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韩道国初次登场时,面对新东家西门庆,表现得 “言谈滚滚,满面春风”,毫无局促不安之态,尽显能言善道、侃侃而谈之姿,俨然一副惯于吹嘘之人的模样。不过,此时对他的描述尚停留在概括层面,并未通过具体言行加以展现。
韩道国初次登场时,面对新东家西门庆,表现得 “言谈滚滚,满面春风”,毫无局促不安之态,尽显能言善道、侃侃而谈之姿,俨然一副惯于吹嘘之人的模样。不过,此时对他的描述尚停留在概括层面,并未通过具体言行加以展现。
待到韩道国第二次亮相,其牛皮大王的真面目才得以初步呈现。书中交代他居于县东街牛皮小巷,此人生性虚浮,说话夸大其词,善于察言观色,巧舌如簧。承诺给人钱财,却如捕风捉影般虚无缥缈;骗取他人财物,恰似探囊取物般轻易。这段文字总述了韩道国爱吹牛的根源与特点,巧妙地将他与 “牛皮小巷” 的地名相联系,诙谐地暗示他 “出身” 与吹牛习性的关联。别看这牛皮巷子不起眼,韩道国却极善吹 “大牛皮”,而他吹牛的目的,就是哄骗钱财,做生意毫无诚信可言,这或许正是他生意走向衰败的原因。
自从在西门庆家做事后,韩道国手头变得宽裕起来,新置了几件 “虼蚫皮” 衣裳,便在街上耸着肩膀,大摇大摆地晃荡。人们见了他,不再称呼他韩希尧,而是戏称他为 “韩一摇”。时过境迁,昔日当老板时,韩道国因吹牛过度导致店铺倒闭,如今给西门庆当伙计,他的吹牛本事却有了用武之地,难免沾沾自喜,言行举止间活脱脱一副小人乍富、得意忘形的滑稽模样。小说将他新做的衣服比作 “虼蚫皮”,即屎壳郎皮,这一比喻既精妙又具讽刺意味,暗示他华丽却不合身的外衣下,包裹着肮脏的灵魂,极尽嘲讽之能事。而且他那 “五短身材” 与屎壳郎颇为相似,更增添了几分诙谐。“掇着肩膀儿” 的动作,是故意向上耸肩,刻意摆出有身份之人的派头,显摆自己得了西门庆赏识;走起路来左右大幅度 “摇摆”,好似鸭子一般,生怕路人注意不到他。从 “韩一摇” 这个绰号,便能想象出韩道国平日里是如何招摇过市的。
前文对韩道国的两次介绍,虽营造出一种 “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的期待感,但叙述至此,本应通过具体言行展现他吹牛显摆的人生闹剧,小说却笔锋一转,插入韩道国老婆王六儿与小叔子通奸被小混混抓到报官之事,随后才转回主线,描写韩道国从店铺出来后,并未回家,而是得意洋洋地在街上闲逛吹牛。这种写作手法犹如断云隔山,恰似电影蒙太奇,形成强烈的对比与极具讽刺性的戏剧效果:一边是老婆和小叔子通奸被抓,急需他去搭救;另一边是全然不知此事的韩道国,悠然自得地在街上踱步吹牛,炫耀着自己所谓的 “成功人生”,尽情享受着小人得志的 “美好时光”。一急一缓,一张一弛,双线并行,富有张力的情节对比极具观赏性。
且看韩道国第三次出场:八月中旬,天气炎热,他身着一套轻纱软绢制成的新衣,头戴一顶新做的帽子,手中摇着扇子,在街上来回阔步,大摇大摆。只要遇到人,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他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吹嘘起来。
先看他的穿着,韩道国这身行头不仅崭新,而且高档,衣料是寻常百姓难以负担的 “轻妙软绢”。显然,经过 “虼蚫皮” 的过渡阶段,他开始注重穿着的档次与品味了。即便八月中旬酷暑难耐,他仍戴着新帽子,宁可闷热,也要吸引他人目光。韩道国如此刻意打扮,就是想装成店老板的派头,生怕被人当作普通伙计而遭轻视。
再看他的行走姿态,“阔行” 是故意将两腿向两边撇开,迈着八字步横行;“大步” 则是旁若无人,径直大步前行。一横一直间,尽显装腔作势、刻意显摆之态。更夸张的是,他手中 “摇着扇儿”,一边走一边 “摇摆”,上下齐 “摇”,手舞足蹈,恨不得将自己的得意尽数展现在众人面前。
最后看他的谈吐,“或坐或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完全是一副牛皮大王的做派。韩道国一路走来,坐着吹、站着吹、走着也吹,只要有机会,绝不放过,活脱脱一幅生动的 “韩道国逛街吹牛图”。
小说先从穿着、行走、谈吐三个方面,以漫画般夸张的笔法,对韩道国进行了传神的勾勒,这是宏观的远镜头描绘;接着笔触一转,深入具体生活场景,进行精细的特写刻画。
韩道国遇到两位相熟的店铺老板,立刻 “慌作揖举手”。他为何如此慌张?作揖后又举手,礼数为何这般混乱?因为这两人都是实打实的店老板,一个开纸铺,一个开银铺,而韩道国曾经虽也开过绸铺,如今却已破产,沦为店伙计,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在同行面前自然底气不足,自惭形秽,心中发怵,慌乱之下才会手忙脚乱,失了礼数。
这两人一见到韩道国,便说 “恭喜在西门大官府上开宝铺做买卖”,还自责 “缺礼失贺,休怪休怪”,并请他上坐。这番话看似恭敬,实则虚情假意,话里话外满是讥讽。恭喜他 “开宝铺做买卖”,表面是恭维他当大老板,可在 “开宝铺” 前加上 “在西门大官府上” 的限定,实则点明他不过是西门庆的店伙计。然而麻木的韩道国毫无察觉,一听人家提到 “西门大官人”,便以为自己在别人眼中与西门庆关系非同一般,真成了 “宝铺” 老板,神态瞬间从 “慌” 转为 “傲”:
只见韩道国大模大样地 “坐在凳上”,像个大人物似的;“把脸儿扬着”,一副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架势;说话时还 “摇着扇子”,拿腔作势,故作高深。他说道:“学生不才,仰赖列位余光,与我恩主西门大官人做伙计,三七分钱。掌巨万之财,督数处之铺,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 他自称 “学生”,妄图假充斯文,却显得不伦不类;“仰赖列位余光”,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奉承,实则与他人毫无关联;把西门庆称作 “恩主”,是为了套近乎抬高自己;“三七分钱” 纯属胡编乱造、自吹自擂,仿佛自己成了大股东,牛皮吹得震天响;而 “掌巨万之财,督数处之铺”,更是夸大其词,他实际不过看管一个小绸铺,哪来的 “巨万之财” 让他掌管,又哪有 “数处之铺” 供他督管?“数处之铺” 的表述文理不通,生硬套用文言句式,读来诘屈聱牙。最后那句 “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强调西门庆对他极为 “敬重”,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西门庆的大总管,在西门府地位超然。这段话里,韩道国用文言书面语,咬文嚼字,故作高深,却因不通文理,反而弄巧成拙,尽显粗俗酸腐,活像个小丑。
开银铺的白汝晃对韩道国的底细了如指掌,他的名字 “白汝晃”,谐音 “白受你谎”,意思是哪能轻易被韩道国欺骗。只见他一句大实话,便戳破了韩道国的弥天大谎:“闻老兄在他门下只做线铺生意。” 这 “只做” 二字,语气冷峻尖锐,暗示韩道国不过是个普通店伙计,将韩道国精心编织的谎言戳出一个大洞。
韩道国爱吹牛,且脸皮厚如牛皮。面对白汝晃不怀好意的暗示,他充耳不闻,继续吹嘘:“二兄不知,线铺生意只是名目而已。他府上大小买卖,出入资本,那些儿不是学生算帐!言听计从,祸福共知,通没我一时儿也成不得。大官人每日衙门中来家摆饭,常请去陪侍,没我便吃不下饭去。俺两个在他小书房里闲中吃果子说话儿,常坐半夜他方进后边去。昨日他家大夫人生日,房下坐轿子行人情,他夫人留饮至二更方回。彼此通家,再无忌惮。不可对兄说,就是背地他房中话儿,也常和学生计较。学生先一个行止端庄,立心不苟,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凡百财上分明,取之有道。就是傅自新也怕我几分。不是我自己夸奖,大官人正喜我这一件儿。”
这长达二百多字的话语,全是信口胡诌、胡编乱造,云山雾罩、自吹自擂,还假意自谦,实在厚颜无耻至极。且看他吹破的牛皮:他声称西门庆大小买卖都由他算账,可实际上他不过看管一个小店铺;说西门庆对他言听计从、一时也离不开他,实则两人极少见面,更谈不上向他问计;吹嘘西门庆没他陪就吃不下饭,还常半夜神聊,可实际上他们没一起吃过几顿饭,更别说半夜在书房吃果子聊天了,白天他都没资格与西门庆在书房交谈;说西门庆只对他说房中私事,要知道西门庆从不对外人谈这些,连应伯爵都没这资格,他韩道国又算哪根葱?这牛皮吹得实在离谱;他说主管傅自新怕他几分,事实却是他惧怕傅自新。至于说西门庆喜欢他 “行止端庄,立心不苟,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凡百财上分明,取之有道”,倒有几分真实,为保住来之不易的饭碗,他不得不表现得规规矩矩,以获取西门庆的信任与欢心。不过,“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 仍是夸大其词,“行止端庄” 也不过是暂时的假象罢了。
吹牛于韩道国而言,不仅能满足虚荣心,还能从自说自话的吹嘘中获得巨大的精神快感,吹牛已成为他生活的必需。面对韩道国接连吹出的假大空牛皮,两个打心底瞧不起他的店铺老板又会如何拆穿呢?就在这关键节点,小说再次戛然而止,插入一段:有人跑来告诉韩道国,他老婆与小叔子通奸被抓,即将送官。这一情节照应前文对王六儿与韩二通奸的插叙,运用草蛇灰线之法,前后呼应,情节衔接严丝合缝。韩道国听闻后,大惊失色,口中不停地咂嘴,脚下焦急地顿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飞回家。“咂嘴” 体现他的惊慌失措,“顿足” 展现他的六神无主,“翅趫” 形容他慌乱如昏头的鸭子。这副如丧考妣、大难临头的狼狈模样,与他吹牛时的趾高气扬形成鲜明对比,刚刚吹起的牛皮瞬间破灭。就在韩道国准备离开时,店铺老板张好问偏偏 “好问”,不顾他心急如焚,大声喊道:“韩老兄,你话还未尽,如何就去了。” 看似没听够他吹牛,实则是见他狼狈,猜到他家有急事,故意调侃,幸灾乐祸。
不得不佩服韩道国的吹牛本领已达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明知张好问不怀好意,他仍不甘心牛皮被戳破,夸张地 “举手” 示意告别,还急中生智说道:“大官人有要紧事,寻我商议,不及奉陪。” 竟把自家丑事说成西门庆找他商量要事,真是顾头不顾尾,也不怕报信之人当场揭穿。韩道国说完便 “慌忙而去”,全然不顾他人背后的议论。然而,纸包不住火,不久后,白汝晃与张好问定会知晓真相,韩道国终将沦为众人的笑柄。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件本与西门庆无关的 “要紧事”,却非求西门庆帮忙不可。而自诩与西门庆关系密切的韩道国,却不敢直接找西门庆,只能央求应伯爵替他说情,他用实际行动,彻底戳破了自己吹嘘的弥天大谎。
一场吹牛闹剧,一场灾祸降临,韩道国这个市井小人丑陋猥琐的灵魂暴露无遗,小说对他的辛辣讽刺也展现得淋漓尽致,犹如对他进行了一场彻彻底底的鞭挞。正如回末题诗所言:“谁人挽得西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 可韩道国却不知羞耻为何物,吹牛被戳破不觉得羞愧,老婆与小叔子通奸不觉得羞耻,甚至老婆与西门庆有染,他都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人性堕落至如此寡廉鲜耻的地步,韩道国堪称吹牛无度、厚颜无耻的绝世典型。
2012年8月14日星期二
2013年1月22日星期二
来源:大洲文苑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