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福宝拉着我一边扫落叶一边咬耳朵:「听说今天来的是丞相府的小公子,和小姐年纪正相配,才学也好。可是前些日子的小将军也不错。」
作者: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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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荒最严重那年,我捡回一个柔柔弱弱的病秧子。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每顿还要吃两个白面馒头。
我用了三年才把他养好。
后来他不见了。
日子实在困难,我便把自己卖进了将军府。
再见面时,是老爷要为小姐择婿。
他一身华袍,端坐一旁,并没有看见我。
1
今日府上来了贵客,老爷提前叮嘱让小姐打扮好了再过去。
秋天的树叶像蝴蝶似的,打着旋地往下落。
我站在屋外,透过窗,看着坐在镜前的小姐。
明媚,温婉。
她是我的恩人。
半年前,我把自己卖进了将军府。
小姐觉得我勤快、老实,提我做了她院子里的三等丫头。
只需要扫地、照顾花草,就能吃饱饭。
不必再担心能不能熬过下一个冬天。
如今小姐到了婚嫁的年纪。
想必今日到的,是老爷选中的才子权贵。
让小姐过去相看。
2
小姐选了一身藕粉的衣裙,笑起来像月亮一样好看。
翠竹姐姐陪着去了前厅。
福宝拉着我一边扫落叶一边咬耳朵:「听说今天来的是丞相府的小公子,和小姐年纪正相配,才学也好。可是前些日子的小将军也不错。」
我把落叶堆成一个小堆:「小姐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扫完了地,我去找陈伯。
半路有人往我的手上塞了一盘糖醋鱼,捂着肚子求我帮忙把菜送去前厅。
只好改道。
上菜时,小姐身旁坐着一位金枝玉叶的华服贵人。
他偏着头在同小姐说话,并没有在意我。
回去的路上,才后知后觉地腿软。
我抹着脸上的眼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小姐回来的时候心情很好。
翠竹姐姐问她觉得那位丞相府的小公子怎么样。
小姐笑盈盈地偏着头想了会,给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我觉得同他一起来的那位陆公子不错。」
翠竹姐姐皱了眉:「坊间关于那位陆公子的传闻多半不太好。」
小姐不悦:「就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传闻去判定一个人?」
翠竹姐姐叹了口气:「这位陆公子曾经云游在外数年,刚回来不到一年,陆家二夫人疯了,陆老爷也一病不起。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3
很久以前,我往家里捡过一个人。
是个浑身脏兮兮,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的病秧子。
背他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腿也断了一条。
快死的人脾气还不小,在我背上哼哼唧唧骂了一路。
恰逢饥荒年,我拿不出太多的吃食。
喂了他半碗米糊,心想能活便活,活不成就给他埋了。
就这样又睡了三天,睁了眼。
说的第一句话是:「谁让你把我带回来的?我用不着你可怜,我就算是死了也和你没关系!」
骂完吃了三个红薯,一碗稀饭,意犹未尽。
但总算还知道不好意思,没再继续骂了。
晚上我打了地铺。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出来,有些睡不着。
我安静地躺着数星星。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逐渐压抑不住的哭声。
4
很快我就发现他是一个娇弱的病秧子。
看见虫子会疯。
遇见老鼠会晕。
脸上白白净净,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
风稍微大一点,他都能多打两个喷嚏。
我狠狠心给他蒸了两个白面馒头。
他吃得很香,吃完看见我碗里的糠:「你吃的什么?」
「糠。」
「好吃吗?」
「不好吃。」
他不信非要尝,最后全吐在了地上:「你怎么爱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不是爱吃,是不得不吃。」
「为什么?」
「因为我想活下去。」
那时我有想过,他或许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不曾见过真正的苦难。
所以才会常常对我说的话感到不解。
但关于他的一切,他什么都不肯说。
不说我便不问,家里多了一张嘴。
嘴主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腿脚还不便。
于是我决定多做一份工,这样就可以多赚一份钱。
太阳东升西落,一眨眼就是大半年。
他的腿好些了,可以自己撑着去院子里晒太阳。
我从城里回来时,瞧见村子的小孩围着他,其中有一个问他:「你就是红袖姐姐捡回来的相公?」
他皱着眉摆手厉声:「去去去,小屁孩一边玩去。」
吓得小孩们一溜烟地跑。
他得意扬扬的,一回头看见我又敛了笑:「李红袖,你救我不会是垂涎老子的美色吧?」
我回他两个字:「有病!」
5
村子里的王阿婆走了。
我带着病秧子一起随了两个鸡蛋。
前几天还说着话的老人现在躺在草席上,一卷一捆,在附近的山上挖个坑一埋,最后再立一块木碑。
便是漫长一生的归宿。
人们甚至生不出更多的悲痛来,因为冬天就快要来了。
冬衣,棉被,柴火,粮食。
这些就是普通人的一生。
回来的时候病秧子呆呆地坐了很久,很久……
然后在吃饭的时候,抢走了我的碗。
这一回他没有再吐出来。
苦难是对比出来的。
见过了更苦的之后,就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难了。
「他们说王阿婆是饿死的,因为舍不得吃粮食。李红袖,这玩意真的能吃饱吗?」
最后他问我:「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要是有一天我也死了,总是需要有个帮我卷席子的人在。」我想了想:「但你看我一个人,万一死了很久才被发现……」
「别……别说了。」病秧子放下碗,拖着腿跌跌撞撞地挪过来捂住了我的嘴,眼底满是惊恐。
「李红袖,呸呸呸,你不会死!我也不会给你卷席子!!」
我拍掉他的手:「行啊,那咱俩就一起好好活着吧。」
不管之前经历过什么。
先活着。
6
眼瞅着就要入冬,病秧子的腿迟迟不见好转。
药铺的药是买不起的。
我决定进一趟山。
这几年进山挖药卖药的人一批又一批,说不定早就挖干净了。
但我除了去碰碰运气,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在运气不错,还真被我寻到了几株草药。
天色暗下来时,林中起了大雾。
我看不见星星月亮,找不到回家的路。
夜晚最忌讳乱走,我寻了棵大树,等到天亮雾散才下山。
远远看见村口外面的小道上有一个人影。
走近了认出来是病秧子。
他踉踉跄跄地歪着身子往我身上靠,我抬手一扶,凉的。
他红着眼睛,嘴里不依不饶:「你去哪了?我等了你一个晚上。还以为你死外面了。李红袖你敢,你要是死外边,我可找不着,到时候还是没人给你裹席子。」
他吵得我耳朵疼。
我把背篓丢给他:「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帮我背一会。」
本意是想让他闭嘴的。
哪料到他看着背篓里的草药,不仅红了眼还红了脸:「李红袖,老子的美色有目共睹。承认吧,若是你承认,老子也不是不能和你过。」
这回我回了他四个字:「再吠打死。」
7
那年的冬天很冷。
但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病秧子渐渐好起来,学会了劈柴,也学会了烧火。
归家的路上,能看见自家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日子依旧艰难,却也觉得没有那么艰难。
病秧子会读书写字。
村长召集大伙凑了一只会下蛋的老母鸡,请他教村子里的孩子。
村长是有大智慧的人,他说娃娃只有学会了读书,以后才有机会可以住到城里去。
病秧子欢喜得不得了。
求我帮他圈一个鸡圈,报酬是下的第一个鸡蛋给我吃,于是我也欢喜得不得了。
他们在村子里找了一面干净的石墙,病秧子会在每天太阳最热的时候拿着土块在墙上教娃娃写字。
刚开始是一个一个的字,然后是连起来的句子,最后是娃娃们摇着头跟着他念着我听不懂的「之乎者也」。
病秧子有了事做,坐在角落里发呆落寞的时间就少了起来。
每天醒得比我都早,然后出门宝贝他的老母鸡。
必须得掏了蛋,才能回来安心地接着睡。
那些蛋一半攒着,一半被他连哄带骗地送进了我的肚子。
除夕夜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病秧子捡了根树枝拉着我去雪地里。
一笔一画地写了三个大字。
指尖被冻得通红,他捧着手哈了口气使劲地搓:「喏,李~红~袖~」
他用树枝指着字,念一个挪一个。
「这是你的名字,记住了吗?记不住也没有关系,以后我也教你认字吧!」
那晚晴空万里,一点云彩也没有,整个天空是幽幽的深蓝色。
月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皑皑白雪中,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的我自己。
周围好安静。
我看着地上的那三个字,头一回……
头一回除了好好活着,还想抓住一些别的东西。
我看着他:「病秧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也看着我:「以前的名字不重要了,以后叫我李平安吧。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随你姓。」
明明刚才还一脸的温顺模样,不知道想起什么,李平安又咬牙切齿地:「李红袖,快一年了,你居然才想起来问我的名字,病秧子叫顺口了是吧!」
我低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不知道说什么,我糊弄般傻笑。
李平安脸被冻红了,丢了树枝,拉起我的手往回走。
他的手方才一直搓了许久,掌心很暖。
我没告诉他,一开始不问他名字,是因为觉得他或许活不久。
不知道名字,就是陌生人,埋起来的时候才不会太难过。
但现在他是李平安了。
会平平安安,一直活到一百岁的。
我就活到九十九岁好了。
8
第二年,是个风调雨顺的良年。
耕了地,播了种。
李平安提着个桶去地里浇水。
每天宝贝完他的老母鸡,还要再去地里转一圈。
看着苗一点一点长起来,开花又结果。
李平安皮肤黑了些,劲儿也大了些,结果一场春风,他又倒了。
还是个病秧子。
病秧子瘫在床上:「李红袖,这几天就拜托你掏鸡蛋了。」
我点头答应,转头带着他攒的所有鸡蛋去城里换了几副药回来。
知道真相后的病秧子一边捶床一边喝药,喝着喝着觉得憋屈,刚噘了嘴。
我把勺子抵在他嘴上:「你敢吐一个试试呢?」
李平安瞄了我一眼,咕噜一声就着眼泪把药咽了。
正巧被来探望的狗蛋瞧见。
狗蛋跟着他学认字,叫他一句先生。
「先生,这就是传说中的妻管严吗?」
病秧子悲痛万分。
「狗屁的妻管严!!!老子的老婆本都没了,还怎么讨老婆???李红袖,你赔我!!你赔我!!!」
狗蛋看着他的先生在床上打滚,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把最后一勺药灌进李平安的嘴里:「行啊,把我赔给你。」
李平安一下子安静了,直直地看着我。
起初是憋着笑,最后嘴角越扬越高:「李红袖,你终于承认啦~」
狗蛋兴奋地跑出去:「我就说,先生是红袖姐姐捡回来的相公吧!!!」
夏天的时候,我们成了亲。
李平安不再叫我李红袖,他叫我娘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抱着我絮叨:「明年我们再多养几只鸡,鸡鸡复鸡鸡。等有了钱,我们就去城里给你做一身新衣。」
我窝在他的怀里,温暖舒服,心满意足:「衣服够穿,还是找个郎中好好给你瞧瞧。」
他将我搂得更紧些,在我的发间落下轻轻一吻:「都会有的!睡吧。」
「嗯。」
从此我的梦里鸟语花香,再也没有作恶的妖怪。
9
昨夜做了一场梦,梦醒头痛万分。
今日小姐要去红螺寺,翠竹姐姐一早便过来吩咐我们去准备。
「小姐姐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红螺寺求姻缘了。」
福宝又拉着我咬耳朵,她年纪最小,还是小孩心性。
「不会真的对那位陆公子一见钟情了吧?」
我把路上要吃的点心放进食盒。
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平安和陆公子在我脑海里打着架,头疼得厉害。
回过神来,已经到了红螺寺的门口。
福宝担心地靠过来:「寻安姐,你没事吧?」
我摇头,同她跟在小姐和翠竹姐姐后面进了寺。
寺里的人不多,正好一眼就能看到站在那棵挂满了福牌的菩提树下的陆公子。
风姿绰约,仅一身简单白衣,也能引得过往之人频频侧目。
小姐的脚步变得欢快,最后停在他身后:「好巧啊,陆公子,你也来求姻缘吗?」
陆公子语气很淡,并未回头:「我来看看我和我娘子的福牌。」
「娘子?」小姐愣了,「陆公子已经娶亲了?」
话落风起,风中夹杂着一句很轻的「嗯」。
「我们成亲很久了。」
「怎么从来没有见过陆夫人?」
「因为我也找不到她了。」
小姐乱了神色,没了初见的欢喜。
撂下一句「那便不打扰了」,匆匆离开。
我跟在小姐后面,最后看了一眼李平安。
他始终未回头,但我的头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福宝:「寻安姐,你怎么哭了?」
「刚才风大,有东西迷了眼。」
福宝:「风……大吗?」
小姐不祈福了,上了马车要回府。
回去的路上她又忍不住地问:「想必是流落在外的那段日子里娶的亲。我倒是好奇那位陆夫人究竟是何等惊艳有才学的女子。」
我坐在马车外心想:不惊艳,也没有很多才学,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翠竹姐姐悠悠道:「小姐,这下您知道那位陆公子实在不是良缘。」
「他为什么说找不到她了呢?如果一直找不到呢?如此深情之人,又怎么会不是良缘呢?父亲只是让我相看,婚嫁之事并不着急,或许再等等……」
「小姐!!!」
10
第三年,李平安在城里找了个帮人看信写信的活计,一个月可以赚五百文。
他长得俊秀,字也写得好,有不少人都喜欢找他。
我们真的养了很多鸡,还养了一只大黄狗。
李平安的身子越来越好,我也胖了些。
胖了之后李平安总喜欢捏我脸颊上的软肉。
「娘子,你怎么这么好看啊?以后我们的孩子肯定也很漂亮。娘子~娘子~是谁的娘子呀,是李平安的娘子~」
他的声音甜得发腻,我晕晕乎乎地躺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拿捏:「把你嗓子里的夹子吐出来说话。」
「咱们生个孩子吧?名字你取。我和孩子都跟你姓。」
耳边是温热的轻笑,李平安的亲吻像羽毛一样又轻又痒。
恍惚间我只觉得好神奇。
我也有家了,以后还会有一个孩子。
一日三餐,一年四季,会如此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我搂着他的脖子:「李平安。」
「我在。」
花开的季节我有了身孕,李平安高兴得像个孩子。
笑着笑着就哭了。
哭着哭着又笑了。
反反复复,狗蛋张着嘴巴评价:「先生疯了。」
评价完,他得到了先生一个不赞同的脑瓜崩,哭着回家找妈妈去了。
李平安端着盆鸡蛋去向村里的阿婆请教怎么照顾孕妇。
然后带着钱去了城里,他让我等他回来,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等啊等,从日出等到日落,从初一等到十五。
午夜梦回时,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冰凉的墙壁。
好似大梦一场。
11
翠竹姐姐苦口婆心,劝小姐莫要妄动心思。
我跟在旁边听了不少关于陆家的往事。
据说曾经的陆老爷还姓杨,不过一介书生,文章做得好,做了太尉府的门客。
又因为生了一副芙蓉面,与太尉府的千金日久生情。
陆太尉膝下仅有一女,宠爱非常,抛开门户之见,只愿女儿得偿所愿。
于是这位杨书生主动改姓为陆,入了赘。
成婚不久,陆夫人生下嫡子陆桓,二人原本恩爱非常。
可不想老太尉刚刚病逝,丧期都还未过,这位陆老爷转头便迎了妾室进门。
一年不到,陆夫人病重不起,嫡子陆桓留下一封云游的书信后消失无踪。
偌大的太尉府,由妾室当了家做了主,被人唤一句「陆二夫人」。
可惜三年光景,这陆二夫人的肚子实在安静,因此又与陆老爷生了嫌隙。
陆恒就是在这时被寻回了陆家。
回家便发了不小的脾气。
爬墙钻洞,摔打喊骂,投湖悬梁。
闹了小半年,陆府的护卫换了一批又一批。
让邻里街坊看了不少笑话。
最后陆夫人出面,这才平息。
从此陆桓好像变了个人。
借着陆老太尉昔日的荣光入了朝。
明明也生了副芙蓉面,却是罗刹心,不到半年,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风卫掌司。
是皇帝身边的一条恶犬。
「不到半年就做到了掌司的位置?听着只觉得神奇,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小姐喝了半盏茶,意犹未尽:「还有吗?你再多与我讲讲。」
我站在窗外,抬头感受着眼泪和树叶一起摇摇晃晃地落。
恍惚间,我觉得我就是其中的小小一叶。
李平安也是。
我们卷在这世道的凉风中,短暂地相逢,然后又被吹散。
我想见李平安。
但以我的身份,要见李平安一面实在不容易。
好在半月后,李家夫人要在别苑办一场赏菊宴会,请了不少小姐少爷。
小姐应邀前往,陆桓的名字也在受邀名单上。
我照旧替小姐准备,然后躲在了马车底下。
只要我守在别苑出口,就一定可以等到李平安。
我倚在树后等啊等,等到手心都出汗了。
然后等来了一张我恨极了的脸。
12
我被人丢进了人群中间。
有人踩在我的头上,笑得放肆又猖狂。
「这是谁家婢女,在我别苑门口鬼鬼祟祟?」
人群中安静了很久。
然后我听见了小姐隐隐含着怒气的声音:「是我府上的丫头。就算她做了什么惹李公子不高兴了,也应交给我管教,李公子这是做什么?」
踩在我头上的脚挪开了,似乎还退了一步。
「原来是萧小姐,李某有个不情之请。」
「李公子请说。」
「这个贱婢与在下曾有一段缘分,今日李某想讨了她。」
静了许久的人群中传来几声嬉笑。
气氛瞬间变得轻松。
有人开了蜜嗓扬声道:「都说李家公子风流成性,果真不假,我倒是想看看这婢子到底有何等美貌,竟让李公子如此忍不住。」
「谈不上多美貌。」姓李的在我腰上踹了一脚,「不过是半年前让这贱婢逃了。没吃到嘴里的总归让人心里惦记,哈哈哈哈哈,就是不知道萧小姐愿不愿意成李某之美了?」
小姐沉吟片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寻安确实是半年前才来的我府上。」
姓李的冷哼一声:「我说怎么找不到,这贱婢倒是会藏。」
「哎呀,萧小姐可莫要再犹豫了,一个婢女罢了,李公子想要就给他。」
「是啊是啊,李公子快快把人带走吧,好让我等姐妹可以安心赏花。」
「能入李公子的眼,怎么不算是她的福气呢?」
围观的人群叽叽喳喳。
小姐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如物品摆件,被人踩在脚下议论归属。
我念将军府的收留之恩,也念小姐的提拔之情。
可今日的我厌恶这里的所有人。
我只是生来平凡!
不是卑贱!
他们是人,我也是!
我不要屈辱地趴在地上!
「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人群中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得让我心中生出几缕微妙的舒爽。
姓李的捂着左腿倒在地上呻吟。
一枚铜制的发簪贯穿了他的脚踝,渗出丝丝血迹。
「贱婢,你敢伤我?」
他还不忘骂我。
他觉得疼,可他不怕我。
我反手将那枚发簪拔出来,又送进了他的左眼。
这次鲜血喷了出来,带着一抹灼热之感溅在了我的脸上。
「啊啊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贱婢!!」
还是不长记性。
我翻身坐起压在他身上,左右开弓给了他几巴掌,然后握住了插在他左眼里的发簪。
轻轻扭动,便又有血溅了出来。
「啊啊啊啊,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他终于害怕了。
这回轮到他向我求饶。
我长发散落,满脸血迹,看着那群人害怕的表情轻轻笑了出来。
一切发生得突然,姓李的根本来不及防备,守在外面的护卫也来不及进来。
突然人群躁动,有人喊了句:「陆桓陆大人来了。」
我顺着声音回头。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是那张熟悉的脸。
一袭玄色衣袍,腰间别着一柄长刀。
「陆大人,那贱婢竟敢动手伤了李公子,你快将她擒了。」
离得近的官家小姐端的是一副受了惊吓、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与他隔着人群相望。
终是忍不住放声大笑了出来。
再相见,他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公子,我是以下犯上的小小草芥。
他会怎么选?
是陆桓?
还是李平安?
纵然我只是个乡野丫头,三等婢子,但也绝不是没有理由就可以被丢弃的东西。
而若这一切都非他的本意,那我便带他逃出去。
高门深府,钩心斗角,待得久了要得风湿。
去他的狗屁黑风卫掌司。
去他的狗屁皇帝恶犬。
李平安只是一个柔弱的病秧子。
要和我一起回到空旷无垠、充满阳光的地方。
「陆掌司,救我,给我杀了这贱婢!!」
姓李的瞧见「救兵」,又觉得自己得了势。
一阵风起,我扬起的右手落进了一个冰凉的掌心。
「啪!」
紧接着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娘子莫动,为夫帮你扇。」
这回姓李的直接被扇晕了过去,人群也被这一巴掌直接扇得又噤了声。
我被拥入一个冷冰冰的怀抱,耳边是独属于李平安的骂骂咧咧:「李红袖,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天天梦见你,找不到你我快要急死了!你呢?你也天天想我吗?」
心中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散去。
我含着泪点头:「吵死了。」
13
李平安带我回了陆府。
第二日堂堂陆掌司与小婢女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
多半都是在说陆恒多么多么狠戾,面对小婢女却是难得的柔情,甚至不惜得罪如今风头正盛的李家。
李家家主隔日便入宫面圣。
连带着还有一堆弹劾李平安的折子。
参他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皇帝震怒,罚他禁足一个月。
李家家主退朝的时候黑着一张脸,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而彼时狠戾的掌司大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在家抱着我哭鼻子。
一年不见,我们都变了很多。
李平安摸着我平坦的小腹,眼泪不值钱似的往下掉。
我窝在他怀里,抬头迎着他的泪,轻轻吻上他颈部遮不住的伤疤。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谁也没开口。
我们紧紧相拥。
直到有人来报,说将军府的萧小姐求见。
我随李平安一起前往正厅,小姐坐在下首。
翠竹姐姐呈上来的木匣里放着我的卖身契。
「寻安,那日的事情抱歉了。」
小姐看着我,目光真挚,眉眼之间是一如既往的明媚。
「寻安?」李平安看过来,他自然懂这名字的意义。
眼底又是一阵感动,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感受着下方传来的炙热视线,我径直看了回去。
小姐眼神向下回避,唇边扬起一抹难以言明的苦笑。
倒是翠竹姐姐站了出来愤愤道:「寻安,小姐往日待你不薄,今日更是主动送上这卖身契,还你自由。你不过一朝得势,便端得这高高在上之姿,变脸之快,可真叫人咋舌!」
「翠竹!」小姐嗔怪一声,倒也并未阻拦,只是侧目瞄了一眼李平安的脸色。
我笑着反问:「若我是被那姓李的带走侮辱,你家小姐也会亲自去那李府和我说一声抱歉?既是抱歉,接不接受便是我的事!今日你们能来,不也是看在这『势』的面子上吗?不说自己,却只说我?」
「你!」翠竹气结,「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牙尖嘴利!」
「从前也不知将军府的人这么没规矩,敢越过主子在别人家乱叫?
「既然萧小姐管不了,在下便逾矩管一管。」
李平安动作极快,话落人已经闪至前方。
又是两声清脆的巴掌响。
送客。
送至花园时,不知从何处冲过来个疯疯癫癫的妇人,与萧小姐撞了个满怀。
随即有人将她带了下去,一路笑声凄厉。
14
李平安带我去见他娘亲。
行至门口,心中生了两分胆怯出来。
李平安握着我的手:「别怕,娘知道你。」
推门进去,床榻上的人闻声坐起来,许是动作太急,止不住地咳嗽。
「娘。」李平安眼含关切,牵着我走上前,「这是红袖。」
恍惚间我又觉得很神奇。
从前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了很多年,没有长辈亲戚,虽说自在,到底少了份温情。
后来遇见李平安,有了一个家。
如今……
如今李平安的娘亲,也算是我的娘亲。
我也有娘亲了。
可我没什么经验,若是相处不好……
胡思乱想时,李平安的娘亲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好软,就是有些凉,可我那颗慌乱的心一下就定住了。
她长得很好看,李平安很像她。
如果没有眉间缠绕的病气,应该会更好看。
「终于见到你了,孩子,娘知道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很多事情娘亲以后慢慢和你说,你一定不要怪桓儿,好吗?如今咱们一家团聚,以后都会好的。」
在李家别苑的时候我没哭。
李平安带我回来的时候我也没哭。
可眼下,一声「娘亲」却轰得我在瞬间丢盔弃甲。
靠在李平安娘亲的怀里,我哭得不能自已。
有一双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好似阳光拂煦,将我心中的灰尘一点一点地拂去。
李平安从背后抱住我,哭得比我还大声。
他还是个病秧子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能哭。
良久,我小声喊了一声:「娘亲」。
那双手停滞了片刻,头顶传来一声小小的泣声。
我和李平安一道抬头看去。
娘亲眼角挂着泪水,却笑得无比灿烂。
手腕上一滑,多了个通体透亮的翡翠玉镯。
娘亲摸了摸我的头:「多谢你把陆桓照顾得那么好,也多谢你愿意叫我一声娘亲,我很开心。」
心中的缺口好似又被填满了一些。
往事难追,如今有我,有李平安,还有娘亲在。
以后应该都会好的吧?
晚上李平安从背后搂着我:「那姓李的跑不掉,等他死了,我烧他的骨灰给我们的孩子陪葬。红袖,再等等,如果你还愿意,我们还会再有一个孩子,或者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我在他的喋喋不休中沉沉睡去。
15
李平安在府上闲散了一个月。
我新得了娘亲,心中欢喜,带着李平安日日往她屋里跑。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直转而下。
娘亲的咳症不能受寒,便在屋里架起了壁炉。
我揽着她的手臂,李平安找了个蒲团坐在床边,把头靠在我的腿上,和我一起听娘亲讲故事。
此刻幸福好似具象化成了这小小房间的暖意。
娘亲的故事很长,从她与他的相遇开始。
里面有少女年少时的心中荡漾,有相知的喜悦,亦有成家的幸福和未来的希冀。
还有父亲离世,丈夫背叛的悲痛和儿子消失不见的恐慌。
她的语气平淡,明明是她自己的故事,讲起来却好像是抽离出来的旁观者。
讲到后面我问她:「后悔吗?」
娘亲摇头:「后悔与否,这都是我的一生,至少此时此刻娘亲很快乐。」
我又问她:「如果真的能重来……」
我还没说完,娘亲笑着道:「那只愿我们别再遇到了。」
「哐当」一声。
门被人从外推开,跌进来一个满脸惊惧懊悔之人。
他眼窝深陷,脸颊两边也凹了下去。
毫无血色的嘴唇微颤,踉踉跄跄地上前两步,又生生止步。
最终只是隔着老远轻声唤了一句:「君芷。」
脸上是迟来的愧疚和故作情深。
娘亲还是淡淡的,像一株高贵清幽的兰花。
李平安好似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呈防御之姿怒斥:「滚!我娘亲闺名你也配叫?」
震得那人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最终捂着心口,满目苍凉:「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终归是你的父亲!是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子,如今只求一个能弥补的机会。」
「别来这恶心我。」李平安藏在背后的指尖颤抖,「我每天都在期盼,你能早点死。」
凉风打着旋地吹进屋内,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又有人冲了进来,怪笑着扑倒了原就摇摇欲坠的陆老爷。
一声惨叫声起。
那人竟生生咬掉了陆老爷的半个耳垂。
她嘴唇沾满了血,笑着抬头,恶鬼一般,是上次在花园遇到的疯癫妇人。
「疯子!」陆老爷捂着耳垂骂了一声。
虽然重病在身,男子的力量到底要比女子大不少。
他一个肘击,撞在了那妇人的心窝处。
妇人闷哼一声,向后滚了几圈后,以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又扑了过去。
「杨万里,你算什么男人?先是背信弃义娶了官家小姐,享受着荣华富贵,又找我说什么初心难移。是,我是恶毒,见不得你们的儿子,可我也说了只要让他别再回来,我没想让他死啊。是你断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腿,随意丢弃让他自生自灭!一边享受,一边又惺惺作态觉得入赘辱没了你文人清高,真是既要又要,偏偏就是不要脸。后来生不出儿子也是你活该,活该遭报应!!!现在又一副悔不当初的面孔,你恶心谁?」
「贱人,要不是你当初蛊惑,我怎会与君芷有了嫌隙???」
「放你娘的狗屁!」
两人扭打在一处,从台阶上打到台阶下,惊了不少人。
我怕娘亲吹了风受凉,准备去关门。
被娘亲拦住了:「无妨,这狗咬狗的场面我还想再看一会儿。」
一句话就给李平安的炸毛捋顺了。
我一边笑一边给她掖着被子:「确实精彩。」
16
一个月后,李平安的禁足期满,披刀上任。
我照常赖在娘亲的房间里。
或许是我年少缺失,如今对这天降的亲情怎么饮都饮不饱似的。
年末的时候下了第一场雪。
娘亲的身体好了很多。
教我看了许多书,认了很多字。
她夸我聪慧,也夸我的字迹挺拔。
夸得我很不好意思。
于是我苦思冥想,作了一首小诗,私心想让她再多夸夸我。
结果被李平安发现。
捧着我的脸,笑得夸张:「李红袖你都会作诗了?」
羞恼之际,他又在我脸颊落下重重一吻:「娘亲说得没错,红袖果真是天下最最聪慧的。」
一句话又叫我没了脾气。
李平安疲惫地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过阵子,等我这边的事情彻底解决,咱们带着娘回我们的家看看吧。」
「好啊,不过村子里条件不比府上,我怕娘亲会不适应。」
李平安笑着蹭了蹭我的脸:「不会,我和她说过那是一个和世外桃源一样美好的地方,她早就想去看看了。」
「那到时候你可以带娘亲一起体验掏鸡蛋,我就给你们烙鸡蛋饼吃。」
「好。」
李平安累极了,抱着抱着身子一重,就这么睡着了。
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扶到床上。
点点烛光下,我抚上他在睡梦中还紧锁的眉头。
朝堂的事情我不懂,但想必一定很艰难。
我还是更喜欢他从前的样子。
17
临近除夕,李平安越发忙碌,归家时身上还带着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他自己闻不到,其他人也不敢说。
我把他按在浴盆里,看着他背后的伤痕偷偷红了眼。
转天我向娘亲打过招呼后出了府。
马车一路向西,出了城门,再走两个时辰的小路就到了村口。
我想,既然要带娘亲回来,总要提前好好打扫一下。
娘亲害冷,打扫之后还要再备几床冬被,添些新柴……
「红袖姐!真的是你!!」
我正盘算,听见有人叫我,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激动。
一抬头,狗蛋瞅着我两眼泪汪汪的。
「你总算回来了!你要是还不回来,先生又要躲起来偷偷哭鼻子了。村子现在也越来越好了。对了,你快回家看看吧,先生把你们家弄得可好看了。」
狗蛋一激动,话就密,我被他拽着走,愣是插不进一句话。
然后看见了曾经破旧的房子已经焕然一新。
旁边还砌了一间新的。
狗蛋拉着我给我介绍:「这一间先生说留给你们的娃娃住。」
我咽下心头的五味杂陈:「你方才说先生总是偷偷哭鼻子?」
「是呀,先生找回来的时候,红袖姐你又不见了。他在城里得了差事,一边赚钱一边找你,好几次蹲在鸡圈前面抹眼泪都被我发现了。」
李平安能随意进出陆府时,我又入了将军府。
所以我找不到他,他也找不到我。
我流着泪想象李平安哭鼻子的模样,骂了句:「傻瓜。」
心中却温暖妥帖。
纵使身处风霜雨雪,也不会觉得冰冷。
因为从始至终,我都不是一个人。
回程的路上,归心似箭。
一颗心跳得厉害,莫名其妙地就想趴在李平安的耳边说些甜言蜜语。
这么久了,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和他说过一句「爱你」之言。
18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处破庙前,车夫消失不见。
太阳已落了大半,大片的阴影压过来,林间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只叫人觉得可怖。
「你倒是镇定!」
破庙门开,出来一行人。
从前温润明媚的萧柳站在最前面,面露讥讽:「把她给我拿下。」
身后三人得令将我擒住,扔进了庙里。
大门重重关上,此地偏僻,天马上就要黑了。
萧柳料定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所以并不着急。
她有很多不解,还想一一问我。
「寻安,你知道的吧?我喜欢陆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红螺寺的时候你也一定认出他来了吧?他那般地思念你,得意吗?可你原本不过是一个连给我提鞋都不配的贱婢,凭什么和我争?」
破落的神像前,她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扭曲,变得狰狞。
「所以那日在花园,你便和陆老爷的妾室有了勾结,今日我出府,也是她给你递的消息吧?」
「你倒也不算太蠢。」
「明明来时你就可以动手,为什么等到现在?」
「猎物已在圈内,多遛遛又有什么关系?」
「单凭你喜欢陆桓这一点,还不足以做到这般地步,你背后还有其他人?」
她脸上闪过一抹错愕,随即又笑了。
「我都想夸你聪明了,可你今夜必死,我便发发善心,让你做个明白鬼。要怪就怪陆桓非要和李家作对,他替皇帝查李家,选择做一只咬人的忠犬,咬了不该咬的人,只能被乱棍打死。」
「这乱棍之中也有将军府?」
「哈哈哈哈,还有呢,你再猜猜?」
心口蓦地发慌。
我想要起身,又被人一脚踹翻。
她被取悦到,笑得越发不能自已:「今夜陆家后宅就会起火,你觉得陆桓他那个病弱的娘亲能不能跑出来啊?」
「啊,不对,你还是先关心自己吧?杀你之前,要给你找点乐子吗?」
听见她这样说,身后的几个大汉相视一笑,向前逼近。
我飞快踹在最前面一人的膝盖上,没跑两步,又被第二个人掐住了脖子。
「现在知道害怕……」
我挣扎着上前让她看清了我的脸。
她生生愣住,竟忘了把话说完。
因为我的脸上没有半分害怕,相反我也在笑。
我看着她的眼睛:「你以为必赢的局,或许还有另一种解法。」
她也看着我,像看蝼蚁一般。
「你这般卑贱的人,就应该乖顺地去死。」
从前我觉得她明媚温婉,也许是因为在她眼中我只是一个好用的下人。
与她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时候,释放一点小小的善意也没什么关系。
但还是看不起的。
所以更不能接受现在的局面。
19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我飞快将拇指与食指并拢抵在唇边。
一道嘹亮的口哨声响,片刻后窗外亮起一个又一个的火把。
那是一个又一个像我这样的平凡之人。
今日便给她看看什么是平凡的力量。
村民们拿着木棍、锄头、擀面杖冲了进来。
火光将黑漆漆的破庙照得透亮,局势在瞬间反转。
我抬脚踹上她小腹,她向后跌进人群里,这回换她被擒住。
掐着我脖子的手陡然用力,想拿我做人质?
光掐脖子可还不够!
我拔下发间的钗,奋力前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后,村里的王大哥又给她来了个当头一棒。
双拳难敌十八掌。
短短几个瞬间,她们四个都被拿下,被麻绳牢牢捆住,围在人群中间。
狗蛋挤进来一个脑袋:「红袖姐早就发现车夫不对劲了,我们这就叫以身入局、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萧柳扭动着身子,无能大叫:「无知贱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我让我父亲将你们全都杀了?」
「将军府与李家勾结,他们不是无知贱民,而是今夜之事的人证。你父亲手握兵权,却不忠心,到底谁会死?你再猜猜呢?」
萧柳终于崩溃。
我托村长带着村民将她们牢牢看好。
卸了马车上的马匹,一路狂奔回城。
20
到底还是晚了。
入城时,陆府的方向已火光四起,我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强行压着心中的不安,只求马儿能跑得再快些。
到了陆府门口,虽有人救火,却不见火正司的影子。
我挽着袖子往里冲,被人拦住。
扭头一看,是平日里跟在李平安身后的小哥。
我问他:「不去救火,拦我做甚?」
「火是从老夫人院里开始着的,现在恐怕……至少要保夫人无恙。」
他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刺得我好生难受。
「呸呸呸,乌鸦嘴!」
我甩开他,不再听他说什么,直奔娘亲的小院。
马上就要除夕了,我们还要一起过年呢。
村子里的小屋被李平安布置得那么好,总得带娘亲去看看。
我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有了家人,怎么可能轻易地放手。
萧柳、姓李的嘲讽我卑贱。
可我偏要打破他们所有的筹谋,好好地活。
越往里走火势越凶,火正司的人不在,单靠陆府的人救火根本行不通。
我抢过旁边丫头手里提着的水桶,尽数浇在了自己身上:「保护好自己,去找火正司,一个不行就多去几个,一遍不行就多去几遍,尽量把事情闹大,知道吗?」
或许火正司也是乱棍中的一棍。
但我陆府三番五次上门求援迟迟不到,事后追责时倒要看看他会如何解释。
「夫人!那你呢?」
我来陆府许久,今日终于被人诚心唤了一声夫人。
我笑了笑,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里。
「夫人!!!」
21
火势只是沿着房屋蔓延,院子里尚还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我扯下被水浸透的袖子,掩住口鼻,极力前行。
「轰隆」一声,娘亲屋子的房顶在我面前坍塌,掉进火里,砸出一片火星。
「娘!!!」
我抹着朦胧的双眼,只觉得天旋地转。
有一双大手狠狠捏着我的心脏,下一秒就要爆掉似的。
熊熊大火前,恨意疯涨,然后有人趔趄着跑过来轻轻抱住了我,语气责备:「傻孩子,你怎么来了?」
是娘亲。
我如重新找回至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来救你,我还以为……」
后半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娘亲牵起我的手:「这大火实在蹊跷,我拼尽全力也只能逃出房间了。虽然你不应该来的,但还是要多谢你能来。红袖,我们一起逃出去!」
「好。」
我把外袍脱下来披在娘亲身上,搀着她往外走。
路过祠堂时,听见陆老爷在里面的喊叫,还有疯妇的声音。
火苗堵住了祠堂的门,烧着里面所有的咒骂。
我偏头看了一眼娘亲。
她并没有受半分影响,这一刻她美极了。
我恍惚觉得,火光再大,也不能伤她分毫。
房屋坍塌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娘亲牵着我的手,走在重生的小路上。
小路的尽头,李平安翻身下马。
他脸上的担忧、惊惧、慌张在见到我和娘亲的那一刻,化作了喜极而泣。
我们不约而同地张开怀抱。
看啊,我和娘亲从来都不是李平安的软肋。
昏倒的前一秒,我贴在李平安的耳边:「萧柳在村子向西的破庙里,」
22
听说李家垮台,带倒了一片。
李家长子被陆掌司当街斩于马下。
朝堂的事情我还是不太懂。
只知道李平安回家一天比一天早。
陆府被烧得厉害,修缮需要时间。
皇上不仅赐了修缮的费用,还给李平安放了一个月的假。
三日后便是除夕夜。
索性便带着娘亲一起回到了村子里。
村民们也受了赏,家家得以过个好年。
回家不过半日,便送来了许多蔬菜瓜果。
李平安和娘亲介绍他的鸡仔和养鸡大计。
我下厨做了简简单单四个小菜。
夕阳西下,又是袅袅炊烟。
除夕当晚又下了雪。
娘亲被邻居婶子拉走扯家常去了。
我背着李平安偷偷在雪地上写字,写了好几遍才满意。
然后我喊他过来,用树枝指一个念一个,连起来就是:「李平安,我爱你。」
李平安目光灼灼,从怀里掏出一个银手镯。
「当初的钱只够买这么一个银手镯,我想着不管怎么样,得送你一件像样的。」
他小嘴一撇又要哭,我只能以吻堵住。
往事难追,但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未来。
娘亲说了,都会好的。
晚上睡不着,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我翻身盯着李平安:「当初你来将军府,光顾着和萧柳说话,竟然没有看见我。现在想来真是生气!!」
李平安求饶一般往我怀里蹭:「我的小祖宗,那个时候我真的是没办法了。不管去谁府上,都会问问有没有名叫红袖的小丫头。不过确实是为夫眼拙,娘子你惩罚我吧。」
我在他腰上扭了一把:「我又恰巧改了名,这阴差阳错的,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
「说明不论如何,你我这辈子注定要做长长久久的夫妻。娘子,咱们再生个孩子吧~」
来源:清倾小文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