越来越少联系了..."
"桂芬啊,"张老师打断我,眼神慈祥,"独居不等于孤独。我们这些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我们还有彼此,还有新的生活等着我们去创造。"
我环顾四周,只见满屋子的人都在专注地听我说话,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共鸣。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拍了拍我的手,说:"我老伴走了十五年了,一开始真是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可你看,我不是熬过来了吗?人啊,就是要往前看。"
另一位六十来岁的男子也说:"我从四川来这打工,儿女都在老家,一年也见不着几次。刚来那会儿,想家想得晚上睡不着觉。现在好了,小区里认识了这么多朋友,日子也有滋味了。"
听着大家的故事,我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和我一样,独自面对生活,却依然坚强。
联欢会上,我们吃着彼此带来的美食,唱着老歌,说着笑话,共同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夜晚。
回家的路上,小区里的灯光明亮,照在积雪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我的心情出奇地好,好像胸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回到家,我鼓起勇气,拨通了女儿的国际长途。电话费贵得吓人,但今天,我决定破例一次。
"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了。我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喂,妈?"女儿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带着些许惊讶。
"囡囡,新年好。"我哽咽了,多少年没叫她小名了。
"妈,新年好。"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也软了下来,"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怕你睡了。"
"我哪会这么早睡,正看电视呢。"我强装轻松,"你那边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还行,就是太忙了,老板要求严。"女儿的声音疲惫中带着坚强,"妈,对不起,这些年..."
"不用说对不起,是妈不好。"我急忙打断她,"妈没能给你创造更好的条件,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
"妈,不是这样的。"女儿的声音颤抖着,"是我不懂事,那时只想着跟爸爸过好日子,没考虑你的感受。"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约好了似的,同时笑了。
"对了妈,我打算今年暑假回国看你。"女儿突然说。
"真的?"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那太好了,我等你。"
"嗯,我也想你了。"女儿轻声说,"去年看到同事和妈妈视频,我突然特别想你。"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和零星的烟花。五十四年的人生,起起落落,悲欢离合,如今才明白,生活的意义不在于你拥有什么,而在于你如何面对一切。
第二天,我一早起来,就给张老师打了个电话。
"张老师,我想问问,能不能借用活动室开个手工班?"我鼓起勇气问道。
"手工班?"张老师有些惊讶。
"是的,我年轻时学过一点刺绣和编织,后来在服装厂也积累了一些经验。想着教教小区里的孩子们,也算是发挥点余热。"我解释道。
张老师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了:"好啊,这主意不错!我正愁活动室闲着呢!咱们一起策划一下,可以办得热热闹闹的。"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兴奋感。是啊,与其在家独自感伤,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下午,我和张老师一起在活动室规划着手工班的事情。张老师还提议可以联系社区,争取一些支持。
"桂芬,你知道吗,其实很多人都很欣赏你。"张老师忽然认真地说,"你坚强,独立,又有一颗热心肠。这些品质比什么都珍贵。"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暖暖的。原来,这些年我一个人走过的路,并非没人看见。
晚上回到家,我又拿出那些旧照片,仔细地看着。这一次,我不再只看到遗憾和失去,而是看到了一路走来的坚强和收获。
窗外,又一朵烟花绽放。这次,我看得真切——它虽短暂,却无比绚烂。就像人生,不论何时,总有新的开始。
明天,我要去买些彩色的线和布,为手工班做准备。或许再买个新笔记本,把这些年学到的技艺都记录下来。
五十四岁,人生或许已过半,但谁说不能有新的故事?我抚摸着那件深红色的毛衣,心中升起一股暖流。
独居的日子里,也有我自己的精彩和坚强。这是我的选择,我的生活,我要过得有滋有味,让每一天都闪闪发光。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