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热得出奇,蝉鸣声像是要把树干震裂。我骑着三轮车进了城,裤脚卷到膝盖,脖子上挂着一条发黄的毛巾。车斗里装着刚从地里摘的西红柿,个头不大,但红得发亮,是我专门留着给小雨的。
那年夏天热得出奇,蝉鸣声像是要把树干震裂。我骑着三轮车进了城,裤脚卷到膝盖,脖子上挂着一条发黄的毛巾。车斗里装着刚从地里摘的西红柿,个头不大,但红得发亮,是我专门留着给小雨的。
小雨在市里读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丫头打小就聪明,记得她五岁那年,就能背一大段《木兰辞》,把村里来做客的亲戚都镇住了。她妈走得早,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虽然粗手粗脚,但心里比谁都细。
“爸,你又来了?”小雨站在学校门口,眼神躲闪。
我咧嘴笑:“给你送点西红柿,自家地里的,不打农药。”
她没接,只是左右看了看,低声说:“你把车停远点吧,别停校门口。”
我也没多想,把三轮车推到了拐角的树下。小雨接过塑料袋,匆匆说了句”我回寝室了”,就转身要走。
“等等,”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给你补习的钱。”
信封里是我卖了两个月菜攒下的八百块钱。小雨不情愿地接过去,塞进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小雨在学校里跟同学说她爸早就不在了,是姑姑把她抚养大的。
高考那天,我早早地起了床,熬了一锅红枣粥。粥还没好,就听到村口传来鞭炮声,原来是李家儿子考上了县城的职业学校,全家高兴得不得了。
我心里暗自得意:等小雨的成绩出来,我得放十挂鞭炮,让全村人都知道咱老刘家也有个大学生了。
成绩出来那天,我正在地里除草。小雨打来电话,声音很平静:“爸,我考了省第38名,被北京那所学校录取了。”
我手一抖,锄头差点砸到脚上。北京!那可是首都啊!我傻笑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太好了,太好了!我闺女真棒!”我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泪,“你等着,爸这就回去,咱爷俩好好庆祝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小雨说:“不用了,我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吃饭。”
我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丫头长大了,和同学一起庆祝也好。晚上我一个人喝了半斤白酒,醉醺醺地跑到村口的大喇叭前,让广播员给全村广播:刘有才的闺女刘雨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以后是北京人了!
第二天村里人见了我,都竖起大拇指:“老刘,你闺女出息了!”
我高兴得合不拢嘴,买了一大堆好菜,准备给小雨接风。可小雨回来后,看到满桌子菜,皱了皱眉:“爸,我晚上约了同学,不在家吃了。”
“那…那你同学来咱家吃啊,爸做了这么多好菜。”
小雨摇头:“算了吧,家里…不方便。”
她的眼神扫过我们家斑驳的墙壁、堆满杂物的角落和那台已经过时的14寸电视机。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开学前一周,小雨提出要我陪她去买些生活用品。我换上最好的那件格子衬衫,还特意刮了胡子,喷了点廉价的花露水。
在商场里,小雨挑了不少东西,我看着价签上的数字直冒冷汗,但还是点头说:“买,都买,爸有钱。”
出商场时,小雨遇到了几个同学。她向他们招手,却没有叫我过去。我站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听见一个女孩问:“那是谁啊?”
小雨顿了顿,说:“我姑父,来送我的。”
我的手紧紧攥着购物袋,指甲陷进了肉里。
送小雨去火车站那天,我穿上了唯一一套西装,是小雨妈还在时给我买的,袖口已经有些磨损。小雨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得比平时快了些。
到了站台,我正要把准备好的话说出口,小雨突然开口:“爸,你不用送我上车了,这里人太多。”
“可是…”
“我自己能行,”她打断我,“还有,以后来学校就不用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好吧。”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这是爸给你的零花钱。”
小雨接过红包,勉强笑了笑:“谢谢爸。”
“到了北京给爸打电话。”
“嗯。”她点点头,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向检票口。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融入人群,突然觉得她离我很远很远。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在公路边的小摊买了瓶啤酒,一口气喝完,打了个酒嗝,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小雨上大学后,和我的联系越来越少。第一年寒假,她说参加学校活动不回来;第二年,她去了同学家;第三年,她说找了实习。我也不敢多问,只是每个月按时把钱打到她卡上,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几句。
那时村里开始拆迁,很多人都搬进了县城的楼房。我也分到了一套小两居,但总觉得空荡荡的,晚上躺在床上,听着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常常睡不着觉。
小雨大学毕业那年,我鼓足勇气问她:“要不要爸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然后传来小雨的声音:“爸,实话跟你说吧,我和同学都说我父母早就去世了,如果你突然出现…会很尴尬。”
我的手抖得差点拿不住电话。
“爸爸理解,”我强忍着不让声音发颤,“你在学校出人头地,爸爸这样的老农民确实会给你丢脸。”
“不是这样的,爸…”小雨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挂了电话,我浑浑噩噩地走到阳台上,看着楼下几个孩子在踢足球。邻居家的电视声传来,是个综艺节目,笑声不断。我点了根烟,烟灰掉在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疼。
毕业后,小雨留在了北京工作,嫁给了一个做外贸的小伙子。他们的婚礼我没去,小雨说是简单办的,只请了几个要好的同事朋友。我给她打了五万块钱,是卖了几年菜攒下的。
小雨偶尔会给我打电话,但从不提她的生活,也从来没邀请我去北京看看。我也不问,每次只是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她别担心。
村里的老李看不过去,骂我没骨气:“你闺女这是嫌你丢人呐!你养她这么大,她倒好,翅膀硬了就不认人了!”
我只是笑笑:“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理解就好。”
其实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有一次,我偷偷去了北京,想看看小雨住的地方。我在她小区门口站了一天,看着西装革履的人们进进出出,突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最后,我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问收银员认不认识住在9栋的刘雨。
“刘雨?”收银员想了想,“哦,是那个漂亮的高个子女孩吧,好像是做金融的。”
“对对对,就是她!”我激动地问,“她过得好吗?”
“挺好的吧,听说前段时间还升职了呢。她老公经常来买东西,人挺和气的。”
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转身时,我注意到收银台旁边贴着招工启事,急需保洁员一名。
我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成了小区的一名保洁员。每天早晨5点起床,推着车子清扫小区的落叶和垃圾。我总是特意把9栋周围打扫得格外干净,希望小雨出门时能踩在干净的路上。
有一次,我远远地看见小雨和她丈夫从车上下来。她瘦了些,但气色很好,穿着得体的职业装,手挽着一个高个子男人,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进楼道。我躲在树后,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电梯口。
那天晚上,我梦见小雨还小的时候,坐在我的肩膀上,咯咯笑着喊:“爸爸,我要摘星星!”
就这样过了三年,我在小区当保洁员,靠近小雨,却又保持距离。直到那个雨天,我在楼下捡垃圾时,听见有人喊救命。抬头一看,是小雨家的窗户。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门虚掩着,小雨倒在客厅里,脸色苍白如纸。
“小雨!小雨!”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拨打120,然后抱起她冲下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刻手术。我在手术单上签了字,把自己攒下的钱全部交了押金。
手术很顺利,小雨被推出手术室时,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攥着她的检查单,已经攥出了汗。
小雨醒来后,看到我,眼里满是震惊:“爸…爸爸?你怎么在这?”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北京,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刚好来北京办事…”
小雨没有追问,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
她丈夫赶到医院时,对我充满感激:“谢谢您救了我妻子,请问您是…?”
小雨突然开口:“他是我爸爸。”
她丈夫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哦!原来您就是伯父!小雨从没给我看过您的照片,我还以为…”
小雨没有解释,只是看着我,眼里有愧疚,也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次之后,小雨住院养病,我每天都去照顾她。她丈夫很忙,白天很少来。小雨也不赶我走了,但我们之间的话依然很少。
一天,我正给她削苹果,她突然问:“爸,你为什么来北京?”
我手一抖,差点削到手指:“我…我就是…”
“你是不是一直在我小区当保洁员?”她直视着我,“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半年前,我在电梯里见过你,但你低着头没看我。邻居曾经夸我们单元门口特别干净,问我是不是给清洁工塞钱了…”
我放下苹果,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她的眼睛湿润了。
“爸想看着你好好的,远远地看着就行。”我的声音哽咽,“爸知道自己没文化,会给你丢脸…”
“不是的,爸!”小雨突然坐起来,抓住我的手,眼泪夺眶而出,“我不是嫌你没文化,我是…我是害怕。”
我愣住了:“害怕什么?”
“害怕别人嘲笑我,害怕他们说我是农村来的,害怕…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拼命想逃离那个贫穷的环境,想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却忘了是谁把我抚养长大。”
我沉默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小时候哭鼻子时那样。
“爸,对不起…”
我摇摇头:“傻孩子,爸爸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爸爸不会怪你的。”
小雨靠在我肩上,哭得像个孩子。我看着窗外,天空很蓝,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床边的小桌上,桌上放着半个削了皮的苹果,苹果旁边是她丈夫昨天带来的一束花,花瓣上还挂着水珠。
小雨出院那天,她丈夫来接她。临走前,小雨握着我的手说:“爸,搬来北京住吧,我和明宇商量过了,我们在附近给你租个房子。”
我摇摇头:“爸还是习惯老家那边,城里我住不惯。”
“那…那你经常来看我们,好吗?”
我点点头:“好。”
其实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小雨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不能成为她的负担。
回到老家后,我继续种我的菜,过我的小日子。小雨每个月都会给我打电话,有时候还会和她丈夫一起回来看我。她不再掩饰我的存在,会在朋友圈发我们的合影,配文字:“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去年冬天,小雨生了个女儿,取名叫”归”。她说,这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根在哪里。
前几天,她打来电话,说打算辞职回老家发展,她丈夫也同意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就劝她别冲动,北京机会多,老家这边有我就够了。
电话那头,小雨笑着说:“爸,我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重来,只有对父母的亏欠,永远都补不回来。”
我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刚抽芽的蔬菜,还有屋角那棵我和小雨妈结婚时种下的石榴树,树已经老了,但今年开的花格外红。
小雨说要回来过年,到时候带着孙女一起住上一个月。我得赶紧把东屋收拾出来,被褥也该晒一晒了。
想到小院里很快会有孩子的笑声,我忍不住咧嘴笑了。天很蓝,风很暖,日子还长着呢。
院子里的老收音机突然传来一首歌:“…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我关上门,哼着歌去菜地了。今天的活儿还多着呢。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